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踪道影

    “晚辈叫做庄周！”纪少瑜回道，坦然望着这位老者的眼睛：“想必前辈就是老君吧？”

    “是的。”李耳坐在山顶的一处悬崖旁，披头散发，白袍盖身，极为飘逸潇洒。

    和史书里的记载几乎一模一样，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眼神缥缈。

    这位老者的眼睛给纪少瑜一种极为无害的感觉，好似无论用什么姿态去看，去盯，对方都不会在意。

    仿佛……仿佛踹他一脚，都没有问题一样，对方也不会生气。

    “踹我一脚不行。”李耳笑吟吟道，貌似看穿了纪少瑜心里所想：“你会死的。”

    你会死的？

    纪少瑜脸色阴沉下来，沉声道：“就知道你有问题，刚才为何让雪豹攻击于我？”

    李耳却是不以为意道：“你来时，戾气太重，我让它们给你平复一下情绪罢了。”

    纪少瑜闻之一怔，貌似的确如此。

    “那么……”纪少瑜眯着眼睛，仍有警惕地问道：“那么为何我踹你一脚，就会死，难道你会出手？”

    李耳闻言笑而不答，微微摇头，似在思考什么。

    半晌之后，李耳问道：“你的悟性不是来自这个世界，也做不出物化八乐，你来自哪里？”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纪少瑜毫不客气道。

    若是李耳要对自己出手，自己还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因为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了，像是一片汪洋，捉摸不透。

    “我是水。”李耳面色平静道：“小兄弟若是对我动手，便会坠入滚滚大江，最终淹死在自己的戾气之中。”

    说完扭头看向翻滚的云海雪林，不再吭声，呼吸极为平静，因为他不是在与人争辩，仿佛就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不是威胁，是醍醐灌顶。

    坐在雪地上，本来还有些怀疑的纪少瑜心中翻起大浪，这句话看似平常，却道破天机，好似在说没有人会害你，所有的孽都是自己造成的。

    难道不是吗？纪少瑜本人是最了解此道之人，他的所有因果都是原生梦境的报应。

    王立，苗果阿兰，牵扯出了一系列的因果，最终让自己深陷苦海，苦苦挣扎之后，却因果更多，依然难以自拔。

    永远，都是自己的行为在反噬，无一例外。

    他多想像李耳一样，遗世独立，无牵无挂，便无因果，也无报应。

    “夫唯不争，故无尤。”纪少瑜喃喃背了一句李耳曾留下的话，又道：“不过老君为何还要每年下山讲学，并且留下记录，让后世之人敬仰呢？”

    纪少瑜已然无前几日那般急躁情绪，此刻，他的身心都脱离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似乎仅仅在陪家中老人聊天谈心。

    “可能，还是想活着吧。”李耳慈眉舒展，望着远方天际，露出了童真的笑容。

    一股烟火气息的温暖从这一个笑容中渗透出来。

    “说吧，你来自哪里？”李耳转头看向纪少瑜。

    纪少瑜并未遮掩，稍一拱手直接回道：“我来自天外，灵魂降临于此庄周之身，来向前辈讨教天地大道。”

    听到这里，李耳顿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小兄弟，你恐怕不是来找老夫讨教什么大道来的，而是来追问这个世界的秘辛来的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来自天外
    纪少瑜闻之一怔，随后微叹道：“正是如此，看来晚辈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老君的慧眼。”

    “不是慧眼。”老君意味深长地盯了一眼纪少瑜，不置可否道：“是因为老夫也来自天外，已经在这个小世界悟道不知多少千年啦。”

    “老君也是梦……天外来的？”纪少瑜惊诧万分。

    李耳则是有追忆之色，徐徐道：“当年我记忆全失，醒来发现自己在一片虚空之中，身旁有一个巨型球体，便遁入其中，最后，就迷失在了这个小小世界之中。”

    没有说谎，和自己的情形一模一样，但是此言却让纪少瑜更加心悸，连太上老君皆无法离开这个世界，难道自己真的要再迷失一次？

    “老君没有想过逃离此处？”纪少瑜忙问。

    “哈哈哈，我所悟之道，乃一人之道，无关万民。”李耳洒脱抬手指着千座雪山道：“这里便是我的归所，无需要逃。”

    纪少瑜见李耳没有相助的意愿，稍微有些失望：“晚辈不敢苟同。”倒是铿锵有力地说道。

    “嗯。”李耳赞同一声，倒不是真的赞同，而是表示你说我听着的意味。

    “若是世间真理同出一脉，则可谓道，修道修道，修的就是我说的这个道，是否？”纪少瑜精神一振，朗朗上口。

    “没错，大道三千，同出一脉，是谓真道。”李耳点点头。

    纪少瑜接着论道：“但是前辈，这事儿有个大前提，就是大道三千，真的同出一脉。”

    纪少瑜面对道家至高无上之人，毫不胆怯，度过三世，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天地有真理，此为道，道生一再而衍生万物，此事无需论证。”李耳显然明白纪少瑜的意思，点化一句，意思是切勿谬谈。

    “老君莫慌，我来试试搬动这个大前提。”纪少瑜双眼蓦然开阖，竟然有些气势非凡的继续说道：“所谓万物同源，真神唯一，不过是因为万物皆有因果，反过来说，由于万物皆有因果，于是必将由道来统一，我说得对否？”

    “小兄弟想推翻因果之说？”李耳貌似感到有趣，微微笑道。

    “世间之事，多有因果，有如江河大海，被世人熟知，可是晚辈认为，那空中看不见的地方，也有星河云海，即使是这大雪纷飞的空中，也有弱水三千。”纪少瑜挥手叹道。

    “说得没错。”李耳依然平静：“不过，这仍然是你的猜测。”

    李耳何许人也，纪少瑜还未说出论点，仅仅铺垫之时，便知晓了纪少瑜要表达的意思。

    “老君明白了我要说什么？”纪少瑜有些难以置信。

    “小兄弟是想说，因果如有形的水，而还有广袤的世界，那里是没有因果，只有随机的事件，那便是你所谓的弱水三千，对吧？”李耳笑道。

    “正是此意，老君实在让人叹服。”这不是阿谀奉承，纪少瑜真的是五体投地，那是他九转生死，悟出的道，寥寥几句，甚至还未说出，便被李耳猜中。

    然后给了个评价：这只是你的猜测。

    “吾辈道士，无论如何悟道，悟的什么道，切勿遁入虚妄之中，只有经历万物，方能证得自己心中之道，你可明白了？”李耳声如洪钟，却极为温和，此刻说与纪少瑜听，似有欣赏之意。

    “晚辈明白了。”纪少瑜本来还有些气势的，此刻又被论得心静如水，败下阵来。

    “刚才老君说，每年下山讲学，是想活着？”纪少瑜拱手，他仍然不甘心，还有心说服李耳。

    “是的。”李耳平静地看着纪少瑜，似乎并不厌烦，极有耐心。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这里的居民皆为虚幻，你讲学的对象，只是一些无中生有的脸谱，老君还觉得你活着吗？”纪少瑜想让李耳振作，也是太想拉这一个帮手回原生梦境了。

    “梦踪道影，小兄弟，哪怕这只是某位天公的一个梦，若是我有心经历，你岂能说我没有活过呢？”李耳不为所动，淡然道。

    “梦踪道影？”这是庄周老祖留下来的一句箴言，未想到来自这里。

    “老君独自悟道，真就没有其他想做之事？”纪少瑜见实在是论不过李耳，于是换一个方向问道。

    “记忆全失，了无牵挂。”

    万里雪飘，阳光照射而融，化为滚滚大江东去，遁入大海无底深渊，又升腾而起，翻云而上，来到这千座雪山之上。

    虚实之道，惑乱之源。

    “看来我此行必定找不到答案，前辈道法高深，倒是给了我许多点化。”纪少瑜略一沉默，黯然拱手道。

    起身，就要告辞，李耳并未阻拦。

    这位中原国万世景仰的太上老君，显然已是得道成仙，遁入了缥缈之境，无法撼动半分。

    若是一块巨石，纪少瑜愿意撬一撬，若是一座大山，纪少瑜也愿意愚公移山。

    可他是水，是风，是天地万物，如大梦一场，如空空如也。

    刚才思量着胜败，此刻看来如此可笑，对方从未有心说服自己，而是耐心解释而已，自己就如醍醐灌顶般五体投地了。

    道家始祖，名副其实。

    纪少瑜转身走出几步不久，心中遗憾，实在是难得有此机缘遇此真正的大能前辈，太不甘心。

    又转身拱手恭敬一拜，又问：

    “老君，那么晚辈如果厚着脸皮，一定要向前辈讨要一方因果呢？”

    李耳并未推辞，颔首微笑道：“小兄弟，你我因果未尽，还会见面的。”说完的声音回荡群山，李耳的身影逐渐模糊，饶有意味地望了一眼纪少瑜身后那位黑衣女子之后，却未再说话，消失在了原地。

    “我靠！我把老聃这种高手都说得不耐烦了？”纪少瑜摸摸鼻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讨教有些突兀。

    “小兄弟，杨朱也是从天外而来，你可以先去找他说说话。”很远的山中又有李耳的声音传来。

    山中回音未散，又有滚滚轰鸣声传入耳中，但依然不如纪少瑜听到此话后，内心的轰鸣强烈。

    “杨朱也是梦中之人？”

    纪少瑜垂眉惊讶片刻，然立即大拜喊道：“多谢老君指点，后会有期。”久久不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完颜羿
    不知过去了多久，纪少瑜缓缓起身，目中茫然消散不少，转身而回。

    身后黑影立刻闪身上树，隐匿了起来。

    “如此看来，传道仙师李耳竟来自外界，传道于先祖庄周，而先祖庄周又悟道成仙，炼制梦仙葫，炼制之后，李耳糊里糊涂才来到这个世界，又传道庄周……”纪少瑜苦笑不已：“这层因果，若是用时间去束缚，会认为有极大的矛盾之处，可是若不考虑时间，却是一道循环因果，像太极。”

    ……

    “把庄周叫出来！”终南山下，一个清脆女子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庄。

    许多村民都走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惠施被姬小银一只手提在半空，一脸无辜，似在求饶：“大姐，老祖宗，真不在我家啊，你不是都翻了个遍吗？”

    姬小银银牙微咬，脸露愤愤之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无处发泄。

    “小银，放开惠施，我可以保证庄周已经不在村里了。”一个彪形大汉闻声赶到，正是完颜羿。

    “后羿？你这个老妖怪，要是本姑娘发现庄周藏在你那铁匠铺，我定叫我父亲将你的完颜家族夷为平地。”姬小银小手一甩，惠施应声落地。

    “庄周真可怜，遇到你这个煞星。”惠施嘴里嘟囔了一句，人却是悄悄躲在了完颜羿的身后。

    “哈哈哈，小银呐，姑娘家这么不矜持，是不会有男人喜欢的。”完颜羿哈哈笑道，大步向前。

    这几人显然都认识。

    “咦~”姬小银双手叉腰，还在气头上。

    完颜羿貌似对姬小银的恐吓毫无压力：“别拿姬家吓我，你父亲姬昆要是知道你在这里对着庄周死缠烂打的，估计是先把你关上个十天半个月不出家门吧。”

    “我又不是来找……额……庄周的，我是来跑腿的，父亲让你炼的伏羲弓呢？在哪里。”姬小银显然是被说中了，气焰顿消，伸出一只小手，向完颜羿索要道。

    完颜羿摇头笑笑，转身向铁匠铺方向走去，惠施跟上，向其竖了竖大拇指：“还是完颜大哥有办法。”

    姬小银站在宽敞的街道上，看见周围数十人正在看自己的热闹，俏脸一红，尴尬无比，也是身子跃起，追着完颜羿而去。

    而这一切，却被一位藏在人群里的男子看见了，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一幕，这位男子缩着脑袋在人群里躲来躲去，愣是没敢出现。

    从昆仑山脉回来的时候，纪少瑜向路人打听了一下秦国的情况，结果很不乐观，据说秦国是一个严禁百姓通商，几乎完全封闭的诸侯国。

    也就是说，要见杨朱，只有想办法成为某个诸侯国的国师或者国相，才有可能。

    想起惠施说过宋国曾经想招揽自己做国相，纪少瑜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终南山，欲找惠施相助，没想到遇到姬小银在闹事，还是在闹这种事情，于是躲着不敢出现。

    人群中，一个大妈发现了纪少瑜，嗓门很大：“庄周？刚才有个姑娘再找你。”

    纪少瑜浑身一紧，连忙点头称谢，灰溜溜的跑了。

    不一会儿，蹑手蹑脚的纪少瑜出现在铁匠铺的门口，随手将一个卖枣商贩的斗笠盖在头上，蹲在路边，静静的观察着。

    卖枣的商贩见是庄周，本来有些生气的要夺回斗笠，立马安静下来，欣喜道：“庄……”

    “嘘……”纪少瑜一根手指往商贩嘴上一戳，着急得用呼吸声音说道：“我有事情，不要声张。”

    这位商贩看见庄周如此紧张，也跟着蹲下来，四处张望，神经紧绷。

    这就有些显眼了，街上的人全都纷纷看过来。

    “你卖你的枣。”纪少瑜把手摆得像个拨浪鼓，轻声细语的喊道。

    “好，好，需要我去叫人吗？”商贩也面目夸张的用呼吸声回道：“你放心，在终南山，谁要敢动你，他……”

    一张大手按在商贩脸上，是纪少瑜无奈了，他神情复杂的盯了商贩一眼，把斗笠还回，还拍了拍商贩肩上泥尘道：“谢谢兄弟，不用了。”

    接着黑着一张脸，大摇大摆的走到铁匠铺子跟前。

    “与杨朱，李耳论道而来，结果被一个小姑娘搞得畏手畏脚的，算怎么回事？”接着纪少瑜一步踏出，推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