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犹在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亭
没有人敢回答他。丹拓往旁边挪了一步,将碎玻璃挡在身后。
程西把秘书找来:“明天一大早给我联系徐院长和疗养院,告诉他我妈需要住院。我不想再等了。程彦宝宝要和他亲爱的妈妈告别的话,今天晚上好好告别吧。”
秘书一刻不敢耽误,领命离开。
丹拓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么我明天在府邸待命,请及时和我联络。”
程西倨傲地抬着脑袋:“我要抓活的。”
裴元睡得很惬意,如果不是一点尖锐的刺痛感干扰他不愿意醒来。
“别动。”杀手坐在床边,正把针头往静脉血管里推。
针管里是一种深红色的液体,透明澄净,看上去不像血清。
“这是什么?”裴元揉了揉眼睛。
“狂犬疫苗。”针管推到了底,丹拓把针头起来:“还有三针,明天打第二针。”
裴元动了动手臂,针口冒出一颗血珠,他用拇指揩起来放在唇边舔掉。
丹拓递给他一支棉棒。裴元得意地勾着舌尖,正想问他晚上去了哪里,却见椅子上一只灰头土脸的书包歪靠着扶手,左边的背带扯烂了,底部还破了个不小的口子。他爬起来认领失物,里面的东西倒是没有少,书本、文具、钱包都在。
“你在哪里捡到的?”裴元掏出仅剩的两百块钱揣进裤子,享受财产失而复返的喜悦:“一个晚上了钱居然没有丢,治安现在变好了吗?”
杀手敷衍地回答:“嗯。”
裴元想了想把其中一张钱抽出来给他:“算是谢谢你,还有狂犬疫苗的钱。”
杀手下了钱,把它放在柜子上的铁盒里。裴元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一边听哗啦啦的水流声一边叠被子。他在走廊的料理台上找到了一只热水壶烧点开水,然后用面包泡了开水吃。等丹拓从浴室出来,他已经肚子半饱,乖巧地站在床边等着杀手先生。但是杀手先生压根没有往床边走,他下楼端了两杯咖啡和一份土豆饼上来:“你要喝咖啡、吃土豆饼吗?”
裴元撇撇嘴,土豆饼油腻的香气刺激了他的味蕾,早知道不吃面包泡白开水了。
他们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
“嗯。”
“那快餐店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
裴元咽下咖啡,像上次一样苦,只是他的舌头没那么排斥苦味了。
“你很喜欢喝咖啡吗?还是为了集中神你必须喝这么苦的咖啡?”
“从小时候开始喝。”
“你的家乡在哪里?你不是中国人吧?”
“不是,我不是中国人。”
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的欲`望。裴元只好迂回地问:“你的家乡漂亮吗?”
“很漂亮。”
“那你为什么要来中国?”
“和你没有关系。”
裴元有点失望,他以为丹拓救了他起码证明他们之间应该存在一点信任。他老老实实把咖啡喝了,揉揉肩膀觉得伤口不疼了,装作若无其事地旧事重提:“好,那我们来谈谈跟我有关系的事情吧。一个月内,杀了我,怎么样?”
这次丹拓连口都不开,拾杯盘下楼。裴元追上去:“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答应嘛?”
男人和他站在门口对峙,眼神很无奈:“你应该去上学,然后回家。”
“我说了我没地方去。”裴元抢过他手里的餐具,用尽量柔软的语气撒娇:“我来帮你,我洗碗做饭打扫卫生都没有问题,你去工作我在这里帮你看家,你杀了我,好不好?”
“昨天,你怕狗咬死你。你怕死,你不应该死。”
“怕死怎么了?我怕狗,我有求生的本能,这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我能怎么办?我就不能反抗本能吗?”
“我也有权利不答应你,你可以找别人杀你。”
“你还以为我是什么三教九流?”裴元瘫靠在墙角上,丧气地说:“我是个乖学生,楼下的流浪猫认识的人说不定都比我多。你也别觉得我脑子有病,或者归结于年纪问题。拉倒吧,谁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排挤同学、掀女生裙子、逃课吸毒的学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如果我要自杀,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男孩抬头直视杀手的眼睛:“我想死,我想抛弃这个世界,不能总是它抛弃我,我也该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对不对?你要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公平的事情,是呀,没有,我要公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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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非争一口气嘛,好多人死了咽不下一口气呢,我能咽下去。真的,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如果我给你造成了麻烦,我很抱歉,我一定会想办法弥补,但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男人沉默以对。裴元在这绝望的对峙里露出一个苦笑。
片刻,男人说:“这个月没时间。”
“诶?”裴元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这个月没时间,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裴元眼睛亮起来:“那下个月也可以!”
“下个月也没有时间,要去别的地方。”
“那下下个月呢?”
“下下个月……”
裴元用期待的眼神看他:“三个月也可以的,我愿意等!”
丹拓终于点头:“好。”
“就这么说定了:三个月内,你杀了我,时间、地点、方式随意。我死了你就安然无恙地脱身,我的钱都是你的。”
“知道了。”
裴元腼腆地拥抱杀手:“谢谢你,丹拓。谢谢你。”
杀手立刻后悔了,他肯定是被这个孩子唠叨得走神了才答应的。他不喜欢拥抱,与人亲近的关系退化了,不舒服,但当他想扯开人的时候,耳边突然有轻微的哽咽,弱如蚊吟,不仔细听以为是错觉。丹拓的手神使鬼差地停在了男孩的背上,轻拍两下,然后把这只奇怪的小蜥蜴拿开。
男孩的眼眶微微发红,差点喜极而泣,他吸吸鼻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契约神,对吧?杀手都有契约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你。我爸妈离开后从来没有人真的能帮上我,他们只是假装慷慨,你是真的在帮我。”
被“明码标价”的杀手无奈地点头。
“我欠你一个人情。”裴元破涕为笑,和他握手:“我叫裴元,非衣裴,纪元的元。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今年13岁,本地人,目前是市一中的初二学生。希望剩下的三个月里,我们能够相处愉快。”
丹拓拍拍他的肩膀:“你该去上学了。”
第6章血液沸腾,脑门发热
接下来不是上学,接下来是准备后事。
终于的终于,裴元可以把那张愿望清单拿出来仔细琢磨了。他多么雀跃、多么兴奋,至少有两个月去做想做没来得及做的事。这就是过年,是迎接新生活的仪式,比如尝试喝完整罐啤酒、和同学打架、买痛仰的正版碟、拥有一双aj、吃烤茄子吃到饱……让人快乐和幸福的事情如此琳琅满目,他要搞得轰轰烈烈一点,要绚烂,要爆发,要大张旗鼓!
作业本最后一页被撕下来详细地列了十二条,最后删改成了八条。
“为什么没有点情情爱爱的东西?”阮爱指着清单问。
裴元舔着冰棍:“没遇到喜欢的人呗,短时间找一个我突然又死了,人家心里也难过。”
阮爱没来得及接话,后面有人推了她一把。一个坐在最后排的男生嬉笑:“我听到了!你们俩谈恋爱,阮爱你害不害臊,整天和男生混?”
他刻意朝裴元做了个顶胯的动作,发出暧昧的呻吟声。最近在男生中间非常流行一种游戏下课后他们在走廊抱成毛毛虫状相互顶撞胯部,如果有女孩子经过,就发出更加放`荡的叫声,老师们屡禁不止。躁动的青春期到了,到处都是泛滥的、膨胀的荷尔蒙。
阮爱挑眉怒斥:“放你妈的屁!管好自己的嘴巴。”
男生带动其他人起哄:“恼羞成怒了,还说不喜欢他?”
阮爱想接话,一个人将她挡在了身前,只见拳头猛地砸中了男生的鼻子,力道还不小,把人直接揍在了课桌上。“哐当”好大一声连人带着桌子翻倒在地面。
书包文具撒在周围,女孩子们的叫声此起彼伏。阮爱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打人的裴元,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上去拉人:“裴元,够了,你干嘛?”
裴元的表情要吃人,目眦尽裂。他把拳头捏得喀拉喀拉响,指节隐隐发疼,刚刚那拳用了全力,他怀疑指节骨可能错位了,但是心里只有兴奋,血液沸腾,脑门发热,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是滚烫的。男生爬起来愤怒地朝他直扑,他偏头躲过,眼角似乎瞥见鲜艳的血痕,血腥味那么刺激那么浓烈,他照着人左脸又是一拳,没防备被对方用膝盖顶到了肚子。他抱着肚子干呕,吐出一口黄水,胃袋像被倒了个底朝天。
气昏了头,直接用额头撞对方的脑门,脑袋震荡起来了,天旋地转,视线眩晕。但是有一瞬间的畅快从他身体里倾泻出来,他不自觉地扯起嘴角笑,吐出一口吐沫,耳边都是惊慌的叫声。有人架住他两只胳膊阻止他动作,他踉跄踉跄地俯视被击倒的男生
“给小爱道歉。”
“你神经病啊!”
“道歉!”
老师被叫来了,场面混乱。裴元的样子看起来可怕极了,满头虚汗,脸色灰白,嘴唇微微发黑,肩膀被血浸得透湿,白色的校服半条袖子都被染成了猩红色。老师吓了一大跳,不好教训他,让人先扶着他去医务室。阮爱握住裴元的手,很冷,她撑着裴元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还没走两步身上的重量突然垮了下去,她转过脸,裴元已经晕过去了。
小姑娘眼眶立刻红了,差点也哭出来。老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情况,一边紧急送医一边通知家长。担架抬来了又送走,一路上又赚唏嘘又骗眼球,等裴元醒来,床边坐了不少人,他被狗咬伤的那边肩膀隐隐作痛,试着动了动被医务员阻止了。
“换了纱布,要好好休息,狂犬疫苗打了吗?咬得那么深就怕万一有病毒。”医务员说:“最近不要做剧烈运动了,打了疫苗之后身体会比较虚。”
裴元点头:“打过了,谢谢姐姐。”
老师同情地看着他:“今天就别上课了,回家好好休息。你叔叔在上班走不开,想要什么跟我说,中午让阮爱帮你到饭堂打个饭吧。”
裴元把目光投向阮爱。阮爱哭过鼻子,单眼皮肿成了双眼皮,模样不堪直视,没有她骂人的时候好看。裴元朝她笑,好朋友之间不用对白,情谊已经传达。
后来老师再说什么他没记清楚,他心里想着丹拓,魂都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丹拓的脸出现在了昏迷的梦境里,他记得有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肥皂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不再是从前的裴元了,是丹拓给他做了受洗。他拼了命地去拥抱丹拓,只想往那个怀抱里躲,只有这个男人能给他安慰。可是当他醒来,那么多人坐在他面前,就是没有他最想见到的那个。
对丹拓来说,进入程家难度不是很大,但要抓活的他必须小心谨慎。
他在二楼的琴房里找到了程彦,程彦在弹钢琴。他不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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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像个租了一身昂贵西装的钢琴老师,不像杀人妻子的独裁者。丹拓敏捷地扣住他,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你要多少钱?我给你钱,我比程西有钱!”他和程西真的是两种人,程西疯疯癫癫的,骨子还保留着天真的性情,程彦则装腔作势,沉闷无聊,让丹拓想起来了从前那些平庸又蔫坏的老板们。
程西听到哥哥要撬墙角的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像块小乌云,憋着一咕噜脑闷雷。
丹拓问:“你想杀了他吗?”
程西说:“我还没有想好。”
程彦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杀了我也没有用,程西,爸爸的遗嘱里说了:‘在长子去世的情况下,夭子又没有血缘上的继承人才能继承遗产’。你如果杀了我,也要把你自己的宝贝儿子杀了,否则你拿不到一分钱,马上就会被逐出家门。”
程西大惊失色:“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程彦得意洋洋地说:“去见律师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程西给律师打电话,果然有这样的条款。他气急败坏,朝程彦脸上吐唾沫,又拳打脚踢,摔锅砸铁,打得没有力气了,悻悻然离开。他一下子变得蔫蔫的,毫无生气。
“不杀了他我也迟早是要死的。”程西捂着脸说:“我讨厌这一家子人,他们怎么这么坏。”
丹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转念一想,也许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程西很快振作了神:“我以为他们也想要宝宝的命,那宝宝至少是安全的了。”他乐观地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以后出去找工作赚钱养活我自己,要不然程彦觉得我是懦夫,是胆小鬼,我不是!宝宝以后也会为我骄傲的。”
丹拓说:“如果没有钱,你就不能去学画画了。当艺术家需要很多钱。”
程西哑口无言,他又委屈又丧气地撑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程彦暂时不能杀了,他被软禁在地下室里,由程西的保镖们看护着。公司可以由职业经理人运作管理,不值得发愁,但是如果程彦长久地不在外面露脸,也会被人看出异样。程西不能扣留程彦太久,留给他拿主意的时间不多,这给程西造成了很大的神压力。
程西不擅长处理神压力,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蹲在门口哇哇大哭,把跟在身后的保镖都吓了一大跳。女佣打开手机用视频电话让他和孩子聊天,他才起眼泪扮演大人角色。
打完电话,他又显得神奕奕,充满信心地告诉丹拓:“不能当画家也没关系,我只要宝宝就可以了,我是一个父亲,当然要以孩子为重。”
丹拓犹豫片刻,说:“你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程西很高兴,他点了根烟,畅快地吐出大口的烟雾,他虽然烟瘾大,但是只抽女士烟,味道很淡,带着薄荷的香气,这样抽完之后他身上的味道才不会熏到孩子。其实他每年见孩子的次数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他很伤心,作为父亲他希望时时刻刻和孩子呆在一起,但是为了宝宝的安全他又必须牺牲一部分的亲情。丹拓看得出来他真的爱这个孩子,这和程家的其他人不一样,程西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他融入不了程家、让程家人讨厌的原因。
“我爸以前怀疑过我是不是同性恋,”程西说:“他是比较保守的人,那个年代同性恋还属于神病。我们家从来没有过同性恋,他觉得我肯定是在我妈肚子里就长歪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如果我的宝宝以后喜欢男人,我也能接受。他开心就好。”
丹拓说:“你可以把他接回来,带在身边。”
“我叫秘书订机票啦,我明天就去看他,我好久没看到他啦。”
“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对,他最近喜欢恐龙,我给他买了很多恐龙玩具。”
他还没有说完话,被属下的电话打断。丹拓只能先离开,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看程西的决定。这个决定必须慎重,恐怕不是一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出来的,况且贸然杀了程彦是小,程家这个大的烂摊子拾起来才是真的麻烦。丹拓心里有预感,或许他要找个新的老板了,程西是个很好的老板,失去一个好的老板是令人惋惜的事情。
快餐店的出租屋里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放学回来的裴元没在。
丹拓心想,也许是想开了回家了。这样也好,他本来不杀小孩子的。
他一边煮咖啡一边听音机里的新闻:缅甸政府决定增加对农业贷款的发放,《新闻周刊》8月8日从缅甸农业发展银行获得了准确的消息,缅甸农业发展银行将对今年的夏稻种植增加1000亿缅元的农业贷款,贷款发放的标准为稻谷种植每英亩4万缅元。丹拓拿起手机抄写短信,他打得非常慢,一边听写一边盯着咖啡机,房间门口突然被人推开。
裴元累极了,他单手撑着门框比了个剪刀手,笑出两边的虎牙。
“嘿,帅哥,喝咖啡啊?”他用力挑眉,突然双腿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哎呦,快扶我一把,没力气了,没力气了。”男孩说。
丹拓发现他的皮肤滚烫灼热:“发烧了。”
裴元两眼昏沉,虚弱地点头:“我喝了热水和粥,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公交车上的空调可能也有点凉。你这儿有退烧药吗?日夜百服宁或者泰诺……”
他喘不上来气,说话像喝醉了酒,声音越来越小,丹拓能不能听清楚他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两颗白色的药片送到他的嘴边上,他也没问是什么就吞了下去。
第7章我们都是有家但回不去的人
退烧药的反应渐渐上来,裴元被困意折磨,但他强打神。
“我第一次把别人打出血,过瘾!寄宿学校还是算了,我打算就在这里念到最后一天。好不容易才交到小爱这个朋友,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我第一个朋友。下次我可以带你见见她,她知道你的,她很酷,你肯定会喜欢她。”这时候,他很想念咖啡的味道。
丹拓心有灵犀,咖啡早已经煮好。男孩狼吞虎咽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喝完咖啡,他抹了抹嘴巴,继续补充:“总而言之,我现在无事一身轻。等烧退下去我可以找个兼职工作,赚点钱把给你的佣金补上。”他躺倒在床上,满足地叹气。
天花板斑驳破损,原本白色的墙面大片掉落,露出发黄的墙体。白的像云,黄的像晚霞,多么漂亮啊,他一边想一露出笑容。
他不记得后来怎么昏睡过去的,再醒来烧已经退了,出了一身的汗,身体轻飘飘的。
丹拓到菜市场买菜准备晚饭,裴元牵着他的手走在旁边,怀里抱着一颗芹菜。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是儿童,以防走失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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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已经不适用了。但是丹拓有自己的安全考虑,贸易行大部分的现居人口是黑人和东南亚人,超过半数以上属于非法留境,甚至没有护照和身份证明,街口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外面的人不进来,里面的人不出去,裴元在这里不安全。
菜市场门口有个卖花生糯米糖的小车,香味浓郁,热气腾腾,裴元拉了拉丹拓的衣角,渴望地盯着糖车。“我想吃那个,好不好?”男孩舔舔嘴角。
小贩是个黑人少年,瘦矮小,看上去年纪与裴元相仿,他只会说“老板,十块钱三盒。”和“谢谢。”裴元站在他面前突然充满了自信,他刻意挨得离丹拓很近,用脑袋磨蹭丹拓的手臂,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个小孩儿,有点炫耀的意思。
小贩把装着糯米糖的塑料盒递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拈起一颗扔进嘴里,糯米团子是刚蒸出来的,热口香软,花生糖粉在嘴巴里打了个滚,甜味散进了口腔里,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甜味,是奢侈的味道。裴元付了钱,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糖车上。
“送给你的。”裴元说:“你很了不起啊,能做这么好吃的糖。”
他转头追上丹拓,扎进吵嚷的菜市场里。丹拓在挑鱼,他把鱼摔晕,鱼的尾巴僵直翘起,无辜地躺在砧板上。裴元看着他用刀片刮鱼鳞,闪着碎光的亮片溅起落在他的手腕和手背上,丹拓的手很健美,肌肉匀称,皮肤干净深沉,像抛光打蜡过的高档货。
裴元伸手将腕关节上的一片鱼鳞拍掉,把花生糖喂到他嘴边。
“我不吃,晚饭吃鱼。”丹拓说。
裴元充满了质疑:“你真的会做饭吗?”他以为丹拓住在快餐店的楼上就是为了吃饭方便。
丹拓借用了餐厅厨房,他把鱼切成块,用葱、姜,料酒、盐腌制,然后裹淀粉油炸,最后用辣椒、腐乳、豆瓣酱调汁闷煮,汁前加入芹菜、蒜苗、胡萝卜起锅。
裴元要了一大碗白米饭,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在脑袋里津津有味地写故事:从前有个与世无争的厨子叫丹拓,家人意外惨遭横祸,厨子为了报血海深仇,远走他乡做杀手,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他藏身在闹市里,思乡的时候就煮一顿家乡菜肴聊以慰藉……
晚上的快餐店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随处是烟酒气。
裴元借着洗碗的空档问餐厅经理,你们招兼职吗?我放了学可以端盘子。经理上下打量他,以年纪太小拒绝了,童工容易被人投诉。裴元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楼上,丹拓靠着墙在睡觉。花生糖还有一半放在桌上,男孩端着塑料盒子,坐到杀手脚边,他能从杀手舒展的四肢、胸口规律的起伏动态看出杀手醒着。
他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回家了,丹拓。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丹拓睁开眼睛,裴元发现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你该回家。”杀手先生说。
裴元点头。这个回答比他想象得好,不是“不行”、“没门”、“滚”……,“你该回家”很温和,甚至带着感情,说明他希望裴元回家,暗示回家对裴元有好处,他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好的建议,试图提供帮助。当然他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不是说杀手就一定粗鲁,可能换了别人他也会这么说。裴元很好奇,为什么你不直接说滚?如果换成今天卖糖的那个小孩,你是不是也这么温柔地对待他?你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还是我比他更加拙劣?
他好笑地说:“我知道我应该回家,我也很想,丹拓。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化,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有家但回不去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但是如果我跟你说你应该回家,你不应该在这里干杀人越货的买卖,找个饭馆做个厨子养活自己,你会听吗?你听上去什么感觉?你会说:‘他妈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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