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他见赵当世沉吟不语,又道:“川中所谓‘天府之国’,无非成都周遭平坦膏腴土地罢了。其余地方,皆可说为荆棘鬼蜮。走陆路,关山阻隔,堡寨遍地,加之大雪欲来,料之绝难行走。”
赵当世闻言依旧沉默。他沉默,是因为深知昌则玉话中道理。川路之难行,不是说说而已,真走起来,才知千难万险,实在一言难尽。两年前赵营出川的困顿景象还历历在目,赵当世不会没有反思,更何况那时候赵营的规模远远不及现在,无论机动性还是统制力度,都无法同日而语。想循着两年前的老路再走一遍,想来不可能。
昌则玉这时又道:“主公可曾想过‘四川’这二字出处何在”
“四川”赵当世疑惑道,不知昌则玉何出此问。
“川者,江河也。旧说蜀有岷、泸、雒、巴四大川,因以得名。”昌则玉侃侃而言,“虽其名实际来源唐宋区划,但既能含‘川’字,自然说明江河在这一片地区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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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快哉(四)
自从二哥杨成府走后,杨招凤便时常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孤独。这种孤独的痛苦在起初尤为明显,甚至不止一次,他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被褥已然为自己的泪水浸湿。甚至一度,他萌生了自戕的念头。
所幸,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遭受着如此的煎熬。一想到赵当世、郝摇旗、王来兴等等这一个个面孔,他的心中瞬然无比欣慰。这些人于他,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只要有他们陪伴在身边,杨招凤就会感到踏实与振奋。纵然偶尔也会因思念二哥伤怀不已,可他再也不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信念。
吃糠咽菜、风餐露宿、昼夜兼程,一切恶劣的环境对于现在的杨招凤而言,却是无比畅快舒心。他相信赵营、相信赵当世、相信赵营的每一个人,自然而然,他也重新相信了自己。
在这种心态的催化下,他的成长显而易见。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懵懂的毛头小子,他慢慢成熟了,即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现在,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没有了轻蔑与嘲笑,多的是肯定与信任。
最明显的体现,就是郝摇旗。本来,郝摇旗对待杨招凤,完全一副大包大揽的长兄姿态。然而,自打杨招凤被任命为郝摇旗部的参谋后,展现出了许多郝摇旗远不能及的才能与优势,从而令郝摇旗对自己的这个小兄弟逐渐改观了,军中事无巨细,执行之前,都要二人达成共识才定。杨招凤在先讨军右营的角色,越来越重要。
两日前,赵营大军皆入潼川州,声势浩大。加之四川官场局势风云变幻,王维章即将倒台的流言蜚语四起,各地兵马都开始按兵观望,所以势单力孤的张令也选择了死守州城。
赵营既没有打盐亭县城、也没有打潼川州城,而是长驱直入,径取射洪。射洪县位于潼川州城南部,虽然也是凭江立城,但守备力量与潼川州无法同日而语。张令期间也尝试着出兵驰援,但给准备已久的郭如克打了个埋伏,退回州城。郭如克报了一箭之仇,心满意足与后继而来的覃进孝部合攻射洪,只一日,破墙入城,知县不知所踪,县官死节者甚众。
射洪县地处潼水、涪江交汇处,向为水运枢纽,码头颇多,赵营根据早前夜不收提供的情报,统共收集到了上百艘走舸、轻艓。这些小船固然无法承运将近两万的赵营全军,但对于运输老本军后营的人员、辎重,已经绰绰有余。
行军,物资与随军人员的转移永远是最令人头疼的关结。昌则玉虽指明水路更加便捷,但赵当世也不是异想天开之辈。赵营人马众多,要想人人登船,对船的需求绝非个小小的射洪能够解决。所以,他定下的计划是水陆并行,如此而为,既能解决老弱物资拖后腿的问题,水陆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策应,不至于给官军一网打尽。
在射洪,因为船少且小,故而登船走水的部队只有老本军的后营一营。其余兵马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为先讨军郭如克、覃进孝二营,暂时继续驻扎在射洪,以防北面张令、孔全斌有可能的偷袭;一部分为老本军剩下三营以及飞捷军,沿着涪江与后营并进,并负责保护;一部分为青衣军以及先讨军郝摇旗营,作为先锋,走陆路,继续南下开道。
作为先锋的这一支军队中,又在蓬溪县分成了两路,青衣军转向东面顺庆府南充境内抄掠,并靠着对地理的熟悉以及昔日的情分招降纳叛。郝摇旗则带着二千人继续往更南的遂宁深入——赵营的首个集结目的地在于定远县,如果能分别走遂宁与南充,行军的压力无疑会小很多。
先讨军右营参谋杨招凤正因此处在遂宁北部地面,而且,为了更好的探明遂宁周遭的形势,他亲自带着数名亲兵,潜行侦查。
杨招凤马队出身,对斥候的一套再熟悉不过,此时他与亲兵进入了距离进入遂宁县城北面二十里的广山腹地。听传闻,这里立有官军的一个寨子。
他在广山沿麓的村舍里抓了个里甲,强迫他带路。
杨招凤等随着那里甲的指引一路向山中行去,当行到广山中的龙潭一带时,杨招凤忽然给身边的那里甲一把推,差些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军爷……”那里甲一脸无辜,正要说话,杨招凤使了个眼色,后面的亲兵立马将他的嘴巴捂住。
杨招凤低声说道:“别出声,前头有动静!”
“唔……”那里甲瞪大了眼睛。
“把马藏好。”杨招凤吩咐手下亲兵,之后对那里甲道:“你去后边的草丛里躲着,我不叫你天塌了也别出来,晓得没”
“唔唔唔。”那里甲嘴被捂了个严实,说不出话来,只能竭力点头。
杨招凤再使个眼色,那里甲就被放开了,连滚带爬窜进了后边的灌木林里。
杨招凤对亲兵们招招手,六个人便在草丛里趴着身子缓缓地向前挪动。
拨开一丛草,杨招凤发现了动静的来源。只见二十米开外的一处空地上,正坐着十名身着短褐的汉子。他们披头散发,满脸污垢,想来是十几天没有洗澡了。杨招凤注意到在他们的身旁,还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也不知是生是死。
眼见这些汉子的身旁都摆着单刀、漆枪、棍棒之类的武具,杨招凤与身边的亲兵对了一眼,心知这次十有**是碰上山匪了。
杨招凤暗示手下沉住气,继续潜伏。
只听其中一人道:“这趟收获还真不小。搜到这么多金银不说,还掳来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婆娘。”
另一人笑着接道:“那可不,你也不想想咱们这次对谁下的手那旗帜、那气派,岂是寻常人家可比!落草之前,咱们在这些人眼中命比狗还贱,连那些个最下贱的仆役都从未拿正眼瞧过咱们。嘿嘿,现在可好,这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不过是老子的嘴中肉罢了!”
言罢,一根大舌头在嘴边舔两下,又笑嘻嘻道:“说起来,倒还没尝尝这小娘子的滋味呢!”
“这可不成。咱们得把她绑了,勒一个好价钱。若把人给损了,只怕节外生枝!”旁边一汉起身制止。
“起开!这里老子最大,谁敢拦着老子,老子先了结了他!”那汉子的下巴上有个大疤,这时说话昂起头来,显得格外骇人。
这般一唬,就没人敢再说什么了。旁边的同伙看着他去抱那女子,都羡慕地直咽口水。
那原本近乎昏死的女子被那大疤汉子一碰,猛然尖叫起来。挣扎着不让他靠近。
那大疤汉子狞笑一声,用一只手压制住那女子,另一只手径直向她的胸前探去。那女子极力反抗,奈何那大疤汉子力气大,根本无济于事。情急之
85歧路(一)
杨招凤在傍晚回到了本部,郝摇旗召集众人亲自听取了他的汇报。
待他汇报完,在场的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在山地作战不比平原,兵力无法展开,阵型无法调略,对兵士的指挥也很难传达。
“且不知寨前的那片空地有多大”宋司马拧着苦瓜脸问向杨招凤。
“不大。长约五十步,宽不过十步左右。”
宋司马抚摸着颌下稀疏的短须,转对郝摇旗道:“千总,根据杨参谋所报情况,官寨坐落于山间,地势崎岖,黑军若是带着骑兵加入了他们,在那里也很难发挥骑兵的效力。他的骑兵只能下马步战。”黑军是孔全斌的一支分队,马多步少,因全着黑衣,故被赵营兵以此称呼。他们与孔全斌在盐亭失散南下,之前赵营一直盯着他,但黑军兵马于广山附近失去了踪迹,想来很可能进入了官寨。
“黑军若只能步战,我等还怕甚”崔树强满不在乎地说道。
宋司马看也不看崔树强,继续说道:“现在最棘手的便是官寨空间狭小,大部队难以充分摆开,若盲目强攻,演变成乱战厮斗、建制丧失,则于我方不利。”
郝摇旗点头同意:“贼寇数目十有**较我方为多,倘若没了策应,被贼寇包围,就算咱们兵练得再精,也难免失败。”
杨招凤也赞同道:“千总所言甚是。属下认为此番攻打官寨,可以采取小建制作战的战术。”
“说来听听。”
“是。本营编制,一大队百人小队十余人,平时训练之时,就是以小队为基础作战建制进行训练。故此鉴于此次攻打贼寨的特殊地形,我军完全可以小队出阵,由行长率领作战。各小队之间再由大队百总进行协调,一样可以发挥出我军战力。”
“若以小队各自为战,恐怕对阵敌人之时力有未逮,还容易被官军各个击破。”宋司马不以为然,出言反对。
“这便需要各个大队百总尽力弹压约束部下了,需得传下军令,任何小队在与官军作战时,不得脱离大队单独追击。以我之见,只要各个小队紧密团结在一处,以官军的战力,要想吞掉一整支大队,怕没没那么容易。”杨招凤挺着胸膛,显得十分自信。
“可……”宋司马还是不太赞成,黑着脸站在那里。
“怎么难道宋把总对自己营中的弟兄没信心”崔树强冷不丁说了一句,表情甚是戏谑。
“放屁!”宋司马脸上青一阵紫一阵,颇是尴尬,犟声回应,“我右营的儿郎什么时候怕过”
崔树强“嘿嘿”哂笑道:“怕不怕不是听你吹的。你若真个不怕,敢为前部吗”
宋司马平素里都以低调示人,可却也不是任人骑在头上的软蛋,当下瞪了眼崔树强,躬身郝摇旗请示道:“千总!我愿带前司弟兄为前锋,为千总踏平贼寨!”
杨招凤见状,生怕宋、崔二人意气用事,上前拉过崔树强,笑着对宋司马说道:“老宋,营中弟兄们皆有战心,是否为前部,还请千总定夺!”
宋司马冷冷看着崔树强与杨招凤,抿嘴不语。
郝摇旗见下面有些骚乱,也适时制止道:“凤子,你说的在理,此役就是得因地制宜,采取小建制的战术。前司乃我营精锐,这先锋之职原本当仁不让,然以我之见,此役此战前司还是作为预备为佳。毕竟官军的具体数目尚不明了,倘若开阵便让前司上阵,则难免久战疲惫,失去锐气。故而我意欲让后司为先锋,待与官军交战正酣之时,前司再适时杀出,定可破敌!”在赵营混迹这么久,郝摇旗很注意学习身边同僚们的长处,现在他的脾气较之从前,稳重了不止一星半点,说话也显得更为气定神闲。
宋司马对他还是服膺的,拱手道:“千总思虑周全,我等必当从命。”
待杨招凤回到自己的营帐,天已经黑了。他的营帐里还同时住着他手下一个亲兵伍的人,因为他身为“参谋”在营中地位超卓,所以居处相较于其他营帐来说空间宽敞了不少。
那个送女子回来的亲兵已经坐在了帐里。杨招凤掀开帐门,走进去问道:“交待的事都办完了吗”
那亲兵道:“办完了。俺将那女子背回了营中,被大夫接过去调理了。还有那两袋财物俺也直接交付军中。”
“嗯,这便好。”杨招凤说着,摸到自己的铺位双手垫在脑后仰面躺下。不知怎地,虽说较为圆满的完成了这次任务,他的心里却始终感觉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哎,怎么啦,疲啦”几个亲兵名义上是他下手,但实际上和他与兄弟无异。此刻夜幕已经降临,全营戒严,帐内又没有灯火,那些亲兵看不清杨招凤此刻的面容。但从他进账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他们明显感觉得到自己的这个上司一定有心事。
“没事!”杨招凤不耐烦地说道。看着眼前空洞的黑暗,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白日里那被自己救出山匪毒手的女子。
“我怎么会想她!”杨招凤责问自己,并努力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其他方面。但人的思想就是这么神奇,你越逃避一件事,它却恶作剧般的在你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唉!”杨招凤心烦意乱之下忍不住重重一叹。
卧在身旁的亲兵弟兄半开玩笑地说道:“咱们的参谋该不会是惦记上那个林子里的小娘子了吧”
一句无心的戏谑话却正戳中了杨招凤的心事。杨招凤毕竟还年轻,按耐不住,啐骂道:“去你娘的!”
众人一见他反应这么大,都相继起哄,好在帐里黑暗,大伙都看不到杨招凤此刻早已滚烫的面颊。
外边值夜巡营的军士路过杨招凤的营帐,听到哄闹,厉声道:“入夜了还叫唤个甚再有响动一个个拖出来
86歧路(二)
好几日没下过雨,寨前的平地上甚是干燥。双方交手不久,扬起的尘埃就几乎遮掩住了郝摇旗的视线。又过一会儿,尘埃更盛,几乎弥漫了整个山谷,郝摇旗几乎看不清坡下的交战情况,只能透过浓浓的尘埃听到激烈的交战声。
“千总!”
一个上来传令的塘兵手脚并用爬上高坡,他满脸血污,浑身上下都似被尘土泼过一般蒙了一层黄灰。
“情况如何了”
“官军前部已被我军击溃,我军撵到官寨门口,里面又有大股的官军向外冲突,现下正在僵持!”
“后司的预备队上了吗”
“未曾!”
“传令下去,让后司前部且战且退,将官军引到寨前的空地上,预备队继战支援!”
“是!”
那塘兵飞也似地奔下了高坡。郝摇旗惦记着黑军,向寨南边的山林看了看了,对杨招凤道:“黑军就算从寨后兜转抄截过来,现在也应该到了!”
杨招凤对周遭地形不熟悉,心里也拿捏不准,说道:“也许道路崎岖了些,还可能黑军不熟悉路,走错了……”
话这样说,郝摇旗仍然不放心,从边上叫来个兵士,吩咐他道:“你去叫宋把总看紧点,切莫有任何的松懈!”
“这伙黑军到底揣着什么鬼主意”郝摇旗因为琢磨不透,不免感到一丝恼怒。
坡下的寨前空地上一片烟尘,赵营兵与官军在飞扬的灰尘里混战几乎难分你我。相较于他们的混乱,前司的两百儿郎静静地守在不远处,与之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如果说现在的后司的兵士像一团火般激烈炽热,那么这些前司的兵士就静得似一潭水。
“千总,官军已露败相,后司崔把总组织敢死冲锋,已有冲入营寨者!”又有塘兵气喘吁吁地飞奔前来报信。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兵士,他们前后抬着几个担架向高坡上走来,担架上的十余个兵士都受了重伤。
“很好!叫儿郎们再加把劲,切莫松懈半分!”郝摇旗激动地握紧了双拳。
杨招凤凑进一步道:“千总,现在是否可以把前司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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