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卜做人了
“你想听,我以后天天唱给你,好不好?”宇文彻哽咽,“我天天唱给你,你要我唱几遍,都可以。”
陈望之摇摇头,“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别无所求。”他忽然自宇文彻臂弯中滑落,遥遥地立在墙角的长明灯旁,“阿彻,谢谢你。”
宇文彻大惊,“你去哪?”正要去追,突然天地倒转,头疼欲裂,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叫嚷,“君上,君上!殿下他,他醒了!”
第61章
疼痛在前胸蔓延,像一滴墨融进水中,渐渐扩大。陈望之闭着眼睛,恍惚地想起,应该是昨天,对了,是昨天,昨天傍晚,右贤王洛博尔兴冲冲地跑来,在石头屋的角落抓住了他。洛博尔的父亲和兄弟都死在陈望之手里,于是格外热衷折磨这个往日的宿敌。洛博尔如往常一样发泄了两遭,然后抓着陈望之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用半生不熟的吴语说,“喂,你怎么还不死。”
陈望之懒得理他。他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洛博尔圆圆的脸上充满了失望,过了一会,又故意做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道,“你快死!等你死了,本王就把你剥光,亲手腌制成干尸送到各国,让大家都欣赏欣赏你这个半男不女的怪物!”
我本来就是怪物,你爱送就送罢,死后的世界,死人并不能知晓。陈望之扭过脸,拖着双腿爬到角落。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滑落,黏腻恶心。他被送到土浑之后就几乎没穿过衣服,各色各样的人,但凡有资格入宫,能走进这石头屋子的,都可以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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侮辱他。他曾经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这大概便是他杀生的因果,不过陈望之一点也不后悔。为了保卫国家,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但他现在确实杀不了任何一个人,他也许连自己也杀不死了。
陈望之的无动于衷惹怒了洛博尔,右贤王年轻的脸涨得通红,“喂,怪物,你竟敢不理本王?”
角落里有堆稻草,陈望之栖身其中取暖。洛博尔把他从稻草中揪出来,突然得意地笑了,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陈望之心脏骤然紧缩,可头脑一片混沌,完全想不起来。而后洛博尔就踢了一脚,正踢在胸口。他踢得是那样重,陈望之眼前发黑,伏在冰冷的夯土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咳了口血,才终于能够重新爬回稻草堆,躺了回去。
如果,就这样死掉,也不错。
或者做一场梦……
刚到土浑时,陈望之经常做梦。梦到江南的蓝天,碧水,浣纱的越女吴姬,阳春三月,青草池塘,园柳鸣禽,他坐在小小的舟中,高玢摇着短棹。远近渔夫唱晚,小舟划过团团荷叶,高玢掰下一片,掷到他怀里,笑道,“给你,做帽子遮雨罢。”
陈望之道,“好。”
高玢兴之所至,跟着渔夫一起唱,“闻欢下扬州,相遇楚山头。”眼睛融进夕阳温暖的光,陈望之轻声和道,“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然后,高玢就真的抱住了他。
这自然是梦每当高玢将他抱进怀里,陈望之在梦境中就会陷入巨大的痛楚和怅然。高玢早就死了,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月上柳梢,高玢站在门外,看不清脸。高玢说,“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便不会叫你吃苦。”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博陵王谋反,陈玄震怒,尽诛高氏二百余口。高玢作为首犯,被挫骨扬灰,连个尸首也找不到。可即便在他们尚是垂髫少年,言笑晏晏地一同去太学读书的时候,陈望之也不曾允许高玢这样亲昵地抱紧自己。他总会推开高玢,板起脸教训他。为什么要拒绝高玢呢?陈望之坐在梦中的柳树底下,靠在虚幻的高玢的肩头,他不该推开高玢……也许
梦终归是梦,水汽氤氲的幻象破碎,耳畔只有长风卷过黄沙,凄厉如鬼哭。陈望之手指抽动,他不愿醒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高玢了,偶尔甚至怨恨死去的故人,为何不来梦中相见。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高玢仍是青春鼎盛的样子,陈望之想对他说,假如可以重来,他觉得高玢的提议或许也不错。他的努力全然白了,他的坚持毫无必要,因为
想起来了,博果尔得意地告诉他,就在不久前,齐国覆灭,凉国可汗宇文彻在建康登基称帝。洛博尔告诉他,陈玄在清凉山自焚,宇文彻纵兵大掠建康,屠城十日,宣称杀光齐人,血祭天神。这次,连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了。苟延残喘是为了什么?手腕酸痛,虚软无力。当日,陈望之眼睁睁地看着尖刀伸进皮肉,挑断筋腱就这样一个无用的废人,还能指望向有朝一日回到齐国,回到江南,去保卫他的百姓么?他连自己都救不了,甚至隐约地希望被人拯救。他已经软弱成了这幅模样,活着,当真失去了全部意义。
……
不如就此死去。立刻死了,加快脚步,说不定还能追得上高玢。胸口越来越痛,仿佛一团火在焚烧皮肉。陈望之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喉咙暗哑,发不出完整的单音。脸颊蹭过布料,他猛然发现,柔软的触感,好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努力睁开双目,眼眶酸涩,视线模糊。没错,那是织锦,缠枝莲花纹路;罗衾轻薄温暖,眼角瞥过,还有隐约的白色毛皮……这里绝不是土浑。湿润的空气充满了宁静的沉水香,夹杂着汤药苦涩的味道。胸口火烧火燎地疼痛着,陈望之用尽全身力气才转过脸,帷幔低垂,绣幕茫茫,流苏掩映突然脚步纷至沓来,一只手掀开帐子,一个陌生人急匆匆闯了进来,他十分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身材高大,容貌十分英俊,但高鼻深目、褐瞳卷发,与齐人面貌迥异。大概很久没休息过,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脸色骇人。
宇文彻又惊又喜,颤声道,“月奴,你醒了。”
陈望之对这张脸毫无印象,慢慢张开嘴,“你是谁?”
第62章
阿彻是谁?
陈望之站在走廊下,一对燕子前后飞来,黑羽参差,口衔草虫,喂给嗷嗷待哺的雏燕。
年长的宫女悄悄地走到近前,她看起来面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宫女行了礼,含笑道,“殿下又站在这儿看燕子了?”
大燕子飞走了,雏燕长着鹅黄未褪的嘴,发出急切的叫声。
“我等人。”陈望之低声说。
宫女了然地点点头,“不如进去等,起了凉风,很快就要下雨了罢。”
进去等……陈望之转身,讶异地发现自己站在万寿宫前。很小的时候,他在台城中迷了路,误入这里。父皇大怒,将他赶了出去。“我不能进去。”
宫女迷惑地蹙起描绘的长眉,时下流行的样式,“为什么不能进去呢?”
陈望之解释,“父皇说,不想看到我。”
宫女轻笑,“殿下糊涂了,如今殿下就住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陈望之又回头看了两眼,雕梁画壁,文辉煌,这里是万寿宫没错,“不,我成年了,搬出去住,住在”
忽然凉风乍起,吹动薄而长的衣袖。细密的绉纱轻轻飘动,云纹缠绵不断。
宫女说,“看,下雨了。”
雨丝无边无际,水雾犹如瀑布。
天幕沉沉,陈望之听到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他今天来看我么?”
宫女回答道,“回来的。”
“可他很久没来瞧过我了。”
宫女的神情显出一丝同情,她有着和善的圆眼睛,嘴角总是上扬,仿佛微笑凝固在脸上,“他会来看你的。”
陈望之道,“不会,他好几天没来了,他厌倦我了。”
同情愈发浓烈,然而并不讨厌。内心渴望得到抚慰,就像希冀拥抱和抚摸“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宫女伸出了手,在宫里,这是僭越的举动,然而十分温暖,令人不忍推开,“殿下,不要乱想。他会来的,会来的。”
“不会罢,我惹他生了气……我什么也不会。”陈望之懊恼地喃喃,“我忘记了。”
忘记了,忘记了许多事。
忘记了……
阿彻是谁?
抬起头,雨已经停了。陈望之站在太液池边,惠风徐来,水波清且涟漪。
池边花树繁茂,红白掩映,蝶纷飞。陈望之看了看双手,空空如也。没有剑,没有刀,他摸了摸腰间,也没有匕首,而且,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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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穿着凉人的圆领袍,腰缠蹀躞带。陈望之疑惑极了,他怎么会穿着这样的衣服?
“殿下在这里啊?”是那名宫女,她穿过花树,发间落满了粉色的花瓣,“来寻他么?”
“对,我来找他。”陈望之张开嘴,“我,我找他,找不到他。”
宫女说,“他很快就来了。”
“是么?”陈望之环视四周,“可他不是生气了?”
“他没有生气,就是最近前头事情忙,所以耽搁了。”宫女安慰道,轻声细语,“等到太阳落了,天黑了,他就来了。”
“是他么?”陈望之问道。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是他。”
等到太阳落了,他就会来看我。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落下?陈望之立在太液池畔,想起来了,他曾失足落入湖中,幸亏被人救了起来。他还记得在水中奋力挣扎,仰起头,日光透过湖水,浓稠的绿色,犹如深沉的碧玉。
终于,太阳一点点落下,最后一缕光辉没入地平线,陈望之欣喜地想,他要来看我了。
博山炉青烟袅袅,靠着隐囊瞌睡,猛地醒来,灯火幽幽,却不见人来。
“他来了么?”陈望之焦急地唤着那名宫女,“他是不是又走了?”
然而,就连宫女也消失不见。陈望之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殿中,冷得发抖。
他不来了。
不会再来了。
陈望之抱着膝盖,他知道,自己在思念谁。那是个无比重要的人……他想起他,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他闭上眼,回忆他的味道,他有力的拥抱……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口吻,陈望之大喜过望,睁开眼睛,面前身影高大,面容模糊不清。
“你来了。”
“我来了。”那人俯下身将他抱起,轻车熟路,仿佛做了无数次,“是不是想我了?”
对,想你了,你答应我来看我,为什么总也不来?陈望之靠在那人胸前,安心地合上双目。他可以睡觉了,不必担心噩梦,“阿彻。”
阿彻……阿彻。
阿彻说,“我在。”
“你会给我吹笛子么?”陈望之问。
“会。”
“那好,明天,你给我吹笛子罢。”
阿彻有些苦恼,“我还没学会。”
“你不是答应我的么?”陈望之失望地睁开眼睛,黑夜如雾,他还是看不到阿彻的样子,“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了,可是,我很忙。”
“那就等你不忙的时候……”
“可能要等很久我给你唱首歌,如何?”
陈望之笑了,“你会唱歌?”
阿彻唱了起来,曲调苍茫,宛如掠过草原的风沙,“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这是……”陈望之记起来了,这首歌的曲子,似乎很久以前,有人用笛子吹奏过。
春光懒困,光景无边。
陈望之坐在窗下,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一卷书。
“陈,陈望之。”
怪声怪气,不消问,定是那个西凉的质子。
陈望之抬起脸,那个大个子少年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
“请说。”
“我能、能问你个问题么?”
能问什么高深的问题?他连吴语都讲不清。陈望之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猛然脑中嗡地一声响,胸口如遭重击。
“你是谁?”他冷冷地盯着西凉的质子,对方面红耳赤,抱着手臂,眼睛里的神色又痛苦,又无奈,“我是谁?月奴,你不记得我了么?”
这张脸渐渐变化,与另一张脸重合。
“你是”
手里的笔直直落了下去,宇文彻一惊,从昏沉的梦中惊醒。
前日陈望之醒来,似乎再度失忆,看着他,好似看一个陌生人。章士澄说,许是受了刺激,故而想起了一些事,又忘了另一些,这样的病人他从未遇到过,医书未载,只得束手无策。不消片刻,因为伤势沉重,陈望之又昏昏睡了过去。宇文彻想寸步不离左右,然而前朝留着大批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他不得不咬着牙坐在太极殿,强迫自己集中力。
“君上!”程清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
宇文彻立马站起,“他怎么了?”
程清道,“殿下醒了,他说他想起来了……请君上过去,有些话,要当面谈一谈。”
第63章
宇文彻跨入万寿宫中,脚步一滞。满宫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走进寝殿绕过屏风,只见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宫人,陈望之果然醒了,靠着隐囊,脸色极为苍白。
“……好。”陈望之撩起眼皮,看到宇文彻,表情纹丝不动,“你来了。”声音比以往低沉,却不似病中沙哑。“既然正主来了,你们就下去罢。”他抬了抬下巴,“宇文彻,我有话想问你。”
无论声音、表情还是态度,眼前的陈望之与以往截然不同,堪称判若两人。不妙的预感成为现实,宇文彻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宫人中为首的秦弗回过头,战战兢兢地抖着嘴唇,“君上。”
宇文彻道,“你们都下去。”宫人们得了赦,纷纷起身,陈望之忽然开口,“你、你留下。”目光所视,正是程清。程清额头布满汗珠,缓缓跪下,伏下身体,不住微微颤抖。
宫人走得干干净净,寝殿中燃着百合安息香,馥郁悠远。陈望之闭上双眼,像是累极,一语不发,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再度开口,“程清,你过得倒是舒坦。”
宇文彻莫名其妙,程清曾在陈望之府中做事,他也知道。陈望之又道,“你是觉得,我肯定死在土浑回不来了,是么?”
程清摇了摇头,呜咽失声。陈望之笑了声,道,“你也下去。”程清突然抬起头,叫了声,“殿下!”陈望之却面无表情,垂着眸子,好像没有听见。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何事,宇文彻从未听程清提及,但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忍,便走到程清身后,温声道,“下去罢,朕要同他说说话。”
程清依言站起,向陈望之看了几眼,又转过身,朝宇文彻深深施了一礼,这才退下。宫中寂静无声,宇文彻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跃出腔子,“月”
“你请坐。”陈望之冷冷道。
宇文彻愣住,呆了呆,环视周围,屏风一边摞着两只绣墩,有时他和陈望之一人一个,你在案几这边,我在案几那边,下棋取乐。他拖过其中一只坐下,讷讷道,“你刚醒,我……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如何?”
陈望之漠然道,“多谢,不必。”
宇文彻失望,道,“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陈望之道,“你是宇文彻,是不是?”
宇文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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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声,“我是宇文彻,你不记得我了么?”
陈望之忽然轻轻咳嗽,掩住嘴角,动作雅致,“我记得你我同在太学四五年,不过,”他转过视线,牢牢地盯住宇文彻的眼睛,“数年不见,你变了样子,我病得昏了头,竟然一时没有将你认出来。”
宇文彻道,“我没变,只是老了。”
陈望之道,“老了?陛下夺了我陈氏的江山,天下一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会老?”
宇文彻听他语气不善,心道,“他刚醒过来,恢复记忆,还不知处在什么时候。那时他一直在土浑,若是误会了我,那就麻烦了。”急欲辩白,又想,“论起来,我确实夺了他陈氏的天下。他说的也没错。”他口才极佳,朝堂阵前,皆滔滔不绝,谁料在陈望之面前却张口结舌,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究竟怎样辩白。陈望之沉默片刻,道,“宇文彻,你倒很是知人善用。”
知人善用?宇文彻顿时明了,道,“我来这里,把以前的宫人都放出去了。程清他们不愿离开,我就留在身边,倒茶端水,拾打扫,并没有苛待。”
陈望之笑了笑,“程清不愿走,也对,一个阉人,能走到哪里去?”
宇文彻道,“你不要这样说,他”
陈望之慢慢道,“不要这样说?宇文彻,你可知道他方才为何哭泣?”
宇文彻道,“他以前在你府中做事,看你,看你受了伤,定是为你伤心,因此哭泣。”
陈望之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他在哭我?错了,他哭的是他自己。”
宇文彻听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道,“你想多、多了罢,他……”
陈望之语带讥诮,举起一只手,晃了晃,“其实程清也不必惧怕于我。我是什么?”他放下手,面向宇文彻,道,“我手腕的筋脉被挑断了,已经是个废人,本不配活在世上。我请你来,是要问你几件事。其一,是你把我从土浑带回来的,对么?”
宇文彻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道,“对。我见到你时,你……你神志有些不清楚,我就将人带了回来。”
陈望之沉沉道,“那可真是多谢了。”
宇文彻道,“没什么,只是”
“其二,我之前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是不是?”
“对,大夫说你或许是病的太重,伤了魂魄,所以记不得以前的事。”
“好,很好。”陈望之咳了几声,“然后你把我留在台城。”
宇文彻终于找到了辩白的机会,忙道,“是了,你病着,且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我很是担心,就将你留在身边……我们天天在一处,时间久了,就”
“看来,不是我发梦错怪了人。”陈望之打断了宇文彻的辩白,脸突然涌上大片赤红,“我肚子里的这个孽种,就是你的没冤枉你罢?”
“你怎么能说他是孽种?”宇文彻又气又急,“月奴,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你”
“因奸成孕,不是孽种是什么。”陈望之胸口急剧起伏,两眼圆睁,“宇文彻,我真是后悔,当年不该留下你,以致今日之患!”这话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宇文彻立在原地,脑中霎时空白。就在这时,秦弗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扑在他的腿下哭叫道,“君上,君上,程总管他,他投太液池自尽了!”
第64章
陈望之眼皮不抬,“死就死了,这些年,死的人难道少了么。”
再度醒来,仿佛换了人间。梦中那个年长的宫女就在榻旁,两眼哭得红肿,怔愣的功夫,猛然看到程清立在屏风一侧,引颈在望,满面惊惶。
宇文彻愣了片刻,难以置信道,“你”转头问秦弗,“死了?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秦弗抽噎,擦了把眼泪,道,“君上,程总管死了,程清,内监总管程清呀!尸首刚捞上来……救不得,已经死了。”
陈望之短促地笑了声,“哭得很真。我记不太清,不过瞧着你的衣服,这宫里依稀除了他,就属你品阶最高。程清一死,你可得了大便宜,我先道声恭喜。”
秦弗怔住,腮上还挂着泪珠,“殿、殿下,”他手脚并用爬了几步,又转回爬向宇文彻,重重磕了几个头,哭道,“臣没有这样想呀!怎么敢……”
宇文彻好像身处梦中,短短片刻功夫,程清居然投湖自杀。“行了,你、你且下去。程清么,你们将他好好敛,按规矩好生发送了罢。”秦弗哭着叩首,抹着泪急匆匆而去。陈望之急促地喘了会儿,扣了扣胸口,道,“他还能落个全尸……这种人,畏罪自裁,一身烂肉丢给狗,都是辱没了狗。”
宇文彻道,“程清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陈望之道,“与你无关。”
“好,与我无关。”陈望之言语刻薄,却面白气浮,一字一停,宇文彻不禁软了心肠,柔声劝道,“你现在病着,身子弱,心里自然气不顺。眼下谈也谈不出什么来,这样,待你病愈,你想问什么,我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如何?”
陈望之确实累了,闭着眼睛匀了会气,方睁开双目,哑声道,“我这病,倒也不必好。”
宇文彻道,“怎么不必好?大夫说,你既然能醒来,这病就算好了一半。你不要乱想,在这里,我自会照顾你。”
陈望之淡淡道,“宇文可汗贵为天子,我一个废人,不敢劳烦照顾。”勉强撑起上身,歪着头歇了歇,又道,“也是我……以前识人不清,与你同窗数载,竟不知你这般皮里阳秋,惯会撒谎。可汗嘴里说是会照顾我,其实……”他盯着隆起的肚子,神色无比厌恶,“你我皆心知肚明,你不过就是想骗得我乖乖听话,好把你的孽种生下来。”
刚刚得知怀孕之时,陈望之对腹中的孩子有些惧怕。宇文彻百般安抚,他接受了这个事实,虽仍有疑虑,却相当爱怜,时时记挂。夜间若有胎动,便牵着宇文彻的手,要他一起感受。董琦儿曾告诉宇文彻,陈望之偷偷祈祷,盼望孩子能平安降生,即便用他的命去换孩子康健,他也愿意。忆及昨日种种,宇文彻心酸难耐,简直恨不能跪下哀求,“你不要……不要骂他。赤子无辜,他尚未出世,能懂什么?你心中不满,大可以骂我、打我,我绝无二话。”
“赤子无辜?”陈望之咬牙切齿,两颊再度红了起来,“他身上淌着你的血……本就不配活在世上!就算生下来,我也会亲手杀了他,定不会让你奸计得逞!”
“陈望之,”宇文彻勃然大怒,眼眶泛酸,“你、你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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