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发生什么了?
宗杭躺得四平八稳,但身子底下硌得慌——这床板是两张桌子拼的,拼接处开了缝,所以后腰处有一道横的空隙,凉飕飕的。
他想起来了。
蛋仔要把他沉湖,生命最后一刻,他爆发了惊人的求生欲,以一敌三,拼死反抗,但末了还是小鸡仔样被蛋仔他们死死摁住了——那三个,都人高马大,还会拳脚功夫,他失败了,也不丢人。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拿绳子把他绑住,绑得如同粽子,跟沉重的水泥块绑在了一起,最后打了个牢固的死结。
两个泰国佬把他抬到船舷边,将抛未抛时,蛋仔走过来,对着上半身悬空的他说了几句话。
大意是:冤有头,债有主,小兄弟,哥几个是帮人办事,你日后做了鬼,报仇要找对人,别跟哥几个作怪。
然后手一撇。
宗杭扑通一声落水。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有一万种情绪一万种感受从身体深处往外迸,迸得整个人要爆掉,没了空气,冰凉湖水从鼻孔涌入喉间,涌进身体——还不如死了,这种滋味,比死难受。
他往下沉,渔船浮在水面,只剩一个黑黝黝的底,越来越遥不可及,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瞥见恐怖的一幕。
船底下,挂着个细长的东西,在水里悬漂,像海带,也像水蛇。
水下本来就够冷了,这场景,让他周身又寒了几分。
背上缚了水泥块,他很快沉底,面朝着湖面,像倒翻的乌龟,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泛起咕噜咕噜串串上浮的水泡……
他看到船底悬着的那个东西,向着他一路潜下来。
那是个人。
***
天已经黑了,屋里亮灯,外头传来锅碗瓢盆的碰响,还有炒菜的油烟气。
宗杭打了个寒噤。
他觉得,当时在水底,他看到的是易飒的脸。
这“觉得”很快被证明不是幻觉,因为易飒进来了。
她全身还湿淋淋的,似乎也没换的打算,头发湿得趴伏下去,发梢还在往下滚水珠,一张淡漠的脸因为镀了一层水光,居然多了几分刚硬。
宗杭赶紧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满怀感激地看她,但她只是很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宗杭立马拘束,很显然,她只是救他,并不准备跟他攀交情。
而同一时间从门口经过、朝里头看了看、又笑着离开的那个男人……
宗杭头皮有轻微的发麻:居然是那个偷窥男,这么说,这人跟易飒本来就是认识的?
自己还自作聪明跑去提醒她,真是……
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易飒指了指宗杭,话却是向陈秃说的:“找个机会尽快送出去吧,留在这麻烦。”
陈秃点头:“正好我要外出一阵子,办笔大买卖,明天天不亮我就走,把他带出去。”
“要我跟着吗?”
“不要,一切如常,我办药从不带人,你跟着,反而让人多心。”
易飒嗯了一声:“得谨慎点,就算天不亮,他也不能露面,得装个袋。”
陈秃乜了她一眼:“要你说?”
谁说话,宗杭就看谁,每看多一眼,就觉得自己瑟缩一分,像货,等人铺排。
他犹豫了很久,才小声打断:“那个……”
易飒和陈秃一起看他。
宗杭小心翼翼:“我能不能……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我被绑了几天了,他们肯定急死了,我妈身体不好,我怕她急病了……”
易飒说:“不能。”
宗杭赶紧住口。
易飒走过来,居高临下看他:“你的事,应该惊动大使馆和警方了,电话一打,顺藤摸瓜,牵出这里,牵出素猜,我不怕他报复?我救你,是因为我能救,而且顺手,不是因为我想惹素猜。”
是这理没错,怪自己社会经验不够,考虑事情不周详,宗杭使劲点头,想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满怀感激,说什么都会一丝不苟照做。
易飒沉吟了一下,说:“这样。”
她示意陈秃:“你送他出去,把他扔在荒地,尽量偏的那种。”
又看宗杭:“接下来,你自己想办法找人帮忙。回去就跟人说,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一群喝醉酒的人绑了,他们要找人寻仇,找错人了,打了你一顿,把你扔在荒郊野外。”
“你迷了路,语言又不通,在外头乱绕,耽搁了时间。其它的,什么都别提。”
宗杭嗯了一声,恨不得把她的话背下来。
陈秃斜她:“这样能行?”
“为什么不行?他人回去了,对方没要赎金,不是凶杀、不是绑架勒索,对家属对大使馆都有交代,警方也好做,后头大事化小,找不到行凶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秃嗯了一声,顿了顿,嘴巴朝外努了努:“出来聊几句,让他先歇着吧。”
***
易飒跟着陈秃走到铁笼边。
阿龙阿虎刚被投喂过,笼子周遭弥漫着一股肉腥味,易飒揪起衣角拧水,水滴沥沥溅到地上,映得阿龙阿虎突生的大眼珠子泛亮。
陈秃没问她下水之后的事,既往的经验告诉他,问了也白搭。
他压低声音,语气有点烦躁:“不该救他的。”
易飒语气淡淡的:“救都救了。”
她耗了体力,情绪也低落,不想讲话,连笑都嫌费劲。
陈秃示意了一下西南角:“我听说,素猜是码粉的,跟缅甸那头有联系。”
老金三角被捣毁之后,各股贩毒势力往更偏远的地方集中,据说在缅甸境内形成了势力最大的一股——跟缅甸有联系,意味着这人不简单,背后有靠山。
易飒说:“我做得很小心,不会找到咱们头上的。”
陈秃叹气:“就怕哪天有后患,麻烦。”
他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见了太多屁股没擦干净、后来被反噬的事儿,越活胆子越小,什么人都不想得罪,什么闲事都不想管。
易飒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其实你听他说的那些,跟我还是挺有渊源的,反正都救了,你就当我是人老了,心软。”
陈秃骂她:“又装老……”
这浮村里,他能和易飒走得熟,起初招来过不少流言,有人猜测他是不是看人姑娘好看,想老牛吃嫩草,还有人怀疑他是到了做爹的年纪,把易飒当女儿一样照顾。
其实都不是。
还真是因为她有着跟年龄不匹配的老成,跟他聊得上话。
但他从没问过她的来历,在这儿,交朋友不问过往,不看将来,交的就是当下,再说了,没一本子辛酸烂账,能背井离乡,流落到这混日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点看家本领,也没法在这混日子。
印象中,只有一次,她随口提了句家里的事。
那次是喝酒,借着三分醉意,陈秃笑她长了张大姑娘的脸,揣了颗老太太的心。
易飒向他掰手指:“你看我,七个月丧母,三岁多丧姐、丧父,心里不沧桑点也说不过去。”
也是,普通人要人到中年才开始面临送走至亲这种事,她是马不停蹄,生下来三年,送走三个。
……
算了,陈秃也觉得自己太瞻前顾后了:救都救了,木已成舟,还能长回树不成?那就抡开大桨往前划吧。
他只求尽量安全善后:“这事,就我们几个知道,阿香是靠得住的,你那个姓丁的朋友,你去提醒,记得千万关照他嘴要把严实,别……”
说到这儿,忽然皱眉,鼻翼翕动了两下,奇道:“什么味道?”
易飒也闻到了。
那是煮沸的白酒味。
***
易飒走进厨房。
果然是黎真香在开灶头煮酒,锅里的酒气腾腾的,她手忙脚乱关掉,问边上的丁碛:“是这样吗?”
丁碛点头:“凉透了,再煮,反复三次,就行了。”
黎真香点头,同时抱怨:“哎呦你们中国人,规矩好多哦。”
丁碛这才回头看易飒,解释说:“我猜你今天坐了水,晚上应该拿酒汤送药,就先准备起来了。”
***
坐水,是女七试的第一考,通俗点说,就是比谁在水下待得时间长,他们叫“坐水”,取端坐如山之意。
易飒坐水,在水鬼三姓中,几乎是个传奇。
那一年,三九天的女七试选在“长江万里长,险段在荆江”的荆江河段,包了一艘游船,载了二十七个丁、姜、易三姓中满七岁的女孩。
考试规则很简单,所有女孩着背心短裤,带一把乌鬼匕首,身上捆石头,一根长绳连着水面的浮标,浮标上标着各自的姓。
然后沉江。
船上有钟表,也同时点香,看谁沉的时间长,憋不住的,就拿匕首割断捆绳,自己游上来,为了以防万一,还专门安排了人,穿着脚蹼背着氧气筒下去,以便及时营救。
那场景说起来,是颇有点壮观的,时候一到,所有女孩倒身翻下船舷,扑通扑通入水,像下饺子。
接下来就是等待。
陆续有人浮上来,像汤圆滚熟了上漂,每上来一个,船上的人就唱数、报时间,然后收标。
三姓的人都趴在船栏上看,自家标还在水里的,欢欣雀跃,自家标被收了的,脸上无光。
连收了二十六个,水里只剩了一个易家标。
香烧完了,钟表滴答滴答,船上开始荡漾开一片蜂噪般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说:“看来易家,又要出一个水鬼了。”
……
不过坐水之后,体力消耗很大,需要拿三沸三凉的酒送药,以便补一场深睡眠。
这药,从前是药丸,现在与时俱进,磨成药剂,装在胶囊里。
易飒嗯了一声,不大想搭理丁碛,总觉得这人无事献殷勤,身上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劲。
她看黎真香忙活,忽然想到了什么:“香姐,那天晚上,你看到丁碛被人袭击了是不是?”
黎真香点头,一脸心悸。
“那你能不能回想一下……”
要死了,还要回想,黎真香拼命摆手:“不要啦伊萨,吓死人的,我拼命想忘记,你还让我想……”
易飒笑着过去,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帮黎真香壮胆:“帮个忙嘛香姐,谁都没看到,丁碛自己都没看到,只有你看到了,你再回想一下,没准能想起什么细节。”
黎真香叹气,她知道易飒的脾气:这姑娘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性子固执,有时还强人所难,自己是拗不过她的。
她发牢骚:“也没看到什么,那天都跟你们说了啊,长头发,是个女的,然后就是两条胳膊,吓死人……”
易飒很有耐心:“不急,香姐,你闭上眼睛,再想仔细点,当时天上飘小雨,丁碛在水台上刷牙,你洗好了锅盆,拿出来控水,你看到什么了?”
黎真香闭上眼睛,嘟嘟嚷嚷:“就是胳膊啊,我都没看到脸,丁先生拿牙刷插她,插了好几下,她也不松手,吓得我盆都摔了,她……”
她忽然停下,眉目间现出些许嫌恶来。
易飒心里一动:“香姐?”
黎真香睁开眼睛,先打了个寒噤,然后不住拿手去抚自己胸口:“啊呦,她胳膊上,像刀子割过,一道一道,好多疤啊……”
是吗?
易飒转头看丁碛。
那天晚上,她虽然没有近身去验看,但她记得很清楚。
马悠的胳膊上很平滑,没有疤。
三线轮回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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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杭还没吃饭,黎真香临时帮他煮了碗米粉。
吃完了,又是一通洗锅刷碗,丁碛过来给她搭了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易飒和陈秃都不是轻易跟人亲近的人,反而是黎真香性子最随和。
黎真香关心他的脖子:“要是觉得疼或者痒,你要跟老板说一声,万一出什么问题,也要命的……”
丁碛随口敷衍:“我知道,这儿也挺危险的,才来两天,这么多事。”
黎真香心头涌起先来者及老住户的优越感,觉得不妨给他透个底。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三分自得:“怕什么,我们老板厉害,你知道么,他有这个。”
她拿手比划了个“枪”的手势。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觉得自己雇主有枪,就是很值得吹嘘的事情了。
丁碛不动声色:“随身带着?”
黎真香说:“诊所里收着呢,哎呀,这里没那么乱的。”
懂了,这枪平时几乎不用,就是个压箱底和镇宅的宝贝,收上一把,心里不慌。
从厨房出来,丁碛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船屋二楼。
二楼有三间房,正当中是放药品的,兼做会诊见客用,联通着右首边陈秃的卧室。
左首边的房间,黎真香刚收拾过,今晚,易飒会住进去。
***
宗杭被安排和丁碛同住杂物间。
屋里床不够,添了张地铺,地铺摊好,宗杭不声不响挪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累赘了,不能再去占人家的资源。
临睡前,陈秃带了把挂锁下来交给丁碛,嘱咐他晚上从里头把门反锁:这两个人,一个刚被人从水底下袭击过,一个是素猜要弄死的,不谨慎点不行。
正交代着,易飒也进来了,她把工具包拎给丁碛,这包有个名字叫“水鬼袋”,里头各色工具,是她们这行生存攻守的百宝箱。
她建议丁碛这一晚尽量保持警惕,最好别睡,因为如果再出事,她未必能及时赶到——她今天坐了水,刚拿酒汤送过药,晚上睡眠会很沉。
丁碛表示没问题。
宗杭坐在地铺上,很敬畏地看所有人,他也看出来了,不管是易飒、陈秃还是丁碛,跟他都不是一路人,他们站得离他这么近,但世界天差地别。
连说话他都不是很懂,比如“坐水”,水怎么能坐呢?一屁股坐下去,人不就沉进去了?
他们布置、安排、商量、筹划,但没有任何一句话是朝着他说的,当他不存在。
宗杭很失落,但也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忙,脑子、能耐、经验都没法跟人比,硬发表意见是班门弄斧,只会惹人嫌,沉默是金好了。
他鸵鸟样把脑袋埋进上身和腿的空隙间。
他们的对话,断裂成一个个单独的字,在他耳边飘。
再然后,忽然有一句话,钻进了他的耳道。
是易飒对陈秃说的。
她说:“你给我几个老住户,要耳目灵通的,我还是想打听一下那个马悠……”
马悠?
宗杭猛然抬头,脱口说了句:“我知道马悠!”
屋子里一时间有点安静,几个人都看他。
宗杭激动到有点结巴:“我真的知道,马悠她爸叫马跃飞,也被素猜抓去了,跟我关……关一间房。”
易飒很意外地看他。
这感觉有点妙,是峰回路转、柳岸花明,踏破铁鞋,线头居然在这么个不起眼的人身上。
更有意思的是,这人还是自己刚刚救回来的。
她说:“那你说说看。”
***
事情是马老头跟宗杭说的。
那天晚上,他心情亢奋,杂陈着对宗杭的歉疚,滔滔不绝。
马老头就是个普通老头,没什么本事,早些年撬锁入户,蹲了几年牢,出来后改邪归正,靠打零工过活。
老婆死得早,给他留下个女儿叫马悠,他漫不经心把马悠拉扯大,父女关系不好不坏。
马悠上高中时就在外头胡混,没考上大学,也打起了零工,但她心比马老头大,总觉得自己有远大前程,待在这小县城里是屈了才。
她决定外出闯荡。
闯就闯吧,县城出外打工的人挺多,马老头觉得正常,他也不怕马悠学坏,反正她交的都是狐朋狗友,再差也糟不到哪儿去。
他低估了外头的复杂,这世界随时都能把人洗髓换骨。
马悠不知道跟什么人混在了一起,偷渡去了泰国,交了个在毒头底下当拆家的男朋友,叫小山东,也就是打这时候起,马老头就很难收到马悠的消息了。
几年间,马悠跟着小山东,不断换毒头,几乎辗转了整个东南亚,最后跟了素猜。
那时候,素猜的窝点还在老市场。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小山东想干票大的收手,自导自演了一出戏:他先假装和马悠分手,撵走了她,然后偷了素猜一皮箱货,交给她带到浮村藏起来,自己装着若无其事,继续为素猜效力,指着能蒙混过去,既得了钱,又不会惹祸。
小山东低估了自己的段数,素猜几轮逼问恐吓一过,他就全招了,还把马悠供了出来,素猜活埋了小山东之后,派自己的心腹疤头带人去浮村拿货,顺便解决马悠。
那天傍晚,马悠吃完饭,透过船屋的窗子,忽然看到远处有小渔船驶近,船头上站着的疤头,挺拔得像一杆旗。
要死的人是有直觉的,她知道完了,事情败露了,素猜要下狠手了。
她利用最后这几十秒,往外拨了个电话。
给马老头的。
当时,马老头正在小区花坛边看人下棋,看到国外的来电显,猜到是马悠的,接起电话时,还很不高兴,想骂她又换号码。
谁知电话那头响起的,是马悠几近崩溃的哭叫。
她前言不搭后语,口齿不清,说“爸爸,我要死了”,“猜哥不让我活了”,马老头勉强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马悠的惨叫声像带尖头的细铁丝,往他脑子深处钻。
然后就没声音了,什么都没有了。
……
电话断了,这头的棋局才刚走了步“象飞田”,不远处有人揪花逗鸟,马老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试着往回拨,再没打通过。
女儿在外头打工讯息不通,跟女儿客死他乡,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马老头大病一场,一倒几个月,体会到了孤寡老人的悲怆无助,他经常梦见马悠的那通电话,父女这么多年,头一次咂摸到什么叫血浓如水:女儿要死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电话是打给他的,是向他求庇护的。
又一次老泪纵横之后,他突然想通了:这把老骨头,还怕什么呢?
马老头做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一个决定:他要出国,给女儿报仇。
马悠的那通电话透露了一些信息碎片,他只大致知道那人叫“猜哥”,在老市场的窝点用网咖做幌子,马悠在的浮村发音类似“巴盖”。
仅此而已。
***
陈秃听得咋舌,忍不住翘大拇指:“看不出这马老头还是个人物啊,厉害,想法是有点不切实际,但这决心……也真是亲爹为亲女儿才做得出来。”
宗杭也有点晃神,他在机场见到马老头时,完全想不到那个一身穷酸十足市侩、甚至有点惹人嫌恶的干瘦皮囊里,居然能揣一颗有来无回的决心。
***
马老头知道素猜肯定很难对付。
他多了个心眼,印了寻人启事,一是为了引起素猜方面的注意,二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马悠的下落,根本不知道她死了,假装自己就是个可怜的、出国找女儿的孤寡老头,这样,对方就会疏于防范、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一到暹粒,就去了老市场,一条条街巷地找。
这儿一共有两家网咖,一家正常营业,一家半破败。
马老头不知道经由马悠这件事,素猜发现了巴盖浮村这个好地方,在那新建窝巢,老市场区这儿,已经降格成了个小联络点,留守的也都是新人。
他先摸去了正常营业的那家,一无所获。
第二天晚上,他又偷摸进了第二家,翻箱倒柜,找到一些文件账本,虽然看不懂,他还是一股脑儿塞进挎包:这些没准都是证据,将来他要交给警方。
没错,他就是个不起眼的中国小老头,但他要把素猜搞趴下,谁叫你不长眼,动了我女儿。
离开的时候运气不好,惊动了人,马老头点头哈腰,说自己是走错路了,但那两个柬埔寨人听得半懂不懂,并不相信,凶神恶煞地把他踹翻,还要翻他的包。
马老头知道包一翻就严重了,哪个贼会偷文件账本?
无计可施间,忽然看到了宗杭。
反正,他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也就更顾不上别人的了,马老头心一横,把宗杭拉下了水,脱身之后,怕因为这事惹来麻烦,影响自己的行事,为了暂避风头,连夜离开了暹粒。
他开始沿着洞里萨湖,寻找马悠最后待过的那个浮村。
一切都还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但马老头料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素猜也一直在找马悠。
***
易飒心念微动:“马悠没死?”
宗杭摇头:“我也不知道马悠死没死,确切地说,马悠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
马老头一直觉得,马悠是被素猜派人给做掉了。
但在素猜这儿,故事是另一个版本:疤头和他带的人,连同马悠、以及那箱货,都没了。
疤头是素猜心腹,身边有老婆孩子,完全没必要为了那点货犯险跑路,唯一的可能是:这贱人诡计多端,不知道靠上了什么人,把疤头他们给害了,然后带上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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