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这句话或许就是郝鸣鸾心底深藏着迟迟没能说出来的心声。这也是当初他为何毅然决然留在湖广,为赵当世效力的理由。民贵君轻,才是他真正笃信的信条。

    “一世一人”郝鸣鸾的脚步戛然而止,突然间他脑海廓清,似乎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窸窸窣窣的,有人踏着鹅卵石走过来。

    郝鸣鸾抬头一看,拱手道:“贺都司。”来者正是贺珍。

    “郝千总,怎么在这儿,倒教我一番好找。”贺珍苦笑两声,“白沙的粮站已经储备了大军半月军粮,至多两日,粮线便会接上。到了那时候,兵马饱腹,三军鼓勇,孙军门就要对闯贼的老本营展开攻势。要归入标军,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是否想好了”

    “想好了。”郝鸣鸾淡淡笑了笑,看着贺珍期盼的眼神坚定说道,“承蒙孙军门抬爱,能归入标军,郝某荣幸之至。”

    “好。”贺珍点点头,眼里头全是欣慰。

    两日后,楚豫交界,南阳府唐县北部。快马疾驰,径直冲入赵当世行辕。

    来的是坐镇南阳府城的郭如克军中塘兵,他带来了河南的最新战况。

    “禀报主公,紧急军情。昨夜闯军不知为何,从襄郏间的老本营全部动员,主动进攻陕兵大寨,预计今日必有大战!”

    “好!”赵当世豁然起身,深情肃穆。望眼欲穿,进行了将近两个月的战事终于到了最后一刻,今日一切就将尘埃落定,“事成与否,就看凤子和郝鸣鸾的造化了。”




37经略(一)
    陕兵与闯军决战的一个月前,月初,王来兴率军溯大江直抵夔州府。而此时,早先流窜入川的张献忠已经率军攻克瞿塘关、占领奉节县与瞿塘卫。

    在覃奇功的授意下,夔州府境内谭弘、谭文、谭诣三兄弟收拢兵力,与覃奇功所部往达州方向退避,因此沿江云阳县、万县等地守备空虚,张献忠得以驱兵猛进,直达万县。

    川中动‘乱日久,各地军镇拥兵自雄。为了筹措军饷,各自拟定条例税率强行加赋,剥榨百姓。百姓不堪其苦,遂多揭竿而起,有剽悍者则勇于主动发动攻击,即所谓早期的“打衙蠹”到如今的“除五蠹”。

    所谓“五蠹”,“一曰衙蠹,谓州县吏胥快皂也;二曰府蠹,谓投献王府、武断乡曲者也;三曰豪蠹,谓民间强悍者也;四曰宦蠹,谓缙绅家义男作威者也;五曰学蠹,谓生员之喜事害人者也”,百姓结社攻击胥吏衙役、绅衿子弟、王府爪牙等辈,至今风气愈加炽热,又因为饥寒,更开始大肆抄掠富户,官府屡镇不绝。

    张献忠显然对此次入川非常重视,利用此等地方矛盾,并没有继续冒进,而是抓住机会原地整军经武,继续增强自己的实力。除了沿途裹挟百姓之外,更是四出派人游说社团入伙。他的威名在四川甚著,投效依附之众一时云凑,仅仅半个月不到,屯驻万县的西军规模重新扩充到近三万人。

    王来兴后续前往达州与覃奇功及三谭会合,聚兵一万三千,观望不前。张献忠见赵营兵马逡巡,同样稳坐钓鱼台。

    直到月中下旬,僵持局势为四川巡抚陈士奇打破。

    陈士奇早前做梦也想不到,西军有朝一日还能冲破南直隶、湖广两道屏障,重返四川。他大惊失色,在成都与蜀王朱至澍紧急磋商,最后决定亲临重庆府指挥剿灭西军的战事。四川大小军阀,他能指挥得动的不多,好歹抽调了标营副将卞显爵、威武营参将曾英、汉羌兵备道标下坐营都司赵‘荣贵两部为主力分别从成都、川陕边界赶赴重庆,并传令川东道参政刘麟长、石砫二品诰命夫人秦良玉等部同率军往重庆听命。除此之外,檄告各府、州、县官加强当地防御,有城的严守城池,没城的乡村修堡寨相望守护。

    匆忙抵达重庆府城后,西军仍自岿然不动,陈士奇赶紧布防,先将重庆府大江南岸和嘉陵江北岸的船只全部集中到府城周边,断绝两江交通,阻碍西军进击。而后又认为西军走水路沿江攻重庆府城必经铜锣峡,遂投入重兵防御下游门户铜锣峡。同时严控佛图关,预防西军从陆路侵犯府城。他这一系列布置看似滴水不漏,实则一开始就把己军置于被动防御的地位,将主动权拱手让给了西军。

    张献忠经过一段较为彻底的整编调整,方才开始着手进军。月底,西军马步右总管马元利率军二万,在万县北面四十里的湖滩与驻防此地的曾英部激战,连战三日,最终凭借人数优势冒死冲突,击败曾英。曾英背中一箭,落荒而逃。西军随后动员全军溯江而上,趁势袭取了重庆府东北角的忠州,驻兵葫芦坝。曾英与刘麟长退保涪州,赵‘荣贵则往梁山县躲避。

    此时已是九月初,赵营兵马临时以王来兴为主、覃奇功为副,亦全军南下梁山县。

    “赵都司,久仰大名。”

    金城寨寨城,王来兴并覃奇功等人与赵’荣贵会面。

    年过四旬的赵‘荣贵早年和贺珍都为商洛兵备道樊一蘅效力,只不过贺珍一直留在商洛兵备道标下,而他则在樊一蘅离任后调到了汉羌兵备道。又因当年张献忠、罗汝才联手入川时四川兵力不足,便借用给了四川为客军。往后他虽然编制上隶属于陕西,但四川始终没放他走,于是长期驻扎川陕边境,接受四川巡抚衙门的差遣。

    “哪里当得上大名,只能是略有薄名罢了。”赵’荣贵叹气道。

    “听说献贼已往重庆去了”覃奇功面不改色,“我军来此,本为寻献贼激战,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赵‘荣贵说道:“是的,据闻献贼舳舻继进,几日前已至涪州。”

    “哦情况若何”

    “仍然不妙。”赵‘荣贵摇头不迭,“涪州知州冯良谟胆小如鼠,据闻尚未开战,就弃城逃往了彭水县。献贼由是破城,曾参将、刘守道给冯良谟拖累,仓促退守城外五里望江关。献贼紧咬不放,曾参将与之野战,献贼马军骁悍,冲驰间将曾参将面颊砍伤,曾参将滚下陡坡昏厥,侥幸不死,直到深夜才为刘守道所救,再退南川、綦江等地。”

    覃奇功与王来兴对视一眼,故作惊讶道:“若是如此,那么重庆府境内目前可战之官兵不多了!”

    赵’荣贵眉头紧锁道:“可不是嘛,刘军门本期以曾、刘与我三部为游军择机与献贼野战,而今曾、刘残败,短期内收拾不定,只我一军亦难支撑。除此之外,重庆府城内只剩标营卞显爵、卫指挥顾景两军负责城防,轻易绝不会出城的。”

    “石砫兵呢”王来兴问道,往年与石砫兵交战的场景犹历历在目。

    “刘军门传令过去了,但现在半点动静没有。咳咳,石砫以秦老夫人为重,但她今年已然古稀,哪里还能统军作战。听说自其子死后,便传军令守土为主了。”

    石砫宣慰司中最称德高望重者即是二品诰命夫人秦良玉,赵营初次入川和她对阵过。她的儿子马祥麟为宣慰使,骁勇绝伦,但当年跟随杨嗣昌剿办入川作乱的张献忠与罗汝才时战死了,剩下宣慰司中秦翼明、秦拱明、秦佐明、秦祚明等都是秦良玉的侄儿,多少都有战功战绩,但论忠君报国之心、锐意进取之志,没有能比上马祥麟的。就比如秦翼明,孙传庭请奏他为四川总兵官率军赴陕西助战,他也装聋作哑,没有接受,一心居家消极怠战的心思由此可见。

    谭弘这时也道:“就算秦老夫人宝刀未老,有杀贼心思,可石砫往年外战不休,元气实则大有损耗。现在兵力不过四五千,自保尚可,但要分兵救援重庆,只怕顾此失彼。”

    赵‘荣贵苦笑道:“四川各镇各军,小到数百人,多到数千人,无一不是只顾私利的蝇营狗苟之辈。从前有杨督师统筹,尚能万众一心,聚全省之力将贼寇逐出去,可看现状,刘军门都亲自到了重庆,其余军将还是抱着隔岸观火之态度,家家自扫门前雪,生怕卷入纷争。不要说没有杀贼之心,就有杀贼之心的,也不敢孤身来此送死呐!”

    覃奇功笑道:“那赵都司怎么来了你的驻地可是最远啊!”

    赵’荣贵叹口气低着头道:“说来不怕诸位笑话,其实陕西那边这两年多次召我回去,我都和四川各衙门说好了,故意压着不走。这时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道我身为陕将却长久赖在四川巡抚衙门为何也不过是观察风向罢了。现在河南有闯贼,四川有献贼,我不理会四川的调令,转头就得跟着陕西孙军门去打闯贼。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闯贼,我看还不如来和献贼对仗为好呢。”

    王来兴与覃奇功等人皆笑着说道:“赵都司说笑了。”

    赵‘荣贵面色忧郁,沉默不语。覃奇功则轻拍大腿道:“要是石砫都闭门不出,那重庆府内官军就必然要落到只守不攻的为难境地了。”

    “非也!”赵’荣贵忽然一抬头,“不是还有贵军吗”说着朝王来兴、谭家三兄弟分别看看,“我观贵军军容甚壮,士饱马腾,要是开进重庆府,未必不能阻拦献贼。”

    “这”覃奇功略略犹豫,“我军到川,本意只是助临近的夔州府扫除贼患,没有刘军门的军令,怎能随意移调”

    赵‘荣贵“哎呀”一声叹,急地直搓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旁枝末节。现在四川各部都作壁上观,刘军门压根无兵可用,要是贵军愿意相助,解重庆之危,刘军门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道,“要不赵某这就修书一封送去刘军门那里!”

    覃奇功顾视王来兴,佯装踌躇,然而王来兴霍然起身,声音洪亮道:“赵都司所言极是,剿贼之事,本应为我数省共担的重责。川贼不除,来日又将成为楚贼,川楚实在是休戚与共的关系,今我等恰好在此,正该与川中的兄弟并肩协力。若是不进反退,可谓愧对国朝重恩,愧对川中兄弟的厚望!”

    赵’荣贵重重点头道:“王总管有见地,刘军门那里,就由我去说,必保无恙。”而后继续道,“我这里二千兵马合于贵军,明后日即可进军!”

    覃奇功这时道:“进军之事自是分当所为,然而进军却不急于一时。”

    赵‘荣贵道:“覃先生有何高见”

    覃奇功答道:“目前献贼新胜,士气正旺,且在望江关、冷水关等地分散流动,我军一去未必能保全胜,即便战胜,以献贼之擅奔,恐怕亦难觅其主力彻底歼之。”

    “这”赵’荣贵捻须思忖。

    “献贼既入重庆府,不克重庆府城难以寸进,是以接下来必向府城而去。但重庆府崇墉百雉、固若金汤,远非夔州府城及寻常州县城可比,饶他献贼兵锋再利,也必然困顿城下。我之意,我军只要暗撵其后,待其为府城拖疲,成了强弩之末,我军便可与城中刘军门暗合,里外夹攻,可立破献贼于城下。届时我军再请石砫秦老夫人在后头一堵,截断献贼退路,献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成为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

    赵‘荣贵闻言,深觉有理,十指交叠道:“但愿此番真能将献贼擒拿,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此奔波一遭。”

    覃奇功和善一笑道:“赵都司放心,有我军在,川事必定。”停了停,指着舆图道,“我军再休整一日,后日出发,先去忠州,同时派人试探秦老夫人口风。等献贼离开了涪州,再去酆都县。献贼攻重庆府城了,再进涪州,等待刘军门的指示。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绝无纰漏。”

    赵’荣贵听着,也没更好的主意,唯有点头诺诺而已。



38经略(二)
    重庆府即古之巴郡,因大江与嘉陵江自朝天门合流三折而呈“巴”字得名。南朝梁武陵王萧纪于此置楚州,后至隋朝改为渝州。北宋崇宁年间,因奉议郎赵谂在此被人告发谋反,宋徽宗赵佶易名渝州为恭州,以恭顺警之。南宋淳熙十六年宋孝宗赵眘驾崩,分封于此的恭王赵惇得继大统,遂改名重庆并沿用至今。

    府城建于两江交会处的石山之上,左右峭壁夹峙,东、南、北三面皆为江水环绕,成为天然的护城河。三国时蜀汉中都护李严还曾打算将佛图关以下的山脊从腰部截断,让大江与嘉陵江水流相通从而使重庆府城彻底变为四面环江的岛城,但最终被益州牧诸葛亮以动损地脉为由制止了。从这里亦可见重庆府城天然地利之好。

    城周十二里六分,形状似乌龟翘尾,城垣高达十丈,有大小城门十七座,九开闭,取“九宫卦”象征意思。本朝洪武年间,在旧城遗址上改建并修砌石城,更为坚固。

    除了府城本身,周遭形胜同样险峻。从府城溯大江而上十里有猫儿峡,石壁高耸穿云,陡峭堪比夔门。沿江而下二十里有铜锣峡,壁立千仞不亚于猫儿峡。此二峡即重庆府水路上下门户。另有城西佛图关,仅山脊峭壁间开凿出的一线小道与城相通,为路上咽喉。佛图关向西更有二郎关,万仞深壑,一门壁辟,又乃佛图关的锁钥。

    综观府城周围,可谓一关叠一关、一峡接一峡,居高临深,险扼天城。

    张献忠此前几度入川,都避重庆府城而走,便是担心一旦作战,就将受关峡钳制,难以脱身。但同时,他也搜罗到了许多有关信息情报,可以说对重庆府城及其周边防务了如指掌。西军一反常态,久驻涪州厉兵秣马,很显然是在为攻取重庆府城积蓄力量。

    四川巡抚陈士奇心里很清楚,川中兵力不比往昔,张献忠这次进犯,绝不会甘心似向年那样简单游荡在川东游击劫掠,所图必大。然而要想打通前往四川腹地的孔道,重庆府就是张献忠不得不面对的障碍。换言之,对陈士奇来说,只要保住重庆府,最坏的结果顶多川东被打个稀烂。可重庆府若失,那整个四川的形势就再难掌握。

    作为赵营经略四川的两名主要统帅,王来兴与覃奇功的大方针即是赵当世惯用的“驱虎吞狼”。四川局势混乱,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再添一把火,把四川这一锅粥煮得越沸越好。水至清则无鱼,混水之中才好摸鱼取利。

    九月中旬,击败了川兵野战部队的西军继续沿江进军,不久后攻占长寿县,进抵铜锣峡东面。与此同时,赵营兵马到达忠州。按照原定计划,军队稍作休整不日将紧随西军之后去往酆都县,于是王来兴趁着在忠州短暂的休整时间,一方面请随军的统权使司副使郑时齐轻骑赶赴临近的石砫宣慰司请兵,一方面则聚起几个核心成员临时开了个秘密小会。参加临时会议的人除了王来兴、覃奇功,另外只有提军邓龙野、提领孙为政、统制王光英三人而已。

    “川抚衙门兵力捉襟见肘,陈士奇保地守土要紧,有我军相助,必然不会拒绝。”日前赵‘荣贵已经请覃奇功代笔写了信星夜兼程送去重庆府城,覃奇功猜测起陈士奇的态度自信十足,“有我军帮他灭贼,他乌纱帽或许还能保住。”

    “他在四川本来就是空架子,多一支我军又何妨。”王来兴笑了笑,“我猜等灭了献贼,他保不齐还要主动请咱们帮他收拾其他刺头呢。”

    覃奇功微笑道:“是有这个可能。”转而正色,“不过这都是后话,川中糜烂,以至于献贼能横行无忌。献贼一灭,咱们拥陈士奇自雄,川事可定。”这便是他一早定下来的主要方略,现在看来,实现指日可待。

    “川兵林林总总虽也有不少,但一来大多战力低下,二来分散无序,我军本部加谭家兄弟、赵‘荣贵已有一万五千人,谅川地无人能是对手。”王来兴说道。

    “以势压人,是自古常行的手段。我等控制住了陈士奇,借他名义整合川中更是名正言顺。”覃奇功抚须而言,“说来说去,当务之急还是得将献贼及早灭了。”

    川兵的羸弱令人意外,西军壮大之速同样出人意料。覃奇功继续道:“献贼入川,如鱼得水,几乎有当年闯军复起于河南的燎原之势,如果不尽早扼杀,必成大患。”

    王来兴点头道:“正是,而今献贼不自量力,攻打重庆府城自投罗网,此就是将之歼灭的最好的机会。要是老郑这一趟顺利能劝来些石砫兵马相助,我军胜算更大。”

    “不知当下豫事如何了”王光英忽然插问一句,他记得赵当世说过,等豫事尘埃落定,或许将抽兵增援川中。

    “陕兵与闯军仍在相持。”覃奇功一直与湖广方面保持着密切的书信联系,“胜负还很难说。主公要我等众心一致办好川事,等豫事有了结果,自有计议。”

    众人点头称是,王来兴突然咧嘴一笑,故意打趣道:“主公不是屡屡提醒咱们要居安思危吗各位说,要是张献忠如有神助,真的拿下了重庆府,我军如何应对”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覃奇功摇头道:“重庆府城地势、修工皆甲于天下,非寻常州县可比。献贼虽然发展迅速,但还远远比不上闯军。以闯军之强橫,在开封府城都能困顿那么久,献贼要拿下比开封更险更坚固的重庆府或许真像王总管所言,要有天神相助方可。”
1...236237238239240...252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