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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侯大贵这时霍然起身,对众人抱拳,洪声道:“我家主公念旧谊,已为诸位请下朝廷赦免。这些全都是空白告身,已经盖好了朝廷各级符印。现各位只需轻轻点个头,一眨眼功夫,将各位名字填上去,各位从此便是大明朝敕封的官军了!”

    话了,满座皆惊。

    侯大贵转对常国安道:“老常。我家主公公私分明,不是嫉贤妒能的小人、也不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你既然到了这里,便是有缘。世事难料,一切随心而动,又何必拘泥不化,强要为那罗汝才卖死命,奔那无路可走的前途!”

    常国安口干舌燥,身子微颤,数次欲语,可就是说不出话。

    侯大贵叹口气道:“罗汝才纵横江湖十余年,早有自己一票兄弟。老常你再卖命,难免是个外来户。与其挤破头去争那一席之地,还不如为自己拿个主意。”

    这实在算诛心之言,想当年在袁韬手下,常国安日夜忧愁的一个核心因素就在于自己非袁韬嫡系。即便凭着实力能取得地位,但袁韬始终难以彻底信任他。信任与否,不在于表面,而在于感觉。而长期合作乃至相扶相依的来源就在于信任,没有信任,仅是利用关系,人心难安。

    同样的,常国安很清楚,罗汝才之所以用他,只不过看上了他心思缜密、善于领兵的才干。要说核心机密与决定性方针,是从来不会邀请他参与的。被当成工具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常国安不踏实。但若是能归附朝廷,那么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他不必再为了苟活而依附任何人,纵然偶尔要依靠别人,那也只是在拥有独立性前提下的合作了。

    庙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酥雨,庙顶残破,细雨凝在瓦上,顺着缝隙滴落至庙内众人围坐的桌案上。几滴打在常国安的刀上,侯大贵瞅了瞅静立不言的常国安,轻咳一声,伸手去拿那刀,余光中常国安的脸明显抽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阻止。

    “刀是好刀,可别被雨水打湿锈蚀咯。”

    侯大贵故作淡然,“咣梆”将刀从桌上拿起,递给常国安。常国安双目紧紧盯着那刀,犹豫片刻,伸出了手。




54外援(二)
    六月初的楚北地面气温骤升,炎炎烈日高悬数日后气温转为闷热。依照以往的经验,不日暴雨即来,是入梅的预兆。

    纵然迎面风吹不绝,可坐在马背颠簸只小一会儿,身着薄衫的傅寻瑜浑身上下就已湿湿黏黏的颇不舒服。又驰片刻,前方一匹青马上的骑士回首对他挥了挥鞭,他望见远处林木间立有一座小亭茕茕独立,心下慰然,旋即加紧催马。

    马至近前,傅寻瑜始才发觉,这亭并非给旅人游客歇脚用的凉亭,而是与几排拒马鹿角建在了一起。亭外尚有七八个茅草棚,均自垂着布帘,再看拒马鹿角前后或立或坐的带甲兵士们,便可猜知这些草棚当是他们的居所。

    众多的拒马鹿角将官道堵塞得严严实实。青马骑士牵着马,走上去和一名坐在大樟树下纳凉军官交谈数句,那军官便吆喝一声。傅寻瑜还未及反应,在几名兵士的拖拽下,拒马鹿角分出条缝,那青马骑士返回身来,道:“傅老弟,这边请。咱们去亭里坐坐。”

    二人入亭坐定,但听那军官再度吆喝,拒马鹿角重归紧密。傅寻瑜顾视须臾,问道:“老吕,这卡子是你们营里设下的”

    那青马骑士点头道:“朝廷不养,八大王自立关梁征税,以资军需。兄弟别看这小小一卡,却是咽喉要道,一日下来,获利不少。”接着道,“贵营所在鹿头店亦是通衢,当可效此法。”

    傅寻瑜点头微笑,并未多说。

    两名兵士奉上茶水瓜果,那青马骑士悠闲地吃了口茶,道:“此去谷城已不远,林大人明日才到。咱们只需骑马慢行,暮前抵达无虞。”

    傅寻瑜道:“我听闻林大人似乎对八大王颇有微词,如今却又愿来谷城,好些耐人寻味。此中原委,还望吕兄赐教。”

    这被称为“吕兄”的青马骑士名叫吕越,是张献忠麾下的一名将佐。又因粗通文墨,故而虽是后附的新人,却也颇受重视,亦知晓些关键消息。而傅寻瑜则算赵营的老人了,他是四川蓬安县人,本在家耕读,但崇祯八年赵营第一次入川时被郭如克掠入赵营,从文书做起,多立功劳。何可畏在赵当世面前推荐过他多次,赵当世后来找他交谈,也觉是个人才,便逐渐委以重任。

    因秉承着“广结援”的方针,赵当世让何可畏与王来兴在营中仔细挑选了一些适合的人选,作为使者代表赵营外出与各色人等结交,傅寻瑜就是其中之一。往日,外交事关重大,赵当世一般都亲力亲为,但发展至今,赵营的触手已经广布无数,只凭赵当世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事无巨细亲自参与,更何况还有军务、内政等百事缠身。此外,此前用将官临时担任差遣外出会晤谈判的权宜之计也不能长久,毕竟赵营今非昔比,任职的军官们也身负重任,长时间外出耽误军事不说,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损失巨大。所以,遴选出专人负责外事,势在必行。

    赵当世的计划是在近期抓住军改的尾巴,再成立一个新的“外务司”,专事外交,但具体人事尚未确定。所以这次分派各个“外务行人”外出,也有考察他们才干、唯才授职的意图。似南下联系各路流寇渠首这样的任务有些特殊,因此依然委任给了侯大贵与李延朗。“外务行人”们此次各奔东西,肩负的任务相对而言没那么凶险,比如傅寻瑜,他就被派往谷城的张献忠西营驻地,参与明日湖广巡按林铭球对西营的劳军巡视。

    张献忠之所

    以能顺利归顺朝廷,其实靠的全是熊文灿与陈洪范的担保。只凭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难以得到湖广地方官的支持。

    何可畏受赵当世的指令,调查过张献忠养军的方式。设卡征税是其一,谷城地处南河、沔水及汉水交会处,张献忠于此“立关于河,榷税为饷。月数千金”。其二便是强行接收襄阳乃至附近州县西营能触及到的田亩租赋。其三则是派出部队,直接向乡绅、官宦征收粮饷,但凡抗拒者,皆严惩甚至杀头。这些方式虽能短期获利丰厚,但毕竟太过粗暴跋扈,也直接导致张献忠与湖广地区从小到大的地方官都势同水火。这和赵营“顺朝廷”的方针背道而驰,赵当世绝不会效仿。

    援剿总兵左良玉、湖广巡按林铭球以及郧襄分巡道王瑞旃曾劝说熊文灿对张献忠“诱而诛之”,但熊文灿总归觉得“杀降不祥”。又劝按“随征、归农、解散”处理西营,同样不了了之。故而坚持“带刀而耕”的张献忠与这些人不和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

    亭中微风轻拂,衣衫渐干,傅寻瑜体会到一丝清凉快意。那边吕越说道:“湖广的大人们都视八大王为猛虎,岂不知八大王心怀苍生,进谷城非为其他,全为保数百里之平安。”又道,“八大王派人四出张榜,上言‘本营志在匡乱,已逐闯兵远遁,本营卸甲归田’,心之善之诚,由此可见!”

    傅寻瑜闻言心中暗笑,想当初朝廷安排张献忠的驻地并非谷城,是张献忠趁着知县阮之钿未到任,雨夜袭城,并以兵据城四面,终迫朝廷承认了既成事实。吕越冠冕堂皇的言辞下,对这些情况倒只字不提。

    “傅兄说林大人对八大王有偏见,岂不知数日前,我营截获书信一封,更见人心险恶。”吕越语气慢慢变得激动,但脸上还是强装怡然。

    “哦愿闻其详。”

    “此信是湖广余军门写与熊制府的,上言‘谓献忠恶已有端,可先未发擒也’云云,令人心寒!”吕越捏着瓷釉茶杯说道,“八大王极尽委屈,写信一封询问郧阳戴军门事由,彼等终归做贼心虚,语塞难答。”话中“余军门”即湖广巡抚余应桂,“戴军门”则是郧阳巡抚戴东旻,他们一直都以强硬姿态对待受抚的流寇。

    傅寻瑜佯叹道:“我等诚心归降,岂能忍此不实之疑。”

    吕越越说越来劲儿,接着道:“不单余军门,傅兄可知,河南张总兵、陕西孙军门也都私下密图八大王。若非八大王持身自正,只怕早像那岳武穆,给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河南总兵张任学曾劝熊文灿“以勤王为名,出其不意”,缚杀张献忠。孙传庭也对招抚张献忠大不以为然。张献忠凭借着与陈洪范与熊文灿的关系,才能了解到这些情况。

    傅寻瑜不禁又想到数日前赵当世与陈洪范接洽的事。张献忠招安的推手是这两人,他们和张献忠实则已经绑在了一起,然而等到招安后他们才发现张献忠没有想象中的好控制,张献忠始终坚持“不奉法,不放兵,不应调,不入见制府”的四不原则,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熊文灿几次命推官程九万前往谷城调兵,“屡檄从征,不应”,“及调其兵,三檄不应”。熊文灿心中的慌乱可见一斑,而他又无法转而制裁张献忠打自己的脸,所以能做的,只有扶持诸如赵当世这样的人,以为制衡。

    回到谈话中,吕越继续道:“事不过三,八大王做事先礼后兵,而今对面逼人太甚,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

    傅寻瑜心中一动,问道:“八大王却待怎的”

    吕越应声道:“在外有熊制府,在内有薛”说到这里,却猛然想到什么,戛然而止,看了傅寻瑜两眼,哼哼道,“总之河南姓张的,陕西姓孙的,湖广姓余的,一个都别想落得好处!”

    傅寻瑜暗暗点头,脸上不动声色。他这次去西营,随见林铭球为次,最主要的还是探听西营虚实以及安抚张献忠。这吕越是他老乡,又是个急性子,只与他交谈了这小段时间,在有心者听来早已是收获甚多。

    吕越没有发现傅寻瑜表情的微妙变化,想起头前的话题,道:“傅兄问林大人这次为何不计嫌隙来我西营具体缘由我亦不甚明了,想来或许与月前包大人在谷城的不欢而散有关。”

    “包大人”傅寻瑜嘴中轻念,仰头望向亭外郁郁沉沉的天。

    这个包大人指的是“兵部职方主事”包凤起。张献忠投降后不久,熊文灿要求他将部队精简成最多两万规模,但张献忠不允。而后熊文灿就向朝廷禀报,朝中派了包凤起来西营阅兵,阅兵完毕后包凤起却没有按照明军惯例赐给赏银慰劳。张献忠因而大怒,质问包凤起的同时在检阅台下垒砌柴火,要将检阅台付之一炬。得亏明治院都御史李成章极力劝解方罢,但张献忠因此事与朝廷到底弄得很不愉快。而林铭球最近巡视到楚北,来西营走一遭,未始没有替朝廷纾解误会、探听西营虚实的意思。

    “世间不平,内外强敌无计,但八大王却从无抱怨,一心砥砺前行。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天下又有何人可以匹比!”吕越边说,边将手中刚满上的一碗茶水饮尽,一脸的敬佩神往之色。

    傅寻瑜笑道:“八大王英明神武,吕兄亦栋梁之才。主臣相辅相依,当真有鱼水之谐。”

    吕越尴尬摇头道:“傅兄可别取笑愚兄了。论栋梁,偌大西营哪里容得下我。”

    傅寻瑜故作惊讶道:“吕兄何必如此谦虚!”

    吕越回道:“八大王求贤若渴,进谷城伊始,先后迎娶了丁举人之妹、敖生员之妹为妻,并安家于松江知府方岳贡私宅,以示重学重儒,传为佳话。更礼贤下士,引得楚北俊才争相投靠效力。其中有四人最为出挑,人言有皆有管仲、范蠡之才华。”

    傅寻瑜有意追问道:“是哪四位”

    吕越道:“八大王帐前四席,称四先生。东席潘独鳌潘先生,出身应城举人;西席徐以显徐先生,出身谷城诸生;北席王秉贞王先生,出身谷城举人;南席薛正贤薛先生,韩城人。此四者,均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与他们相比,愚兄真是燕雀、蝼蚁,微不足道。”

    正说间,道旁飘起一道烟尘,傅寻瑜移目过去,但见八骑不期而至,在拒马鹿角前勒马横缰,一派不可一世的气色。那本悠然坐在樟树下的西营军官见状,与兵士们当即屁滚尿流,手忙脚乱上去开路。

    傅寻瑜知此八骑必也是西营显贵,问吕越来历。

    吕越红光满面,自豪道:“此八人皆八大王义子。前四骑,年纪大些,称‘四虎’,分为张国宁、张四虎、张可继、张惠儿。”咽口唾沫,续道,“后四骑年纪小,都是少年,称‘四龙’,分别是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

    傅寻瑜点头抚须,叹道:“虎父无犬子,今日大开眼界。”



55外援(三)
    张献忠重视骑兵,编有骑兵三千倚为军中柱石。每每训练均会亲自参与操演,每名骑兵需与十名步兵或棍手搏斗,一旦失误,将受到严惩。这些骑兵由是精悍异常,张献忠本人也不止一次夸口说过自己只需要这三千骑就足以纵横天下的话。

    驻军谷城后,张献忠将三千精骑分为四营,分别以肱骨勇将担任营将。当下的四营将为张国兴、张四虎、张可继与王复臣。除王复臣外,其余三营将均是张献忠义子,而其中张国兴原名王国兴,诨号“三鹞子”,只比张献忠小三岁,历来被认为是西营第一猛将。他为人素号“勍骁暴桀”,因怒鞭鞭挞兵士也是常有的事,面对他,那军官以及兵士们会遽而慌乱也就不难理解了。

    鹿角拒马分开,以张国兴为首的八骑踏起飞尘弥散半空,只听几声吆喝,骑士们却没有纵马飞驰出去,反而点住了马蹄,驻马原地,先后朝亭中望将过来。

    吕越给傅寻瑜使个眼色,两人立刻起身迎出亭。居于最前的张国兴傲跨马上,睥睨二人并不发一语,反倒是身后一骑慢步上来,骑乘的年轻骑士发问:“兄台可是吕指挥”吕越在西营任职指挥使,那年轻骑士有点印象,由此发问。

    吕越清清嗓子拱起手道:“正是。王营将营中指挥吕越,见过诸位少将军。”

    傅寻瑜这时看清那年轻骑士,倒颇是面熟,是数月前访问过赵营的张可旺。吕越介绍道:“这位是赵营来的客人,要参与明日劳军仪式。”

    张可旺笑笑道:“原来是赵营的贵客,在下倒是失礼了。”举手投足间泰然自若、温和有度,年纪虽小,但相处着却似比那飞扬不羁的张国兴等更加成熟。

    傅寻瑜笑着对他点点头,吕越问道:“不知几位少将军今日济济齐聚,欲往何处”

    张可旺回答道:“我几个各有任务,不过暂时顺路同行罢了。三哥他们要去河西的几个村堡,听说那边有些宵小之辈暗中诽谤义父,十分险恶。”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另外三名年轻骑士,“我则与定国他们去城西郊的军械坊,那里不久前刚铺张开,义父要我几个去盯梢着些。”

    张献忠既依靠强夺暴敛积聚了不小的财富,便开始补充军需。一方面广散专员前往各地采办粮草及必需品,另一方面则在谷城附近的山谷中兴建了许多作坊,自行生产军械。赵营暗中探查过,西营目前已经具备打造三眼枪、狼牙棒以及各色弓弩刀剑的能力了。

    吕越点头道:“事体重大,非各位少将军不能担负。八大王有各位扶持,如虎添翼。”

    张可旺笑道:“也少不了吕兄这样的全才辅佐。”

    谈论至此,张国兴等似乎开始不耐烦,先是打了几个鞭花,而后又喝了两声。张可旺便不再多话,客套几句话随机告辞。

    目送八骑远去,吕越道:“傅兄,咱们回亭吧。”

    傅寻瑜摇头道:“我看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到了西营,面见八大王,还有一番事要做。”

    吕越应道:“也罢。这天阴得紧,在亭子里越坐越凉,再耽搁没准儿还得给雨淋喽。”

    于是二人复跨上马,吕越见傅寻瑜若有所思,便问:“傅兄在想什么”

    傅寻瑜回过神,笑道:“

    无他事。只是才遇贵营俊彦,有些艳羡。”

    吕越乃道:“四虎四龙,皆是八大王众多义子中的翘楚。而八龙,尤受八大王宠爱。我西营后继有人,的确令人欣慰。”

    “四龙”傅寻瑜暗自默念,又想到适才的张可旺,不由点头。

    数日后,襄阳城西檀溪湖畔陈洪范私邸。

    陈洪范今日邀请了楚、豫两地的众多名流雅士赴宴,赵当世才将缰绳交给陈府马倌,朱门前便有人招呼过来:“赵大人,你可算到了。”

    赵当世闻言看去,却是左思礼。

    “可巧了,左先生也在这儿。”赵当世微觉讶异,陈洪范当日书信上并未提及左良玉方面也会派人赴宴。但转念一想这恐怕就是陈洪范与左良玉行事的老辣之处,派这左家老人且有身份的人来檀溪湖,不是左良玉亲至胜似左良玉亲至,也少去了旁人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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