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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尾鱼
尿骚味里带了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老人味,宗杭嫌恶地别开了脸。
他现在只一个念头:尽快跟这儿的头头照个面、对上话,把事情解释清楚,哪怕出点钱呢,也要赶紧离开这儿,压根不是人待的地方。
***
下午,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杂沓的脚步声,脚步声里裹着絮絮人声,再近点之后,宗杭听出说话的是那个掰瓜的,语气里带小心、讨好,另一个声音虽然只是“嗯”、“啊”,但明显倨傲。
这一定是头头,宗杭眼睛渐渐亮起,门锁响的时候,他蓄势待发,紧张得喉头发干。
马老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门一开,宗杭就扑了上去,打头那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边上两人抢上来,一左一右挟住宗杭,往地上一搡,上手就揍。
宗杭不管不顾,手臂护住头脸,依然声嘶力竭说个不停,那些打好的腹稿,一句一句,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的姓名、籍贯、父母、护照号、身份证号、在暹粒落脚何处、谁可以证明……
挨打也顾不上了,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躲闪间,他听到那人说了句:“先别打。”
宗杭心头腾起希望,他翻身起来,手脚并用朝那人爬了几步,声音都哑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去查,打电话去吴哥大酒店,随便问谁,里头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我。”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那人的样子。
是个泰国人,很斯文,微胖,儒雅,架一副金丝眼镜,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可亲。
他看向那个掰瓜的,用中文说:“蛋仔,怎么回事?”
蛋仔结巴:“猜哥,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过来的时候,阿吉看到这个小子在喝酒,就跟我们说,这是马跃飞的儿子,绝对没错。我想着多一个也好,就……顺手带来了。”
猜哥皱眉,说,这个你要问清楚的,我也记得马悠只有个父亲,没听说有兄弟。
宗杭觉得有门,激动得脸颊发烫:“真的,打一个电话过去就行了,吴哥大酒店,什么都清楚了。”
猜哥和颜悦色:“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去问,如果真是弄错了,会把你送回去的。”
又吩咐蛋仔:“给人拿瓶水,脸肿成这样,不好吃东西。”
他们把马老头带走了问话,宗杭满怀感激地目送猜哥一行离开,如目送救世主。
那之后,肥佬给他拿了瓶矿泉水过来,态度好像也变好了。
矿泉水是小瓶的,通身高棉语,看不懂,牌子倒认识,angkor,吴哥。
宗杭拧开盖子,抿了一小口,清冽的甘泉水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他有点欣慰,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即便是绑匪,也有讲道理的。
***
傍晚时,马老头被放回来了,他没太受罪,只脸上多了几块淤青,但人比任何时候都精神,眼里头有奇异的光,坐不住,在屋里头走来走去。
走了会之后,过来跟宗杭说话。
“小宗啊,刚他们也问我了,我说你确实跟我们家没关系,真是搞错了。”
所以呢,这种表功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还得谢谢你?
但他能作证,总还是好的,宗杭冷着脸嗯了一声。
马老头看了他一会,忽然像是打定了什么决心。
他咽了口唾沫,跪下身趴到地上,往门缝下看了又看。
宗杭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还没回过味来,马老头已经凑到他耳边,紧张得声音抖,身子也在抖。
他小声说:“你别相信他们,你要做好准备,不会放你走的,假话。”
宗杭怔怔看他,脑子里有点懵。
马老头舔了舔嘴唇,又回头看一眼板门:“贩毒的,这些人贩毒的,你自己想想,会不会放你走?自己想想。”
宗杭结巴:“但是我跟他们又……又没关系。”
马老头说:“我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听到那个蛋仔去跟猜哥说,网上有新闻了。你懂什么意思吗?你在这是外国人,你被绑架了,会惊动大使馆的,新闻都报了,他们又是干这行的,会把你送回去?用这想一想,好好用这想一想!”
他食指几乎勾成了个“7”字,狠狠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宗杭脑子里全是浆糊,拼命想抓住些什么来反驳:“但是那个猜哥,看起来很和气很讲道理……”
马老头冷笑,伸手指自己脸上的伤:“他跟我说话,也很和气啊,让人打我,还跟我道歉,说不好意思,不该打老人家……”
远处传来咣啷一声响,不知道是谁失手打了碗,马老头心头一突,跟受惊的老鼠似的,哧溜一声窜远了。
离着宗杭能有多远有多远。
宗杭原地坐着,脑子里像爆破,一环破一环,无意间低头,看到十个手指头的指尖像条件反射,一直不受控地往上弹。
他忽然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冲到马老头身边,声音低得像耳语:“那……那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应该恨马老头的,但是没办法,恨解决不了他的问题,现在的处境下,全世界都对着他磨刀霍霍,马老头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马老头看向宗杭的目光里带一丝歉疚。
他说:“这个……没人帮得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宗杭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长这么大,听的最多的是“你要这么办、要那么办”,一切都是别人给他铺就,从没有人让他“自己看着办”,而且是这么严重的死生大事。
他愣愣的,像在自言自语:“那他们会怎么……处理我?”
马老头说,他猜测吧,有两个可能。
一是让人“消失”,这儿是聚居区,不会在这下手,可能会用船把他载去大湖深处,身上绑着石块或者铁条,沉底;
二是卖去做奴工,东南亚某些地方,还残存着这种陋习,把人卖去小岛上的种植园,或者外海的捕捞船,世人再不会听说你的消息,人活得像幽灵。运气好的话,过个十年二十年,会被解救,运气不好,就做到死,尸骨埋在种植园茂盛的作物之下,或者沉在阴冷的大海里。
宗杭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路上,会有这样的遭遇和起落。
外头渐渐黑下来,他呆呆坐着,喃喃说了句:“那我怎么办啊?”
他又想起那堂《遇到绑架该如何聪明应对》的讲座。
讲座的末尾,讲师的语气很悲壮:“但是,事情总有例外,有些人,聪明、勇敢、有耐性,却还是没有能从绑架里存活下来,不幸被撕票,沦为牺牲品。”
当时,宗杭和几个朋友在下头起哄:“是啊是啊,那怎么办呢?”
讲师笑笑,说:“生命是宝贵的,为了你的生命,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为过,请尽全力抗争到最后一秒。我说的,不是那种徒劳的反抗——绑架,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一定有最薄弱的节点,这节点可能出现在开头、中途,甚至最后一秒。”
“在不适合的时候反抗,只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对你控制得更紧更狠,所以,保存你的有生力量,尽可能麻痹绑匪,等待这个节点的出现。即便还是不能幸免于难,至少对这条命,你已经尽己所能,没有遗憾。”
……
宗杭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偷偷抬起手,抹掉脸上的一行泪。
马老头也叹气,觉得还不如不告诉他这些,毫不知情地走上绝路,总比满怀恐惧要强。
他想岔开话题,又想解释一下整件事,于是主动跟宗杭提起自己的秘密。
“你还记得吗,我印了寻人启事,过来找我女儿马悠?”
宗杭垂着头没吭声。
要死的人了,哪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他没有看到,团团的黑暗里,马老头的眼眸间闪着慑人的光。
“那是故意做给人看的,其实我知道她死了,早就死了。”
梦见回国了,在ktv包房唱歌,液晶屏上放的是lady gaga的《坏浪漫》,他抱着话筒吼得身心投入,边上朋友们挤成一堆,看他手机里拍的照片——
“这就是吴哥窟啊,哇,我也想去哎……”
“老外怎么喜欢吃油炸狼蛛呢,口味太重了。”
“呦,这妹子是谁啊?”
那是易飒的照片。
宗杭说:“去酒吧喝酒认识的。”
朋友们都炸了:“然后呢?后续呢?”
宗杭漫不经心:“太主动了,不适合我……”
说完,很有优越感地笑。
笑着笑着,嘴角忽然有点疼,那种干裂似的、破了口子的疼。
有个男人的声音飘在他头顶,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呦,看看,这小子睡觉还一脸淫-笑……”
话音未落,宗杭脸上重重挨了一记,打得他下巴颌歪向一边。
梦也被打飞了,现实一点点挤进来。
鼻端充斥着奇怪的味道:鱼腥、水湿、热气、机油、椰浆、冬阴功汤,还有狐臭。
身子在晃,不是车子的那种晃,左右漾荡,似乎是在船上……
船上?
宗杭惊出一身冷汗。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眼睛被打肿了,世界窄且模糊,模糊里晃动着一张狞笑的大脸。
宗杭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有人绑架他,车子飞驰而来,车门一开,把他抓进去,又疾驰而去,他挣扎着大吼“不加冰”,脸上正中一记老拳,就此不省人事。
然后……就到了这儿?
不对,中间好像还短暂地醒过一次,当时宿醉未消,意识一片模糊,听到有人问他:“你爸呢?”
他茫然答了句:“在家啊。”
……
事情跟宗必胜有关?是他爹在柬埔寨投资时惹上的仇家吗?
他心里大致有点数了,电影里常演,这叫父债子还。
宗杭想坐起来,脸上忽然压上锋利的一线凉。
是那个有着一张狞笑大脸的人,拿了把水果刀,在他脸上比划。
宗杭拼命把脸往后缩:“哎,别,别……”
因着家境富裕,童虹专门送他去参加过《遇到绑架该如何聪明应对》的讲座,讲师总结了三个“尽量”:尽量配合、尽量示弱、尽量寻找逃脱机会。
先死的都是耍横的,兔子都被叼进狼窝了,别以为龇起大牙蹬蹬兔腿就能扭转乾坤。
每一句都说在了宗杭的心坎上,当然要尽量配合,不然被打怎么办,他最怕挨打。
就像现在,要是绑匪一个不高兴,在他脸上画花,这辈子这张皮就毁了,整容都整不回来。





三线轮回 127.丁玉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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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果然就是易飒。
宗杭永远想不到这种人生。
这突突车酒吧是她的,柬埔寨人只是包租, 定期跟她分账, 不止突突车, 在洞里萨湖上的水上村庄,她还包租了一条简陋的小木船, 就是那种独木舟一样的、带着螺旋桨、供游人乘坐看风景的小木船。
这还远远不止。
据说, 溯着湄公河而上至老挝,而下至越南, 遍布她的包租业务, 她像个手眼通天的跨国包租婆, 把租约签遍大河流域, 而且,跟那些大手笔买楼修路的富豪不同, 她做的,全部是小生意。
那种一般人都未必瞧得上的小生意。
比如, 给在激流中捕捉食人鱼巨魾的老挝渔民置办渔网,给在越南水上市场卖米粉的老太婆购买全套的蒸煮锅具和原料, 提供废旧汽车给进入柬泰边境丛林捕捉狼蛛的猎手——不是赠送, 统统算包租, 分账。
所以她从来不在一个地方长待,因为要收租,她的包租天南地北开花, 等着她去数钱——有时收到钱, 有时拎回鱼或者别的等价品, 折卖了之后,继续去签新的包租。
宗杭如听天方夜谭,心底深处,对易飒,忽然生出某种向往来。
那种自知此生绝达不到的向往。
他怔了半晌,问阿帕:“那个波浪线又是什么意思?”
阿帕脸上又露出了偷腥般的笑。
他说,他问那个柬埔寨人,这个伊萨,脾气好不好啊,待租客苛刻吗?
柬埔寨人想了想,画图作答。
简单总结就是,别被她的脸和笑给骗了,这个易飒,其实还是挺情绪化的,不过这情绪化并不莫测,有规律可循。
根据他长久以来的观察以及和其它租客的讨论,伊萨每个月都会有几天,脾气逐渐暴躁,整个人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看谁谁不对,谁招谁倒霉。
然后标出了上次的大致日期和这次的预测日期,庆幸自己刚好躲过,但接下来那个交租的势必倒霉。
阿帕看着那曲线,心窍突开,说:“她是不是那几天,身上来那个了啊?”
于是和柬埔寨人笑作一团,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脸,猥琐起来同样贼眉鼠目。
宗杭嫌弃他:“还要不要脸了?讨论人家姑娘这种事!”
他嫌弃的目光从那张纸上一溜而过,自己也不想的,但记住了日期。
略一琢磨,自己被打那天,好像还真落在那个波谷的时间段里。
……
回去的路上,宗杭还陷在一种不真实的恍惚里,拽着阿帕聊易飒——
“你说,她这样能赚到钱吗?”
这种三瓜两枣的小生意,就算有分账,能落下多少?她还得跨国跑,虽说东南亚国家都不大,柬埔寨只跟中国广西差不多大小,但架不住经常跑啊……
“她一个女人,就不怕出事吗?”
听说东南亚许多地方还挺乱的,那种边境丛林,万一有人起坏心要害她,死了都死得稀里糊涂。
“背后肯定有人罩着她吧?”
没靠山也得有团伙,还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可惜阿帕对易飒没好奇心:“小少爷,你管她呢,这种人多复杂啊,还是离远点好。”
也是,宗杭怅然若失。
他自己活得普通,所以经常梦想着能遇到那些传奇的、边缘的、看上去很酷的人物,现在突然觉得,问题不在于机遇,而在于自己是谁:那些人像迎面刮来的一阵大风,刮到他也不会带他共舞。
他不是能乘风上九天的大纸鸢,只是糊窗的报纸,有风过会兴奋地抖一阵子,然后继续糊在窗上。
宗杭叹了口气。
***
第二天,照旧被客房送餐叫醒。
吃完饭下楼溜达,从前台大厅晃到花园,最后晃到龙宋的办公室。
是个大办公室,行政人员进进出出,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龙宋招呼宗杭在一张桌子边坐下,给他拍了张伏案看文件的照片,预备掐算着日子发给宗必胜。
造假造得太多,宗杭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跟龙宋提说,要么尽快恢复正常实习吧,老在屋里待着,快闷出病来了。
龙宋舒了口气,老这么蒙宗必胜,他也怪惭愧的。
他指了指宗杭坐的那张桌子:“要么从明天开始,熟悉行政吧。”
不知道行政要忙些什么,宗杭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一连几张都是客人统计名单,但每张都只七八个人,抬头上印的是地名,高棉语和英语。
他念最上头的那张:“普瑞克……托……”
龙宋给他解释,这是酒店提供的用车服务,有些客人不爱坐突突车,嫌灰大,胆子又小,不敢一个人出去逛,就喜欢报名酒店安排的每日旅游-行程,他们每天都统计要出行的客人,文件上是今天份的。
然后问他:“你喜欢看鸟吗?”
那张是报名去普列托尔鸟类保护区的,下午出发,龙宋觉得宗杭要是有兴趣,可以顺带捎上他。
居然问他喜不喜欢“看鸟”,宗杭想起国内那帮损友关于“鸟”的荤段子,笑得险些抽搐。
龙宋的中文还没好到这份上,想当然觉得他是不喜欢,于是又指指下头那张:“还有去水上村庄的,有兴趣吗?”
宗杭说:“我坐船晕,我不……”
他忽然反应过来。
易飒不是在水上村庄包租了一条小游船吗,她在暹粒收完租,走了,走哪去呢?
下一个收租点?水上村庄好像就紧挨着暹粒,而且想跟她偶遇得抓紧,她在哪都待不长。
他说:“……我不介意去逛一逛。”
说这话的时候,他朝着龙宋笑,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得嘴角和眉梢都弯弯的。
也笑得龙宋忘记了去追究他前后两句话之间的逻辑不通。
宗杭现在对易飒,怀揣着追星般的小迷醉。
没错,他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与风共舞了,但他可以让这大风,再刮他一阵子啊。
***
下午,宗杭在阿帕的陪同下,坐上满载的小面的,向着洞里萨湖上的水上村庄进发。
洞里萨湖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经由河道一直通入湄公河,地图上看,像细细的肠道上长了个大瘤子。
神奇之处在于:一年中大部分时候,湄公河的水位都偏低,洞里萨湖是它的补给湖,湖水源源不断注进去,让湄公河得以充沛、壮大、继续流向下游。
但到了雨季,整个东南亚大雨如注,多个国家的降雨都汇入湄公河,这使得它水位暴涨,远高出洞里萨湖——遵循“水往低处流”的定律,于是大量河水倒灌回来,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倒灌的河水,能让洞里萨湖的面积暴涨四倍,平时洞里萨湖湖水一米来深,此时可以深至十多米,旱季住人的村庄,现下一片汪洋。
也正是因为如此,催生了洞里萨湖畔的水上村庄:很多屋子都是用竹竿支托起来的高脚楼,涨水的时候,水一米一米淹过竹竿,淹到床底下,淹得拖鞋在屋里乱漂;或者索性就住船屋,方便移动,在船上搭起锅灶过日子、养猪、还种菜园子。
……
客人基本都是中国人,随车配了个中文导游,经导游解说,宗杭才知道,洞里萨湖上的水上村庄很多,今天去的这个,是最商业化最知名的一个。
宗杭心里盘起了小九九:易飒的小游船,会包在这个水上村吗?应该会吧,最商业化最知名,意味着客人最多最赚钱啊……
到了地方,有点傻眼。
规模太大了,乌泱泱各色人头,船码头人声鼎沸,靠岸的小游船简直流水化作业,上满人就走,引擎声轰隆轰隆,简易的螺旋桨搅起浑浊的水流,在河道里来回穿梭。
这跟他想象的差太多了,想象中,应该是洞庭湖般“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易飒站在船头,头发被风吹乱,抬起手,遮挡稍显刺目的阳光。
总之是有点仙气的场面。
这还上哪找人去啊,遇见的机率也太低了,再加上一下车就被人你推我搡,身后挤他的同胞应该来自上海:“侬娘开滴好伐,娘一娘……”
同车人闹哄哄挤上一条小游船,阿帕催他:“小少爷,你走快点。”
宗杭说:“我坐船晕。”
没心情了,提不起劲了,所以坐船晕。
要不是看他是小少爷,阿帕真想跳脚:什么人啊,去吴哥窟睡觉,来水上村晕船。
宗杭不坐船,阿帕也不好自己去,龙宋吩咐过他:头一天陪玩,宗杭就差点被人打残,这次再出事,你看着办吧。
于是他陪宗杭坐在岸边,看小游船开进开出,顺便逗划洗澡盆当船的小孩儿说话,宗杭是个旱鸭子,看水面浮荡有点克化不了,再加上听不懂——末了拍拍屁股起来,走到堤岸高处看另一群小孩玩游戏。
物质条件所限,这儿几乎没什么像样的玩具,但这不妨碍孩子们就地取材,自得其乐。
宗杭观察了一会,基本弄清楚这个“扔拖鞋”游戏的玩法:小孩儿们选个地点,放下一张被小石子压住的小额纸币,然后跑开十来米远,一个接一个的,撅着屁股,拿着从脚上扒拉下来的鞋,大部分是拖鞋,对着目标瞄准,然后扔。
谁最先砸中,钱就是谁的。
不过拖鞋这玩意儿,太容易飞了,小孩儿们准头又差,拖鞋上天的上天,下湖的下湖。
宗杭看得哈哈大笑。
这儿的小孩见多了游客,不怕生,做手势邀请宗杭一起玩。
玩就玩,宗杭来了兴致,掏了两张一美刀入伙,然后排进队伍里,脱下一只脚上造型炫酷的白色篮球鞋。
轮到他了,小孩儿们齐声鼓噪,都希望他扔不中。
宗杭原本志在夺魁,但鞋子脱手的刹那改了主意:两美刀于他,也就是一杯奶茶钱,但对孩子们来说,是笔大收入,足够乐上一两天的。
算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就把好运让给别人,让孩子们记住他这个帅气的中国小哥哥吧。
他腕上一甩,鞋子斜飞了出去,看势头会飞去高脚楼后。
孩子们看出来他绝对扔不中,于是齐声鼓噪变成了兴奋,又在下一秒转成了惊呼。
有个年轻的、低头打电话的女人,从那幢高脚楼后转了出来。
易飒。
她出来的方位太刁钻了,和鞋子飞去的轨迹配合得几近完美。
如无意外,这鞋子会在她脸上登陆,然后因地心引力,垂直落地。
很快进了市区。
街道蓦地冷清,街面上很少有人停驻,只余摩托车倏忽驰过的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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