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第四象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谷肆
在那一刻,向泓并不乐意承认,他有那么一丝发慌。
就好像他丢掉了最引以为豪的武器,一下就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拉到了和那家伙平起平坐,他渐渐发现,如果开枪都不管用了的话,他就拿这个人毫无办法。
他花了很多时间去玩那个本来并不怎么感兴趣的过家家游戏,去那个人身边,观察,挑战,就是为了找机会证明自己,哪怕丢掉了现实里的光环傍身,他依然可以轻松碾压这家伙。
结果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直到这个夜晚,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一个他这辈子最害怕承认的事实。
这个世界上,尚有许许多多的存在,比如这个男人,比如每天都会到来的黑夜,能够轻轻松松地击败他,让他束手无策,惊慌失措……就仿佛他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依然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子。
怯懦,柔弱,可耻。
“是,我不怕你。”那人还真的承认了,“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我真的也没有瞧不起你。”
向泓抬眼看过去,努力分辨着那人是不是又在敷衍搪塞,发觉要么是浦亦扬演技太好,要么是天太黑,他竟然没能从那张真诚老实的脸上找到什么把柄。
他“哼”了一声,选择了另一个词语:“虚伪。”
浦亦扬拨了拨那堆火,颇有些为难地说:“唉,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就是……就是一见你面就觉得你没那么坏,所以才不怕你。”
向泓的脸明暗莫测:“那要怎么才能更坏?真一枪崩了你脑袋?”
喝多以后一口一个叫他人渣的可不是别人。
“这不是,你没真的开枪嘛。要是向总你真那么恨我,老天爷赏我十条命也不够用。”浦亦扬说着说着像是豁了出去,“说真的啊,你这人也就是霸道了点,不管别人感受了点,凶了点狠了点,其实还……”
还挺可爱的。
他差点就要说了出来,一看向泓脸色,赶紧咬了下舌头。
“是啊,我又霸道又凶又自我中心又人渣,”向泓每说一个词就磨一下牙,跟随时都要扑上来把浦亦扬一口吞了一般,“你还觉得我没那么坏。浦亦扬,你听听,你的教授们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是逻辑?”
浦亦扬突然说:“但是你救了我。”
向泓皱了下眉毛。
“下午的时候,你真的以为那一枪会开出来吧?”浦亦扬说,“那不是个借口。你站在那个位置,根本就不知道枪会往哪儿开,你马上就做出了反应,你选择了保护我。这是最真实的反应,我看得出来,你从来没有真的想要过我的命。”
向泓咬牙道:“你想多了。”
浦亦扬:“哦?还有刚才在林子里,向总,你看到是我的以后,明显松了口气不是吗?这说明不光我信你,你也信我啊。”
向泓恼羞成怒:“行了,闭嘴吧。”
浦亦扬噘了下嘴,拿手比划了下,像是拉上了拉链,然后哼哼唧唧了老半天。
向泓更加不爽:“你哼哼啥呢你?”
浦亦扬指了指嘴巴,哼哼得更厉害。
向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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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话。”
浦亦扬又把拉链拉了开来,故意大力喘了口气。
“我说向总,你怕黑的话,总有个原因吧?”他不怕死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向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浦亦扬若有所思:“果然有原因。我猜猜,是小时候关过橱柜?出门掉陷阱里了?天黑的时候摔过跤?”
这越猜越离谱,向泓忍无可忍:“哪有这么弱智。”
“那是怎么回事?”浦亦扬俨然发展出了胡搅蛮缠的势头,“就告诉我呗。你看你让我保密,又不告诉我为啥,这就跟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一样,多难受呀?你看我都快给憋死了。”
向泓冷酷地说:“那就死吧。”
浦亦扬掐着自己脖子,发出“呃”一声,作势要往向泓那边倒去。
向泓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冷眼看他作妖。
“我的好向总,我要真死了,这长夜漫漫,谁陪你啊?”浦亦扬保持着两眼翻白的姿势,在向泓耳边低喃,“你舍得我,我可不放心你。”
像是应着他话一般,风忽地大了,两人跟前那堆火晃晃悠悠,摇曳起来。
向泓明显更紧张了些,连另一个人话里再一次显而易见的调戏都没注意,抵着浦亦扬肩膀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在更大的威胁面前,人很容易会对别的人或者事放下戒心。
“是因为那个女人。”他垂下视线,终于开了口,“我九岁那年,她把我带进了森林里,说要带我野营。然后我自己玩了一会,回头一看,她就不在了。”
胡闹归胡闹,浦亦扬没想到向泓真肯同他谈心,想了会才将他话里的意思组织成型:“你是说……你妈妈?你们走散了?”
向泓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是个白痴一样,嘴角又浮起了浦亦扬熟悉的嘲讽的笑:“你还真是天真。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家有那种背景。”
何止知道,这不是一直在体验着。
浦亦扬心里腹诽,面上乖乖点头道:“是……是听说了一些。”
向泓:“那组织是我外公的,后来传给了那女人。她出了名的胆大妄为,到现在都喜欢一个人去爬雪山,会不小心和我走散?呵呵,别说,我那时候傻,还真以为她是不小心。”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凉。
浦亦扬多少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发沉。
向泓继续盯着那火,眼神逐渐放空:“很快天就黑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就坐在树底下,既不敢睁着眼,更不敢闭上。我老听到身边有很多奇怪的声音,觉得那是豹子或者熊,我就忍不住蜷缩起来,恨不得缩进地里,心想完了,我一定会被吃掉。但后来又想,躲有什么用呢?躲得一晚,两晚,我也早晚会饿死,就埋在一地落叶堆里,等很久以后再有人过来,也许会在那棵树底下踩到一具不是很高的骨头,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浦亦扬眼前浮现出了方才黑暗里向泓的那张脸。他现在能辨别出那情绪了,向泓抓着他的时候,不是想杀了他,而是因为那人太绝望,绝望到快要淹死在黑暗里,这才无比迫切地要抓住他带过来的这一点火光。
他能从面前的这张脸上想象出当年的那个小孩子,粉雕玉琢一样的脸,布满了泪痕,缩在树底下小小的一团。刚刚他在树下找到向泓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姿势?
一样的森林,一样的黑暗,一切都如昨日重现,那时候他是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绝望等死的小孩吧。
对很多人来说,小时候的阴影将会跟随他们一辈子,向泓在黑暗里待了起码有个把小时,反应那么激烈,也不足为奇了。
他问:“那后来呢?”
向泓闭上眼:“后来我不想等死,我逼着自己一定要走出那林子,我忘记了自己走了有多久,只知道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浦亦扬:“是你妈妈么?”
“怎么可能是她?是……哼,不提这个了,”向泓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没说出来救他那人的名字,“总之,我被人提前接了出去,那女人不是很满意,她说她的父亲把她丢进森林的时候,她比我那时还要小两岁,她能做到,我怎么做不到,她说我是个天生的软骨头,做不了她的继承人。”
浦亦扬恍然,原来把未来的继承人独自留在森林里,是某种考验。
“这也太没人性了吧。”他感慨,“都什么年代了,何必要用这种武侠小说里的老法子来练你的胆量?”
向泓阴沉地说:“他们就是那个样子,那样活,那样死,自以为有多了不起。他们每一个人,还有整套规矩,都早八百年就该烂掉了。”
浦亦扬心里一震:“你妈妈她……”
向泓挺凉薄地勾起嘴唇:“她倒是没死。那女人,总说我没出息,害她没法退休,现在还要管着天龙帮。切,就她宝贝的玩意儿,我还不稀罕呢。我……我才不需要,更不想要。”
浦亦扬只能胡乱安慰道:“或许她还是关心你的。”
“关心我?呵呵。”向泓白他一眼,“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自己不足十岁的孩子独自扔进森林里,逼人自己走出来?后来我只要……反正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到不同的森林里徒步,我想证明自己能做到她说的,我不是软骨头。但是我,我没办法。只要天一黑,我就……”
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既白又长,很漂亮,仿佛艺术家的手一样,现在又隐隐有些颤抖。
这样的一双手,举起枪的时候,大概也会很快很稳。可这双手同样也能做很多别的事,很多远离硝烟,不沾血腥的事。
浦亦扬心中一动,手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伸过去,说:“这不是你的错。”
向泓忽地抬手揪住了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小子不许同情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的,如果你敢嗦些什么有的没的,我就……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浦亦扬毫无反抗地让他拎着,就是自己那只手慢慢放了下去。
“向总,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我都可以忘掉。”他顿了顿,又望向向泓,“只是,如果你允许我说说自己的想法的话,我会告诉你,你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真的,没这个必要。你本来就可以做得比你妈妈希望的更好。”
向泓松开了他。
“说得轻松。”男人自嘲般冷笑了下,黑沉沉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愤慨,“我为什么要跟你这些?你们这种好人家的孩子,家世清白,天生就活在阳光底下,一辈子顺风顺水。就跟丁苗苗一样,你们离我太远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会了解我,浦亦扬,你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浦亦扬安静地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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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拨了拨柴火,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向泓像是有些惊讶,惊讶到都暂时没跳起来反驳他。
浦亦扬又把火拨得旺了些,望了望天,说:“马上就要下雨,待会火要就灭了。你还是赶紧睡吧。”
也许睡着了,就能没那么害怕了。
向泓一听火要灭,脸色又难看了些,甚至都顾不得浦亦扬搭的鸟窝里面太脏,还真听话地躺到了那一地草灰上。
浦亦扬还在外面坐着,看着那堆火,等着天上的雨落下来。
过了几分钟,里面的人已没什么动静,他以为向泓睡着了,回头看了看,又听见那背着他的人说:“进来。”
浦亦扬搭窝棚时候是给两个人搭的,但时间和材料都有限,地方肯定称不上宽敞。他个子是没向泓高,但也不太矮,真要一起躺下,难会有些挤。
他知道向泓有洁癖,要人睡鸟窝已经是委屈了,还要和人分享这弹丸之地,他真怕睡着睡着,自己会给憋着劲火上头的向泓一把勒死。
见他犹豫,向泓转过脑袋,讥笑道:“怎么,你还怕我对你动手动脚不成?放心,没胸没腿的,我没那个兴致。”
浦亦扬摸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说了声“那好吧”,就也想钻进去跟向泓并排躺下。
向泓伸出一条胳膊阻止他靠近,满脸嫌弃地说:“你这衣服,也太脏了。”
浦亦扬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泥灰的t恤,又望了望其实自己也没好到那里去的小向总,无奈道:“向总,我就这一件了,要真脱了,这没胸没腿的,真怕碍了您的眼。”
向泓:“……”
他重重翻了个身,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再理睬浦亦扬。
浦亦扬在向泓身边躺下,小心地在两人之间留了半根手指的距离,眼睛继续望向外头。
不一会,鸟窝顶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积蓄已久的雨水,果然还是落了下来。
头顶有高大的杉树罩着,雨势没听着那么大,他铺顶的时候已经尽可能细致,所以看着万般不靠谱的鸟窝漏水也不太严重,勉强算是起到了遮风挡雨的效果。
就是外面那火,飘摇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熄了。
浦亦扬听着身边那人平缓的呼吸,心想也许向泓已经睡着,不会再因为恐惧黑暗而发作,提着的心一点一点放下来,很快也因为身体的疲累模糊了意识。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第三十三章
十年前的江城大学和现在的并没有太大区别,数学系还是在湖边的院子里,不过楼没现在这么高,只有三层,墙砖是灰色的,外墙上斑斑驳驳,乍一看也分不清楚是夕阳透过树杈落上去的影子,还是时光刻上去的皱痕。
正是深秋时节,院子里的两颗银杏叶子落得差不多了,青砖跟铺了层黄金毯子似的,厚厚的,用脚踩上去,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所以浦亦扬放学过来的时候,特意把自行车停在了院子外面,自己走了这短短一截路。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五分钟的感觉,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有无忧无虑的快活。那天他刚考完中学生国际数学竞赛,而且自我感觉考得很好,走路的时候步子都在飘,毕竟他才十五岁,还会为了自己优异的成绩而骄傲。
他选择回家之前先来这里,是为了向卢宇星说声谢谢。他父亲一忙起来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只有卢伯伯还乐意给他指点下功课。比如这次比赛,他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准备,还郑重其事地对他父亲说自己一定能拿金奖,就和男人年轻时候一样。男人听完也就胡乱摸了几下他的脑袋,哈哈大笑几声,说他的儿子,拿这奖不就是小菜一碟。自家父亲越这么说,浦亦扬压力就越大。临近比赛,浦政平又忙得不见人影,到头来又是卢宇星出面,在赛前教他做了几道题。浦亦扬打心眼里感激这比他亲爹还良心的卢伯伯,这才一考完就要来找卢伯伯报喜。
在之后的十年里,浦亦扬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当天他选择了在这一时刻出现在了这个地点。
可在这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梦里,他没有别的选择。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走上二楼,来到那人办公室门口。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可他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那是他母亲罗婴婴的声音。只是在他印象里,他身为植物学家的母亲说话一向是轻声细语的,带着一股学者的从容优雅,他从未听过他母亲像这样,带着哭音大声恳求过什么人。
另一个人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清楚。”
他母亲并不相信:“你怎么会不清楚?你是他师兄,他过去这些年里,扑在实验室的时间比陪我和扬扬的时间都长,他在干什么,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另一个人像是很无奈,又低声道了句歉。
任何道歉的话都没法让他的母亲得到安慰。浦亦扬后来有些明白,人就是这样,就因为忍得太久,就因为教养和天生的性情不容许她抒发,所以一旦崩了一个缺口,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就会成了山洪,将一切理智摧毁。
她母亲的声音又尖又哑,和平时已判若两人。她像是成了一个战场上打光最后一颗子弹的战士,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扑上去,根本不在乎最后的输赢:“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我那天去找他,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肯回家,我看见了,我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天天在一起……我快疯了,我逼问他,他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他没有否认……我跟他认识快二十年,我竟然不知道,他爱的是男人!”
最后一句声嘶力竭,就这样透过了虚掩的门,震得浦亦扬的脑袋嗡一声响。
另一个人明显也有些震惊,沉默了一会,似乎正试图安抚他母亲,可屋外的少年和屋里的女人一样,都听不进去这些话。
他母亲像是想把这半辈子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大声哭着,恳求着,一会痛骂着他那突然成了同性恋的父亲,一会求另一个人把那个男人的行踪告诉她,在说出刚才那句话之后,她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矜持,变成了浦亦扬完全不认识的人,一个绝望而愤怒的女人。
浦亦扬感到了挣扎,他既想冲进去抱住自己的母亲,又想转身就跑,逃得远远的,就仿佛他跑得足够快,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从他的耳朵里出去,而且从未存在过一样。
可他来不及了。
在这个梦里,他来不及去任何地方,来不及做任何事,他只能看着早就发生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发生,看着他的人生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天翻地覆。
半个月后,他那行踪全无的父亲,终于被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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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后来浦亦扬才断断续续地听说,那个男人是在江上被发现的,发现他的是一个流浪汉,他在警察局里躺了一天,警察才把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失踪多日的前江城大学副教授联系在一起。
那天他只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什么人摔倒的声音,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失去知觉的母亲。
他父亲没有什么别的亲人,葬礼办得低调,他母亲倒下了,就只有身为同门师兄的卢宇星帮忙操持。那是浦亦扬第一次在他的卢伯伯鬓角看到明显的白头发。
一身黑衣的卢宇星轻抚着浦政平的骨灰盒,在发觉他走过来的时候,又把手放了下去。
卢宇星又对他说,对不起。
浦亦扬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卢宇星低下了头。
“我知道师弟在做什么,我一直知道,”他的声音很是沙哑,“我对他说过这可能有危险,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没有听我的。可我现在……我现在后悔了,扬扬,我为什么没有逼他听话呢?”
浦亦扬记得自己问他,为什么不把事情都告诉他母亲。
卢宇星露出了一个悲伤的微笑:“他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说,他怕拖累你们。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母亲。可能我觉得……我觉得这是一个秘密,一个他只告诉了我的秘密……这么多年以来,每次他有什么想法,做出了什么成绩,他都会第一个同我说。我太自私了,就好像这样,他就能……就能……”
男人的话早就没了逻辑,当时的浦亦扬好像懂了,也好像没懂,他只知道卢宇星的确满怀歉疚和悔恨,而他那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和他母亲一样,找到一个可以怪罪的对象,来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
他叫卢宇星走。
这么多年来,只要看见卢宇星,他就会想起这一连串噩梦的开端,那爆发自江大数学系办公室里的争吵,还有这场葬礼。他失去了他的父亲,然后是母亲,再之后是所有。
罗婴婴昏迷了整整四天才醒。
浦亦扬从医生嘴里得知,她身体一直都不好,在这些天的刺激之下,她脑子里的一根血管爆开了,这将会影响她的行动能力。
医生让他好好劝劝自己的母亲,劝她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每天下午,他被允许进入病房探视他的母亲,但他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一次都没同他说过话。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那场病夺走了他母亲的言语能力。母亲成了一尊人偶,生气全无,日复一日的,就只会看着窗外发呆。
直至罗婴婴出院,她都拒绝和自己的儿子有任何交流。浦亦扬没有任何怨言,他白天还在学校上学,一下课就飞奔回家,照顾他轮椅上的母亲。他竭尽全力照顾着母亲,每天忙到深夜,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后来有一天,等罗婴婴睡下,他偷偷跑到了他父亲的书房里。
里面早就空了。在罗婴婴的要求下,卢宇星带走了浦政平的几乎所有东西。那些熟悉的厚本书,草稿纸,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模型器具,都像被施了一个咒语一样,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有他小时候折的纸飞机,依然放在窗台上,经年累月,纸张早已发黄,字迹也模糊不清。或许是卢宇星忘了,又或许是卢伯伯还想给他留一点关于父亲的念想,总之,这脆弱的小玩意成了房间里那个男人留下的唯一痕迹。
浦亦扬拿起了那些纸飞机,本来想开窗扔掉,结果在下面摸到了一张账号卡。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叫delta的游戏。
delta当时才刚刚公测,脑机对接仍是个新鲜玩意儿。人们对新概念总是既好奇又戒备的,所以delta里玩家还不算多,脑机接入玩家更少。
浦亦扬不在乎。他喜欢玩游戏,男人也喜欢,玩游戏一向是他们父子之前最好的交流。他拿走了那张新卡,在这款新游戏里建了一个新角色,并随便起了一个名字。
他叫他路过的。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delta成了他最大的神支柱,等他疲力竭地忙完一天的事,他就会登录delta,哪怕什么都不干,就找个那时候还是荒野的星球,躺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看看屏幕上的星空,他都会觉得很放松。
然而他早该知道,游戏里偷来的片刻安逸,并不能让他忘掉现实的惨痛。
数周之后,浦亦扬记得那是个星期一,他白天在学校的时候得知了竞赛的成绩。
对十五岁的浦亦扬来说,这本来该是梦想的实现,然而现实中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件事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他只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喜悦,可这一丝喜悦,已差不多是他那段时间唯一的光亮,他捏着那枚代表了第一名的纪念金币,就像捏到了生活中最后一样他还熟悉的东西。
他一刻不敢耽搁,飞快地回了家,想让母亲也分享到这一份难能可贵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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