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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就像乌鸦喝水,不断地往瓶子里扔石头,终于喝到了清冽甘甜的水;还像神笔马良,不断地画啊画,终于画成了大画家。
爸爸很高兴,奖励她一块大白兔奶糖,但是姐姐鼻子里嗤一声,说:“神经病。”
没关系,她不生姐姐的气。
过了会,那老头探头进来,把手里的花生袋子递给她:“囡囡,我和姐姐去忙点事,你在车里乖乖剥花生吃,等爸爸和姐姐回来好不好?”
塑料袋里,有剥好的白花生仁,有空空的花生壳,还有没来得及剥的带壳花生。
囡囡接过塑料袋,不安地看窗外:“你们都走吗?就留我一个小孩子在这?有鬼来了怎么办?会把我吃掉的。”
老头失笑,指了指隔壁车。
车里,三个大小伙子正在打扑克,袖子撸到半肘,嘴里都叼着烟。
“小刘哥哥他们留下来陪着你,要么,你去他们车上待着?”
“不要,味道臭。”
她可不爱闻烟味了。
想了想,拿手指了指那台三洋录放机:“我能拿姐姐的机子听《白雪公主》吗?”
“能。”
这种时候最适合提要求,她还想再提,但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了。
临走之前,老头又去跟小刘打招呼:“囡囡在车上听故事,你没事瞜一眼就行。她可乖了,听故事能听一两个小时不动。”
小刘点头:“得嘞,易叔您放心。”
老头这才放心离开。
有人吹响了哨子,除了这两辆停在中央的车,其它的车陆续灭灯,车上不断有人下来,汇入了离开的队伍。
***
囡囡抱着录放机听故事,声音拧到最大,这样才能把隔壁打牌的声音给压下去。
《港台金曲》被她扔在一边了,新放的这盘磁带是童话故事。
听完a面,她吸溜着鼻子又调到b面。
“她终于抽出了一根火柴,在墙上一擦,哧!小小的火苗冒了出来……”
囡囡低头捞起个花生,送到嘴里咬开,用力掰开壳,脑子里同时盘算着很多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太可怜了,外国的小朋友们真不友爱,也不说照顾一下。
姐姐虽然对她凶,但从来不对小姜哥哥发脾气,她要不要求求小姜哥哥,让他把弄坏口红的事给认了呢?
这儿太冷了,喘气都是白的,她都有点冻感冒了……
突然间,头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砸下,与此同时,车身剧烈地震了一下。
响声和巨震激得她眼前一黑,录放机从她膝盖上摔下去。
摔得没声响了。
录放机一停,她才发现,这周围好安静啊,有那么一瞬间,风声都听不到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嘴巴微微张着,手指间还捏着一粒花生仁。
隔壁车上黑洞洞的,小刘哥哥他们不是在打牌吗,人呢?都哪儿去了?
她仰头看车顶。
车顶壳原先是平的,但现在,凹出个人形,四肢大摊。
她盯着那个人形看,把花生米攥进手心。
两边的车窗上渐渐挂下一条又一条的血痕,天太冷了,很快就冻凝了,从车里看出去,长长短短,不像是红的,倒像是没剪齐的黑穗子。
过了会,车顶传来窸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上头爬。
再然后,一只手探了下来,就扒在车窗外。
那不是手,像剥去了血肉的手骨。
她愣愣瞧着。
她其实不怕骨头,有一次,幼儿园附近的中学扔了一批生物课教具,有动物标本,也有人体骨架模型,放学的时候,好多小朋友又怕又好奇地围在垃圾堆边看热闹,只她不怕,她挥舞着大腿骨,舞了一套自创的绝世剑法,然后被来接她放学的姐姐拎着耳朵揪走了。
窗外的那只手骨慢慢攥起,划拉着车窗。
声音很难听,哧啦哧啦。
囡囡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挪着屁股,慢慢下了车座。
她动作很轻地拽过边上爸爸的一件黑色大棉袄,把自己整个儿罩住,然后安静地、蜷缩着、躺了下去。
哧啦哧啦,那声音还在响。
咔哒一声,是车门把手被拧动了。
呼啦一下,风声灌进车里,是车门开了。
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响声又急又密,花生壳骨碌翻滚,在车座上、在棉袄上,花生衣最轻,一片一片的,飘在车外的夜色里。
囡囡死死闭着眼睛,手心里汗津津的,那粒花生米硬硬地硌在掌心,也硬硬地硌在心上。
我藏好了。
你不会看见我的。
你看不见我。
你一定看不见我。
拜访的人都到眼前了,依着待客之道,总得寒暄两句吧,搬摩托车这事又不急。
易飒皱眉:“能不能有点默契?”
懂了,这男人不受欢迎,她压根不想客套,说不定就是要故意扬长而去,当面给他给个下马威。
看热闹不嫌事大,陈秃无端兴奋,手忙脚乱开船,乱中出错,油没能轰起来。
也就差了这几秒,麻九一个猛扳桨,小舢板靠过来。
陈秃止不住一阵歉疚,觉得是自己迟钝,使得局面尴尬。
哪知易飒掀掀眼皮,没事人样跟丁碛打招呼:“来啦?”
丁碛笑笑:“是。”
“吃了吗?”
“还没。”
易飒回头,叫了声香姐。
黎真香正在厨房杀鱼,两手血淋淋地出来。
易飒问她:“刚才的米粉还有剩吗?”
黎真香点头:“还能装个一两碗。”
“那给这人盛一碗吧。”
她转头又看丁碛,笑得很热情:“我还有事,你先吃着,回头再聊。”
说完,又敲敲船舵。
陈秃反应过来,赶紧开船,这回很顺利,麻九忙不迭地往边上让。
两相擦肩时,陈秃看到小舢板上放了好几个大的超市塑料袋,里头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糕点饼干巧克力。
没能看到丁碛的表情,想来十分尴尬。
船开出去老远,陈秃还在唏嘘,大意是人家拎着礼物上门,你好歹也客气两句。
易飒没理他,只是在他转向时问了句:“怎么走这条道了?那边要近点。”
陈秃说:“不待见那些泰国佬。”
***
这浮村原先只住当地渔民和越南人,后来多了华人,泰国佬是最后来的,人数也最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少,怕被人欺生,所以平日里凶神恶煞,藉由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把原住户得罪了个遍——总算后来有点自知之明,都聚到西南角去住了,聚出个村中之村,和周遭鸡犬相闻,基本不相往来。
而且,陈秃还听到一些传闻,如果属实,这些泰国佬,绝不是他惹得起的。
易飒说:“诊所做四方生意,泰国佬也是客人,你不能不待见人家……对了,你的船屋大,给丁碛支张床吧,包他三餐,钱算我的。”
陈秃斜她:“为什么?”
易飒神色自若:“我家地方小,再说了,我这人保守,孤男寡女住一起,影响我名节。”
陈秃说:“你就直说你嫌弃他就行了,不用这么幽默。”
***
上了岸,摩托车还靠着竹竿立着,高脚楼下却空了,四处张望,也不见马老头的影子。
易飒把车钥匙扔给陈秃,示意力气活请男人代劳,自己甩手坐到废料堆上:“那姓马的,前两天还塞了我一张寻人启事,今天就挪地方了,看来是觉得在这儿没指望了。”
陈秃开锁:“在哪都没指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闺女多半死了。一个年轻大姑娘,失踪这么久没消息,不死,还能出奇迹怎么的?”





三线轮回 1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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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撤出来看信息, 也没宗必胜的。
最新的一条是母亲童虹发的,问他:“杭杭, 到了没?”
什么杭杭, 都快二十三了, 还叫杭杭, 宗杭腹诽了一阵,老实地回了句:“到了。”
跟童虹是不能较真的,童虹有个绰号叫“林黛玉”, 从小就体弱多病、情感丰富、敏感多心, 年岁愈增程度越深,虽然没扛着锄头葬过花, 但是见风、见落花、见杀鸡,都流过眼泪。
宗杭第一次抗议“杭杭”这昵称的时候还在青春期, 当时童虹怔怔看了他许久,慢慢红了眼圈,说:“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现在想叫他名字,还做不了主了。”
然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洗衣服洗到一半流眼泪, 半夜打电话给小姐妹聊心事, 说:“你说这人活着, 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从此宗杭就随她去了, 几百年前曹公就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跟林妹妹争什么呢, 顺着哄着就行了。
其它几条,都是他柬方的门拖,龙宋发的。
没错,门拖(mentor),宗杭第一次听都没听懂,查了有道词典,才知道是“导师”的意思:很多外企为了培养新进员工,实行导师制,也就是说就职伊始,除了直属上司外,还给配一位无直接工作联系的资深员工当导师,指导你人生成长,关注你精神健康。
别看宗必胜一身暴发户气质,做的企业也都浓浓乡镇企业风,但干什么都喜欢跟国际接轨,以脱口能冒出英文单词为荣,比如绩效不叫绩效,叫开皮爱(kpi),师傅不叫师傅,叫门拖(mentor)。
龙宋让他妥了之后就朝机场出口走,说是有人在那接,接机牌非常显眼,绝对不会错过。
***
天高爹远,连空气都透着热带馨香,出口处挤挤攘攘,最大最花哨的那块接机牌就是为他准备的:“宗杭”二字的周围打印了无数飘飘的气球、飞扬的花朵,还有红心。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宗杭觉得,东南亚人民的热情就在这花里胡哨中扑面而来。
而且,举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平头小个子阿帕,还羞涩地叫他“小少爷”。
怎么东南亚人民的称谓如此复古吗?虽然很不符合自己的社会主义气质,但听起来怪顺耳的。
接他的别克商务车就停在不远处,有个典型东南亚长相的男人正半探出身子向他招手,三七开的分头油腻腻的,笑容黝黑又热情,连身上穿的条衫都跟微信头像上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的门拖,龙宋。
上了车,别克夹在车流里往外走,前头是辆宾利,后头是辆三轮突突——早听说柬埔寨贫富差距巨大,没想到展示得这么直观。
***
车后座上,龙宋和宗杭面对着面笑了又笑,最初关于飞行和天气的寒暄都过去了,即将开启尬聊。
宗必胜给龙宋打过电话,说是这儿子不成器,童虹又老护着,不好管教,老在眼前晃太糟心了,“索性远远地送出去一段时间”、“你帮我摔打摔打”、“叫他多吃点苦就对了”。
这话说的,酒店是合资,宗老头是大老板,宗杭这身份,摆出来就是皇亲国戚,怎么摔打?再说了,宗老头前脚挂电话,童虹后脚电话就来了:“龙宋啊,老宗这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月,我就让他把杭杭叫回来,这两月辛苦你了,多照顾我们杭杭,这孩子,从小恋家,就没出去那么远过……”
到后来,像是抹开眼泪了。
龙宋本来觉得这事不难办,也就是个短期实习嘛,让这两口子一敲打,才知道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
车子离了机场,宗杭没想到居然会有土路,两旁的屋子都低矮,电线拉得密密麻麻,不看字幅标语,还以为是到了八-九十年代的中国。
宗杭找话题:“我英语一般,在这是不是不好沟通啊?”
这问题,酒店的中国客人也老问,龙宋都答出模板来了:“这你放心,柬埔寨本来华人就多,暹粒开发旅游之后,很多中国人到当地投资,过来打工的也多,中国游客一车车的来,不少当地人中文说得很好,不好的也能讲几句,你这还是双语,非常优秀了。”
宗杭:“哦……”
然后冷场。
车子进了市区,房屋建筑开始有模有样,车辆也多起来,街面上四处可见三轮突突车,视线里出现了大型广告牌,上头印着暹粒乃至整个柬埔寨的骄傲——吴哥窟。
宗杭说:“那个吴哥窟……”
终于又有话题了,龙宋赶紧作答:“我们酒店有车,你想去随时。吴哥一天看不完的,太多古迹了,你至少得买个七日票。”
又冷场了。
龙宋假装清嗓子,宗杭想咬手指头。
他苦思冥想,又找到话题:“我在机场遇到个人,他家里人是偷渡来的,我就没跟他多说。”
龙宋马上点头:“是,出门在外,小心点比较好。有些游客还是比较复杂的,宗老板跟我说,不少躲债的、国内犯了事的,都有逃来这边的。你做得对,尽量别搭理这样的人。”
说完了,发现宗杭盯着他看。
龙宋紧张:“怎么了?”
宗杭实在憋不住了:“龙哥,我这人憋不住事,我知道我爸让你带我,你肯定向国内打听过我这人吧?”
龙宋笑得有点尴尬。
是打听过,还是朝不同的人,答复都差不多:宗老头这儿子,就普通人吧,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志向,从小到大,夸他只能夸夸长相了,好在品性不坏,圈子里不少烂朋友,但他从没被带坏过。
宗杭看他笑得别扭,心里就有数了:“你就当我是来玩的,别给自己压力。我这人呢,胸无大志,能力也一般,就是过小日子的闲散人,家里有钱就过好日子,没钱就过穷日子……龙哥,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龙宋在酒店迎来送往,见多了那些卯着劲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头一次遇到双手一摊承认自己就是没用的,只觉得新鲜,倒没瞧不起的意思:“你年纪还小呢,没定性,以后说不定有大能耐。”
宗杭说:“就我啊?”
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双手往脑后一枕,大剌剌往座背上一倚,把人往舒服里摊。
龙宋看着他笑,觉得这气氛入巷了,宾主都自在。
宗杭这样的,是叫“二代”吧,听说二代可以大致分为三种,分别是家里“多了个精英”、“多了个纨绔”、“多了张嘴”。
宗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不过宗必胜性格强势,指定接受不了儿子平庸无能。
他说:“我大致有数了,你放心,过一阵子我就想办法让你回去。”
宗杭一下子急了:“不是,龙哥,你是不是误会我意思了?”
他坐直身子:“你想办法留留我……你知道我爸,宗必胜,人如其名,干什么都要取得胜利,我得顺着他,不然骂得我没完没了,还有我妈,得事事哄,我在家顺一个哄一个,头顶两尊佛,日子过得太压抑了。”
童虹连放他出门旅游都不放心,怕撞车、脱轨、飞机失踪,所以大学硬把他拴在本市,年复一年,朋友们纷纷出国游,就他郊区农家乐:今天下乡种草莓,明天下乡钓小鱼,后天下乡喂鸡鸭。
这架势,成为网络时代的新农民那是指日可待,但就这样宗必胜还嫌他,嫌他下乡没晒黑,说他:“你就不能长糙点?”
怎么糙啊?倒是教教他怎么糙啊,他床头贴的画都从韩星金圣柱换成李逵了,还能怎么糙啊?
想想就心酸,他双手抱拳过头顶,向龙宋连连作揖:“龙哥你想想办法,多留我段日子,让我喘口气,将来我接手我爸的家业,给你涨工资,双倍的。”
开车的阿帕忍不住笑出声。
宗杭想起见者有份这回事:“你也涨,我说话算话。”
龙宋哭笑不得:“行吧,你坐好了,我想办法。”
宗杭作揖作到一半,拳头还抱在头顶呢,闻言猛一抬头,喜上眉梢:“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和眉梢弯弯的,都弯出了孩子气。
龙宋有点喜欢宗杭了,柬埔寨人信佛,心境大多平和,过日子节奏缓慢,与世无争,不觉得“出息”这事有多么重要:做家人嘛,性子好,处得来,也就可以了。
***
暹粒不大,人口才十多万,搁在中国,连个小县城的规模都撵不上,但架不住人家命好,坐拥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吴哥窟。
机场距市中心也只几公里,没聊多久,酒店就遥遥在望了。
宗杭原以为能看到五星级的高档合资饭店,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所谓物像主人形,对宗必胜的风格,不用抱太大期望。
酒店叫“吴哥大酒店”,档次介于二三星之间,六层高,四面围个内游泳池的“口”字型,目测足有五六百间客房,门口植高大的椰子树,树下一溜排的突突车,司机和男服务员一样都穿墨绿色短袖衫,迎宾小姐和女服务员穿水粉色旗袍,盘着的发髻上还别着大红花。
龙宋给宗杭做介绍:“暹粒的酒店,各个星级的都有。我们是价廉物美,以量取胜,跟国内的各大旅行社关系都很好,主要接待旅游团。散客方面,我们把广告打到了机场门口,还有车在那守着现接现住……”
说这话的时候,正步入大堂,满眼遍布戴小黄帽的大爷大妈,一个导游挥着旗子吆喝:“来来来,安徽的,安徽的朋友们集合了……”
龙宋先送宗杭去房间休息,毕竟跨国飞行,旅途劳顿,休整一下冲个凉还是必要的。
房间都差不多,没什么档次差别,宗杭住三楼,大床房,开门就是赭红色地毯,红木色旧家具,大理石洗手台,床头挂云南傣家美女泼水的画,浓浓年代风。
窗户是落地的,挂大幅的白纱帘,拉开了才发现不是窗,是大玻璃门,通着外头的小露台,露台上放藤桌藤椅,坐上去,恰俯瞰着中央的游泳池。
左右看,临泳池的客房都带小露台,坐着吹风休闲的人还真不少。
往下看,一池碧水里,几条白花花人影游过,身材都不怎么美感,但宗杭还是看得乐滋滋的,他头一遭出来,对一切都满怀热情。
池子里恰有个人仰泳,大肚皮朝上,宗杭正想扬手来个“嗨”,手机上有消息进来。
打开一看,宗必胜发的,只一句话:把你发的破烂东西给我删了!
宗杭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发狠,一巴掌拍在藤桌上:“我不,我就不!”
声音大了点,不远处的露台上,一个正低头忙活着什么的女人转头看他。
宗杭瞬间气短:出国前,他查了不少攻略,发现不少人diss中国人在公共场合会大声喧哗,于是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外展示中国年轻一代那高素质的风范。
但现在算是……大声喧哗了?没想到才刚到第一天,就给中国人民抹了黑了。
带着对同胞的歉疚,宗杭满怀尴尬,讷讷朝她点了点头,讪讪退回屋里。
风吹过,白纱帘扬起又落下。
空气又湿又热,游泳池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那个女人重新低下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嘴角涎水滴落,混着暗褐色的血,浸透藤桌的桌面,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攥紧手里的刻刀,继续在胳膊上刻字。
一笔,一划,一笔,再一划。
它们来了。
它们就要来了。
车阵中央是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212,驾驶座旁的车窗降下条缝,从里头传出香港电视剧《上海滩》的粤语主题曲。
“转千湾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车里坐了三个人。
驾驶座上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两鬓已经有些许花白,身上裹着军大衣,手边放了袋摊开了袋口的熟花生。
他一粒粒剥开,搓碎仁上的花生衣,藏地寒冷,天气干燥,碎掉的细小花生衣因着静电作用四下飘起,随着闷在花生壳里的香味飘散开来。
副驾驶上坐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膝上顶了台日本产的手提式三洋录放机,《上海滩》就是从这台机子里传出来的。
不过她听得并不专心,正对着小方镜扑粉,粉扑上取的粉太多,白色的香粉蓬蓬荡开,那老头被香味呛到,老大不高兴地瞪了那姑娘一眼,忍不住说了句:“你是出来做事的,还是来选美的?”
不像样!烫着大波浪头,脸抹成鱼肚白,待会势必还要把嘴唇抹得鸡血一样红,去大街上看看,哪个正经姑娘家会这么打扮?都是跟港台那些明星学的。
年轻姑娘答得漫不经心:“打扮也不碍着我做事啊。”
说话间,《上海滩》放到了尽头,进下一首歌之前,有几秒的间歇,歌声一歇,后座玩具钓鱼机的杂声就显得有点刺耳。
买这磁带单是为了听《上海滩》的,年轻姑娘倒带,同时没好气地瞥了后座一眼:“吵死了……我还想说呢,出来做事,带她干什么!”
话里每个字都透着嫌弃。
后座上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戴毛线织的大红老头帽,穿厚厚的绿底白点棉袄,蹬一双黑色圆头棉鞋,棉鞋用料很实在,夹层里塞满了棉花,穿在脚上又肿又大。
她正低头玩钓鱼机,这玩具当下正流行,是拧发条的,机身只巴掌大,做成鱼池形状,池子里有五条小鱼,随着发条的松弛升起落下,而每当升起的时候,鱼儿就会张开嘴,露出嘴里含着的一小片磁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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