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海惊鸿
“阿睿,你是高祖皇帝的后裔,她老人家纵横捭阖,南征北战,打下万里江山,烈烈英风为后世所敬仰……”云世铎越说越是激动,他双目炯炯盯紧云睿,“阿睿,你不想重现高祖盛世吗?”
云睿可没他这般激动,头皮发炸倒是有的
老爹是要送自己上战场吗?
云睿浑身一抖:上战场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杀人。可是,自己和对方不认不识的,难道就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便要将一个陌生人杀死吗?而且,最最紧要的,进军队就要听上峰的指令。最讨厌听人摆布了!就算做了大元帅,也没有逍逍遥遥地闯江湖来得痛快自在啊!
她毕竟年纪幼小,浑没想到她不过才八岁,怎么可能被送去战场?
深夜,万籁俱静,只有微风划过草木时虫儿偶尔的鸣叫声。
云睿双手抱着后脑勺,仰躺在自己的床帐之内,盯着头顶的蚊帐呆呆地出神。
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家里待不得了。
爹爹最终也没同自己说清楚究竟要让自己做什么,只是不厌其烦地絮絮些祖上的荣光,从太|祖皇帝晋阳起事一路说起。
云睿很想打断他,告诉他这些事自己早就在年录上读过了,而且话本子上早就把这些编得异常,比爹爹讲的有趣多了。
可她一眼瞥见爹爹鬓间的华发,便不忍心了。这个中年男子,和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只是为着当年对故友的承诺,辛辛苦苦把她养育长大,教她读书、做人,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好。云睿狠不下心肠驳斥他。他愿说便说吧,反正……也听不了多久了。
不错,她就是要逃离这个家。
虽然,很是舍不得爹爹,更舍不得阿姐。
云睿小小的喉咙里溢出一声与年龄显然不符的长叹,难怪话本子里总说“要知道世间事往往逃不过‘不得已’三个字”,每次提到这三个字,话本子里的英雄好汉便是被逼到了绝地。如今她也是无法了
对!离开这个家!找师父去!行走江湖去!总之就是要过些逍遥快乐不被束缚的日子!
云睿一向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遂一骨碌身从床榻上翻起,来至书桌前,“刷刷刷”笔走龙蛇,给爹爹和阿姐留了一封书信,用砚台压好。又轻手轻脚地拾了几身衣服,用包裹包了,负在后背。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心道“以后就只有你陪我闯荡江湖了”。
拾停当,云睿转身便走。可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她探手到窗外,小心地把白天挂在那里怕被阿姐和爹爹发现的装“大元帅”的竹篾笼子拽了进来。
小虫乍被惊动,不安地鸣叫两声。
云睿惊得忙把食指搭在嘴边,压低声音:“好‘大元帅’,莫声张!会被爹爹发现的!”
那小虫仿佛通人性般,果然不再做声了。
云睿大喜:“乖‘大元帅’,真是我的好宝贝!以后陪我逍遥去,决不亏待了你!”
她说罢,将小笼子挂在腰间的丝绦上,蹑足潜踪遁出房门。
直至摸到院子里,云睿才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成功了大半了。只要翻过自家那道竹篱笆……
她刚刚靠近篱笆墙,双脚甫要发力,忽听得一道男声低低道:“到哪里去?”
云睿如遭雷击,右手下意识地去拔剑。
第4章初见
低沉的男声将云睿钉在原地。
初时,她以为自己的行踪被云世铎发现了,大惊失色;略一定神,方才意识到那不是爹爹的声音,该比爹爹年轻才对。
云睿登时更是不安:夜深人静的,突然冒出个陌生的男子,不是歹人又能是什么?
好贼子!今上初丧,全城夜禁,你胆子倒是不小,出来寻生意来了!看姑奶奶怎么拾掇你替天行道!
云睿想罢,也不多言,右手向左手握着的宝剑一探,扣紧剑柄,“踉”一声脆响宝剑出鞘,射出一道耀眼寒芒。紧接着,她合身而上,剑尖直取陌生男子发出声音的所在。
那男子本来是奉命护卫在此的,见一个小小身影从屋内踮着足尖出来,又蹑手蹑脚地蹭到篱笆墙侧,自然知道是那位“小主子”。再一凝神,影影绰绰瞧见她似乎背负着什么包裹,更不敢含糊,连忙凑上前来询问。却不想被当做了歹人。
眼前银光一闪,男子便知对方手里的兵器不是凡品。
他当然不敢和云睿对阵,只好双脚一错,急退两步,避开宝剑的锋芒。
除了当初学剑时同师父喂招,云睿从没拔剑和人实战过,又发觉自己甫一出招,亮出本门绝技,竟被对方闪身躲开了,焉能不急?情急之下,她好胜心更是迫切,又“刷刷刷”连进三招,急于将对方制住。
她人小力薄,内力更是不济,这三招对付普通小毛贼或可奏效,但对方可不是寻常人物,自然不会让她得了手,连身侧都近不得。
不过,这三招架势十足,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玄门正宗的“三十六路逍遥剑”。
青年男子绝想不到这样一位“贵人”居然会玄门剑法,还使得颇为入流,不禁困惑地轻“咦”一声。
云睿更恼了:这“小贼”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躲得过自己这几计剑招!还有余力发声!
她唯恐自己抵挡不住,歹人伤了屋内的爹爹和阿姐,把心一横,杀招频出,急攻男子要害处。
青年男子立时窘迫了:他不能对这“小主子”还手,可照这般下去,自己难要受伤……
正无措间,忽听得一声轻啸声划破夜的宁静,隔了两瞬又是一声长啸,继而两声短啸。
青年男子神情一凛,知是同伴发出的事先定好的暗号,这是贵人驾临的意思。
他不敢再和云睿追斗下去
被贵人看到,成什么体统?
他只得身形一动,飘出两丈开外,低喝一声:“且住!”
云睿乍一听忽长忽短的轻啸声,心里暗道“不好”,这不是贼人来了帮手了?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一个小贼自己尚且拿不下,真要是来了一群,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她想着,心头更急,索性一咬牙,心说:“反正大不了一死,杀一个扯平,杀两个赚一个!”
于是,她压根不理会男子,挥剑又刺。
男子见她又冲了过来,瞬间头大如斗,颇为无奈地飘身躲过。
此时,远远一列队伍约莫二三十人,亮着琉璃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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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近。伏在云家四周的众护卫也早都听到了呼啸声,俱都从遮蔽处闪出身形,几只火把将夜空照亮。
屋内的父女俩也终于发现了屋外的异常,须臾间点起灯盏。
云睿怔住了:这、这么多帮手,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青年男子趁势一个旋身,贴近她后背,道了声“得罪了”,手掌探出,隔空弹向云睿腿弯儿处。
云睿不提防,只觉得膝盖后一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宝剑也顷刻脱手。
直到重回到自己的房间,云睿还如坠云里雾里。
她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爹爹和阿姐,又转过脸看向侍立在自己惯常坐的椅子两旁的二人
左侧的是个圆脸细眼、和善非常的无须中年男人;右侧的是那个被自己逼了一剑又一剑最后只用一招就让自己委顿在地的“贼人”,其实是个青年男人,一身黑色劲装,长身玉立,正挑着俊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云睿大窘。她知道对方并非坏人,也就没了敌意,却又生了另一番心思:她好想问问这个男子是怎么躲过自己的剑招,又是怎么制住自己的。
师父说“人人皆可为师”,圣人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想来向这男子讨教一二定然对自己的修为大有进益吧?
可是,她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忐忑地偷眼观瞧坐在椅上的人
应该是个女子吧?
唔,看身形是。
应该年岁不大吧?
大概。
也不确定,因为那女子带着素纱帷帽。
云睿很有种掀开那层帷帽的冲动。她总觉得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气息在流淌,忍不住抽鼻子闻了闻:有点儿甜,有点儿暖,还有点儿……唔,像是三伏天里吞下一个冰湃果子,从里往外、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爽、透亮
“咕嘟……”想到冰湃果子,云睿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声响,在这静寂的屋子里听得格外清晰。
侍立在女子身侧的二人俱都愕然。
云素君跪伏在地,闻得声音,就知道是阿睿发出的。她惶恐地抬头看向那女子,生怕阿睿没分寸惹恼了这位贵人。
云世铎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他低声喝道:“阿睿!还不跪下给贵人见礼?”
云睿听到爹爹言语中的怒意,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可转念又止住了动作。
她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端坐的女子。
女子也勾着唇角打量着她。
云睿感觉到女子似乎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顿觉浑身不自在,白净的小脸红了,微赧,不敢再直视对方。
云世铎跪在地上,恭敬道:“臣教导失当……”
不待他说完,女子打断他:“云爱卿何出此言?你教导得很好……地上凉,都起来说话吧。”
恰如清风入松林,又似泉水泠泠击石,那声音让云睿沉醉。她觉得自己仿佛痛饮了一大盏冰镇果子汁,又像是徜徉在春风中一般……
云家父女起身立在一旁。女子的目光又转回云睿身上,看她入鬓的秀眉,看她灵动的大眼,看她挺直的鼻梁……
女子暗叹一声“天意”,再次开口:“你叫阿睿?”
云睿感受到她的注视,脸又一红,应了一声:“唔。”
女子微笑:“你可知我是谁?”
云睿正困惑于此:这等排场,又能让父亲跪拜,又有青年男子那样的高手护卫,这女子显非普通人。她又称爹爹为“云爱卿”……
“你是皇家的人吧?”云睿说完,又怕自己说错了被这风致脱俗的女子笑话,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女子轻笑:“我确是皇家人。”
她心内一黯,又道:“我是当今天子的妻子……我姓景,名砚。你可要记住了。”
第5章割爱
当今天子的妻子?
当今天子不是……不是已经驾崩了吗?
云睿好看的眉毛一皱,一道黯然投射在她如扇睫羽上,小小的心房里涌上一股子从没有过的酸涩感,一抹苦味泛上舌尖
没了丈夫的女人很可怜的……街东头的庞婶子,丈夫病死了,她独自拉扯着一双儿女。虽有街坊四邻、亲朋好友时常接济着,可她的脸上总是常年没有笑意……
眼前这个女子,唔,她是皇帝的妻子,就是皇后了……就算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没了丈夫还不是照样可怜得紧?
云睿想及此,秋水眸中漾上湿意,仿佛自己遭遇了什么极伤心的事似的。
她怜惜地看着面前端坐的女子,突然开口道:“你、你别伤心……”
景砚微愕。
云睿见她不语,自己先扭捏了:“伤心、伤心是肯定的,总伤心……会伤了身体的……”
景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云睿灵机一动,忙向腰间摸索
幸好之前临出门时系得结实,装“大元帅”的竹篾笼子还好端端地悬在腰间,小虫儿也乖乖地伏在里面。
她三两下解下笼子的绳扣,刚准备把竹笼子递出去,忽的一时舍不得了。
“大元帅”是她的宝贝疙瘩,百战百胜的骁将,就这么送给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了?
云睿不由得攥紧了绳扣。
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女子这样美,这样年轻,没了丈夫,太可怜了,总要做点儿什么让她欢欣才觉得安心……
她心一横,猛地把竹笼子递至女子面前:“送你!”
屋内众人俱都惊异地看着她。
景砚更是意外。
她顾不得伤神,不解地看着云睿认真的表情:“这是?”
“我的‘大元帅’!百战百胜的大将军!送你了!”云睿狠戳戳地蹦出几句话。她怕自己一时心软,便会舍不得“大元帅”。
在她看不见处,景砚的眉毛一挑,“为何送我?”
“‘大元帅’乖得很,能陪你开心……你还可以和别人斗虫,‘大元帅’从没输过阵。它赢了,你就不会想那些伤心事了……”
她清亮的童声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浑然不知惹得侍立在景砚身侧的内侍总管申承和侍卫副统领何冲险些喷笑。二人强自撑着严肃脸,肚皮都快要被撑破了。
云世铎一张面皮顷刻化作猪肝色,他死命盯着云睿伸出去的那只手里攥着的竹笼子,恨不得立时让那竹笼子消失不见,更恨不得让云睿吞回刚刚说过的话。
云素君则不安地看着景砚帷帽上的素纱,仿佛这样就能看清景砚脸上的表情似的。
景砚娇躯巨震
这孩子在关心她!
她才八岁,她和自己素不相识,便懂得体贴自己了!
还有……蟋蟀!
这孩子明显是极其宝贝这小小虫儿的,却还是忍痛割爱要送与自己,只为让自己“不会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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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伤心事”……
这是哲的在天之灵眷顾自己孤苦无依吗?
自从噩耗传来,十几个时辰了,景砚的脑子没有一刻得了空闲去伤心,遑论为哲去哭上一场了。
他们,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都在等着她的决定,或者,干脆替她做了决定。
她要同他们斗智斗勇,她要替她的哲把这万里江山守下去。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十几个时辰里问过她“可伤心”,没有人劝慰过她“别难过”,就连素日疼爱自己的老父也以国事为重,一门心思地联络群臣支援自己的决定,而无暇顾及自己是否痛不欲生……
景砚湿润了眼眶。
多年历练造就的定力让她强压下灰暗的情绪,她几乎是颤抖着抬起白生生的手掌,冲着云睿招了招:“好孩子,过来……”
云睿一呆。这是在叫自己吗?
其实,她很想靠近景砚,更想做的是看看她素纱下的样子。
云睿好奇,却又不敢。
得了景砚的呼唤,云睿壮着胆子凑近了,忐忑地伸出小小的手掌,试探着按在景砚晶莹如玉的柔荑之上。按了按,发觉没什么异样,才轻轻地握住了。
小小的手掌,温热的,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覆上自己的,让景砚的心中一暖。此刻,她终于懂得哲当年的深意了
这个孩子,名为他们的从妹,实际上可算是哲留给她的女儿。这孩子能暖她的心,让她余下的生命里有了支撑。
心念一动,景砚将云睿搂入怀中。
云睿小小的身体一僵,继而大觉难为情。
景砚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和阿姐的不同。具体如何不同,云睿说不清楚,反正阿姐这般搂着她的时候,她从没觉得这样沉醉过,情愿一直这样才好。
可是,这个怀抱只享受了两瞬,景砚便松开了她。
云睿有点儿失落。
不过,也只是失落了一瞬,因为接下来景砚拉着她的手,抚上了她幼嫩的脸颊。
“‘大元帅’是阿睿的宝贝,我怎么舍得要?”
云睿被她柔滑的手掌拂过,顿时心跳如鼓,脸上烫得发烧。她想说“只要你不伤心,便是十个‘大元帅’我也是舍得的”,然而又难为情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凝着那素纱下若隐若现的面庞。
如魔障了一般,云睿痴痴地伸出另一只手,不受脑子控制地探向那幅素纱
她想看,太想看,那张脸究竟是如何的!
景砚轻笑:“阿睿要做什么?”
“我、我、我想看……看看……”
“想看看我的模样吗?”
“唔……”云睿脸似火烧。
景砚瞧着她扭捏的样子,失笑,继而道:“既然这般,阿睿为我做件事可好?”
“什么、什么事?”
“让我欢欣的事,阿睿可愿做?”
云睿的小心脏“咚咚咚”狂跳成一团,若能让眼前的女子欢欣,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事、百件事、千件事,她也愿做,话本子里说过,这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或者叫“士为知己者死”。
云睿痴痴地想,毫不犹豫地应了句:“好!”
听到这个“好”字,景砚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浮在心海上的漫天乌云霎时间被吹了个干干净净。
她微微捏紧云睿的小手,感受到那跳跃的生命在自己的怀中滚烫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她知道,这个帝国的未来,有了希望。
“阿睿,同我回皇宫,做大周帝国的皇帝,可好?”
第6章还价
云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风姿绰约的女子要自己做的竟然是……做皇帝!
她呆愣愣地看着景砚帷帽前的薄纱,半晌醒不过神来。
景砚早料到她会如此反应,遂莞尔一笑,循循善诱道:“阿睿若是做了天子,全天下的人就都要听你的话了。”
全天下人都听自己的……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是个极大的诱惑。
不过,云睿可不是普通的八岁孩子。
她犹豫了一瞬,旋即摇了摇头,“做皇帝……不好。”
说罢,顿觉自己失信了之前明明大义凛然地答应了“好”字的。
景砚没料到她非但没有欢悦,反倒说做皇帝“不好”,大感有趣:“为何?”
云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一时也说不清楚做皇帝究竟如何“不好”,她只好拧着眉头说了心里话:“我想……我想做大侠。”
这个答案很让景砚意外,强自忍耐着没有失笑出声,她耐着性子问道:“为何想做大侠呢?”
虽然如此,云睿还是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笑意,登时臊红了脸。
过去,她向来以自己的志向为荣,每每和众童子提起,皆是满心的骄傲。然而,在这尚不知容貌的女子面前,突兀间说出自己的志向,云睿颇感窘迫。在她小小的头脑里,无论什么,无论怎样的志向,都该在这女子面前俯首称臣,乖乖地由着她摆布。云睿觉得合该如此,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般理所当然。
自己的话音刚落,小小的孩童便局促地低头不语,软牛皮的小靴子无意识地在地面上蹭来蹭去。景砚心头涌上怜惜。
她重又拉过云睿挣开的小手掌,合在自己的掌心中,缓言道:“阿睿想要做大侠,是想行侠仗义,替天下百姓做好事吗?”
为着这孩子的自尊,她并未提及甫一进屋就瞥见的书桌上墨迹尚新、写着“爹爹、阿姐亲启”的信封。
云睿微诧,不由得抬头看着景砚。
“阿睿想做的,是好事。”景砚点头夸赞道。
云睿心中一暖。
她和爹爹说长大了想要行走江湖,爹爹说她“异想天开”,还会查问她当日该读的书读了没有;她同阿姐说将来的志向,阿姐骂她“只知道胡闹,浑让家里人担心”;和素日里一起玩耍的众孩童说起,他们会嘲笑自己,最后总要以拳头解决问题。
可见,他们都不是自己的知心人。
唯有眼前这女子,懂自己……唔,这样的知己,当然甘心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虽然,做大侠也不全然是为了行侠仗义……
景砚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又道:“做好事有很多种方法,并非只有做大侠、闯荡江湖这一种啊!”
不待云睿回答,她接着道:“而且,行侠仗义能做的好事、能帮助的人,毕竟有限。阿睿不想做能帮助更多人的事吗?”
“帮助更多人?”云睿歪着头,认真思考。
“嗯,”景砚点点头,“如果阿睿做了皇帝,就能让整个帝国的人都听你的。如此,你为百姓着想的好事就会有更多的人帮你做,也就能让更多的穷苦人过上好日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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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睿听罢,不做声了。她知道景砚说的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世铎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自佩服娘娘千岁的智慧。循循善诱,动之以情,比自己直白的说教更易让小小孩童接受。
云睿想了一会儿,突然摇着头,开口道:“不好!还是不好!”
云世铎只觉得火撞脑门:你当做皇帝是小儿玩耍吗!
若非情势不允许,他真要开口教训了。
景砚欢喜她不是个人云亦云的孩子,做皇帝,若是一味地乖从于身边人,可非国家之福。
“如何不好?”景砚温言问道。
云睿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安地问:“做皇帝,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宫啊?”
“何以这般问?”
云睿不答,而是径自抓过自己的宝剑。
屋中人俱是一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何冲更是紧张,他可是知道这位小主子是有两下子的。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双目盯紧了云睿的一举一动。
云睿一指剑鞘上的两个篆字:“我唯愿这一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景砚凝神瞧着剑鞘上的“逍遥”二字,心念一动,不禁赞了句:“好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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