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但气了半晌之后,心里有点没底。
不对,夜深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营地就没去处了,人能去哪呢?
丁玉蝶把脑袋探出帐篷:越夜越冷,风声呼呼的,能把大几十里外的声音都卷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他总觉得,风里带着呜咽声,跟狼嗷似的。
有人恰好经过。
居然是丁长盛,丁玉蝶记仇,板了张臭脸不想理他,哪知道丁长盛主动朝他笑了笑。
到底是长辈,既然主动示好,不能不搭茬,丁玉蝶顺水推舟:“丁叔,这里有狼吗?”
丁长盛想了想:“这可说不好,是高原,狼啊熊啊都会有。”
又呵呵笑着安慰他:“不过它们怕人的,不会接近营地,再说了,我们有人守夜,你大可放心。”
我靠,还真有啊?
丁玉蝶脑子发炸,目送着丁长盛走远之后,赶紧揣上手电出来。
先在营地里找了一回,还借故“探望”了易飒,本来想把事情告诉她、拽上她一起找的,犹豫了一下又摁下了:万一是自己疑神疑鬼呢,还是先确定了再说——人真没了,别说拽上易飒,整个营地的人都得拽起来,毕竟一个大活人呢。
又往营地外找,且走且远,好在运气不错,正焦躁时,手电光一扫,扫到一处小土坡上,坐了个人。
看衣服装扮像是宗杭,丁玉蝶走近两步,灯光直直照在他脸上。
换了普通人,被强光这么一打,早跳起来了,但宗杭没有,他还是那么坐着,眼神挺茫然的,两手搁在膝盖上,一只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丁玉蝶心里泛着嘀咕,气早没了,小心翼翼挨过来:“宗杭?哎,宗杭?”
还拿脚尖抵了他一下,直觉他会像恐怖片里那样,应声而倒。
幸好没有,宗杭终于抬头看他:“啊?”
丁玉蝶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纳闷得不行:“大半夜的,你也不回帐篷,坐这干嘛啊?”
宗杭看了他一会,忽然反应过来:“哦,没事。”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泥,还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没事没事,我坐着坐着就忘记了,走神了。”
***
丁玉蝶又把宗杭掩护回了帐篷。
但他总觉得,其实是有事。
说真的,宗杭来的这一路,表现得不怎么像个失恋的人,但现在真像了:会不自觉地沉默,你看向他时,他又会马上微笑,那种抢在你之前、要告诉你“我没事,你别问,什么事儿都没有”的笑。
关灯之后,他还听到了宗杭叹气,很轻,却好像比沉重的叹息更揪心。
丁玉蝶都被带得有点怅然了,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间,听到宗杭低声叫他:“丁玉蝶?”
“啊?”
“这两天,丁盘岭会找你聊漂移地窟的事,他一定会安排人再下去的。”
所以呢?丁玉蝶竖起耳朵听后面的。
“不管他安排了什么,麻烦你都跟我说一下,我没坏心……你就当,暗地里多了个帮手吧。”
三线轮回 1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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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坐了三个人。
驾驶座上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两鬓已经有些许花白,身上裹着军大衣,手边放了袋摊开了袋口的熟花生。
他一粒粒剥开, 搓碎仁上的花生衣, 藏地寒冷,天气干燥,碎掉的细小花生衣因着静电作用四下飘起, 随着闷在花生壳里的香味飘散开来。
副驾驶上坐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膝上顶了台日本产的手提式三洋录放机,《上海滩》就是从这台机子里传出来的。
不过她听得并不专心,正对着小方镜扑粉, 粉扑上取的粉太多,白色的香粉蓬蓬荡开,那老头被香味呛到, 老大不高兴地瞪了那姑娘一眼, 忍不住说了句:“你是出来做事的, 还是来选美的?”
不像样!烫着大波浪头, 脸抹成鱼肚白,待会势必还要把嘴唇抹得鸡血一样红, 去大街上看看,哪个正经姑娘家会这么打扮?都是跟港台那些明星学的。
年轻姑娘答得漫不经心:“打扮也不碍着我做事啊。”
说话间,《上海滩》放到了尽头, 进下一首歌之前, 有几秒的间歇, 歌声一歇,后座玩具钓鱼机的杂声就显得有点刺耳。
买这磁带单是为了听《上海滩》的,年轻姑娘倒带,同时没好气地瞥了后座一眼:“吵死了……我还想说呢,出来做事,带她干什么!”
话里每个字都透着嫌弃。
后座上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戴毛线织的大红老头帽,穿厚厚的绿底白点棉袄,蹬一双黑色圆头棉鞋,棉鞋用料很实在,夹层里塞满了棉花,穿在脚上又肿又大。
她正低头玩钓鱼机,这玩具当下正流行,是拧发条的,机身只巴掌大,做成鱼池形状,池子里有五条小鱼,随着发条的松弛升起落下,而每当升起的时候,鱼儿就会张开嘴,露出嘴里含着的一小片磁铁。
鱼竿的垂线头上有块小吸铁石,垂的位置对了,就能把鱼给钓起来。
听到姐姐说她,她警觉地伸出手,使劲拧停发条柄,然后吸着鼻子抬起了头:一张小脸抹得脏灰,脸蛋上如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小孩儿一样,一左一右两块红二团,那是防冻没做到位,叫冬天的冷风给吹的。
她滴溜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老头,又看看年轻姑娘。
那老头脸色一沉:“老家没人,一出来这么多天,把你妹妹托给邻居,你放心?有没有点当姐姐的样子!”
年轻姑娘挨了训,转头就把气撒到小姑娘身上:“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转你的眼?”
小姑娘立马把头一低。
姐姐嫌弃她,她一直都知道,但是没关系,她不嫌弃姐姐啊。
谁让姐姐长得洋气又好看呢,穿衣服打扮都跟电视上一样一样的,在幼儿园,为了跟杜小毛争谁的姐姐更美,她被杜小毛按在地上打,小辫子都扯散了。
虽然爸爸老说姐姐的打扮怪里怪气,跟妖精似的,让她千万别学,但她打心眼里觉得,那样确实好看。
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姐姐的粉,她常偷着抹,姐姐的口红,她也常偷着搽,连姐姐的高跟鞋,她也偷着穿过,在屋里啪哒啪哒走路,然后一跤把脑门上磕出个大包。
《上海滩》的前奏又起来了。
年轻姑娘把粉饼塞回包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支金色壳子的奇士美口红。
小姑娘溜眼看到,心顿时提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是她的另一个秘密:前两天,她偷着拿口红玩,一不小心把口红折成了两截。
然后她想了个法子。
用浆糊粘。
本来,她是想检查一下粘的效果的,但是这两天都在赶路,姐姐的小包一直没离身,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心说天气这么冷,姐姐兴许就懒得化妆了……
谁能想到大晚上的,她忽然来了兴致涂脂抹粉呢。
小姑娘的目光死盯着那一处。
口红盖子被拔开了。
老天爷,你可要帮帮我。
口红底座轻旋,大红色的油膏慢慢露头。
死了,这次肯定完了,骂是轻的,被揪头发也是轻的,后头的日子不好过了才是最叫她发愁的。
口红盖子蓦地盖了回去。
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道雪亮的手电大光柱直直打向这头,间杂着脚步声、喘气声,还有杂乱的说话声。
年轻姑娘飞快地下车迎上去,声音和气又温柔:“姜骏,是不是确定了?”
那老头也急吼吼下了车。
片刻功夫,车头边就围满了人,很多人在说话,无数的手电光横七竖八乱打,像舞厅里的彩球灯,在这席天幕地的旷野间不断旋转放光。
小姑娘扒住前车座跪起身子,竖着耳朵听。
声音实在太嘈杂了,她只不断地听到一个字。
洞。
哦,那个洞啊,她知道。
爸爸跟姐姐聊起过,说是这里的一个传说:有个藏民带着粮食和工具,走很远的路去寺庙里凿玛尼石头,路上,他发现了一个洞,只盆口大小,深不见底,探头进去听,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那个藏民想知道这洞到底有多深,就放了个缠满牦牛绒线的纺锤下去,结果线放尽了,都还没到底。
当时她在边上听,还插了嘴,问什么叫“缠满牦牛绒线的纺锤”,爸爸说,就是毛线团。
然后问她:“如果是我们囡囡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回答说:“一个毛线团放不到底,就放两个,老师说,只有坚持到底,才能把事情做成。”
就像乌鸦喝水,不断地往瓶子里扔石头,终于喝到了清冽甘甜的水;还像神笔马良,不断地画啊画,终于画成了大画家。
爸爸很高兴,奖励她一块大白兔奶糖,但是姐姐鼻子里嗤一声,说:“神经病。”
没关系,她不生姐姐的气。
过了会,那老头探头进来,把手里的花生袋子递给她:“囡囡,我和姐姐去忙点事,你在车里乖乖剥花生吃,等爸爸和姐姐回来好不好?”
塑料袋里,有剥好的白花生仁,有空空的花生壳,还有没来得及剥的带壳花生。
囡囡接过塑料袋,不安地看窗外:“你们都走吗?就留我一个小孩子在这?有鬼来了怎么办?会把我吃掉的。”
老头失笑,指了指隔壁车。
车里,三个大小伙子正在打扑克,袖子撸到半肘,嘴里都叼着烟。
“小刘哥哥他们留下来陪着你,要么,你去他们车上待着?”
“不要,味道臭。”
她可不爱闻烟味了。
想了想,拿手指了指那台三洋录放机:“我能拿姐姐的机子听《白雪公主》吗?”
“能。”
这种时候最适合提要求,她还想再提,但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了。
临走之前,老头又去跟小刘打招呼:“囡囡在车上听故事,你没事瞜一眼就行。她可乖了,听故事能听一两个小时不动。”
小刘点头:“得嘞,易叔您放心。”
老头这才放心离开。
有人吹响了哨子,除了这两辆停在中央的车,其它的车陆续灭灯,车上不断有人下来,汇入了离开的队伍。
***
囡囡抱着录放机听故事,声音拧到最大,这样才能把隔壁打牌的声音给压下去。
《港台金曲》被她扔在一边了,新放的这盘磁带是童话故事。
听完a面,她吸溜着鼻子又调到b面。
“她终于抽出了一根火柴,在墙上一擦,哧!小小的火苗冒了出来……”
囡囡低头捞起个花生,送到嘴里咬开,用力掰开壳,脑子里同时盘算着很多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太可怜了,外国的小朋友们真不友爱,也不说照顾一下。
姐姐虽然对她凶,但从来不对小姜哥哥发脾气,她要不要求求小姜哥哥,让他把弄坏口红的事给认了呢?
这儿太冷了,喘气都是白的,她都有点冻感冒了……
突然间,头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砸下,与此同时,车身剧烈地震了一下。
响声和巨震激得她眼前一黑,录放机从她膝盖上摔下去。
摔得没声响了。
录放机一停,她才发现,这周围好安静啊,有那么一瞬间,风声都听不到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嘴巴微微张着,手指间还捏着一粒花生仁。
隔壁车上黑洞洞的,小刘哥哥他们不是在打牌吗,人呢?都哪儿去了?
她仰头看车顶。
车顶壳原先是平的,但现在,凹出个人形,四肢大摊。
她盯着那个人形看,把花生米攥进手心。
两边的车窗上渐渐挂下一条又一条的血痕,天太冷了,很快就冻凝了,从车里看出去,长长短短,不像是红的,倒像是没剪齐的黑穗子。
过了会,车顶传来窸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上头爬。
再然后,一只手探了下来,就扒在车窗外。
那不是手,像剥去了血肉的手骨。
她愣愣瞧着。
她其实不怕骨头,有一次,幼儿园附近的中学扔了一批生物课教具,有动物标本,也有人体骨架模型,放学的时候,好多小朋友又怕又好奇地围在垃圾堆边看热闹,只她不怕,她挥舞着大腿骨,舞了一套自创的绝世剑法,然后被来接她放学的姐姐拎着耳朵揪走了。
窗外的那只手骨慢慢攥起,划拉着车窗。
声音很难听,哧啦哧啦。
囡囡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挪着屁股,慢慢下了车座。
她动作很轻地拽过边上爸爸的一件黑色大棉袄,把自己整个儿罩住,然后安静地、蜷缩着、躺了下去。
哧啦哧啦,那声音还在响。
咔哒一声,是车门把手被拧动了。
呼啦一下,风声灌进车里,是车门开了。
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响声又急又密,花生壳骨碌翻滚,在车座上、在棉袄上,花生衣最轻,一片一片的,飘在车外的夜色里。
囡囡死死闭着眼睛,手心里汗津津的,那粒花生米硬硬地硌在掌心,也硬硬地硌在心上。
我藏好了。
你不会看见我的。
你看不见我。
你一定看不见我。
然后出城。
迎面扑来真正的东南亚。
潮湿、濡热,没有电,道旁住人的吊脚楼里漆黑一片,屋檐下晃动着吊挂的蝴蝶兰。
车尾后没有扬起尘土,因为道路逐渐泥泞,高速旋转的轮胎只溅抛起泥点或者泥水,厚重的接着天边的丛林先还遥遥在望,瞬间就把车和人都吞进死寂的腹地。
丁碛遥遥跟在后头,其实,人一少,就很难跟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撵上去亮明身份。
忽然间,风裹着潮气送来音乐的声响。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易飒大概是打开了那个录放机。
太老的歌了,但旋律熟悉,他听得专注,忘了车速。
是粤语歌,起句就是“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大侠霍元甲》的主题曲。
周围漆黑一片,空气里是混着尾气的泥水和树木味道,没有现代文明的痕迹,这旋律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有穿越年代的恍惚感。
丁碛回过神时,才发现离前车太近了。
但他随即就发觉,不是自己加速,而是易飒减速了。
她左手控住车子,戴着半指手套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先是五指张开,然后比了个“六”的手势。
这个距离,这个车光亮度,手势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清她指甲盖上泛的光泽。
她的那个手势,左右摇了三下,然后转成前后向,大拇指向下向后弯压,将小指托高,定格了一两秒。
这是……水鬼招?
几乎是与此同时,易飒迅速收手,把住车头急转,脚下猛轰油门,摩托车呼啸着奔进丛林。
丁碛想也不想,随即跟上。
***
旧时代,大江大河边,在水里捞饭吃的人有许多禁忌,他们觉得,这世上,死人和活人的地界明显,只一道平面的隔离。
比如,地面以上是活人的,地面以下,就是埋死人的。
三线轮回 1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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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署名井袖。
走了?
宗杭心里咯噔一声, 下意识转头,尽管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自己房间的露台。
早先她说过要走, 还送了他一本书,他琢磨着该回赠什么礼时, 她的客人又回来了, 于是他以为多的是时间, 还礼这事不着急。
居然这么突然。
他盯着那号码看。
这是手机号:柬埔寨手机普及率还不高, 编号大都只九位, 而且前三位是公司号, 很好记。
更何况井袖这号码念起来特顺口。
留这便条, 大概是以后常联系的意思。
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去保持这联系,但谁让他的礼还没还出去呢,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觉得像占了人便宜,心里别扭。
宗杭掏出手机,想拨过去寒暄两句, 揿了前几个数字, 又改了主意。
过两天吧, 这么猴急急打过去, 别让她误会了, 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思。
***
行政部的实习同样只是走个过场, 宗杭负责统计住店客人的旅游用车出行——名单都是别人交过来,他做个excel汇总表就行。
这种活,初中生都能胜任,宗杭觉得自己屈才了,于是在表格上大做文章,又是设格式又是添颜色,把一张普通的电子表格做得跟杨柳青年画一样花哨,且丑且夺目。
这场景又被定格成照片一幅,经由龙宋的手机发出,几乎是实时出现在宗必胜的微信消息里。
标题是:宗杭帮助行政部设计电子表格,提升员工日常工作效率。
宗必胜大为欣慰:这儿子在眼前时各种糟心,扔出国了果然奏效,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于是给宗杭拨了个电话,这电话也像开大会做报告。
首先肯定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和成绩。
宗杭唯唯诺诺,这一个多月基本都在养伤,耗钱耗粮,他还是要脸的,不敢侈谈成绩。
其次是关于实习,让宗杭至少也得坚持三个月,将来回来了,履历里有一笔“海外交流经历”,说出去还是有面子的。
有没有面子宗杭不知道,但这经历一定比较别致:毕竟国内去欧美镀金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到过柬埔寨镀铜的,应该不多。
最后语重心长,给宗杭展望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大意就是:等你回来了,就在公司基层轮岗,轮个三年,各个部门都熟悉了,直接升经理,顺便把婚结了。孩子尽早生,生得早轻省。到你三十五,人也该稳重了,爸就能放权给你了。你也不用太拼,六十岁退休,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种种菜养养花,种葱最好,这玩意儿好养活……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ll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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