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饿狗当道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豆儿太岁
消消停停出了正月,蒋春再赖也不得不出来在场面上周旋一二。惯例的生意大多照旧,偶有利益计较,只不过他人要想在蒋獒犬的算盘珠上多拨一两二分利,岂是容易的?到底还轻松自在。
算日子,陆克己怀这胎也足九月了,瞧着太太平平没有赶早,胎位也开始入盆。郎中话仍不敢说死,只关照这十天半月里身边人还将警惕着些,若有胀满腹痛之症,快些来报。平日宜用些紫苏和气饮,可压惊平心,还能开胃口消积食,于临产之人有益。
也是算得紧凑,正正二月十五这天,陆克己产痛开始发作。直熬了一天一夜才破了水,又等了三个时辰才开始生。焦急的众人唯一庆幸的是何处去何处来,陆克己双腔单口,胎儿从子房滑出来还经蕊穴临世,而那能容下獒犬伟岸二爷的嫩肉小口到底开到了十指宽,当真可喜可贺。
说起来又得叹巧,原本不顾医者忌讳固执留在产室中陪伴陆克己的蒋春,同样疲惫了一昼夜,总算盼得羊水破下产程过半,突然外头进来了竹邕附耳对几句。蒋春犹自漫不经心地“唔”了声,去到榻前蹲下来与陆克己撇了撇叫汗水黏连在颊上的发,拍拍他发白的脸瓮着鼻子说:“小事儿,出去会儿。你自个儿争气,我快去快回。”
往常胆小善感的陆克己今次意外很吃硬,疼不过便是咬牙吹灰似的哼两鼻子,扛了一天竟是没喊过一声。连蒋春都对他刮目相看,不明着夸,拢在怀里不轻不重地促狭:“擒二爷时倒叫得五花八门。”
其时陆克己正缓过一波痛意,闻言猛地扭回头去张着双湿漉漉的乌圆眼珠哀婉地望着他:“旁人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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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春垂睑,故意涨了一调:“谁听见了?”
郎中低头,秀莲拨炭,药僮在看窗棱上的木纹,其余外间里走来走去的仆役大约更是没有听得清楚罢。
饶是如此,一听蒋春要走,陆克己立即不吃硬了,揪住他衣袖张皇得要哭:“相公不管我了?”
蒋春反将他手握住,撇撇嘴意兴阑珊:“底下人稳不住场子,我去吼两声,一来一回耽误不了。你等不及就赶紧生呗!怪疼的。走了!”
说走便走,再不迟疑。终究还是拿捏了轻重,未肯将富贵险中求的担待尽数铺展,故作了轻巧,一去却自午前纠缠到将夜。蒋春步履匆匆跨进厢院,檐廊下骤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登时急跨三两步闯进门去,只见陆克己面上潮红未退,脑袋恹恹垂在一侧,人已昏厥。
追究过后惊悉,胎位正产口开的情况下,陆克己使劲推了将有一个时辰,居然就是无法将孩子顺利娩出,怕是难产了。
蒋春不懂医术上的说道,听得火冒三丈,立时挽出嗷獒凶的脸来喝斥郎中:“要你来光是磨嘴皮子的吗?嗦什么,救啊!”
郎中哆哆嗦嗦抹了抹额上的汗,咽了下唾沫,使尽勇气回道:“小、小、小郎君脉象呈忧惧之困,可、可用紫苏饮安神顺气,辅以金针刺穴,能得安产。不不不、不过,万一、万一,大小如、如何”
“大小你妈了个羔子!那没生出来的叫人吗?就是个肉疙瘩。可他,”蒋春恨恨一指榻上瘫卧的陆克己,目眦欲裂,“他是活的,大活人,你不救他他得死。你是郎中,他妈有脸问我?你脑袋是被驴踢过,还是天打雷劈把你打白痴啦?这里没什么大小,保不住爷的四儿,我定管叫你后悔当初你爹把你操出来!”
郎中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浑身冷汗淋漓。
是时,蒋春蓦觉指上一凉,忙低头,竟是陆克己幽幽醒转。仿佛正听见他方才一通爆吼,小子颤巍巍抬手牵他,眼角泪滑一线,双唇翕动,气弱无声。蒋春附耳过去,便听见他抽泣着呢喃:“保、孩子……”
蒋春微微抬起身,好好地看清陆克己,抬手抚他的额、他的面,不再直眉瞪眼恶声恶气了,忽叹了声,显得老迈。
“你活着他才能活,我没办法谁都没办法,要么你活着把他生下来,要么你死了带他一道进棺材。不用指望我为他舍你,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道理。四儿,记着爷们儿的话,今儿你若活不了,死的绝不止这肉团子!”
陆克己身上抖了下,失焦的眼底逸出恐惧。
蒋春将他抱起来靠在自己肩头,成为他坚实的依托。两人的右手交握,气劲缓缓渡来,护心提气。
“怕什么呢?怕我不能回来,还是怕自己杀不了我?”蒋春贴在他耳畔平淡地说着,“活下去吧,四儿!活着才能杀我。”
陆克己双目圆睁,泪涌而出。
“现在我的命在你手里。你自己选:同归于尽,还是放过我,生下这孩子?”
陆克己的手指猛然紧,另手向上反抓住蒋春肩头,指尖用力抠进去,仰脖尖嘶
这夜,狗头帮主喜得千金。
陆克己连昏带睡躺了两夜一天,醒来就看见蒋春坐在跟前,手悬于半空,整个人中了咒般一下子定住了。
彼此一动不动对望了会儿,蒋春先开声,问他:“疼吗?”
陆克己叹息般呼出口气,垂睑不敢直视蒋春。
蒋春放下手来,默了默,复言:“找了个奶娘,丫头跟她睡一屋。”
陆克己双睑轻颤,似有触动,但依旧不声不响。
蒋春便起身,走到门边唤来了外间的秀莲,自己取了架上外衫欲向外去。
秀莲不知情,天真地问:“深夜里,帮主还出去呀?”
蒋春如常瓮着鼻子:“今晚宿书房,有事来叫。”
秀莲诧异极了,那边陆克己则半撑起身子急急挽留:“帮主”
蒋春立下来,扭头撇撇嘴,眉头一紧:“喊我啥?”甩手把外衫往架上一撂,大踏步走回床边提裤腿一个深蹲,跟陆克己脸碰脸对上了。
“有了孩子不认老子,你跟爷借种呐?”
陆克己向后缩了缩,垂着头诺诺地又不说话了。
蒋春目光直直盯着陆克己,抬起手来挥一挥,秀莲识趣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无有闲杂两人独处,陆克己知道蒋春有很多话想问,自己也有压抑许久的千言万语欲诉还休,情意一牵,悲从中来,终究哭了。
蒋春没有抱他哄他,只扶他躺下,自己足跟一碾,竟自坐到了脚踏上。
“别当我真纵着你,我心没那么宽,一开始确是防着你的。”
讲述的语调舒缓平和,似话本一折,局外人闲暇说一场,借他人事抒己怀。
初疑,是陆克己说出了自己的表字。看起来斯文又迂拙的小儿郎,如何竟肯卖身求温饱?蒋春事后寻竹邕细问,入府前的身世摸查里只说一家皆是外乡来客,父亲领着两儿一女,未见有内夫人。邻里好打听,均言主母故去了,却从不曾择日拜祭,一家古怪。
“生下我后,娘总说我是邪魔妖物,自感愧对父亲罪孽深重,执意入山当了姑子。”
“唔!”
蒋春不太认真地应了声,权作是听见了陆克己的解释。但竹邕做事向来仔细,他查得的远比坊间闲话多且实。陆母确实出家了,是陆父亲自送她去的。心结难解,神思困顿,陆母对新生婴儿既怕又恨,不止一次想了结他性命,皆不得遂。父亲怜儿,逼她选择去路:一则报官告她杀子,入监牢;二则念佛除障碍,虔心悔罪。陆母选了出家。
“长姐如母,我是姐姐抱大的。大哥资质平平,考试不中,又不懂经营,父亲故去后,只靠佃租糊口,渐渐也吃紧了。”
“唔!”
蒋春仍只不清不楚地应了声。
他都知道呀!
继室所出,陆克己与哥哥姐姐实乃异母。姐姐固然待他百般好,兄长与他向来疏远凉薄。他对亲生妹妹都未见得亲厚,人生失意,游手好闲,心思一转,吵吵嚷嚷逼她去嫁富贵人家,做小亦无妨,换了礼好周济,来年他要挣功名。可哪有功名会垂青他?书都叫他贱卖成废纸当酒钱,李白喝了诗百篇,他喝进去尽是指天骂娘悲呼时运,之乎者也全忘到上辈子去了。
然而这样的哥哥也是哥哥,陆克己有些怨,回头想来还是心疼他的失意落魄。姐姐他也心疼,便想一样都是拿身换钱,何必轻贱了姐姐的一生?不如自己出来做事吧!做事人家都嫌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识眼色不够伶俐,容貌清秀但未勾人,轻易不肯他。辗转到了狗头帮,青翁淬火去渣的眼风排头排尾扫一遍,头一个竟相中了他。
回家一说,姐姐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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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不要去。哥哥鼻头冷哼,却不说同意或反对。
终究还是进来了,见到了帮主,掉了魂失了心,从此欢乐喜悲里都缠连着他。
“我是想别气来着!”蒋春实话实说,“说我这里是火坑,他们那些说长论短的清白人们又给谁造下前程了?舌头底下活路都没给人留。去你妈的!没人疼爷们儿疼,我养你供你,活得比他们好上千倍百倍。叫他们眼红,气死拉倒!”
于是偏只抱住一个陆四,跟全天下犯拧,拧着拧着就成了真。蒋春第二回起疑,便是因小子隐瞒孕事。他想不通究竟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分明说不耻不恨,他的陆四为何就不要活了?为何什么都不与他说?孩子是他的,陆四也是他的,他的人,他忽然不懂不识,不要他了。
“老爷子其实早有留意,说你突然不回家了。同屋领假全走光了,单剩你一个冷冷清清的。初以为你怕孕相显露才躲着,可后来有几回你哥哥寻上门,你也躲着不肯见。只央老爷子把工钱转交给那个败家子,编个骗话哄回去便罢。结果隔几天你哥又来了,脸上还着了。老爷子没疑你倒疑心你哥,打发他走了,转头派人跟了上去。”
结果败家子没有回家,臊眉耷眼佝背蜷身地闪进了常去的小酒馆,见了个人后酒也没捞着喝便回去了。竹邕的人机灵,分散再跟,一路送到了陆家,另一路追去了赌坊。兜兜转转牵丝攀藤,最后就见那人闪身进了清河帮的后角门。
“我知道老二想□□,老当家没动他是念旧,跟他爹八拜之交,下不去手。他想拉拢我,没得逞,确实咬着牙恨我。但真说掀帘子亮兵刃,我俩这点恩怨远没到那份儿上。他背后还有只手,我没查到,你就回来了。”
蒋春伸了伸腿,长长地叹息。
“我没动你哥,他就是个传信的,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关着你跟阴阳人也没关系,我得让他们找不着你,以为你露馅儿了,猜我疑我,成天提心吊胆哆哆嗦嗦睡不着觉。给你出气,我解恨呢!”
一声低泣落在耳中,蒋春自觉心头像被只小手软软地捏住,不疼,憋着发闷,压抑着不去抱他。
“我不会对你如何。你压根儿不是道上采青的相家,杀人这事你干不了。”蒋春说得不愠不怒,声音沉得又像个老头儿一样,“我也不问你上家是谁。爷们儿吃混子这碗饭,得罪的人多了去。但钱要赚势得衡,道上做事恩仇之前先搁着利,恨我的未必盼我死,要我死的,左右不过是那几个,爷们儿心里全有数。”
话到此处顿一顿,偏过头来瞥一眼床内的陆克己,面冷眸色暖,凶字抹得平平的,未余半点戾气。
“四儿,不论这小一年里你说过的话有几分真,或者都是装出来的,总之,我过得挺得意。你要想走,我不为难你,孩子也一样,随你带走或是留下。你要还想跟我过,那这事儿就了了。外头我会摆平,保证那些人一个都不得好死。”
陆克己不由自主抖了下,眉眼间难掩慌张。
蒋春明白了:“那些人里头是有你牵记的熟人吧?”
陆克己咬着下唇,不置可否。
蒋春伸过手去在他头上揉了把,不说了,坐着仰头又叹了声。
陆克己眼泪落得更凶了,哭得咳嗽,抽抽嗒嗒却问:“孩子我带走,帮主舍得么?帮主就不想要她?”
蒋春背抵着床沿,后脑落在铺上,慢吞吞翻了个白眼。
“不是我要不要,而是你要,我一定给你。”
陆克己神情一滞。
蒋春啧了啧牙,动舌不动唇,嘟嘟囔囔:“那么多书都念哪儿去了?笨到这份儿上,怎么活到今天的?比六十四还二得多。”
陆克己忍不住笑了下,旋即呜呜咽咽哭出了声,歪扭着爬过去搂住了蒋春。
蒋春折过身来环住他肩背,臂力一带,直将人从床上拖下抱在腿上拥进怀里。死命地吻他揉他,掐他脖子令他窒息,又放开来狠狠往心口按,恨不能将他压进胸膛去,心门一关胸骨成锁,再不放他出来。
夜里并头共枕相拥而眠,心上一根弦儿不再绷着,蒋春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亮。
睁眼一看,身畔空了半边,陆克己不见了。
桌上的留书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自责自骂千恩万谢,只言此生无福,不敢奢恋蒋春的情。又聊聊数语交代了心内苦衷,憾兄长不自爱沾染恶习败了家,怜阿姊久代母职辛劳操持,不欲拖累应募入府,得了补贴送哥哥,只求勿将阿姊低嫁了老儿去当妾。怎料想兄长嘴闲,将他要给蒋獒犬作侍儿的私事四处宣知,被有心人听得,绑走阿姊逼他充细作,如若不从,阿姊难归性命不保。
劲秀的笔锋掩不住执笔人的惴惴与依依,一字一缱绻,不该出头的出了头,不该让边的缩一边,撇捺皆萧索,点点似泪洒,诉不尽的难舍难离。
案头还围了几团废纸,蒋春每张也都打开捋平了。就看见全停在抬头的称呼,相公、帮主、蒋公子、蒋爷,写了又划掉,有些则是沾了泪,墨色晕开变成团团的污点。最后信上还是定了“帮主”,末尾缀“保重”。帮主字清,像刀剜进眼里;保重笔抖,泪痕起皱撞破了心湖,一封情意蕴藏言辞切切的离别信,看得蒋春眦目立眉,红着眼化出了修罗凶相。
之后的一个月,江湖里骤起疾风暴雨,狗头帮辄将漕运的清河帮二档头截杀,转头就把清河帮对头的白沙派连根拔除。
如入无人般攻破白沙派寨门那日,掌门陈轻舟被蒋春一掌震碎了筋脉,喷血恨骂:“狗崽子无耻畜生!与人出头绝我满门,如此不留余地,你不得好死!”
蒋春疯狗凶的一张脸,一身血气渲染了狠戾,唾地还他:“余地?叫你缓过来后将我们赶尽杀绝吗?狗头帮独吃独占,爷从不与人出头。死不明白,活该!哪里欠了爷的,摸着良心自己到地府想去,好好回禀了判官老爷,地狱十八层,兴许能判你少堕一级。烧!”
一把火焚尽了冲天的怨怼与哀鸣,却仍化不去蒋獒犬心头的烈烈杀意。
这人当真宛如煞星落地附了他的身,誓要在江湖里掀起滔天的巨澜,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切都卷入风浪抛上滚下,涂炭生灵,死亦不休。
折镖旗破武馆砸赌坊,茶楼饭馆无人坐,澡池子里能游蛇,脚夫瘸腿卦师断指,哪行哪流都没逃得出这场由蒋春只身带来的浩劫。可奇怪的是,清河帮老帮主闭门不理,丐帮弟子集体让路,外八行里有身份能出头的定盘针们一个也不出来指摘蒋春一二,他们不约而同地聋了瞎了更哑了,不闻不问不做主。江湖里乱了一个月,有眼力的蓦然省悟:洗牌了,起钉了,老规矩新人做,蒋春不是在破而后立,他是要叫平衡归位,自己立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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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不用蒋春唇舌,图穷匕见,他的底牌自然而然地亮了出来。
穷凶极恶的反扑,是急了疯了,被蒋春逼着来鱼死网破。
盐帮副帮主马贲,两年前输给了青年俊才的少当家郑侠,没能争上帮主的位子。那一回,诸方势力明哲保身,唯有蒋春一开始就声明全力支持郑侠,是以马贲失利,一腔怨气全数算在了蒋春头上。拔了蒋春,他便是要在帮里起哗变,作反了郑侠的。
“爷的人呢?”
蒋春担刀在肩,居高临下,神情藐然。
战了两百回合,饶是武行出身,马贲也已扛不住蒋春飒烈的刀法了。他斗不过蒋春,筹谋与武艺,哪样都不行。
“哼”抹剑横锋,衰人扯出强弩之末的冷笑,“想知道?下去瞧瞧,保不齐在呢!也可能,过桥了,投胎了,你晚了。”
蒋春刀尖入地曳然斜上抡出一道劲气,挟沙为刃,直划向马贲。他斩剑向前,分了沙不破刃,劲气硬生生在他脸上割出左右对称的血线,自额际至鼻下,特别狰狞。
剑坠地,目怒张,马贲仰面倒毙,死不瞑目。
不远处过来几人,是自己帮里的兄弟,领着名邋里邋遢战战兢兢的女子,禀报说在马贲家柴房发现的,捆着手脚堵着口,一问姓陆,就带了回来。另有女眷仆役小厮无算,既抄了他老本营,不敢随意处置,索性一并拉回来听由帮主发落。
狗头帮的总坛中庭宽敞得譬如校场,现下横七竖八倒卧了一地的尸首,后头立着一溜俘虏,冷风乱拂,蓦地显出凄风苦雨般的肃杀之气。
蒋春冷眼乜斜了那些人,又瞥一瞥陆姓女子,留下一句:“这个送回家,其他的问老爷子。”转手交了刀,自往后厢去矣。
竹邕知他恼烦,便关照先请陆姑娘洗漱更衣,着郎中诊一诊,休息过后再行送返。
那边才应下,正要搀扶柔弱女子去客厢,她本欠身连连致谢,却倏然变脸撞开了身旁人,一直缩在袖中的右手上赫然攥着尖利的短匕,奋力朝蒋春冲去。
“帮主小”
警告未呼完,女子的匕首已刺破了血肉。不是蒋春的。
呼啸声急,长腿破风,直将女子扫出三丈外,如随风研转的枯叶破败地跌落,滚过几圈停下来,匍匐着吐血不止。
“不要……姐姐……帮主别……”
蒋春爆吼:“她没死呐!要死的是你!特妈谁叫你挡了?爷们儿的命那么好拿吗?白痴,傻十六,你什么时候能活得聪明点儿?!”
陆克己呼吸都颤,忍着疼想笑给蒋春看,却把泪笑了出来。
“我知道帮主厉害,可我管不住腿,它们自己往外跑。”
蒋春狠狠吻他的额头,任匕首没了柄扎在陆克己胸口,不敢动手拔,知道拔/出/来血口开,小子就真没命了。
“为什么?”远处伏地的女子喃喃不甘,执拗地想往这处爬,徒然伸着手,“小弟呀,为什么要救恶人?小弟,好小弟……”
陆克己向着那方惨笑:“姐姐喜欢一个人,便什么都舍得。名分、兄弟、自己的性命,全都可以不要。既如此,就该懂我的。我也舍得,舍得这身血这条命!”
爬行的身体顿了下,放弃了,脸颊贴地,不肯置信:“是真的,小弟真的喜欢他!为什么喜欢恶人?傻小弟呀,姐姐对不起你!”
蒋春恨得咬牙,幼稚地捧着陆克己脸拨回来,只许他看自己。
“这就是你跑的理由?救你姐,劝她别给人没名没分当外宅,可她听吗?她把你卖了,卖你的身,还要你命。不看你,我一脚送她归西。”
“咳,嘿嘿,咳咳咳,哈,帮主果然全知道,又、又做戏诓人自己上钩!”
“就你从来不信我。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笨得四八三十二吗?”
“不是十六吗?”
“顶嘴!”蒋春瞪他,心疼了一,再瞪,“叫我啥?”
陆克己静静望了他许久,笑不动了,眉眼一哀,嘤嘤啼泣:“相公,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蒋春虎目圆睁,瞪得能出血:“屁个下辈子!一生一世一辈子,没完呢!爷们儿不放手,哪个鬼差敢来拖?你给我闭上嘴!”
陆克己听话闭了嘴,眼也闭上了,睡里都笑。
看清秀莲面容的一霎,陆克己脑子里还是蒙的,特别传统又没新意地问了自己几件事:“我在哪儿?我醒了吗?今儿几号?”
随后昏迷前所有的经历海啸一般哗啦啦拍回脑海里,惊得他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
秀莲按着他,好生劝道:“哥哥快别动,伤口好容易缝上的,帮主守了你三天呢!”
“吓死我们了!那匕首拔/出/来,血喷了大夫一脸,得亏帮主会点穴止血,又一直渡真气吊着哥哥的命,不然只怕血管子接上了,哥哥也是活不得的。哎呀,呸呸,打嘴,大吉大利!”
“帮主才不肯走呢!青翁爷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可是头一回见他高声骂人。不过也不怪爷爷生气。你是没看见帮主的脸色,都青了,比哥哥的还难看。爷爷说帮主再不闭关,真气耗尽,血邪逆行,非死即疯。”
“没事没事,青翁爷爷说帮主如今平安。闭关须得七日,这才第四天,还得等三天才能出来。嘿嘿,哥哥想帮主了呀?”
陆克己岂止想他,简直想得要死!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陆克己大难不死好容易活过来居然碰不着心上人的面,当真福得很靠后。
期间奶娘倒时不常将孩子抱来陪他。分娩后匆匆一瞥便昏厥过去,相隔月余父子俩才算真的见着面,加上种种前因后果牵动,陆克己不由百感交集,对着孩子又哭了一番。急得秀莲频跺脚,半劝半怪,要他千万爱惜身体,伤未好全不可多思多愁。
好话不入耳,陆克己半点没听进去,兀自垂泪。反而怀里的胖娃娃通了人事般,眼珠子左右转一转,倏而粲然一笑,直把陆克己逗愣了,旋即转悲为喜。
如此一日三秋地念着等着,药也吃饭也进,偏偏陆克己的伤势再不见有起色,就是不好不坏地维持着。大夫跟竹邕说他是心病成了身病,解药还在蒋春身上。竹邕就笑,无奈地摇摇头,喟叹:“这一家全逃不出个情字,不是冤家不聚头,般配!”
结果等蒋春终于出关,澡都顾不得洗冲回这屋来,陆克己竟在午睡,还是没捞着来场动情洒泪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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