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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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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部的实习同样只是走个过场, 宗杭负责统计住店客人的旅游用车出行——名单都是别人交过来, 他做个excel汇总表就行。
这种活,初中生都能胜任,宗杭觉得自己屈才了,于是在表格上大做文章,又是设格式又是添颜色,把一张普通的电子表格做得跟杨柳青年画一样花哨,且丑且夺目。
这场景又被定格成照片一幅,经由龙宋的手机发出,几乎是实时出现在宗必胜的微信消息里。
标题是:宗杭帮助行政部设计电子表格,提升员工日常工作效率。
宗必胜大为欣慰:这儿子在眼前时各种糟心,扔出国了果然奏效,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于是给宗杭拨了个电话,这电话也像开大会做报告。
首先肯定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和成绩。
宗杭唯唯诺诺,这一个多月基本都在养伤,耗钱耗粮,他还是要脸的,不敢侈谈成绩。
其次是关于实习,让宗杭至少也得坚持三个月,将来回来了,履历里有一笔“海外交流经历”,说出去还是有面子的。
有没有面子宗杭不知道,但这经历一定比较别致:毕竟国内去欧美镀金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到过柬埔寨镀铜的,应该不多。
最后语重心长,给宗杭展望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大意就是:等你回来了,就在公司基层轮岗,轮个三年,各个部门都熟悉了,直接升经理,顺便把婚结了。孩子尽早生,生得早轻省。到你三十五,人也该稳重了,爸就能放权给你了。你也不用太拼,六十岁退休,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种种菜养养花,种葱最好,这玩意儿好养活……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ll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他又不能也把人打一顿出气,他从小就不会打人。
再说了,其中有个人胳膊上,还包着白纱布呢。
所以,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
但多少有点憋屈,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你们以后也注意点,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你们也要坐牢……”
龙宋一直在笑,应该是一五一十地、逐字逐句地,把他的话给翻译过去了。
***
晚上,宗杭和井袖在突突车酒吧外头喝酒。
没找到易飒的那家,这家是随便选的,规模小了点,坐不进去,只能坐外头的高脚凳子。
井袖拿宗杭被打这事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笑得前仰后合。
阿帕照例跟来了,但这两人聊得火热,好像还嫌有他在没法敞开了聊——他也知趣,以突突车酒吧为中心,在半径不大的范围内溜达,既保持距离,又尽忠职守。
喝酒这事,大抵总要经历几个阶段:起初又笑又叫,继而又哭又闹。
宗杭和井袖也一样,舌头大了、说话撸不利索的时候,即便没愁肠,愁也入了酒肠。
两人都絮絮叨叨,一身衰颓气,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井袖惆怅:“我心说他不一样,走了,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家有缘,老天给机会……”
宗杭端起酒杯,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一直哆嗦打晃:“知己嘛,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你还要在这一行找,当然更难……”
又嘟嘟嚷嚷:“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爸不待见我,说我连顶嘴都没胆……”
井袖安慰他:“那你拿出胆气来,下次跟他吵,寸步不让,死不认输。”
宗杭想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他叫宗必胜,从小到大,他都没让过我,一定要取得胜利。我如果不认输,他就会一直生气,一直生气,他身体不好,算了……就让他胜利吧。”
井袖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一个酒嗝打上来,什么都忘了。
只看到不远处的暗影里,好像有人影一闪。
她纳闷地盯着那儿看。
宗杭拿手在她眼前晃,井袖一把打掉他的手:“宗杭,好像有个人看我们啊。”
“谁?”宗杭眯缝着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谁?谁看我?”
“不知道,一闪就不见了。”
宗杭给自己倒酒:“可能是看我吧,我长得好看……”
井袖咯咯笑。
宗杭说:“真的,我跟你说啊,这个老市场,很多变态,上次就有个男的,老盯着伊萨看……”
井袖口齿不清地打断他:“我知道,现在很多变态,专搞男人,宗杭,你要小心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茫然了几秒之后,只记得喝酒了:“来,吹个瓶。”
***
阿帕费力地扶着宗杭往突突车边走。
这一路过来,真是费了老劲了。
宗杭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还时不时一惊一乍:陡然间紧紧攥住裤带,大叫“变态,扒我裤子”,下一秒又张皇地东张西望,催他去找井袖——
“lady first,要送女士先回家,不然不安全……”
阿帕不是没见过醉汉的丑态,但是小少爷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醉了居然也这样,叫他大跌眼镜。
他没好气:“不能喝就不要喝啊,井小姐被她姐妹接走了……”
宗杭“啪”的一声足跟并起,抬手朝他敬礼:“thank you!”
阿帕犯愁,宗杭现在这德性,上了车也坐不住,保不准中途滚下来——得帮他催个吐,或者喝点什么解酒。
他四下张望,看到街对面有个鲜榨果冰的摊子:“你别动啊,我去给你买杯西瓜汁。”
宗杭目送阿帕小跑着穿过街道,忽然精神亢奋:“少糖!不加冰!”
有辆白色小面包恰于此时无声无息驶近,阻断了他的视线。
宗杭觉得不爽,试图朝边上挪:“我说少糖,不加……”
哗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陡然移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宗杭那个“冰”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不知道几只粗大有力的手掌一起揪住,身体像被抛飞的水泥袋,瞬间砸进车厢。
时间不早了,龙宋提醒宗杭该回去了:他还计划着去街口拍张照片,以老市场区夜市为背景,就拍宗杭开酒店突突车的画面。
照片当然是发给宗必胜的,配什么话也已经想好了:宗杭体验酒店突突车司机生活,载客人游览夜市景点。
宗杭饮料还剩个底,龙宋先去街口选景,让他喝完了再过来汇合。
买单出来,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易飒的酒吧生意大好,非但客满,连外围都站满了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宗杭有点悻悻的,觉得自己被这热闹冷落在外,几次回头去看。
最后一次,脸色忽然奇怪。
他拽住阿帕,压低声音:“你看,那个人,按摩店边上站着的那个,不就是你拍的照片里那个男的吗?”
阿帕扭头去看。
离着突突车酒吧不远的街边,有家按摩店,玻璃门大开,按摩躺椅一张一张,都已经摆到街面上了,其中一张按摩椅后头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蓝色衬衫,领口和袖口是花色纹络。
身材很结实,领口解了两粒,衬衫还是有些紧绷,透着肌肉起伏的轮廓。
阿帕说:“是吗?”
对他来说,中国人跟鬼佬一样,都是外国人,他分不清外国人的脸,直觉换套衣服就是换个人。
宗杭很肯定:“绝对是,而且你看,他一直盯着易飒看。”
阿帕看了会,真的看出点端倪来:虽然那个男人掩饰得很好,经常低头、转身,或者走远了去看街景,但总有几个时刻,目光会停在易飒身上,难以捉摸,充满探究。
阿帕心里有点毛毛的:“这人想干嘛啊?”
宗杭调动自己看罪案剧的经验,觉得这人类似变态、跟踪者、潜在的性犯罪者,总之不像好人。
他吩咐阿帕:“你去跟易飒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不管这人是谁,多少有个防备。”
阿帕不乐意:“小少爷,她坑过你。”
宗杭说:“你做人别这么小气,一码归一码,万一那男的是杀人犯呢?佛祖平时怎么教你的?如果因为我们没提醒,她今晚被人给杀了,咱们亏心不亏心?”
柬埔寨差不多全民信佛,佛祖比什么都管用,阿帕立马过去了。
宗杭退进街边的暗影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让易飒知道他的存在,可能是私心里觉得,帮人这种事,最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
他目送着阿帕一路过去、拿手戳了戳易飒的肩膀、跟她咬了会耳朵、易飒递给他一罐柬啤,然后转身继续和客人们谈笑风生,并没有朝任何一个方向多看一眼。
不管是偷窥的,还是报信的,她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知晓内情,宗杭会以为,阿帕只是过去买罐啤酒。
本来还想夸阿帕懂得掩饰,人到了跟前,才发现他握着啤酒罐,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很显然,刚刚的场景如果是戏,他并非主导,只是被动配合。





三线轮回 1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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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海外实习变成了静卧养伤, 被打伤也是病, 同样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人被打得太丑了,宗杭连房门都不愿意出, 每天除了看剧上网,大把时间在镜子前端详他那张脸,从摧毁的轻易到复健的艰辛,生生把自己思考出了几分哲学气质。
因着宗必胜的关注,实习进展如常,只不过由现场学习变成了部门资深员工口头授课,为了让宗杭提起兴致,授课基本就是讲案例,反正酒店开得年头久,接待的极品多, 危机处理无数,随便哪一桩拿出来都是八卦。
第二周,龙宋向宗必胜报告,宗杭已经从前台礼宾“转入”客房实习, 还配了一张宗杭埋头理床的工作照片。
当然是摆拍。
宗杭更喜欢第二周的实习内容,因为客房部的八卦相较前台要刺激得多。
每天下午,做房完毕之后,客房部推选出的那个中文讲得最好的中年女人就来给他授课了:
“开始就是一个老头入住, 后来叫了两个按摩师上去, 然后那个床响得, 外头都听得到。我们怕老头子出事, 还专门把医生叫来这层以防万一……”
“那个女学生一口咬定,半夜有人蹲在她床头朝她耳朵吹气,我们就给她换房……”
“我们去打扫客房,看到露台上、藤桌上全是血,哎呀,就像自杀了一样,我也是好心,问她说,太太,你没事吧?她朝我笑,笑得我身上发凉……再一看,手腕子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割得乱七八糟,这种就是神经病。亏得她退房走了,不然我真怕她死在这,酒店死了人,会影响生意的……”
宗杭听得一会脸红,一会发瘆,一会脊背生凉。
伤势慢慢好转,日子也在八卦故事里过得跌宕起伏,唯一不如意的是,阿帕每晚都去老市场晃,但从没晃见过宗杭说的那个女人。
不知不觉,两人每次对话,都离不了那个女人,宗杭半堂心理课也没学过,天天在那给她做心理侧写:
——一般在老市场区摆摊的,都是本地人,她一个中国人混在里面,肯定有问题,背景复杂;
——反社会人格,见不得人家好。普通人怕惹事,遇到这种情况,顶多说个“不知道”就完了呗,她根本就没有创建和谐社会的意识,就想挑事;
——心理扭曲,谁会在脚踝上刺“去死”两个字?脚是拿来走路的,走一步一个“去死”,多不吉利!
……
分析得头头是道,以至于自己都有错觉:虽然连照面都没打过,但他早已看穿她的心肝脾肺肾。
完了还不忘催一把阿帕:“你赶紧找啊,再找不着,我都要不生气了。”
是的,他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性子,打铁趁热,和泥趁水,淘宝收到烂东西,当时气地跳脚想给个差评,隔两天就懒得费事了。
所以报仇必须趁着悲愤的热劲未散——日子一天天过去,伤口不疼了,生活安逸了,气渐渐平了,他那颗要讨个公道的心,也没最初被打时那么骚动了。
偶尔换位思考,还挺能体谅别人的:马老头想跑嘛,当然就坑他了;那女人贪小便宜嘛,当然就卖他了;柬埔寨人流血了疼嘛,当然就揍他了……
我靠不能再思考了,再思考全是他的错了。
***
这天晚上,隔壁的动静很大。
宗杭给前台打电话:“我隔壁住了谁啊?度蜜月的?”
那头回:“左边没人,右边住了个单身男客,中国人,二十七岁,叫丁……字不认识。”
保护客人隐私这事,也就对外宣称一下,对内素来深挖。
宗杭回过味来:“他召了那个啊?”
那头回:“嗯哼。”
召就召吧,柬埔寨虽然没有明确说这事合法,但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宗杭躺回去。
床头的那堵墙咚咚的,跟要塌了似的。
解决生理需求是很重要,但他睡觉也是生理需求啊,更何况,他还是伤患。
受宗必胜多年打压,宗杭不习惯暴力反抗,表达愤怒的方式隔靴搔痒,近乎自欺欺人。
他拿手敲了下墙,说:“能不能小声点啊?”
那头要能听见,才真出了鬼了。
宗杭安慰自己:一次能多久,熬过去了就算了。
万万没想到,数羊又数羊,绵绵无绝期。
他终于怒气渐炽,临到界点时蹭地翻身起来,一拳砸在墙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怒气宣泄出来,那头依然故我,他自己倒先犯了怂,一会觉得这样怪不合适的,一会又怕把同胞惊出个不举,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
***
宗杭养伤期间,一日三餐都是送上门的,送餐服务员不知道他前一晚缺觉,第二天正点上门。
接了餐,想再睡回笼觉,说死睡不着了,洗漱了出来,脑袋昏沉沉的,索性先上露台吹会风。
才刚站上去,一个懒腰还没舒开,边上有人说话:“昨晚就是你敲墙啊?”
宗杭吓得一个激灵。
转头看,隔壁露台上站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中国女人,穿了件半透纱的豹纹吊带衬裙,褶皱的裙边拂在雪白的大腿根,深v的前领,大半的胸都露出来了,一侧的胸上有粒小红痣,极其妩媚显眼。
宗杭赶紧闭眼扭头,语无伦次:“不是我……你也多穿点,你站这么高,不怕人看见啊?”
那女人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笑得直不起腰:“我都不怕人看,你怕什么啊,什么时代了,比基尼没看过啊。”
胡说八道,你那能是比基尼么,人家比基尼,哪怕是三点的,至少该挡的地方不含糊,你呢,你那下头穿了吗?
宗杭真是没眼看。
过了会,那女人说:“哎,你转过来吧,我裹上了。”
宗杭半信半疑,还怕是有诈,一眼紧闭,另一眼眯缝着、跟瞄准似的慢慢转头:还真的,她把玻璃门里的白纱帘拽出来裹在身上,把人裹得跟巨大的蚕茧似的,还露个头。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做这行,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不是干净、是不是玩家,宗杭这样的,离着她的世界太远,她反而愿意亲近,像逗弄小孩儿找乐子,自己也放松。
宗杭说:“你就是那个……”
说到一半刹了口,一时间,想不到比较委婉的称谓。
那女人倒不在乎:“是啊。”
宗杭紧张,居然真是。
按说为了出淤泥而不染,他应该离这样的人远点,但人家正态度很好地冲着他笑,他要是走了,显得很不礼貌。
露台隔得不远,他探头朝那头的玻璃门内看了看:“你那个……朋友……”
“你说我客人啊,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国内来的,说到柬埔寨来找人。”
又是找人,宗杭瞬间想起马老头。
“那你……还不走?”
“他说我按摩技术好,包了我一周,我这一周都待这儿……哎,小帅哥,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快一个月了,头脸虽然消了肿,但血瘀青痕还是在的,包括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那个骨折固定器,像清宫老佛爷长指甲的护套,永远支楞着、翘着,得亏伤的不是中指。
宗杭说:“我出去玩,突突车翻了,摔的。”
那女人了然:“来旅游啊,吴哥窟看了吗?最喜欢哪?班蒂丝蕾还是塔布隆?”
宗杭跟听天书一样,含糊作答:“我还没怎么参观,想先看两本书,了解一下。”
那女人轻车熟路地指导他:“可以看看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来这的法国人人手一本,你要想了解一下艺术赏鉴,看蒋勋的《吴哥之美》也行。”
宗杭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不知道蒋勋是谁,但听这名字,听这书,都觉得怪有文化的样子。
那女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怎么,我这样的人,就不该看书,就该每天围着男人、钱、化妆品、衣服转?”
说完,没等宗杭开口,纱帘一甩,进屋了。
宗杭心里一沉。
坏了,得罪人了,他得解释一下,他不是觉得她不该看书,他是以为她不会看……
正想着,那女人又出来了,原来是嫌裹着纱帘又热又闷,回去换衣服了——她双手并用,正把套过头堆在腋下的衣服从胸线的位置往下一拉一抖……
水蓝波纹底带桃红色盛放大花的长裙瞬间水样泻下,泻过纤细腰线,泻过织花绣锦的三角内裤,一路泻到脚面。
然后走上露台,绚丽长裙色块浓重,一动起来,蓝色的水光潋滟,桃色的灼灼其华。
她说:“我就特别喜欢看文化人写的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宗杭觉得自己气场气势气度都让人给压了,很老实地摇头。
“文化人尊重人,沟通起来自在,一般人看我这样的,都是乜着眼看,认定了你没脸没皮。文化人不一样,他觉得你有心,要么也写不出《茶花女》啊,《羊脂球》啊。”
宗杭插不上话,两本都是只闻其名,从没读过。
他力图让话题通俗一点,不然太暴露自己的浅薄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井袖。”
“锦绣中华的那个?”
“不是,古井的井,原先叫井秀,秀气的秀,我嫌太土,改水袖的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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