隔日一大早,霖哥儿便起身去了军营。
尹潇潇比平日迟起了一个时辰。
梅芸见了婆婆,有些讶然,随口笑道:“婆婆今日面色出奇的红润,眼中神采飞扬,看着更年轻了。”
可不是么?
尹潇潇眼下似有淡淡的青影,精神却格外的好,眼眸明亮,唇角含笑。似鲜花盛放,枝叶舒展。
尹潇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孔红了一红,清了清嗓子道:“昨日我在寺庙里烧香,求的也是一支上上签,心情好,精神可不就好了么?”
梅芸不疑有他,并未追根问底。
尹潇潇悄然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连几日,尹潇潇白日起得越来越迟。
梅芸在霖哥儿面前嘀咕了一回,霖哥儿也觉得不太对劲。亲娘这几日像丢了魂似的,连他这个儿子的衣食起居也未过问。
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一日,霖哥儿特意提前回了府,没等人通报,直接去了尹潇潇的屋子里。
然后,霖哥儿见到了稀奇的一幕。
喜欢舞刀弄枪的亲娘,竟然做起了针线。
天哪!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推门声一响,尹潇潇也有些猝不及防,手一抖,细细的针尖戳中了手指,疼得诶哟一声。
霖哥儿:“……”
番外之重逢(七)
霖哥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快步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亲娘包裹手指:“娘,你平日从不碰针线的,今日怎么做起衣服来了?”
柔软上乘的蓝色锦缎,已经剪裁过了,尹潇潇正在缝的是衣袖。
很显然,尹潇潇做的是一件男子的衣服。
尹潇潇莫名地有些心虚,咳嗽一声道:“闲着无事,做衣衫打发时间。”
霖哥儿挑眉一笑:“府里又不是没绣娘,哪里要劳烦娘动手。”
这衣服又不是做给你穿的!
尹潇潇心里暗暗嘀咕,口中迅速扯开话题:“你进军营也有两个多月了,士兵们训练得如何了?”
一提练兵,霖哥儿便来了兴致:“外祖父曾教导过我不少练兵的法子。我从兵书上也学过一些。”
“如今在军营里,我和士兵们一同操练,一同吃饭。每个月的军饷按时发到士兵们手中,不克扣半分。另外,我还制定了一系列奖惩的法子。练得好的士兵有奖励,练得不好有惩罚。”
“每半个月比武考核一回,还有兵阵的对抗……”
往日都是纸上谈兵,如今做了三千驻军的指挥使,虽然官职不算高,却是实实在在的实差。霖哥儿干劲十足,这个指挥使做得有模有样。
尹潇潇看着意气昂扬的儿子,脑海中闪过另一张胡须满面的脸孔,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霖哥儿见亲娘听得这般高兴,越发说得起劲:“等过一段时日,我打算上奏折给七叔,请七叔准我招募两千精通水性的士兵,专司训练海军。”
“泉州有海港,有海船,却没有一支像样的海军。听闻海上有不少海匪,抢掠商船财物,海商们每次出海都得提心吊胆。”
“我既是来了泉州,做了驻军指挥使,就要维护泉州所有百姓的安危。”
“我定要将所有海匪铲除得干干净净,令海商们平安出海,畅行无阻!”
看着满脸斗志的儿子,尹潇潇不由得哑然失笑。
不愧是嫡亲的父子!连志向都惊人得相似!
……
霖哥儿和亲娘闲话许久,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后,霖哥儿自得不已地对妻子说道:“娘最疼我,特意亲手为我做了一袭衣袍。我估摸着,过几日,娘就会将做好的衣服送来了。”
霖哥儿这么一说,梅芸顿时有些羞愧了:“我自嫁给你之后,还没为你做过针线呢!”
身为女子,对女红几乎一窍不通,说起来怪丢人的!
霖哥儿舍不得娇妻自责,立刻笑道:“以前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学厨艺学女红学管家。如今大齐朝优秀出众的女子,皆学富五车才学满腹。”
“有本事有能耐的,要么做女官,要么做女夫子。会不会女红,根本不要紧。”又深情款款地执起梅芸的手:“阿芸,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想你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者,你现在怀着身孕,不宜辛苦操劳。做衣服这等事,有我娘呢!”
梅芸被哄得心里甜丝丝的,将头靠在霖哥儿的胸膛:“我往日十指不沾阳春,以后等孩子出生了,我要做一个好娘亲,也要学婆婆那样,给孩子做衣服。”
小夫妻腻歪在一起,甜甜蜜蜜。
……
过了几日,霖哥儿估摸着亲娘的衣服该做好了,特意又去了尹潇潇的屋子里。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娘,衣服做好了没?”
尹潇潇:“……”
做好了!
昨夜已经给你亲爹试穿过了,虽然针脚不怎么细密,你亲爹穿着依然挺拔英俊。
霖哥儿见尹潇潇没吭声,顿时误会了,笑着打趣道:“怎么了?莫非是针线做得不佳,不好意思给我了?怕什么!儿子还能嫌弃自己的亲娘不成!”
这话一说,尹潇潇心里颇觉内疚,顺着霖哥儿的话音说道:“确实做得不好。我打算重做一件给你。你别着急,耐心再等几日。”
些许小事,霖哥儿也没放在心上,笑着应了。
同样的衣料还有不少,尹潇潇花了三日功夫,为霖哥儿做了一件衣服,又给远在福州的霆哥儿做了一件,打发人送到了福州。
霆哥儿收到衣服,感动得不得了,当时就穿到了身上,美滋滋地在刘妍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合身特别好看?”
刘妍打量一眼,昧着良心夸赞:“真看不出五婶娘针线做得这般好!”
霆哥儿一听哈哈笑了起来:“阿妍,这儿又没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五婶娘射箭挥刀都是一等一的,做针线也就是勉强能穿而已。”
“五婶娘不爱动针线,我长这么大,一共也就穿过三回五婶娘做的衣服罢了。”
“说句实话,也就是我和霖堂兄不嫌弃五婶娘的手艺了。换了别的男子,哪里肯穿这等针脚歪歪扭扭的衣服。”
说完,又是哈哈一阵笑。
刘妍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
……
谁说没有人爱穿了?
盛泽就爱穿的很。
尹潇潇亲手做的蓝色衣袍,盛泽每日都穿在身上。晚上洗干净,晾上一夜就干了,第二天早上正好接着再穿。
为了遮掩真容,脸上的大胡须不能刮,盛泽便仔细地修剪一番,将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头发同样梳理整齐。再穿上湛蓝的衣袍,揽镜自照,依然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是个成熟的中年美男子!
盛泽身畔伺候的,皆是亲兵侍卫,没有丫鬟,更无通房美人之类。主子收拾得再英俊,亲兵们也没什么感觉,只在背地里说笑。
“瞧瞧殿下,一件衣服连着穿了半个月了。”
“下一次王妃夜半前来,我便厚着脸提醒王妃一声,怎么也该再做一件,殿下也能两件轮换着穿吧!”
“正是正是。”
于是,尹潇潇再次夜里潜入谢宅的时候,闽王的贴身侍卫大着胆子进言:“殿下每晚脱了衣服,都要洗干净晾干,留着第二天穿。请王妃娘娘为殿下再做一件衣服吧!”
尹潇潇:“……”
番外之大婚(一)
九月二十六,天气晴,诸事大吉。
这一天,是大齐皇太女大婚的大喜日子。
说起皇太女,大齐的百官们俱都心情复杂心思微妙。这位储君殿下聪慧勤勉,既有满腹才学,于政务又精通。平心而论,如此优秀出众的大齐储君,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只除了殿下是女儿身这一点……
不过,储君立都立了,百官们心里腹诽得再厉害,照样得低头诚服。
至于京城百姓,离朝堂太远,天子要立谁为储君,百姓们哪里管得着啊!倒是当成一桩趣事谈资。
这两年,市井间流传着各种畅销的话本,其中最红火的几本,皆是以女子为主角。尤其是那本《女帝传》,情节跌宕精彩,京城里但凡识字的女子,几乎人手一本。
大齐立了皇太女,日后便会有一位女帝。说不定啊,这位未来的大齐女帝会像话本里一样,成为一代明君呢!
总之,这一年多来,百姓们到了一处闲话,要是不提起皇太女几句,简直就成了落伍之人。
提到皇太女,就不得不再说一说未来的皇太夫了。
皇太夫这个称呼,是礼部尚书谢钧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定下的。主要是皇太女史无前例,皇太女夫婿的称呼也无前例,颇令人为难。这事不大不小,在皇太女大婚之前,总得有个章程。
这都是礼部职司内的事。谢钧愁得掉了一大把头发,险些成了秃头的中老年美男子。总算在储君大婚前定下了各种章程。
皇太夫陆天佑,今年十八岁,面如冠玉,俊秀无双,温文谦和。出身名门,连中三元,是大齐科举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和皇太女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也只有这样优秀出众的少年郎,才配为皇太女的夫婿啊!
……
储君大婚,按着规制,自然十分隆重。
皇太女盛萝身着大红色的新婚礼服,长发如男子一般纶起,以玉冠束发。美丽中透着英气和威严,骑着红色的汗血宝马亲自去陆府迎亲。
皇太夫陆天佑身着红色喜服,俊秀的脸孔因喜悦熠熠闪光,在众人的簇拥围观下,和盛萝目光相触。
阿萝粲然一笑。
佑哥儿回以同样灿烂喜悦的笑容。
催妆诗之类的俗礼,到了今日都不合用。礼部索性简化了成亲的仪式。皇太女和皇太夫一起前去拜别陆家长辈即可。
年已七旬的大齐首辅陆阁老,看着恭敬行礼的一双少年男女,捋着花白的胡须,目中闪过一丝满意和骄傲。
人生在世,谁能没有半点私心?
首辅之位再重再显赫,也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他日渐老去,他的长孙陆迟已是朝堂重臣天子心腹,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曾孙陆天佑是皇太夫,从今以后,大齐皇室的血脉,将会融进陆家的血液。哪怕皇太女日后所生的孩子姓盛不姓陆,也改不了血脉相连的事实。
一想及此,陆阁老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天佑,”陆阁老当着众人的面张口叮嘱曾孙:“从今日起,你便为皇太夫。以后要和殿下夫妻一心,凡事以殿下为先。”
佑哥儿满脸喜气地应下,没半分迟疑。
前来观礼的官员们,心里不免要酸上几句。别人家里娶媳妇,陆家却是“嫁”儿子。也亏得陆阁老这番话说得出口,佑哥儿也就这么应了。
当然,这纯属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们在泛酸就是了。
要是自己家也能出一个皇太夫,哪怕是嫁儿孙,他们也乐意啊!
佑哥儿又拜别亲爹亲娘。
陆迟看着即将离开陆府的儿子,心里万般不舍,面上却未流露,温和地叮嘱了一番。话中之意,和陆阁老差不多。
总之,“嫁”入天家以后,就要有皇太夫的样子。给普天下所有的赘婿做个好榜样!
林微微平日说得洒脱,此时是最不舍的一个,红着眼圈,目中水光不停闪动。
她没有和佑哥儿说什么,而是看向阿萝:“今日是殿下和佑哥儿成亲大喜之日。愿你们夫妻同心,恩爱白头,永不相负。”
身份地位不对等,佑哥儿和阿萝成亲后,显然得让着阿萝几分,略处劣势。
想得深远一点,阿萝日后真做了女帝,万一对佑哥儿生了厌倦之心,另寻新欢,就如天子坐拥后宫美人一般,谁又能说个不字?
阿萝听出了婆婆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不由得暗暗好笑。
成亲前一日,母后对她说:“阿萝,你明日去陆府迎亲,不妨表一表态度安一安未来公婆的心。”
她当时还觉得母后是多心多虑。现在看来,还是母后善于揣度把握人心啊!
阿萝抬眼看着婆婆,微笑着说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林微微眼中的水光隐退,和陆迟对视一笑。
……
按着迎亲的习俗,都是男子骑马女子乘花轿。到了阿萝和佑哥儿这儿,规矩也改了。新婚夫妻一同骑着宝马去宫中行新婚拜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