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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丁碛趟水过去,把三根香插在距离那女人头顶寸许的泥水中,然后蹲下细看。
易飒拿棒球棍当拨篙,让船继续漂近些:“是她吗?”
不用回答,她也看清楚了:那女人裸-露的肩背上,有多处戳口,伤口处的皮肉里没血丝,呈现出浸泡了很久的白。
易飒从包里捡了双胶皮手套扔过去,丁碛接过了套上之后,拿手去捏那女人裹胸的布料,捏起来的几乎都是水浆。
他转头看易飒:“布都快泡烂了。”
一般来说,能把衣服泡成这样,没个一年也要半载,但衣服穿在人身上,人泡这么久,在这样的温度和环境下,应该早就成骨架了。
他甩甩手,四下又看了一回,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各个方面都解释不通,更别提一两个小时之前,这女人还试图杀他。
易飒也没想到追到末了,会是这么个诡异情形,死人不会讲话,四周也没其它线索,她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先回去吧。”
这里就先保持原样,太过诡异的尸首,不好收葬。
丁碛不甘心:“等一下,我看看她的脸。”
易飒继续帮他打光,头却偏向一边:对于某些势必有碍观瞻的画面,她素来能避就避,省得心里膈应,一连好几天吃饭反胃。
偏丁碛又叫她:“易飒,你看一下,很怪。”
易飒只好转过头来。
居然是张年轻姣好的女子面孔,除了过于惨白之外,栩栩如生。
这又不对了,死了很久的人的脸,怎么都不该是这个样子,但确实是死透了,因为周身都带一股粘腻的腐臭味。
而且,这张脸有点眼熟。
她阖上眼睛,努力回忆,视线如蛇行,在这几天见过的纷杂林总画面间迅速穿梭,丁碛上了船,知趣地不去打扰她,把军铲塞进包里时,忽然看到里头有张原本卷起、但又没卷实的纸。
他随手拿出来看。
几乎是与此同时,易飒回忆中的那条视线骤然停顿,然后,一幅画面在眼前铺展开。
那是马老头,脸上带畏缩而又讨好的笑,正向她抖开一张寻人启事——
我来找人,我女儿,你要是有印象,帮着留意一下。
***
陈秃一早就出去订货。
不同的窝点,不同的人,上下打点,一订就订到了日落西山。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易飒。
船屋一层的平台上摆了折叠圆桌和椅子,她正坐着吃饭,脚边堆了大包小包。
陈秃以为她是要走,泊船的时候,黎真香过来跟他说话,他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于是扯着嗓子冲易飒嚷嚷:“什么意思啊你,弄了一个来住还不够,自己还要住进来!”
他知道多半赶不走她,但发发牢骚还是可以的。
果然,易飒叹气:“又不是我想来住,我是东道,人家来探望我,在这出了事,我不好交代,又怕再有意外,所以过来住两天,以防万一。”
陈秃白了她一眼,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朝她的行李包努了努嘴:“怎么不拎进去?”
易飒说:“这不是要征得你的同意吗?主人不发话,我怎么好意思拎进去。”
陈秃干笑了两声,觉得她这装模做样的,也是没谁了。
他转头看杂物房:“你那朋友……”
本来想问去哪了,问到一半刹了口,看到了,躺床上休息呢,估计昨晚上那一折腾,累得够呛。
陈秃在外头吃过了,但坐着看人吃饭,总觉得嘴里味寡,于是招呼黎真香拿两瓶酒过来,同时压低声音:“到底是谁要弄他?今早阿香还催我找人下水看看,非说人就在船屋下头。”
边说边朝水下瞄:真有个死人在下头“镇宅”,也是够瘆的。
易飒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在,香姐想多了……哎,我问你啊,马悠在这住过,有人瞧见过吗?”
陈秃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马悠是谁。
他摇头。
易飒不死心:“一个都没有?”
陈秃指了指浮村:“如果是摸黑来的,待屋里,基本不在外走动,走动也选没人的时候,谁会看见?别的不说,就说你,你都回来好几天了,青天白日下头晃来晃去,还有好多人不知道呢。”
也是。
易飒有点泄气,谁也不是先知,要是预先知道事情会跟马悠有关,那天马老头给她塞寻人启事时,她会拽住马老头,里里外外问个透彻。
也不知道马老头现在在哪。
***
其实马老头离她很近。
只消抬起头,视线往西南,就能望见他那间屋子的房顶。
这一刻,马老头嘴唇嗫嚅,一颗心在胸腔狂跳,跳得要撞出轰隆声响。
他看看门口站着的蛋仔、肥佬,又看看角落里面如死灰的宗杭,然后低下头,把头低到干瘦耸起的肩胛骨间,希望这煎熬的场景赶紧过去。
“走啊,”见宗杭不动,蛋仔有点不耐烦,“不是跟你说了吗,搞清楚了,是把人弄错了,现在把你送回去。”
宗杭瑟缩着起身,真到最后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使尽浑身解数,只求能拖一秒是一秒:“都快晚上了,不好开车……要么,明天?”
蛋仔似笑非笑:“大哥,我们是把你绑来的,见不得光,难道大白天送回去?当然要选晚上……走快点!”
他见不得人磨蹭。
宗杭让他吼得全身一哆嗦,还要陪着笑、点头哈腰。
他慢慢走出去,背都不敢挺直,这唯唯诺诺里,带只有自己知道的小悲壮。
他想好了:真躲不过去,死到临头,得为自己搏一把,真把他沉湖,他就觑准机会,拼死也要拽下去一个。
这样,以后事情传到宗必胜耳朵里,他老爹会说,这小子,临死还男人了一把,童虹也会抹着眼泪说,我们杭杭,还是好样儿的。
所以他现在要配合,要让蛋仔他们觉得他窝囊,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
坐的还是来时的那条渔船,还是那几个人,平台上有女人洗锅刷碗,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像给人送殡。
大湖上云头按低,后头怕是要来一场急雨,马达声很快响起,宗杭蜷缩在船舱一角,目光在舱后的水泥块上停了一两秒。
有些渔船会拿石头或者水泥块来当锚,但他记得,来的时候,船上分明没这玩意。
渔船穿过浮村,两侧的住户有些已经亮了灯,灯光晕在尚白的天色里,泛昏惨惨的老姜黄,宗杭强打起精神,客气地跟蛋仔搭话:“谢谢你们啊,麻烦你了,回去了我让我爸请你们吃饭,吃什么都行。”
蛋仔拿看智障的目光看他,嬉皮笑脸,还拿手在他脑袋上撮了一把:“哪个爸呀?”
宗杭很没骨气地陪笑:“真爸。”
蛋仔大笑,转头用泰语和那两人说了几句什么,几个人笑成一团,估计都觉得他蠢到让人费解,蔑视一起,警惕心消了大半,连拿东西罩住他以避人耳目都懒得费事。
宗杭笑得心酸,无意间抬头,突然脑子里轰了一声。
他居然看到易飒。
是真的没错,那是幢船屋,离渔船不远,她正蹲下身子,端着个陶碗,喂一只很大的水鸟喝水,边上坐着个秃了一半的中年男人,敞怀露胸,手里握了个酒瓶子。
还有,船屋上有扇门,贴的是春联,红春联,门楣下挂着个葫芦,那种小时候看连环画,八仙中铁拐李背的那种葫芦。
他忽然血冲上脑。
这家是中国人!
他腾一下站起来,大吼:“易飒!我认识你!是我!”
与此同时,再无犹疑,拼尽浑身的力气,猛地跃进水中。
世界瞬间失衡,铺天盖地的水在耳畔、鼻端、眼前漂晃,宗杭拼命扑水。
他不会水,但他一定要跳。
冥冥中,他觉得这幢房子,还有易飒,就是他的生机。
身后传来渔船靠近的机器嗡响,蛋仔单脚跨在船舷上,不住口地咒骂,但没下水:住户区的水极脏,一般都是屎尿垃圾齐下,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下水。
而且他看出宗杭是旱鸭子,逃不掉的。
船屋上,易飒端着碗站起来,看眼前水花乱溅,只觉得莫名其妙。
陈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叫了你的名字,你认识他?”
易飒看水里挣扎的人,又看船上那几个人的脸,摇了摇头。
打破这僵局的,是黎真香。
但见她一脸惶急,手忙脚乱地把船屋墙根处的船篙抱过来,使劲推向水中:“要死啦,后生仔不会游泳,救人哪!”





三线轮回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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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杭连灌好几口脏水,拼死拼活抱着船篙爬上平台时,渔船也恰好靠了过来。
蛋仔和一个泰国人气势汹汹跨上平台,抬脚就往宗杭头上踢、往背上踩,宗杭痛得身子纠成一团,但还记得紧要事,拼命往易飒那头爬,黎真香没见过这场面,骇地大叫:“干什么呀,要死啦!不要打人啦!”
丁碛听到动静,从床上坐起,不过没出来,只透过开着的那扇门静观其变:这是别人家的事,轮不上他插手。
易飒冷眼看这一幕,不明白这几个人唱的是哪一出,心中警惕多过好奇,她坐回椅子,把陶碗搁到桌面上。
陈秃反沉不住气,抬手往桌面上重重一拍,吼了句:“还有没有规矩了?”
蛋仔被他吼得僵了一两秒。
没错,规矩。
这浮村里,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不用宣诸于口,但人人心知肚明,比如这儿的住户自然分成了柬、泰、越、华四大社群,社群与社群之间各自为营,互不干涉、互相礼让,不能越界,尤其不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而华人社群里,陈秃算是个领头羊,他这船屋造得气派,人称“诊所”,兼作华人地标,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自己事先没打招呼,擅自把渔船靠过来、擅自踩了人家船屋平台的地,就是越了界、破了规矩。
还借地逞凶,把给陈秃做工的黎真香吓得脸色煞白,按规矩,陈秃要是找上门去,他老板素猜得摆酒给人压惊。
低头看,宗杭被打得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边都是血。
真糟糕,还脏了人家的地。
蛋仔赶紧收起跋扈,满脸堆笑:“陈爷,真不好意思,主要是这小子……我们一急就大意了,得罪得罪,完事之后,我给您拎两瓶酒过来压惊。”
说着,揪住宗杭的衣领就往外拖,宗杭喉咙里嗬嗬的,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
易飒低头去看。
第一次,他想抓住桌腿,没够着;第二次,想拿指甲抠住地面,没抠住。
第三次,他本可以抓到她的脚踝的,但是没抓,中途收了回去,只抓住了她板鞋胶皮的鞋头部分。
易飒开始还觉得奇怪,看到他满是血污的手时,心里微微一动。
他是不敢抓她的脚踝。
可能还怕弄脏她的鞋。
她下意识说了句:“等会。”
蛋仔皱眉,他之前隐约听到宗杭吼了句什么“我认识你”,生怕他这一磨蹭,攀出个亲朋故旧来。
他没见过易飒,嫌她多事,指头直戳向她的脸:“我告诉你啊,别找事……”
话到一半,边上立着的乌鬼突然脖子一梗,长身立起,双翅倏地大展。
这畜生之前缩在一旁待着不动,像根老木头桩子,蛋仔压根没注意到它,但现下这翅膀一开,简直像张开一屏黑色巨扇,声势骇人——
蛋仔猝不及防,连退两步,要不是身后的泰国佬及时拽了他一把,怕是会一头栽进水里去。
易飒坐着不动,掀了眼皮看他,笑得挺甜的:“我要做什么了吗?也就是问两句话。”
她一开口,蛋仔就知道是自己大意了:还以为她是陈秃国内过来的亲戚,或者新收的小姘头,现在看来不是,她这笃定的腔调架势,比陈秃还稳。
他回头看自己的同伴,泰国佬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先别轻举妄动。
易飒低头去看宗杭:“你认识我?”
眼前这张脸肿到走形,又带新伤旧伤,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即便能看出来,她觉得自己也没印象。
宗杭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每句话都可能救命,恨不得一口气讲完所有:“一个多月前,在暹粒,老市场,我被人追,我躲进你的突突车酒吧,他们追过来问你,你说,ten dollar……”
陈秃半张着嘴,听得半懂不懂,觉得宗杭这语言表达能力太费劲了。
但易飒听懂了,越听越是恍然,到后来居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对着陈秃说:“没错,这事是我做的。”
顿了顿又解释:“当时心情不好。”
陈秃白了她一眼:“月逢十八-九,待人如待狗,你这脾性,是不好。”
易飒叹气:“那没办法,对这日子有阴影。”
说这话时,眼神看似无意地、飘向杂物房内。
丁碛坐在床上,朝她笑了一下。
他知道这话多半是说给他听的,三江源变故,发生在1996年11月19日。
蛋仔有些焦躁:这还不慌不忙聊上了,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吗?
宗杭知道在场所有人中,自己是刀俎下唯一的那摊鱼肉,必须争分夺秒去争取:“还有……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发现有个人一直偷窥你,我就让我朋友去提醒你,你给了他一罐柬啤,还有钱……”
他知道这段打到点了。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易飒才真正抬眼仔细打量他。
陈秃这回听明白了,还乐了:“她坑了你,你干嘛要提醒她?”
易飒也有点好奇。
宗杭没想到他们会关心这个,迟疑了会,嗫嚅着说了句:“那……一码归一码,那人是男的,你是女的,他一看就不像好人,万一有坏心,女孩子……还是要注意的……”
话说得含糊又黏糯,不过易飒和陈秃都听懂了。
宗杭觉得这考量很合理,是人都会这么做,但易飒好像很意外,还跟陈秃感慨:“你看看人家。”
陈秃也很唏嘘:“难得,人家这叫心如赤子,不像我们……”
他拿手掌拍拍心口,一时间无限唏嘘。
易飒忽然想起了什么:“暹粒有家吴哥大酒店,里头有个负责人叫龙宋,你是不是认识?”
宗杭觉得自己生的希望又多了两分,眼眶都发热了,使劲点头:“认识,他跟我爸合伙开酒店,我是来实习的。”
蛋仔实在忍不住了,这还真攀出交情来了,再放任下去,多半要坏事,他盯住陈秃,话里有话:“陈爷,聊也聊了,看在同胞份上,我够配合您了。我帮猜哥做事,耽搁了要被骂的,您高抬贵手,别让我们这些打工的难做,再说了,这是猜哥的家务事,大家都在这水上住,得讲规矩。”
宗杭让他说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毕竟不是古代武侠片,易飒和陈秃也不是扶危济困的大侠,更何况,素猜的势力那么大,聪明人都会算账:有几个人能为了救个外人,去得罪毒贩呢?退一步讲,真想得罪,得罪得起吗?
易飒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继续问他:“你怎么得罪那位猜哥的?”
宗杭差点急哭了:“我没得罪他,他绑错人了,但我在这是外国人,他怕事情闹大,就想把我悄悄处理了……我求求你了,你不麻烦的话,能不能救救我?”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只易飒听得到。
蛋仔在心里骂了句“卧槽”,不过对宗杭倒有点刮目相看:原来他知道啊,还以为蠢呢。
留在渔船上的那个泰国佬按捺不住了,叫了声“阿蛋”,整个人蓄势待发,脸色狰狞,蛋仔伸出手,向他做了个压下的手势,然后向着陈秃,笑得愈发谦恭。
“陈爷,大家是邻居,没必要点鞭炮吧?”
在这儿,点鞭炮有两个含义,一是动手,二是开枪,陈秃知道,这两样,蛋仔他们都做得到。
他心里已经有了取舍,转头劝易飒:“伊萨,猜哥有个绰号,叫‘素猜大善人’,鞭炮真点起来,伤人不说,还是我们先坏规矩。”
这信号很明显了,宗杭刹那间面如白纸,脑子里嗡嗡的,觉得有人正拿矬子一点点挫他头骨,眼前飘过的,都是落下的簌簌骨灰。
他盯着易飒看。
她真的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易飒的脸上似乎有犹豫,但末了,还是说了句:“我又不是不懂规矩。”
她弯下腰,伸手拿住他那只还紧紧扒着她鞋头的手。
宗杭全身的劲一下子泄了,指骨好像也麻木到瘫掉,眼睁睁看着她拿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拿开。
蛋仔长舒一口气,脸上又堆了笑,双手下意识抱起,朝两人一拱:“多谢二位通融了。”
他和边上的泰国佬一左一右挟住宗杭上船,宗杭整个人都已经恍惚了,身体沉得如同死肉,被扔进船里时,不挣不闹,像痴呆的老头、坍塌的泥胎。
易飒起身走到平台边,目送渔船移远,黎真香抚着心口,不住口地念叨孔子老子姜子牙,又是她们高台教里有谱的名人。
陈秃说易飒:“还看什么啊,怪心酸的。”
易飒也说不清楚,只低声喃喃了句:“我想看看,他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陈秃冷笑:“看你干嘛,把你生撕活吃的心都有了,我跟你说,横死的人最后那一眼可毒了,会冲撞你的,你还是别……”
他忽然刹了口。
宗杭回头了。
眼神里没有想象中的刻毒和怨恨,就是绝望,很绝望,陈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居然还从这眼神里读出了一点抱歉,好像在说,不好意思,闹了一通,打扰了。
真是活见鬼了,他太习惯处理脏糟的事和渣烂的人了,宗杭这样的,反而让他不舒服。
陈秃清了清嗓子:“也别想太多,咱们不管这事是对的,谁都不是属天使的,素猜不是好货,一旦报复起来,那波及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易飒没吭声。
她想起宗杭刚刚求救时,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不麻烦的话,能不能救救我。
很少有人会说“如果你不麻烦的话”,也很少有人临死时,不刻毒地咒你一把。
他家教一定不错,知道不强人所难,知道谁都没义务救他,处境这么绝望,还能顾及别人“麻不麻烦”。
易飒唇角掠过一丝微笑。
她转头看陈秃:“用你的船,搭我一程。”
陈秃愣了一下:“搭去哪?”
易飒指了指渔船离开的方向:“就那,不用靠近,离了这村子,水干净了就行,这儿太脏了。”
说完单膝半跪,拉开脚边的工具包,从里头掏出个黄铜物件,“d”字形,像个门拉环,又取了把蛇皮鞘乌鬼头的刀,插进裤子后腰。
起身的时候,看到丁碛在门内看着她笑。
易飒也笑,她隐隐觉得,丁碛这趟来,是带着什么秘密的。
不过没关系,她从不怕有人在她眼前藏私,总有一天,她会扒开他的心肝肺肠,看看怀的什么鬼胎。
陈秃迟疑:“伊萨,我觉得……”
易飒笑,顺势踢了踢乌鬼,示意它也上船:“放心,我懂规矩,素猜手伸得再长,也管不着我下湖看风景,你出去钓鱼啊。”
***
陈秃把船开到浮村外围不远,就停了船放钓竿,那艘渔船还在往湖心走,但已经有人探身往这头张望了,他不想引人怀疑。
易飒把鞋子脱在一边,整齐码好,怕被水打湿,还朝里放了放。
然后悄无声息下水。
没顶之后,身子保持竖直,持续下沉,一只脚抬起,自后勾住另一条腿的腘窝,像是做了一半的结跏趺坐。
她抬头往上看。
人在水中,水就是天,上头的船舷黑压压的,舷边有黑影粼粼而动。
是乌鬼要下水了。
很快,乌鬼一个猛子扎下好几米深,恰停到她面前,在水下,身形看起来比平时更大——易飒伸出手,牢牢扣住它的一只脚爪。
乌鬼兴奋地浑身颤抖,一个拐身,迅速向前方急潜而去,巨大的冲力将湖水劈开一道转瞬即合的裂缝,她几乎没怎么费力,身体像游鱼,被拽拖力带得飞快。
没多久,渔船巨大的阴影横在了头顶上方,易飒松开乌鬼,借势朝船底浮去,位置差不多时,抬起手中的水耙,将“d”字形的平直一面贴在船底,然后掰动一侧的机括。
“咔哒”一声轻微的声响,水耙在船底挂住了。
渔船还在往前走,乌鬼向来路折返了一段,浮出水面,又成了影影绰绰妖魅样的浮影。
易飒还挂在船底。
没人看得到她。
这一刻,她是水里的鬼、悬浮的幽灵。




三线轮回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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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杭睁开眼睛,视线里晃动着一个锃亮的半秃头。
然后那秃头一抬,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冲着他笑:“醒啦?”
宗杭愣愣看他。
那男人又笑,拿手拍打他面颊,声音像从四面八方穿透过来:“傻了,还没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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