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卜做人了
口吻莫名熟悉。陈望之惊恐地后退,“宇文彻!”
宇文彻笑道,“是我。”
“你来做什么?”陈望之眼睁睁地看着宇文彻步步逼近,“不要过来……”
“月奴,你这是糊涂了么?”宇文彻居高临下,像盯着猎物的鹰,“我们已经成婚,”他轻柔地抚摸着陈望之的脸颊,“你觉得,夫妻之间还能做什么?”
“我是男子,不能同你成婚。”陈望之哀求,“请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你真是傻了,我好容易才得到你,怎么能放你走?”宇文彻微一用力,那件白色的婚服突然片片碎裂,“你想回去?回哪里去?你忘了么?”他忽然笑意全无,“整个齐国都落入我手,天下早就没有了你容身之处。”
半梦半醒,混沌中,不辨日月。
陈望之冷汗淋漓,刚刚似乎又做了一场噩梦……他被土浑人当礼物送给了宇文彻。宇文彻阴冷的面孔在脑海中清晰无比,逃不掉了,陈望之喃喃,他逃不掉了。
脚步凝滞而沉重,迟疑地停在屏风前。
“谁?”陈望之嘴唇张合,然而发不出一点动静。不要过来,他无声地呐喊,别过来
“你、你醒了吗?”宇文彻低声道,犹如自问自答。片刻踟蹰过后,下定决心,慢慢绕过屏风,却见陈望之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由又是心酸,又是庆幸,脱口而出,“阿弥陀佛,好歹醒了!”手上捧着一只玉碗,试探地走到榻前,“你昏睡了两日!我担心极了……”
“别过来!”陈望之盯着那只玉碗,药气苦涩,与记忆恍惚重叠,“别过来!”
“这是章先生开的药,他亲自熬煮,有安神清心之效。”宇文彻见他惊惧,连忙温言细语安慰,“我喂你,来”
“不要!”陈望之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喝,你滚,我不要……”
宇文彻放下玉碗,“好,先不要喝。你听我讲,你妹妹告诉我了,我”
“住口。”陈望之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向宇文彻怒目而视,“……少惺惺作态,你们胡人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第68章
年少时,宇文彻在齐国做质子数年,深知吴地文化兴盛,远超西凉,于是称帝后重建太学,并在各郡县设立学校,鼓励士子求学。凉人重武轻文,宇文彻亲身作则,勉励凉人子弟学习经书典籍。为使齐凉两族抛弃成见,提倡两族通婚。且努力效仿前辈贤君,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如此经营两年,初见成效。谁知陈望之竟一句“你们胡人”,仿佛当面挨了一掌。宇文彻气苦,抖着手道,“没错,我是胡人不假。”
陈望之冷笑,“胡人,胡人就该死。”
宇文彻满心苦涩,讷讷道,“大夫说,你病着,伤势沉重,不是很清醒,有些事一时半会也分辨不清。这样罢,你喝了药好生安养,待你痊愈了,我慢慢与你解释。”
陈望之道,“何必多口舌,一杯毒酒鸩杀了我,一了百了。”警惕地盯着那只玉碗,唇边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看,药来了……”
趁陈望之昏睡,章士澄曾来与他诊治。失忆后恢复记忆,难大受刺激,一时难以接受。宇文彻见他披头散发,目光如疯兽,不禁心中打了个突,口吻放得更软,几乎低声下气,恳求道,“你喝了药,我就……我就让你妹妹来陪你,好不好?”
不提“妹妹”还好,一提陈安之,陈望之像被捅了一刀,立时暴怒,“你要对长安做什么?!”
“我没有对她做什么,我说,你喝了药,情绪平稳些了,我就让她入宫来陪着你,你们兄妹说说话……”
“你休想拿着长安来威胁我,宇文彻,你狼子野心,当我三岁小儿耍弄?你敢动我妹妹一手指,我就”陈望之哑声嘶吼,不知哪来的力气,势如疯虎,一掌朝宇文彻扇了过去。宇文彻躲开,陈望之接着又是一掌,他手边没有兵器,抓起榻上的磁枕、隐囊没头没脑地乱扔。“你居心叵测,我也是太过心软……当年合该让高玢杀了你,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宇文彻听到“高玢”二字,愈发压抑。高玢与陈望之举止亲昵,时时刻刻黏在一处,仿佛双生子。当年太学里也不是没有传言,说他俩有龙阳之癖。连日压抑,他一面忙于清缴拓跋氏,一面要揪心陈望之的伤情,前后夹击,早就疲力竭。这时前额猛地剧痛,登时眼冒金花,一个小小的铜手炉滚落脚边,陈望之见砸中了他,不由大笑,“你个鞑子,没安好心……胡人没个好东西,狼心狗肺……”
宇文彻又是愤怒,又是疲惫,又是委屈,“对,我是胡人,狼心狗肺。既如此,”那玉碗早就被打翻在地,汤药泼洒殆尽,“董内司,”一声断喝,“去,再把药端进来。”
陈望之听到“药”字,笑声戛然而止,慌乱地挥舞手臂,“我不喝药,不喝!”
宇文彻也不多言,上前将他牢牢锁住,“董琦儿,端药来!秦弗!你把药拿来!”
董琦儿慌里慌张地捧药而入,一见满地狼藉,宇文彻额头红肿流血,陈望之装若疯癫,禁不住呀了声,宇文彻死死扣住陈望之上半身,另一手掰开他的嘴角,对董琦儿道,“灌进去。”董琦儿犹豫,宇文彻怒道,“愣着做什么!非眼睁睁看着他疯了,还是死了?”
汤药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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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下,陈望之呛了几口,身子骤然软倒,双目空洞张开,宛如人偶。
宇文彻手上被他挠出几道红痕,坐在榻旁茫然若失,身心俱疲。
就这样连着灌了五六日,陈望之逐渐清醒,不再大喊大叫。腹中也有饥饿之感,能稍进饮食。陈安之每天入宫陪伴,清晨即来,傍晚方去。这一日恰逢大雪,感应天时,风雪交加。陈望之夜间睡得极不安稳,朔风惨厉,霎时以为又身处土浑,登时惊醒。外间的董琦儿听到动静,急忙披衣而起,轻声唤道,“殿下。”
陈望之喘息不定,“内司。”
“奴婢可以进去么?”陈望之喜欢独处,宫人莫进,唯独对董琦儿态度温和。董琦儿等了又等,握着手悄悄转过屏风,只见陈望之已摸索着自行坐起,赶紧取了狐裘,叫道,“殿下为何起来了?外面下大雪了呢……”
陈望之靠着隐囊,冷汗淋漓。身体沉重,令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几更天了?”
“刚刚四更。”董琦儿拿出一个手炉,往里丢了块小小的安神香,递给陈望之。陈望之闭上眼睛,道,“劳烦内司去知会一声,雪天路滑,就不要长安进来陪我了。”
董琦儿答应着,不多时回来,陈望之抱着手炉,仍然坐在那里,手搭腹上,一动不动。便小心翼翼劝道,“殿下,这才四更,您躺下再歇息会儿?”陈望之摇一摇头,良久,淡淡道,“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哪里可笑?”那领狐裘被陈望之丢在脚边,董琦儿心下叹息,又取了另一件裘服,披在陈望之单薄的肩头。陈望之咳了声,怆然道,“我不男不女,就是个怪物……你看,我的肚子如同妇人一般……难道还不够可笑么?”
“有些事,没办法。”董琦儿跪在榻旁,细声细语,“奴婢讲不出大道理,但是,殿下在奴婢心里就是殿下。”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肃王了。”陈望之抚着手腕,面露惨笑,“我还不如你。”
“奴婢不过是宫中的一介使役,焉能与殿下相提并论?”董琦儿听他所言,也甚是心酸。陈望之道,“你是你,我却不再是我我这幅模样,如果传出去,将为天下人耻笑。可我也出不去,我就是宇文彻手中的傀儡木偶,即便拼了命……也反抗不得。”
第69章
大雪连绵不断,午后方止。陈望之夜间睡得极不安稳,四更醒后,便坐着发呆。朝会过后,宇文彻踏雪而来,一进万寿宫便问,“服药了么?”
董琦儿眼下乌青,陈望之四更即醒,她陪伴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殿下睡了。药服下了的,就是总是噩梦……四更天就起了。”
宇文彻道,“辛苦你了。”又叹道,“他以前就时常噩梦缠身,非要”一语未必,心下怅然,“罢了,再请章先生来,看看有没有法子。”
董琦儿应了声,正要替宇文彻解下大氅,宇文彻制止道,“罢了,我就悄悄看一眼,得他烦躁。”方抬脚,突然寝殿中传来陈望之惊恐的叫喊,“别过来!你们别……放开我!”宇文彻登时怔愣,董琦儿慌了手脚,道,“殿下这是又做噩梦了!”也顾不得礼节,急急忙忙拎着裙角奔进寝宫。宇文彻紧随其后,寝宫中点着安神静心的百合香,药气浓重。陈望之缩在重重帘幕之后,抱着腹部,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口中犹自呓语,“别过来,别碰我!石奴,石奴救我,救我……”
“殿下,殿下!”董琦儿拉住陈望之的双手,“醒一醒,不怕了,不怕了。”陈望之惊喘半晌,眼睛才慢慢有了神采,“内司……”看到宇文彻站在近旁,身体颤抖,垂下脸,再不发一语。
“殿下莫怕,都是梦。梦醒了就不怕了!”董琦儿轻轻抚摸陈望之的脊背,语气极为和缓,“不害怕,殿下不怕了,那都是梦,梦是假的。”
宇文彻听到陈望之惊呼,五脏六腑犹如油煎,及听到“石奴”二字,一腔热血,霎时意兴阑珊。陈望之身形愈发清瘦,唯有肚子高高耸立,腿上盖着件玄色的裘服。“这里是台城,”宇文彻极力按捺情绪,“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等了又等,陈望之仍是垂着脸,沉默无言,便道,“你睡罢,我不扰你。”走出四五步,却听陈望之道,“等等。”
宇文彻甚是惊喜,转过身来,陈望之对董琦儿道,“内司请回去歇息,不必陪我。”董琦儿望着他,又望向宇文彻,陈望之笑一笑,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刺杀他,便是想杀自己,力气也是不够。”董琦儿哀声道,“求殿下别说这样的话。”陈望之道,“不说了,你下去罢。我同你们陛下说说话。”宇文彻亦点了点头,董琦儿这才行礼退下,恋恋不舍,神情颇为焦虑。
万寿宫内铺就地暖,此时燃烧正旺,寝殿温暖如春,香气浮动。宇文彻解下大氅,搭到熏笼之上,又将腰间装饰用的匕首取下,陈望之道,“何须如此,你若想杀我,一根手指就能取我性命,惺惺作态,反而尽是丈夫本色。”宇文彻本意示好,不但被他当面点破,更横加讽刺,好心竟成故意。“我并非惺惺作态,”他坐到床榻一角,斜对着陈望之,“我也不会杀你。”
陈望之淡淡道,“我到希望你杀了我。”
“若你还是为此事纠缠,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宇文彻叹口气,满腹不甘。刚要起身,陈望之道,“雪停了么?”
宇文彻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答道,“停了。”
“停了,就会更冷。”陈望之缩了缩身体,宇文彻奇道,“你是不是冷?”
“我不冷。”陈望之声音渐渐低沉,恍若梦呓,“宇文彻,你留下我,就是为了这个孩子罢?”
“孩子……”提到孩子,宇文彻心中倍感苦涩,“我是喜欢这个孩子。可喜欢他,也是因为他是你我之子。”
“是么?”陈望之纤长的手指无意地抠了下腹部,“你我之子。”
“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二人的血脉。我……我喜欢你,怎会不喜欢他?”宇文彻抿了抿唇,“你可能忘记了,以前,你很是喜欢他的。他动一下,你都会告诉我……”
“我没忘。”陈望之道。
“你没忘?”宇文彻半是惊喜,半是不解,“既然你没忘,月奴,那我们之前”
“之前,那是我失忆了。”陈望之冷冷道,“如果你以为那是我,宇文彻,那你大错特错。”他转过视线,“那个为你玩弄的陈望之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只觉得恶心。”
陈望之所言,宇文彻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仍不心灰意冷,“我对你真心实意,你就真的一点感受不到么?”
“真心实意?”陈望之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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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真心实意高兴我失忆了罢?什么也不懂,被你摆布,乖乖地做个傀儡玩物。你有兴致了便来,没兴致了,就丢到一旁。至于这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盯着肚子,“生下来如果也是个怪物,你该如何是好?”
“陈望之,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诅咒孩子?”宇文彻心力交瘁,“好罢!我告诉你,即便他是个怪物,我是他的父亲,也会好生照料他,绝不抛弃。你能放心了么?”
“我放心?我放哪门子心。”陈望之沉沉一笑,“你也说过,他能感知我的想法……你知道么,他很久没有动过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宇文彻大惊失色,赶忙起身命秦弗宣章士澄入殿。章士澄这段时间随侍左右,干脆住在宫中。一番诊治过后,章士澄道,“君上”
陈望之静静道,“章先生,他死了没有?”
章士澄看一眼宇文彻,宇文彻强压怒气,“说。”
“启禀君上,殿下虽然虚弱,幸亏胎儿无虞。”宇文彻松了口气,陈望之冷笑一声,道,“章先生乃天下名医之首,不在江湖做个大夫逍遥自在,偏要进这宫里……就不怕哪天惹恼了他,被拖出去砍头么?”
章士澄道,“臣行医在宫里,在宫外,皆是治病救人。好端端的,为何要被拖出去砍头?”
陈望之哦了声,“那就好。章先生,请问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章士澄道,“十月期满,自然瓜熟蒂落。”
陈望之凝神思索,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第70章
过了冬至,一日冷似一日。按章士澄的说法,掐指算来,还有半个多月,孩子就将出生。陈望之扶着腰,在殿中慢慢踱着步子。陈安之和董琦儿围坐熏笼两端刺绣,陈望之端详片刻,道,“你们这样,倒像是美人图了。”
陈安之轻笑,道,“哪里有美人?”
陈望之道,“你们都是美人。”又道,“我的小妹如今手也巧了,学会了绣鸳鸯。”陈安之放下手中白绸,叹气道,“长日无聊,无事可做,我学着做女工,打发时日罢了。”其实她偷偷做了几双小儿的虎头鞋,担心陈望之不悦,没敢提及。这时秦弗带着小内监进来,送上药丸。陈望之看也不看,和水吞下,陈安之道,“最近,倒是不用服汤药了。”
“我是皮肉伤,本来也不必服什么药。”陈望之绕过熏笼,“你那鸳鸯绣得漂亮,不如做成帕子,送给谢渊。”
陈安之低头道,“我辛辛苦苦绣的,干嘛送他?”
陈望之笑了笑,他夜间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似乎出现各色魔鬼,张牙舞爪,又有群蛇吐着红色信子,追逐不休。往往惊醒,心悸气短。于是干脆耗着不睡,等天明陈安之入宫了,他才躺下歇息片刻。“要说起来,九哥睡不安稳,服了药也不见效果。”陈安之叹口气,偷偷瞥了眼陈望之臃肿的腰间,“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利。”
“睡不着。”陈望之不愿在妹妹面前露出惧色,佯做淡然,“大约睡颠倒了,也罢,夜里清净,我想想事情。”
陈安之在鸳鸯上绣了一针,陈望之乏力,小腿隐隐抽筋,不禁暗叹体力不济。坐回榻上,董琦儿忙给他拭去额上汗水,又唤过宫女奉茶。陈望之道,“长安绣了鸳鸯,既然不送给谢渊,那就送我罢。”
“九哥说笑了,我绣得歪歪扭扭,怎好送你?”陈安之用针指了指鸳鸯周身波纹,“你看,绣错了好些地方……待我做双新鞋送你。你现在脚上这双,就是我做的呢。”
陈望之道,“妹妹果然长进了。”自上回大雪后同宇文彻争吵,那人便再也没有踏入万寿宫一步。每日由秦弗带着章士澄前来为他诊脉,那章先生性子稳重,任陈望之怎么问,也不肯吐露半句,只含混说胎儿应该康健,无须担心。陈望之从他口中打探不到信息,就也不再多言。他并不知道,其实宇文彻仍旧每天到万寿宫中来,不过是捡着他睡着的时候,匆匆而来,急遽而去。
陈安之绣了半晌鸳鸯,稍感疲乏。陈望之温言道,“别累坏了眼睛,过来吃些点心。”陈安之放下针线,走到他身旁,忽然讶异道,“我记得这里放了个白瓷瓶,常插着花的,怎么不见了?”
董琦儿奉上乳茶,解释道,“前几日不知怎么了,这瓷瓶掉到地上,摔了千八百片。碎片锋利,怕不当心割了殿下的手,就把殿中所有的瓷瓶瓷碗什么一应了起来。”陈安之道,“是得起来,就是那瓶子插花很是雅致,竟然摔碎了,未可惜。”
陈望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万寿宫中絮絮碎语,太极殿里,宇文彻手握朱笔,神色呆滞。陈惠连重重一声咳,他才回过神来,含着歉意,道,“昨夜风大,吹得朕一宿未眠。先生见谅。”望向宇文化,道,“朕有意派你去云州,同阿隆遥相呼应,你可以愿意?”
宇文化道,“有什么不愿意的?臣在君上跟前,也就不扭扭捏捏拽那些文词儿臣就爱在外面吹风逐沙,也不愿住在这石头城里。君上派臣去云州,臣求之不得!”
宇文彻连声称赞,“好,好,不愧是我宇文氏的男儿。”宇文化道,“不光臣,臣的兄弟们也想去四处守着。”宇文彻道,“这得容朕仔细想一想,你们分封四处,这京中无人,却也不行。”
陈惠连道,“陛下所言极是。”其实派宇文化去云州,正是他的主意。凉人自古游牧为业,许多迁移关内,种田养桑,反而不能适应,纷纷要求回故乡去。一去山高水长,时间一久,不人心浮动,必须有铁血心腹管辖,方不致酿成祸端。
一时商议过后,宇文化退下,只余陈惠连。宇文彻有些疲乏,撑着额头,脖颈酸痛,头疼欲裂。陈惠连道,“陛下操劳国事,也要保重龙体。”宇文彻苦笑道,“先生……有时候朕突然想,若是能做个昏君,是不是可以轻松许多?”
陈惠连怔愣,“陛下……何意?”
“朕说笑而已,先生莫怪。”宇文彻手下有一份单子,是他与沈长平和唐国公宇文陆拟定的。“夜里风太大了,呼呼地响。”
陈惠连道,“今冬的风,的确不同寻常。”
宇文彻道,“朕总是做噩梦,服了药,也不见效力。实在没了法子,打算明日请罗巴来驱驱邪。罗巴就是萨满之术,朕记得那个罗巴叫段天赐,说的话有点意思。”
当晚,用过晚膳,宇文彻盯着名单,挑几人画了圈。
秦弗悄悄走到近前,“君上,殿下他喝了口汤,就睡下了。”
“睡下了?”宇文彻一惊,皱起眉头,“他不是夜里不睡么?”
陈望之噩梦缠身,宇文彻焉能不知。那个驱邪的罗巴,正是为陈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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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请。“不知道呢,今日长安公主来陪着,殿下很高兴,来来回回地走,还打趣公主,要她绣的鸳鸯。”秦弗一五一十,将陈望之日间的行动告诉宇文彻,“许是累了?刚董内司进去瞧了眼,殿下迷迷瞪瞪的,把她撵了出去。殿下他怕黑,又不让别人陪着……”
宇文彻道,“朕去瞧瞧他。”披衣急起,秦弗不解,捧着大氅跟在后面。到了万寿宫,董琦儿守在外殿,手里拿着副鸳鸯帕子,正拆了水纹打算重绣。不料宇文彻来了,忙站起道,“君上”
“他睡下了?”宇文彻轻声问道。
“殿下说累得很,就睡了。”董琦儿转头望向寝宫,屏风遮住床榻,暗影森森,“他……”
宇文彻比个手指,宫人立时噤声。他放缓了步子,绕过屏风,便嗅到一丝异乎寻常的气味。
血腥。
第71章
送走长安之后,陈望之便觉得,腹中微微有些不对劲。
那个孽种不安地动着,猛地一击,接着又是不断地挣扎。陈望之扶着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随便喝了两口汤粥,便推说累了,要歇上一歇。
董琦儿柔声细语地劝说,“要不然,喝了这碗汤罢?”
陈望之摇摇头,不发一语。他无法张口,伴随着孽种的挣动,剧烈的疼痛席卷而至。他大致猜到了之后即将要发生什么,但是,没关系,他早就想明白了。
既然你不肯去死,那我们就一起死。
董琦儿搀扶着他慢慢躺下,女子体贴地拉上罗衾,怕他冷,又覆上裘服。陈望之惧怕黑暗,她点燃了角落里的长明灯,又返回来,掏出手帕,点去他额角的汗水,轻声道,“殿下,我就守在外头……”
陈望之点点头,目送着女子温吞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寝宫复归宁静,刚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胎儿突然用力撞击,令他几乎疼得昏死过去。
当真是个孽种。
“你不要这样说他……”宇文彻的面孔模糊地浮现在脑海中。作为胎儿的父亲,他自然不喜欢陈望之如此称呼他的孩子。说什么“赤子无辜”,又说什么“血脉相连”,谁的血脉?与我何干?冷汗浸透了鬓发,陈望之咬住衣袖,在心底冷笑。
就因为自己是这样的身体……
其实,打从醒来,身处此境,他早就该选择赴死。他曾经以为,死最简单不过,谁知死到临头,却发现根本死不成。宇文彻将长安送进宫来威胁他,那是他的妹妹,在世唯一的亲人。假如他死了,妹妹怎么办?谢渊对她没多少感情,即便有那么一星半点,也不能保得长安一世无忧。陈望之想起妹妹绣鸳鸯时的神情,分明还是当年的小小女孩,蹙着眉尖,小心翼翼地生怕扎到手指。
腹中剧痛,好像有只手在搅动五脏六腑。陈望之胡乱蹬了蹬腿,又将身体蜷成一团。太疼了……他竭力把脸埋入织物,减轻粗重的呼吸。这段时间,孽种明明一直非常安静。正如宇文彻所言,胎儿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厌恶来自这具孕育自己的身体散发出的厌恶。没有人期待他的降生,除了宇文彻。他是个不被喜爱的孩子,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孽种不动了,也许是死了。陈望之一度以为,这个孽种终于听话了一回,在他肚子里乖乖地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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