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风刮过
从那天后,小皇帝就整天与十五皇子一处玩耍。恒商比恒爰小了一岁多,论跑论跳,扔石头扳手腕射箭自然样样都比不上恒爰,念的书更远不如恒爰多。有这么个弟弟成天扯着自己衣角仰望自己,跟在身后跑来跑去,恒爰方才真觉得自己有了几分皇帝的威风,过得很有面子。
恒爰最开心的时候,是与恒商玩到夜深,母后恩准恒商在乾清宫陪自己睡觉。恒爰还记得十五弟每次都着睡眼爬上他的龙床,钻进被窝把头蹭在他肩膀上呼呼睡着,软软的小身子靠着自己十分舒服。舒服到恒爰想去求母后,每天都让恒商天天陪着自己睡。
但后来,忽然的就有乱党了,忽然的乱党就要打进皇宫了。程将军将小皇帝抱在怀里杀出皇宫的时候,恒爰左右没有看见恒商,终于不顾皇帝的脸面哭着要找。母后还有程将军跟吕丞相说,十五殿下另有安排。
安排到哪里去了呢?恒爰跟着程将军和吕丞相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每天都下一遍又一遍圣旨,把恒商找回来。吕丞相也一遍又一遍跟自己保证,就算砍掉他项上人头,也一定把十五殿下找回来。
再后来程将军打退了乱党,他回到京城重新登基。京城满目疮痍,文武百官跪在龙椅前泪流满面,恒爰才第一次明白,自己这个皇帝,从以后到将来要如何做。那天跪拜的臣子里没有吕丞相,吕丞相没说空话,亲自去接恒商回来了。
恒商回来,恒爰开心得几乎又要做一回脓包皇帝,但是回来的十五弟,却不再是先前的十五弟。
宫女太监们
江山多少年 分卷阅读24
拾了一天,才把十五殿下在民间街旮旯里积的泥灰洗干净。据说十五殿下一边被人拾打理,一边哭。恒爰跑去看他时,太监正一面擦恒商的眼泪一面问:「十五殿下可是太高兴了么?」
恒爰在门边,清清楚楚听见恒商粗声抽噎:「高、高兴个鸟!」
恒爰傻了,高兴个鸟是什么意思?。
就从那以后,恒商再也不跟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了。恒爰忽然发现,其实自己论跑论跳,扔石头扳手腕射箭都远远比不上恒商,而且恒商还会爬树会掏鸟窝,会不少他不知道的东西。恒商同自己玩,常提不起神。母后也说恒商跟贱民们学了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怕教坏了皇帝,不准他再跟恒商玩。
最听话的十五皇子忽然变成最难伺候的十五殿下,就从那之后,恒商脾气越来越暴躁,单侍读参赞就接连赶走五、六个。恒爰发现自己每每听到这种消息却挺受用,毕竟到如今同十五弟最亲近的人还是自己。
然而,受用到恒商赶走第七个侍读后,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司徒太师,无奈下保举自己长恒商四岁的长孙司徒暮归,可这个司徒暮归居然没被恒商赶走。
恒爰最想忘掉的那个两年前的晚上,自己多喝了两杯小酒,在御书房愤恨地捏住司徒暮归的下巴,喃喃地问:「你可是用这张脸把睿王勾得断袖了?为什么朕都不说的事情偏跟你说。」
自己当时喝得太多,居然似乎看到一双上挑的秋水眼妩媚地弯了起来,似乎还有个魅惑的低音含笑在耳边轻轻道:「是不是,皇上亲自试试便晓得了。」
再之后他干过什么恒爰真的记不大清楚,但第二天天未亮,自己衣冠不整从御书房的便榻上爬起来,就看见拢着衣襟神色悲愤又木然的司徒舍人,叩头求万岁速速赐他个了断。
司徒舍人的脖子上锁骨上依稀有瘀痕数处。恒爰按着阵痛的额头茫然了一刻钟,自做皇帝来头一次脓包地同臣下商议说:「司徒舍人,昨天朕喝多了酒,实在什么都不记得。朕命你司徒舍人只当昨晚从未来过,司徒舍人可能做到么?」
司徒暮归挂着悲凉的神情应了。
从那后,真的只当这晚从未来过。
但是,为什么没看出来当时凄凉的如绵羊般的司徒舍人居然是这副嘴脸?直至司徒暮归的政绩到了不得不升做中书侍郎时,恒爰写圣旨的手有些无力。
恒爰因为恒商做了多少事情,没人能晓得。
斜阳西下,酒喝到尽头,司徒暮归告退出宫。
今天秋风又比昨日凉,程适从秘书监匆匆往翰林院还上午顾况借的书。远远看见一个穿鲜红官袍的身影悠悠走向皇城门方向,握书的手忽然一松。
那个穿红袍的,可不是那天碰见的万岁爷的小白脸么?
程适揣着疑惑还罢书,自回秘书监。晚上处所轮东道,今天程适隔壁的赵孝成告假出宫一天,所以该他请客,酒水是偷偷从送菜的杂役手中买的。十个楷字挨挨挤挤凑在赵孝成的屋子里吃酒,因为大家是文人,还要讲究雅道。用两张席子铺在地上,正襟席地而坐。
等三巡酒过,正襟危坐的斯文人们东倒西歪一屋子,言语从诗文典故渐渐转到朝局时事,程适趁机道:「我今天下午去还书,路上看见一个穿红袍子的大人,吃了一惊。居然大员中还有这样年轻的,看他年纪出不了二十五、六,模样比我们程大人还年轻些,相貌又清俊,朝中竟有这样的人物。」
几个楷字大都是同程适一样,对朝中的要人只闻名未见面。席之锦便问程适:「你瞧见的那个人是文官武官。」程适思寻了一下道:「没看清楚。」
席之锦清清喉咙,坐直慢吞吞地道:「据你说的形容,那位大人跑不出是两个人,如武官,乃是镇远将军吕先,若文臣,便是中书侍郎司徒暮归。不过吕将军尚在山东平寇,所以你今天看见的,十之有十是司徒大人。」
众楷字顿时哗然,固然进朝廷没多久,这位司徒大人,人人都听说过。
程适暗道:「娘嗳,幸亏我碰见万岁爷小白脸的事情没敢同人说过。居然把那位司徒大人当成万岁爷的小白脸,人真丢到他姥姥家去了。」
夜里躺在床上,把那天在茶楼里的情形再一一重温,万幸没找出什么失礼的地方。
司徒暮归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人人眼红;万岁爷恐怕在龙阳上有那么点爱好,人人猜测,但从没人想过这位司徒大人是皇上的小白脸。
因为中书侍郎司徒暮归从十六、七岁起就是名震京师的花花公子,七、八年来徘徊在风流榜首,从未掉出过三甲。
全京城的青楼花娘,没有一个不想让这位风流又风趣,爱温柔又善温存的司徒大人同自己风月一场。巫山馆一夜千金的花魁夕云就曾放出话来:「恨不生做府中婢,愿插荆钗奉慕郎。」此类的话京城大半的花娘都放过,但夕云的这句分外不同,里头有个司徒大人的爱称。司徒暮归字慕远,夕云称他为慕郎,可见两人的关系更不寻常。
程适与顾况听说的司徒大人,从进朝廷到至今如日中天过程乃是如此这般--
十五皇子参赞司徒暮归,与某年某月带年方十五岁的十五殿下逛花街,获罪撤参赞名,圣上念其是太皇太后胞弟前太师司徒大人的长孙,开恩调他入中书衙门做个闲散舍人,相安无事过了半年多。十五殿下满十六岁赐封号外宅前,圣上在御花园与百官小宴。
当时正值春暖花开,圣上一时兴起,望着轻衫华美的十五殿下道:「朕有一个封号,正与十五弟相配。『怡春王』三个字,你看可好?」
诸官附和赞叹,十五殿下低头谢恩,席末的中书舍人司徒暮归掩口窃笑。圣上一向仁慈宽宏,未先怪罪,问其为何窃笑。司徒舍人起身恭敬向圣上道:「禀万岁,据臣所知,京城最大的勾栏就叫怡春院。」
第二天,圣上赐十五殿下封号睿王;再一年后,中书舍人司徒暮归升中书侍郎,赐侍郎府宅第一座。
由此可见,圣上宽厚仁慈,英明睿智,恩德浩荡,圣泽无边。
第七章
花木扶疏的庭院,八角挑檐的凉亭,纹理分明的石桌,纵横交错的棋盘。
修长的手指捡起盘上的棋子,分装入盒。司徒暮归向对面抬起饶有兴味的脸道:「十五殿下现今是要同那人相认么?」
恒商顺手夹起棋盘上一颗残子把玩,苦笑道:「我若有主意,今天也不请你来了。其实那天在宫里看见他,我便想同他说。但一来不确定是不是他,二来不知如何开口。」
「十五殿下的眼神臣钦佩的紧,隔了十来年,又是从小到大,相逢对面不相识才是正理儿,现下居然被你在马背上瞧出大概。」
江山多少年 分卷阅读25
恒商的眼神从棋盘移向亭外的柳梢:「我在马上那天只认出了宋师傅,这些年他没怎么变。因此猜旁边那两个人兴许是小幺跟小六。后来托你查,居然就查到了程适。若不是你预先告诉我,那天在宫里迎面见到小幺,我便是神仙也认不出。」回眼神向对面一笑:「慕远刚才同我讲的话,该不是向我讨人情吧?」
司徒暮归也笑道:「岂敢岂敢,十五殿下只要记得你家地窖里红泥封的宝贝欠着臣两件,臣就心满意足了。」
恒商的眉尖跳了两下,酸着拉下脸:「司徒大人能不能减减价钱,我地窖里的宝贝只有那两坛,还是大周章从吕先手里诓来的。若是都与了你,本王委实凄凉。」
司徒暮归道:「这种酒吕大人府里恐怕还有一、二十坛,不过少师这个人实在小气,臣跟他讨过不下四次,只开过半坛同我喝过一回。因此想起来心中就有一股怨气,不用两坛浇不下这把邪火。」
恒商叹气道:「那索性你我今天拼醉喝一坛,剩下一坛慕远带走,本王也算尝过西域石榴酿的酒是个什么味道,可成么?」
司徒大人眉开眼笑,应了。
今日,大内探子向皇上密报:「此时此刻,司徒暮归在睿王府同睿王殿下喝酒」,补明:「司徒大人是被睿王殿下请去的」。
密信被皇帝陛下的龙指撕得粉碎,跟着一声长叹,飘散入风。所以天下事事皆不足,这厢人笑,那厢人苦。
顾况进了秘书监一个多月后,方才第一次出皇城。
程适在这一个多月里回过两、三次家,回家的时候跟刘铁嘴和宋诸葛说:「顾小幺新近得了楷书郎大人的赏识,忙得紧不能回来。让我给二位师傅捎着请安。」程适每回说的时候都心想,我真他娘的够意思。
顾况确实是忙,跟着老楷字头也不抬地抄忠烈传,抄完一本另一本接上。而且楷书郎大人严格得紧,每一个字都要端正规矩,不能有半点潦草。
白天抄书抄得头晕眼花,晚上回房时常胡乱啃些东西倒头就睡,分不出神来同其他楷字一起热闹。楷字们也不轮他出去采买吃食,顾况更不好意思让人帮忙捎东西。常自个儿到厨房里随便整治点东西吃,能下咽就成,还就这么着便被程适当面嘲讽过一回。
当时程适靠在廊柱子上吊儿郎当地向他道:「顾贤弟,新近上了高枝就端起架子,当心以后不好混哪。」
话跟针似的扎了顾况一下,顾况那天抄书抄得半死,没神同程适你来我往,随口道:「劳烦程贤弟时常惦记,提点之情没齿难忘,程贤弟近日恐怕也要谨慎小心。」便钻回屋里睡觉去了。
抄完忠烈传第五卷,第六卷尚未编完,顾况赶忙告了一天假,出皇城探家。
头天晚上顾况挨个敲楷字们的房门问明天可让我捎什么东西不捎,众楷字都说尚有吃食,勿须劳烦。顾况在回房时又在回廊上被程适截住,程适道:「嗳,顾贤弟,明天在集市上给愚兄捎五斤老陶家的卤牛肉,三斤乔婆子的辣炒螺蛳,一个二斤左右的烧鸡,一只草香鸭子,两三斤上下就成。五香花生跟蚕豆都要许老头的,各一斤吧。钱你先垫着,回头给你。」
顾况皱眉冷笑正要说话,程适立刻道:「顾贤弟,你若推脱可不地道。我回去那几趟在师傅那里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师傅让给你捎的东西传的话愚兄可一样都没漏过,你要承我这个人情呢就把东西捎来。若不承愚兄我体谅大度,也不强人所难,顾贤弟看着办吧。」话毕,施施然掉头走了。
第二天早上,顾况赶早出皇城,在家门前跟碰见的街坊四邻一一招呼,到了家中,刘铁嘴与宋诸葛却都出门做生意去了。顾况自开锁进去换下官服,穿着家常衣裳先去几个大茶楼找刘铁嘴。果然在其中一家寻着了,刘铁嘴正坐在一堆人中讲秦琼卖马。这一段刚开了头,顾况站在茶楼门边听了一会,刘铁嘴正讲到兴起,茶楼里客人多,没发现他,顾况心想先不打扰师傅生意,悄悄转身走了。
顾况出了茶楼,估计宋诸葛此时的生意也正火热,因为今天是十五,去观里烧香问卦的肯定不少,盘算着不如先将程适让捎的东西买了。
顾况的怀里有一个十两的整锭银子,是第一个月的俸禄,准备给二位师傅做家用。还有些散钱是以前攒下的积蓄,预备在街上给两位师傅一人买块布料做身新长衫,再买些米面肉菜。
举步往街上去,茶楼不远处停的一辆马车也开始慢行。
顾况放慢脚步靠路边走,欲让马车先过。那马车十分华丽,一看便知道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主儿。拉车的两匹马却走的甚慢,顾况索性立在路边等马车过去,驾车的车夫忽然一扬鞭子,两匹马顿时抖起鬃毛撒开蹄子飙起来。转眼见险险擦着顾况飙到一丈开外,扬起的沙土又塞了顾况一嘴,顾况咳嗽了两声,啐啐沙土。只听见两声马嘶,那辆马车却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住。顾况靠路边慢慢向前走,只见车夫跳在地上,打车帘伺候一个人下车。顾况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直向自己迎过来,离顾况尚有三步左右的地方住脚步,甚是歉疚地道:「方才下人无状,可撞着阁下没有?」
顾况的两只眼直了,眼前这个人他认得,而且这些天来念念不忘。这位雍容华贵的公子正是他那天找翰林院问路的人。
顾况不晓得他还记得自己不记得,这位王孙公子现下正满怀歉意地盯着顾况灰扑扑的衣裳,神色愧疚又诚恳,「还污了阁下的衣裳,真真抱歉得紧。这样罢,鄙人做东,请阁下喝杯薄茶权当压惊,再容鄙人赔个不是。」
顾况自在京城住,不晓得被车马险些撞过多少回,头次见有这样诚恳道歉的王孙公子。听见刚才的几句话已经又受用又惶恐,哪有胆子让他请客,连忙说:「不用不用,根本没撞着,阁下请车自便,方才的话委实当不起。」
那位王孙公子却像刚吞了秤砣的王八,非要请顾况去吃一杯赔罪茶。对付大人物最好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推脱的很了,他说不定怪你不识抬举,反会招来祸事。顾况认倒霉,只得答应。
他一应,王孙公子立刻眉开眼笑,让他进前面的茶楼。
将到茶楼门前,王孙公子吩咐一直躬身跟在旁边的车夫先驾车回去不必在旁边伺候,那人抱拳低声道:「王爷,遵命。」
顾况两腿一软。
本朝的王爷只有一个,万岁爷的弟弟十五殿下睿王。
顾况膝盖一曲,快而狠地向地上跪去。但是,一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闪电般握住他手臂托起他向下的身形,睿王殿下和颜悦色地说:「不必多礼。」
茶桌前,睿王殿下依旧和颜悦色地说:「坐。」
茶博士摆上茶点碟儿,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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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两杯香茶,睿王殿下还是和颜悦色地说:「用。」
顾况流着冷汗端起茶杯,吹也不敢吹,忍着烫噙了口茶在嘴里。睿王殿下望着他,和颜悦色地说:「小幺。」
一口热茶咕地一声,顺喉咙栽进顾况的肚子。
睿王殿下眼神灼灼--
「小幺,我是天赐。」
程适在处所等吃食,等到天黑。
席之锦赵孝成等人拉他一同吃饭,程适摸摸肚子,「不能吃多,到再晚些有好东西吃。在下请客。」
席之锦道:「则安兄,你托顾景言捎东西了?你二人从小一处长大,关系果然旁人不能比。」
程适道:「你们这些人偏要客气不让他带。顾况这个人其实好说话的很,托他办事答应爽快。他今天上午挨个问你们让不让带我保证是诚心,都别跟他客套。」
在旁边站的楷字之一张问雪便笑道:「在下等人只是看顾兄他这些日子操劳得紧,惟恐他多耗力支持不住。况且顾兄也不像则安兄你这样,平日大家一处吃喝惯了。我看顾兄虽然平时与则安兄言语不合,则安兄该帮他说话的时候倒不含糊。」
程适听见最后一句忍不住好笑:「说我帮顾况说话?我跟他从小到大都不对脾气,能算到仇人的份上。虽然跟他不对,但是凭良心还是要讲一两句实话。」
赵孝成道:「等程兄把让帮忙捎的东西拿到手,大家吃酒时再同我们讲实话不迟。」
程适拍着胸口道:「放心罢,顾况这个人还有个仅有的好处,应下来的事情一定给办到。」众楷字都只应声笑笑。程适便接着道:「诸位都是宽宏大量的人,顾况那人毛病多,计较也劲,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算了。大家同僚一场,好歹面子上过得去是不是?」
席之锦一拍桌子,叹道:「则安兄,我席之锦交朋友一定交你这样的。君子全于义,佩服。」
程适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太抬举在下,惭愧的紧!无地自容,惭愧的紧!」心中自己感慨,我果然他娘的胸襟广阔又够意思。
程适这一等顾况,就等到快两更,楷字都说撑不住了等明天再吃,各自散去睡觉了。程适留没留住,刚刚夸下海口弄得十分没面子,忍着邪火踱到走廊上伸头看。席之锦等到最后才走,打着哈欠回房间前拍着程适的肩膀道:「则安,也回房间睡吧。过了两更没皇上赐的信物不得入城,眼见两更就到了,可能今天不得回来了。」
程适道:「你先歇罢,我等到两更再说。」
两更的梆子一响,程适悻悻地欲回房睡觉,好啊,敢情顾小幺晓得我今天晚上请客,有意让我难看。果然他x的不是东西。从小到大我没看错他,只是你今日给我难看,看日后你怎么在同僚中待!
程适快走到自己房门前,处所的院门嘎吱响了。程适回头,模糊看见一个人轻轻关上门走进来,月亮下在地上拖着一条细长的黑影。
程适眯眼仔细看看那个人的两手,空的。
程适歪起嘴,扬声道:「顾贤弟,回来了?」
顾况没应声,拖着步子笔直走上回廊,再笔直走过来。程适再看看他空空如也的两手,哧一声,懒得再说话,推门要进屋。顾况在他身后忽然道:「程小六,有件事情告诉你一声。」
自从进朝廷以来,顾况就没再喊过他程小六,程适回身道:「怎么?」朦胧中却看顾况的神情有点呆滞眼也有点发直,忍不住加了一句:「家里出事情了?」
顾况僵僵地说:「不是,这里说话不方便,进屋我同你说。」
程适的邪火变成疑云,让顾况进房。房里没点灯。顾况进屋就反手上门,程适犹在黑暗中摸索打火石。顾况鬼魂一样荡在他身后站定,幽幽道:「天赐……天赐是睿王殿下。」
程适先呆后傻再愕然,等完全明白「天赐是睿王殿下」这句话,反应过来,先窜起身回头,一把抓住顾况:「啥!?」
顾况今天一共被三个人这样抓了三回,第一个宋诸葛,第二个刘铁嘴,第三个程适。三个人连那句「啥!?」都喊的一模一样。
顾况对程适这一抓无动于衷,木然又重复说一遍:「我今天在街上见着睿王殿下,殿下他跟我说,他是天赐。」
程适说:「天啊!」
打火石磨出火星,点亮桌子上的油灯。顾况与程适在桌边对坐,程适揉着额头道:「跟师傅说了没?」
顾况道:「说了,睿王殿下本来还要跟我回去看看两位师傅……程小六,你说我他娘的是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不是做梦么?一回想,在茶楼里。睿王千岁说:「小幺,我是天赐。」
二回想,半张嘴与睿王殿下两两傻望,睿王绕过桌子扣住他肩头,「小幺,我当真是天赐,找了十来年,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三回想,睿王殿下无限感慨地问:「十来年前我走的那回,你没怨我吧?」
程适道:「你做不做梦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做了个春秋白日梦哩?他说他是窦天赐,后来怎样?」
顾况涣散的目光从灯火挪到桌面上,「没什么,然后就叙旧,问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正说要去看两位师傅,来人就说有要事,先走了。」
程适直着眼道:「师傅听你说,惊着了吧。」
顾况道:「何止。」
程适起身,负手在房里转了个圈:「乖乖的我也给吓着了。都快把他给忘了……当时来领他的人不是说他是漕帮的少爷么?」
顾况喃喃道:「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摇身就成如今的睿王殿下。窦天赐,睿王殿下,他走的时候明明才这么高。」
程适停脚:「对了,你当时怎么叫他,窦天赐还是睿王殿下?」
顾况道:「当然是睿王千岁,我一个芥子大的小楷字,哪能在睿王殿下面前逾矩。」只不过他喊一声睿王殿下,睿王脸色就苍凉一分,一双眼睛望得顾况心里七上八下。
程适搔搔头皮,抱住双臂:「顾老弟,说句老实话,这事对你可是天上掉的便宜。万岁之下就是睿王,当年是你从沟里捞的他,他跟你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年。现在他只要念两三分的旧情,使一、两分的力气将你提一提,你至少也能混个蓝袍子穿,天大的好事!」
顾况苦笑道:「穿蓝袍子?靠别人的体面得了势,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何况我还是明经出身,在那群才子老爷里头恐怕寸步难行。」
顾况这辈子的盼头不高,能做上个跟施大人那样的楷书郎,城里有栋小房子,有个知书达理的如花美眷陪在花前月下,再添一双儿女,用的起三、四个佣人,一顶小轿子就成,没奢想过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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