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刺客:囚徒之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深海先生
背脊爬满寒意,我望了望四周,甲板上尸体横陈,遍地血腥,尤里扬斯带来的人近乎全军覆没了,只有一两个人还坚持着没有倒下,其中就有曾经被我打伤的那个蛮子。河面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看不见两岸的轮廓,雾气中无数黑影若隐若现,水中漂浮着星星点点诡异的蓝光,像鬼魂的眼睛。
最诡异的是,我能看见旁边大船映在水面上的倒影,那却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国王陛下站在二层的阶梯上,伊什卡德与一些黑衣卫士在船上奔走,似乎在寻找什么,甲板上很干净,一具尸体也不见。
我意识到他们在找我,而我却也许被带到了非人间的地带。我悚然动容:“这是哪里?”
“瀛海奥克阿诺斯的彼岸,你们拜火教的人称为‘虚空’,冥界与天国的交界,无主鬼魂居住之所。”
瀛海奥克阿诺斯的彼岸?这不就是传说中冥河的别称吗?
“你说我们在冥河里?”我的背上寒意涔涔,想起那天晚上曾经在弗拉维兹身边见过他:“你到底是谁?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呀,吓到你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沙赫尔维,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他幽幽盯着我,站起来执起一支桨,黑衣飘荡,俨然像是冥河中的渡神卡戎。
几十年前臭名昭著的弑君者,波斯曾经的最高祭司长,当年权力大得只手遮天,一度翻云覆雨,即使那时我并未出世,也对他的作为有所耳闻。没想到这个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神秘人物,就在我的面前。我忐忑地抓紧手里的匕首,怎么也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怎么有能力带人来到幽冥之地。
沙赫尔维笑了:“说实话,我还真担心他不会跟来,但眼下看来,我真是有点多虑了。明明立誓要再生为无情人,却还不惜代价违背诺言……真痴情啊。”
“你一定很迷惑是不是?”他弯下腰,我来不及阻止他拾起尤里扬斯的面具,将它翻过来,我才发现那正对额心的位置,镶着一枚反光的东西。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事,它们似乎是一样的质地。
这东西,显然跟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有关。我抓紧它,靠近船桅边,一只手展开伸出去,冷冷道:“我猜这个东西对你有用。如果不希望我把它丢进海里,就立刻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心急。我正要告诉你,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他张狂的咧开嘴,扫了一眼尤里扬斯。我用匕首瞄准了他咽喉。
“诚如你所知道的,你见到的两个人是双生子。”他抚摸着面具,“只不过,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二重身,一个是本体,一个则是影子。”
似有一道霹雳在耳侧炸裂,我的身体晃了晃:“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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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了几步,盯着我的手心:“你手里的东西,是‘珀尔修斯之镜’的碎片,你一定听说过有关它的传说。传说中珀尔修斯曾一面镜子杀死了美杜莎,这镜子被美杜莎死去的怨恨玷污,成了邪恶的法器,可以打开通往冥府的大门,召唤亡者为自己的奴仆,也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世人皆以为这只是传说,但它真的存在,就被封存在尤里扬斯曾被软禁的那个神殿里。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公元前,那儿被称为‘帕特农神庙’,是供奉雅典娜女神的圣地,也是美杜莎生前的居所,她的墓地。”
“这面杀死她的镜子曾被大流士掠走,为他的儿子薛西斯所用,后来又被亚历山大夺回,与他从东方带来的宝藏一起埋葬在神殿的地底。它经年累月的等待一个与美杜莎同样痛苦的灵魂,将它蕴藏的力量唤醒,成为她的使徒。那个人可依靠它死而复生,摒弃自己的痛苦与疾病,获得一具强大的新躯体。但代价也并不小,他要向她献出心脏,向她许诺不再爱上任何人,以毁灭为新生的养料。如果违背誓言,就要接受考验。镜子里被他摈弃的自己会找到他,他将吞噬他所渴望的,毁灭他求而不得的,最终侵占他的灵魂与躯壳。”
我僵立住,听这诅咒般的句子汩汩流进耳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
“你看,薛西斯是多么驯服的使徒,他冷血残酷,暴虐无情,半生都在血腥的厮杀中度过,只可惜,他还是没有善用它,对他的女祭司动了情。想想他的结局…”
汗液浸透了全身,我的神有些恍惚,匕首铬得掌心生痛。
雨水浸透了尤里扬斯苍白的脸,他带头发已全然蜕变成近白的金色,仿佛在瞬时之间衰败的植物。他一动不动的阖着眼,脸颊凹陷下去,连骨骼的形状也清晰凸显出来,就像短短片刻走过了数十年岁月,成了一个濒死的迟暮老人。
但也许,他已经死了。
我深爱的人一直在我身边,竭力的向我靠近,而我却固执的驻留在回忆里,呼唤他过去的影子,于是他就像俄尔甫斯的爱人,只因一次回头而永坠深渊。
“你知道救他的办法,沙赫尔维。”我咬了咬牙,“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到?你扮演的又是个什么角色,怎么这样清楚他的事情?”
他尖锐的指甲拨过我的刀刃,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曾是助他复活的祭司之一。你如果不信我,我可以允许他的部下带他的尸体回罗马,而你,进入冥府帮我取一件东西,作为答谢,我会指引你带回他的灵魂。这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东西?你要拿它做什么?你处心积虑地将尤里扬斯引来,就是要我帮你?为什么是我?”
“冥河之水。”沙赫尔维笑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别无所求,只求长生不死。至于为什么是你……”他挑了挑我的下巴,我躲开,狠狠划破他的手背。
“除了你长的挺可爱之外,还因为你是萨珊王室的血脉,追根溯源,你们的老祖宗是薛西斯的后裔,他曾使用过珀尔修斯之镜复活,所以冥府永远为他的子孙后代敞开大门。多么巧呀,这世间命运就像一个轮回,都是冥冥注定,不是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答应你,但我要亲自护送他上岸。”
“那我将等候你的归来。”
☆、第91章【lci】又遇故人(小小花)
破晓之际,迷雾渐渐淡了。金色日轮将灰的河水晕染成温暖的颜色,却无法驱走我遍身的寒冷。河面上异常平静,像镜面一般映出深蓝的天穹,与我的倒影。我行尸走肉般的重复着划桨的动作,如同冥河的摆渡人。
而船上躺的不是亡者,是我阔别已久又失去了的爱人。
抵达岸边时,我才敢重新看向他的脸。我俯下身去,手指一笔一划描过他的眉眼,在他的嘴唇落下一吻。
我将他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海滩。淡淡的晨光投射出我们俩的倒影,相依相偎,仿佛多年前一样。耳边忽然响起空灵的七弦竖琴的乐声,飘渺又遥远,我轻声诵念起他最爱的希腊诗篇,盼望他能在冥府听到。
雾气从海滩上散去时,一只队伍在晨曦中渐行渐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亦步亦趋跟随我们的人越过我,将尤里扬斯从我怀里接过。
我看的出他眼中的愤怒。他想杀了我,但这点却令我安心。他是一个非常忠诚的奴仆,我此时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阿泰尔而致他于死地。
我向他询问沙赫尔维的事,并请求他给我三天时间,他答应了。
他的名字是马克西姆,东哥特部落的末裔,一个厉害的巫师,更曾是沙赫尔维的老师。尤里扬斯的父亲尤利乌斯在高卢征战时,曾对他的部族有救命之恩,于是他发誓效忠他与他的后代终身。沙赫尔维与他的交集发生在前者势力倒台,从波斯出逃之后。沙赫尔维来到雅典,投靠自己曾经的老师,潜心学习巫术,但在见识了“珀尔修斯之镜”的神力后,他窃取了它,此后不知所踪。
在没有碰到合适的灵魂之前,珀尔修斯之镜就与一面普通的镜子无异,所以沙赫尔维拿到它百无一用,隐名埋姓沉寂了数年,但弗拉维兹唤醒了它。
假如不是对爱恋如此执着,他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生。他本生而为王。
马克西姆将面具盖回他的脸上,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的神情再次刺痛了我。我攥紧手里的瓶子,沉默地走向海中。
“浸泡过冥河之水的灵魂,即使能救回来,也不会完整。他也许会遗失他最深的执念,那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忘记你的存在,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幸事。去吧,年轻人,跟随你的执念去把他找回来,但别犯和俄尔甫斯一样的错误。你决不可以跟他一起走出冥府,决不可以让他带着对你的眷念复生。”
马克西姆的低喃如同一串魔咒从背后传来,我咬了咬牙,点点头,将瓶口打开,一仰脖灌了下去,朝愈来愈深的水域游去,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美杜莎的眼泪,只要把它喝下,心甘情愿的赴死,你就能通往冥府。记住,回不回的来,就要看你的意志了。”
沙赫尔维不久前的告诫回荡在脑中,我的身体好像愈来愈沉,被卷入了一个深深的漩涡里,无止境的陷进去。所有感觉像是从体壳内渐渐离去。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苏醒过来,眼前是一扇门。诚如沙赫尔维预料的那样,冥府并不像人们描述中那样黑暗可怖。这扇门前雾气弥漫,内里透出淡淡的阳光,白色的罗马式门柱上缠绕着常青藤,比起冥府,这里更像一座幽僻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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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见到他,但他也许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只要让他走出任何一扇“门”,你就成功了。
想起沙赫尔维的话,我踟蹰地朝里面走去。就在这时,几丝清悦的声响从里面传了过来。
那像是竖琴的声音。我浑身一震,顺着通往花园的鹅卵石小道加快了步伐。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眼熟,我向四周张望着,总感觉自己曾来过这里。再往里行,斑驳的树影里显露出一个优美的身影一尊雕像。
它的身边坐着另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像是一个孩子,正捧着一架竖琴,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琢磨着琴弦。草坪上盛满了红色的异花,朦胧的阳光照出他一头柔软的金发,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潋滟流转,勾勒出他灵般漂亮的轮廓。花瓣随风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这一幕美得像一幕画卷,一个梦境。
心脏被无形的手紧,我失神良久,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生涩的拨琴声里混合细微的啜泣他在哭。
留在这太多往事的老皇宫里,只会让我心上生疮。这句叹息忽而回响在耳畔,我的心颤了颤。
这是弗拉维兹,一定是弗拉维兹。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说道。
他似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依旧低着头拨琴。
熟悉的曲调飘入我的耳中,这是弗拉维兹曾教我弹奏过的乐曲,与记忆里的天籁之音不同,我现在听到的乐音并不连贯,甚至有些粗拙。
“嘿,你好像弹错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
琴声戛然而止。他闻音回过头来。他的样子是六七岁孩子似的稚嫩,那双蓝眸噙满了泪水,却透出不合年龄的忧郁。我一下子找到了弗拉维兹的影子。我蹲下来,注视着还与我未曾谋面的爱人,忍耐住想拥抱他的冲动,笑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抹净泪水,睫毛在白得病态的脸颊上扫下一片暗影。
是了,弗拉维兹这个时候怎么会认得我呢?
我勉强扯起嘴角:“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迷路了,恰巧听见你弹琴,所以走了进来。”
弗拉维兹抱紧怀里的竖琴,好像被冒犯了似的,他盯着我,蹙起了眉头:“出去。这是我的秘密花园,不许别人进来!”
他脸上布满了胆怯,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坐下来,努力使自己显得和善:“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来罗马进贡的一位外宾。很抱歉我冒犯了你,所以作为赔罪,”我指了一下他手里的竖琴,笑了一下,“你的琴技不错,可惜弹错了,我可以教你这首曲子正确的指法,怎么样?”
他戒备地打量着我,却没有立刻拒绝,眼睛亮得像星辰。
我擅自拿起竖琴,在七根弦上轻轻抚过。
连我自己也未曾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仍还将这曲子的指法熟埝于心。弗拉维兹立即被吸引了,他专注地望着我,像极了当年的我看着他。
“真好听……可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的?”他垂下眼皮,目光从我的手指落到那尊雕像上,“这是我母亲作的曲。”
胸口蓦然一缩,我仍是笑着:“是一位故人教我的。怎么样,想学吗?”
他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握起他的手,放到琴弦上,如同他曾教过我的那样,手把手的拨出深藏在记忆里的每个音。弗拉维兹的手小而冰凉,在我的掌心变得温暖。
有和熙的微风拂过,阳光温暖,落英缤纷,时光好像一瞬间回溯,重演最初美好的日子。唯一不同的,只是错位的我们。他弹得很认真,很快脱离了我的引导。当完整的弹下一遍时,我夸奖他,他终于破涕为笑,就像尝到了美味的糖果。我从没见到他这样哭,这样笑,也曾有一个寻常孩子的天真模样。
☆、第92章【lcii】“光明降临”
我从没见到他这样哭,这样笑,也曾有一个寻常孩子的天真模样。
这情景过分美好,美好得残忍。
“大哥哥,你为什么哭了?”弗拉维兹停下手,好奇的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我摇摇头,装作无所谓地笑笑,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他抬起头,凝视着我,抬起小手拂过我的眼睛,一如当年初遇时为我拭去泪水:“你的眼睛真漂亮,别哭了。”
别哭,阿硫因。
眼眶里湿意突如其来的汹涌,我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一瞬间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干脆停住脚步,永恒留驻在这幻境里,一世静好。但这注定是妄想。
脚踝处袭来一丝凉意,我低头看去,足下的草坪不知何时浸在了水里,是从边上的湖里漫上来的。我的心里咯噔一动,隐约感到危机在逼近。
救弗拉维兹离开冥府,也许是有时限的。
“我们来玩躲迷藏好不好?”我蹲下来,搭住他的肩膀,温柔的劝哄。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当年的弗拉维兹。
他点了点头,眨眨眼皮:“但我想先知道你的名字,大哥哥,我害怕你会迷路。”
“担心你自己还差不多,”我捏了捏他的脸蛋,压低声音,“我叫阿硫因。”
在拉丁文里是光明降临的意思。
我将这半句咽入肚里,这是弗拉维兹告诉我的。弗拉维兹将我当作他的光,而我也一样。我们从相遇起,就拼了命的互相汲取彼此的光热,却不知对方血肉底下都藏着经年累月中沉积入骨的剧毒,注定遍体鳞伤才得以真正靠近。
既然他再次复生会忘记我的存在,那么索性不留痕迹更好。
“好特别的名字,可以告诉我用拉丁文怎么写吗,大哥哥?”他展开手掌,将白嫩幼小的掌心举到我面前。
我怔愣了一下,一笔一划地在他掌中写下了自己的名讳,正与弗拉维兹当年教我写名时一模一样,就仿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轮回。
他若有所思地起手掌,我指一指那扇门,“你躲到外面去,我在这儿数一百下,就出去找你,怎么样?”
“你真的会来找我,不会自己走掉吗?”弗拉维兹懵懵懂懂地望了一眼那扇门,攥住我的衣摆。他似乎幼时是个很怕孤独的孩子,就这样一会,已经有点依赖上我了。我勾了勾他的小指,点点头。
“不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轻声许诺,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声线。
我尾随在他的身后,送他走到门口,叮嘱他不许回头,但前方小小的人影在迈过门前时,却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你的名字。”他回过头,小手伸向一缕温暖的晨光,笑得天真无邪,“是‘光明降临’,我会记住的。”
我僵立住,点了点头,在他走出门口的一刹那,眼泪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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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抬手挡住了过分明亮而虚假的阳光。
我们也许会重逢,但只怕再次相遇也将成陌路。
从冥府的门口走出去时,黑暗逐渐从四面侵袭而来。我没有回头去看背后的光景,朝光明之处疾步前行,却只敢与前方小小的身影保持一段遥远的距离。我害怕弗拉维兹会回头,像俄尔甫斯的爱人一样永坠深渊。
荆棘夹道丛生,黑影若隐若现,阻碍着我的步伐,我先是疾走,后是狂奔,最后在身后逼袭而至的寒风中拔腿冲刺。光明愈发稀薄,在荆棘中忽然凭空出现一扇无顶石门,门面上镶着万幅枯骨,仿佛无数亡灵要拉我成为其中一员。
我竭力朝渐渐关闭的门奔去,在那夹缝之中窥见外界景象那竟是我离去的海岸边。弗拉维兹的身影朝一队人马走去,化作一缕烟雾,飘向那静静躺在马车上的紫衣人影,与他融为一体。
没来得及看清接下来的情景,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沙赫尔维。他一只手伸进门内,阴险地笑着:“冥河之水呢?”
我将手里的瓶子扔出门外,唯恐他过河拆桥。眼见门要关闭,刻不容缓,我心下一急,朝门缝硬闯过去。沙赫尔维并未拦我,但就在我迈出门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吸入了门内。荆棘自门壁蔓延生长,吞噬着仅有的一线光明。
沙赫尔维自然袖手旁观,这种结局几乎是我能预见的。
在冥界里,人仿佛是会失去所有感觉。我栽进荆棘里,却没有任何痛楚,只是感到窒息。
在荆棘遮蔽了我的视线前,我远远的看见弗拉维兹坐起了身来。他望向海面,神态漠然又迷惘,然后马车调过头,迅速地朝另一个方向驶去,沙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平行的车轮轨迹,就像两道永不相交的命运轴线。
会把我忘了吧。
我闭上眼睛,浑身都发起抖来。我从不觉得自己是怕死的人,但有什么比被遗忘,悄无声息的死去更可怕的呢?我曾尝过被爱与爱人的滋味,似乎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但真要失去它们时,却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
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抱紧。肚子忽然隐隐蠕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一瞬间,眼前再次出现了光明。
我睁开双眼,发现荆棘朝两旁退散,我的影子被投映在脚下,一团模糊的雾气从里面聚拢腾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竟是一个婴孩。他皮肤雪白,浑身湿漉漉的,仰起小脸望着我。他有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一只瞳蓝,一只瞳绿,眼睛一眨,泪水扑簌簌地从他的脸颊上滚下来,活脱脱像个粉雕玉琢的小灵。
心莫名像被小手狠狠扯了一下,我蹲下来:“嘿,小家伙,你是谁?”
接着我意识到他无法回答我。他像所有婴孩一样发出啼哭,抬起嫩葱般的胳膊,似乎祈求我的拥抱他。我不自禁地将他搂进怀里。他的身体柔软冰凉,像一团浸水了的海绵。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密密缠住了我的心胸,这感觉好像怀里的小人与我血脉相连。我由此想起那些暗示性的话语,下意识地端详他幼嫩的面容,他的眉眼长得神似幼时的弗拉维兹,但有颗小痣生在眼角,与我一模一样。
我不可思议地呆住,他却在此时笨拙地挣开了我的怀抱,小手抹了抹眼泪,蹒跚学步般的朝荆棘深处走去。
“等等!”一种本能促使我朝他追去,但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好像怎么也无法跨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身影走向那扇烟雾缭绕的门。他哭得泣不成声,好像每一个找不着妈妈的婴童,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怔怔地望着那孤单伶仃的幼小影子,突然感觉心被挖走了一大块。这刹那间,一股漩涡般的风流将我吸向背后,光明淹没了一切。而我却在这时恍然明白了什么。
那孩子是我与弗拉维兹间唯一的羁绊,我才刚意识到他的存在,就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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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波斯篇爱之囚笼
☆、第93章【lciii】波斯篇楔子饮鸠止渴
初冬之时,安条克的山顶飘起了雪,太阳落山得愈来愈早。
在落日最后一缕余晖的追随下,刚刚从古老的阿波罗神坛上走下的年轻帝王,在十二祭司的簇拥中,缓缓步入安条克金碧辉煌的城堡。
王者在王座坐下,任侍从们替他宽衣解带,洗去身上祭祀后留下的牛血。一头发丝从王冠的束缚下挣脱,披散到他琴柱般优美的脊背上,侍从们惊奇的发现,从他暗赤色的头发里,生出了一缕一缕的近白的金发,且一天比一天更多。
就像是在衰老一样。
但当取下面具时,王者露出来面容那样俊美无暇,传言中脸上的烧伤也仅剩额心一个模糊的红斑,使侍从们坚信这是诸神的光辉造就的奇迹。
擦净身体,皇帝在王座旁的长椅上半卧下来。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心情不悦。没人敢招惹这位性情乖张的新元首,侍从们悄悄退到门口,殿内只余下亚美尼亚的一位外交使臣,他代表亚美尼亚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前来进贡他能留下不是因为他口才,而是因为他的舞艺,还有生着黑发碧眼,莫名的讨新王喜欢。
年轻的使臣小心地将这一点加以利用,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能取悦罗马新王。这并不难,他清楚他像谁那个曾顶替他的身份来到罗马的波斯少年,他所爱之人与这位罗马帝王都求而不得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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