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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经历这些让人头晕的揖让后,任弘才终于看到自己的新娘。

    汉人的婚礼,和那写在儒经上的古板“士昏礼”还是有些不同之处,据说先秦的新婚夫妇要穿黑色的衣裳,任弘自己被套上的是确实是“纁裳缁袘”。

    但新娘的衣裳却变得色泽光鲜,外着皮衣朱貉,繁露环佩,内有长裾连理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脚上穿着漆画屐,以五色彩为系,正走出厅堂左边的屋舍,朝任弘款款行礼。

    任弘看着那身形有些发怔,倒真如初见时给他的惊艳,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只可惜瑶光的手里持着一把小羽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有一对好似会说话眼睛也看向了任弘,露出了笑意。

    算起来,因为该死的宗室婚俗限制,她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而站在其边上的则是傅母女师,一位四旬左右的贵妇人,眼神有些强势,这便是让任弘也闻名遐迩的乌孙右大将之妻冯夫人。

    解忧公主心系女儿婚事,特地派了最亲信的冯夫人来充当女师,她和其余随嫁送亲者都穿着通体黑色的衣裳,只披着带花纹的披肩,更凸显新娘的光鲜亮丽。

    但任弘也就能看她两眼,便要朝新娘一拜,转身而去,还得压制自己回头的**。

    元贵靡对汉式婚俗十分陌生,冯夫人倒是对这一套十分娴熟。在乌孙时,解忧公主的陪嫁隶妾随从们也常有婚娶之事,多是由她来主持。虽然离家万里迢迢,可这些仪式,仿佛能将大家拉回大汉,多***声笑语。

    只可惜近几年来,喜事越来越少,丧事却越办越多,当年跟着两位公主去乌孙的几百人,已没了大半。

    冯夫人知道楚主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带着还活着的众人回到大汉,不求生到酒泉,只望能死在玉门之内。他们是被时代洪流卷走,流落到乌孙的种子,却终究没法在异域扎根。

    “昔日乌孙昆弥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让楚主和亲乌孙,如今乌孙接了西安侯两百斤黄金的聘礼,还以两百匹西极马作为嫁妆,让瑶光公主嫁入汉家,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吧。”

    冯夫人虽是婢女出身,却格外聪明伶俐,在西域为楚主持节奔走多年,长袖善舞,很会看人。她见过贪婪好色的西域王侯,见过渴望功名的中原使者,但这位西安侯,却是一个异数,身上有少年的雄心壮志,又有中年人的狡黠圆滑。

    十七年前,在远离中原的热海之畔,冯夫人亲手为楚主接生了瑶光。看着她在夏都草原上翻滚长大,和同龄的男孩们一起开弓骑马。极强的好胜心让她事事不肯落后,连弹奏秦琵琶都有金铁之声,最见不得兄弟姊妹受欺负。也只有在月事疼痛难耐时,才露出些许柔软虚弱的神情。

    冯夫人也曾忧心,这样的女子,往后谁能降得住?

    担忧今日消失了,看来西安侯确实有些拿住公主的手段,冯夫人瞥了一眼新娘,她看向他的眼神,是冯夫人过去从未见过的乖顺。

    这让冯夫人更加安心,她知道公主性子外刚内柔,像一匹乌孙草原上的小野马,一般人可驯不下来,可一旦驯服,却又格外忠实亲昵。

    又因为他是以西域立功封侯,在事涉西域时颇有发言权,楚主有了这样一个女婿,或能更早实现夙愿。

    所以冯夫人尽心尽力,与刘德的夫人一起操持这场婚事,不仅要看住瑶光别让没耐性的她失礼,还要指点元贵靡,让他对新妇说些到夫家后要勤勉,勿忘孝敬公婆之事——虽然任弘是父母双亡。

    元贵靡嘴里对妹妹说着“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可冯夫人看得出来,今日一直很兴奋的瑶光,眼中反而浮现了一抹忧色。

    虽说长兄如父,可在解忧公主的诸多子女中,瑶光反而更像能担责任的大姊。尽管经过龟兹一役后,大王子有许多改变,但在面对匈奴胡妇的两个儿子时,依然没有瑶光的胆气。

    还是冯夫人在为瑶光束衣带,结佩巾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公主安心,楚主没有失去女儿,却多一个能成大事的佳婿,这是好事。”

    瑶光颔首,冯夫人亲自送她出了刘家大门,来到等待已久的墨车前,任弘正在轻轻抚着萝卜的额,让它一会儿脚步踩得稳一些,见冯夫人搀着瑶光过来,便朝她们一拜,将手里的马辔递了过去。

    任弘先前特地问过张敞等人这道礼仪是什么意思,张敞跟他扯了一堆“今壻御車,即僕人禮,僕人合授綏”的话。

    不过在任弘看来,这道礼仪,总有种丈夫结婚就要将家中诸事大权拱手相让的感觉……不妥,不妥啊,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

    若换了平日一起出游时,瑶光早就不假思索接过来了,她马术车技都比任弘更好,今日却不能说话,只由冯夫人笑着代为谦让推辞:“未教,不足与为礼也。”

    为瑶光披上避风尘的罩衣,扶着她踏着几上车,坐进有帷幕的车舆中,冯夫人知道,自己便只能送到这了。

    眼看马车渐渐远去,操持多日的心放了下来,冯夫人眼里竟含了泪,连忙拭去,心中有些伤感,更多的是高兴。

    她仿佛看到,一株被移到异域的树,开花结果,种子又随着一阵风,飞回了东方的故乡。

    ……

    “没别人了,说话吧,吾等得绕着尚冠里一圈,车到我家还要半刻。”

    任弘双手持着辔,心里想着这莫非是后世婚礼花车绕县城游街的由来?

    他今天坚持让萝卜作为服马,尚冠里的街道十分宽广,路边颇有一些看热闹的人,任弘遇到熟人面孔还要朝他们颔首,但端坐在帷幕里的瑶光却可以小声说话。

    瑶光却不作答,任弘只能循循诱导:“你若不说可没机会了,待会到了家,还有诸多礼仪要走,忙活上小半个时辰才完。”

    这下瑶光憋不住了,长长呼了一口气,隔着遮脸的孔雀羽扇道:“任君……”

    “还叫任君?”任弘嘴角露出了一丝笑:“难道不该叫良人或者夫君?”

    瑶光却不上当,唾道:“任君休要诓骗我,刘夫人说了,行了合卺礼才能改称呼。”

    “刘夫人还教了你什么?”

    瑶光回想起来,却忍俊不禁:“都是女儿家闺房之话,可不能叫你知晓。”

    刘德的夫人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嫁给刘德,作为续弦。

    她年纪虽比瑶光大不了多少,但按照宗法礼制,却必须充当瑶光女性庶母的角色,今日送到门口,昨夜更郑重其事地找到瑶光,与她谈了不少事。

    比如夫妻第一夜要做些什么,刘夫人的脸红得几欲滴血,声音越来越小。瑶光都看呆了,只不好告诉她,草原上长大的女子,配牛配马配羊那还不是年年见,配人也见的不少啊,乌孙人风格彪悍,每逢夏日大会,都是尽情狂欢的日子,喝醉之后,那些从不压抑的喊叫真是震天响,听得在母亲身边正襟危坐的她们纷纷窃笑,却从不感到尴尬。

    而像她的女护卫,有了看上的男人,会直接上前要与之困觉。

    可当真轮到自己头上时,瑶光一想到待会婚事结束要行夫妻之礼,还是有些紧张,话也不说了。

    一时间,车前车后,迎亲的人依然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尚冠里的各家则走出家门朝任弘贺喜,车上反而静了下来。

    等绕到没有人家的里墙时,瑶光却说话了。

    “任君为何选了我?”

    在西域时她无比自信,可来到大汉后,瑶光却有些心虚起来。

    她开始数起自己的不好来:“我不懂礼节,没有中原女子的娴淑,心里总放不下母亲,乌孙公主的身份看似尊荣,可在不少人眼里却是蛮夷女子,也不能给任君仕途带来些利好,反而耽误你前程。“

    这半年里,长安城对这场婚事的议论,瑶光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

    这担心就大可不必了,虽然眼下瑶光手里拿着遮面的羽扇,但任弘自己就是“小留侯”,再娶一个女诸葛回家作甚?

    任弘想了想道:“当年在西域时,旁人都说我单骑上天山,挣下了这封侯富贵。殊不知,我是昏厥着过去的,帮我翻过那道坎的,可不止萝卜,还有公主你。”

    瑶光乐了:“这么说来,任君是为了报恩?”

    “非也,是觉得这样的奇女子,一旦错过,就再找不到了。”

    任弘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将汉阙,立到极远的地方去。远过玉门、远过葱岭,可能会远到从来没汉人去过那另一片海的边上。”

    “我这一生,注定要走得很远。往后像翻天山那样的险境,恐怕不止一次,需要一个能与我一路相互扶持,不离不弃,最好关键时刻,还能持弓刀护着我的妻子。”

    瑶光长出一口气,认真地说道:“这点,妾倒是做得到!”

    一番话下来,最后一点嫌隙已消,任弘握紧了辔,家快到了。

    “少君且坐稳。”

    “为夫要加速了!”

    ……

    ps:今天只有一章。




第211章 新妇入青庐
    “夏翁,道远已到女家接上新妇了,让我回来问问,邀请的宾客可都到齐了?”

    任弘要带着新妇在尚冠里绕个大圈,作为他男方宾客的杨恽便提前一步赶了回来。

    夏丁卯为了张罗宴飨,这几夜几乎没合过眼,他虽然不识字,可在长安、在敦煌管宾客行人吃食几十年,有一套自己的窍门。他心里算着,又让吕多黍拿着名单过来一对,有些忧心地说道:

    “尚冠里中的宾客几乎都到了,唯独大司马大将军家没派人来,只令其家丞来贺了十万钱。”

    夏丁卯现在一提到霍家就心虚,只因半年前任弘拒婚后,霍夫人显恨屋及乌,厌恶一切与西安侯府沾边的东西,连霍家最爱吃的孜然都统统扔了。还放话说府中之人吃此物害了病,还吃死了一个奴仆!

    虽然未能成功败坏孜然名声,但老夏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事败露了,忐忑了许多天。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可他从此也关注起霍家的一举一动来,生怕再出什么事。

    杨恽不知道这其中曲折,觉得夏丁卯大不必担忧,笑道:“或许是大将军知道自家人是怎样的德性,怕他们重蹈灌夫大闹武安侯田蚡婚宴的覆辙,故只遣仆从贺钱吧,不来反而是好事。”

    杨恽是在外祖父留在的太史公书里知道这桩事的,孝武皇帝初年,作为皇帝舅父的武安侯田蚡娶了燕王之女做夫人,他姐姐王太后疼爱这异父弟弟,诏列侯宗室皆往庆贺,定要让武安侯的婚宴空前绝后。

    皇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连先前与田蚡有过节的窦婴、灌夫都去了。

    结果灌夫这莽夫席上酒醉,为窦婴受宾客冷遇抱不平,便大闹婚宴,将田蚡、程不识等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由此引发了一场政治斗争。最终导致灌氏族灭,魏其侯窦婴处斩。

    听杨恽一说,夏丁卯也颔首:“杨君说得对,不来最好,只要与君子交好的宾客朋友齐了即可。”

    就在这时,大门内外的宾客们却爆发了一阵欢呼。

    “新婿、新妇到了!”

    ……

    “列侯礼俗比士庶复杂许多,今日可有道远受的。”

    某位当事人晕头转向车都停不稳,旁观者却能幸灾乐祸。

    作为受邀的宾客,坐在庭院中,看着西安侯府的热闹,明明比任弘小好几岁的刘病已却露出了过来人的笑。

    他听说,古时候的规矩是“婚礼不贺”,有嫁女之家三夜不熄烛,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的传统。

    可到了大汉,汉代婚礼一改先秦婚礼的冷清,变得极为热闹。送礼的种类与数量大大增加,车马络绎不绝,门外牛马嘶鸣,更有众多的仆人婢女、儿童在新婿新妇的马车前引路。主人大摆宴席款待宾客,宾客饮酒说笑,言行毫无顾忌,甚至可以男女杂坐不遭禁止。

    作为年轻人,最喜欢这种喝酒不禁的场合了,刘病已这些年可没少混入婚宴里,感受那热闹的氛围。

    不过在民间,一些读儒经读傻了的地方长吏,还是会遵循古制,禁止百姓嫁娶相贺。

    今年春天,刘病已约着任弘游五陵时,就在阳陵碰上过这样一位官吏,刘病已当时便看着不痛快,认为这是苛政。

    “婚姻之礼,乃是人伦大事,也是百姓难得能聚在一起的酒食之会,席上鼓瑟吹笙十分好玩,这就是民间的礼乐啊。可那些想要循古制的官吏,禁民嫁娶不得酒食相贺,是废乡党之礼,让百姓没了行乐的欢快。”

    任弘则总结了一句妙言:“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成婚都不禁相贺,要说铺张,更胜民间百倍,凭什么只禁下而不禁上。这简直是只许郡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只许郡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妙啊。”

    想到这里,再看看西安侯府中这嘉宾僚党,祈祈云聚,车服熙路,骖騑如舞的场面,刘病已却不笑了。

    像他这种“百姓”的婚礼再大操大办,终究是比不过列侯的。更何况刘病已身份特殊,成婚当日简单低调。尚冠里中的住户也都十分避讳,除了刘病已的几个朋友外,几乎没人前往相贺。

    哪怕今日,刘病已也拒绝了任弘说一定要他坐到上席的邀请,而带着妻子远远坐在一个角落里,几乎要隐进里墙的阴影中。

    许平君发现丈夫不说话了,一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低声道:“良人莫非是在羡慕西安侯成婚时的宾朋满堂?妾倒是觉得,婚俗不在于热闹繁杂,而在于夫妻恩爱,一牛一马,新妇入于青庐,几位朋僚相贺便足矣。”

    就像她们那简单的婚礼一样。

    许平君温柔地抚摸着鼓起的腹部,再过几个月,她就能为人丁凋零的刘病已家,诞下一个婴孩了,如此便能将在她看来已经很大的院落彻底填满。

    “也对,也对。”

    刘病已颔首,可这最懂他的妻子,这次却猜错了。

    他是在羡慕任弘,却不是艳羡这婚礼的热闹,而是羡慕另一件事。

    刘病已看着忙前忙后的夏丁卯,心中道:“道远的身世,与我是有几分相似的,同样在巫蛊之祸中成为孤儿,宗族破灭。”

    “我在郡邸狱中关了五年,差点病死,这才取了病已之名。而据道远说,他才三四岁便被远徙至敦煌边地,父母死去,自己也几乎不存。”

    至于当年卫太子和任安的恩怨对错,若任安帮了卫太子,是否能改写巫蛊之祸的结局,刘病已不敢去想,因为这毫无意义。

    那场十多年前的浩劫,带给两位遗孤的困扰仍在继续,任弘有三世禁锢不得为长吏之困,刘病已的身世,更让他进退维谷。

    “可道远却并未自怨自艾,而凭一己之力,以斗食小吏的身份,在西域立下了不世奇功,入朝封侯,名望直追博望、义阳。巫蛊虽未翻案,但任氏的污名,几乎被他扫清干净,数十年后,世人或将不知任安是何人,却必知西安侯任弘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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