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那是任弘南下时耳闻的,他路上还遇到不少冀州劳役北调。
几口酒下肚,路甲也敢吐露一些信息了:“乌桓自从孝武皇帝时保于塞外,为大汉侦查匈奴动静后,虽然也偶有零星盗寇与边民起了冲突,可五部大人从未合力入塞,这是对元凤三年,汉军突袭乌桓的报复啊。”
元凤三年那场战争,事后来看是比较奇怪的,先是与匈奴有世仇的乌桓掘了匈奴单于的坟冢,惹得匈奴发兵击乌桓,而乌桓向汉朝求救。大将军霍光遣女婿范明友将2万骑出辽东,配合乌桓抵御匈奴。
可匈奴听闻汉军来,便统统撤走,正在乌桓暗自庆幸时,范明友的骑兵却忽然袭击了乌桓诸部,一口气斩首6000余级,理由是乌桓屡屡侵边,不惩不足以威慑蛮夷,范明友由此封平陵侯。
事后,虽然朝廷派护乌桓校尉招抚,但乌桓并没有如范明友所说的敲打一番就更老实,反而成了新的边患。
“我听说,乌桓人血族复仇之风颇盛,上次被杀了六千人,岂会善罢甘休,如今是真得将其打服才行了,好在度辽将军已奉命北上,将燕代卒击之。”
“这范明友怕不是一时贪功,养寇自重吧。“任弘心中揣测,乌桓被昔日靠山莫名其妙打了一耳光,三天两头闹事,度辽将军从此便能牢牢握着手里的兵权。
“倒也羡慕他,好歹总有事做。”任弘闲了大半年,心中又再度躁动了起来,同时想起霍光召自己回长安,又是因为何事?
“莫非是要给我新差事?”
他遂问起路甲等人来:“我离开长安这两月里,除了乌桓犯塞,可有什么大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告知任弘:“护羌校尉告病退了下来,入秋后金城郡以西的羌人不太安分。”
“西域又有数国使者入贡。”
路甲道:“其中更有莎车王亲自来朝,愿为大汉外诸侯,使莎车百官受印绶,陛下亲自在平乐观召见,授莎车王印,赠赐丝帛等物。”
莎车国位于西域西部,是任弘未能涉足的地方,其地被叶尔羌河、塔里木河滋润,土地肥沃,水草充足,适宜耕地也适宜放牧,并且扼守南北道交通,是西出葱岭的必经之地,乃兵家必争之地,莎车在汉与匈奴之间,必须做出选择。
任弘笑道:“这莎车王倒是聪明,如此便和鄯善王一样,成了表率。”
路甲让众人退下,对任弘低语道:“还有一件事,莎车王此行,或与西安侯有关。”
“哦?”任弘诧异:“与我有何干系?”
“蛮夷邸中有传闻,说莎车王无子,带着女儿来到长安后,见到了乌孙王子万年,莎车王爱之,欲招其为婿!”
……
“就算刘万年被莎车王看中做了其女婿,那也是莎车与乌孙两国之间的事,没必要召我这做姊丈的回来询问吧?”
带着些许疑惑,回到长安后,任弘草草沐浴一番,便入了未央宫,在尚书台中拜见霍光。
右将军张安世也在,他瞧见任弘后,拊掌道:“西安侯比起成婚前,好似瘦了不少。”
任弘笑道:“下吏为光禄大夫,待命以备咨询,弘虽然新婚求得休沐,但只要朝中有召,自是星夜赶回,马都瘦了一圈,人瘦了也寻常。”
霍光则依然不苟言笑,直截了当问了任弘一事:
“莎车王上书,言麾下无子,欲以乌孙王子刘万年为婿,并立其为莎车国王,西安侯以为如何?”
……
ps:特殊时节,谣言四起,信息接收太多后,连我情绪起伏也很大,更别说疫区的小伙伴了。但有时候恐慌比瘟疫更可怕,我们能做的,只是管住自己,劝诫家人别凑热闹,同时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共度时艰。
比如身为作者,就该重新打起精神,好好更新,也许能让你们在家里无聊时看上两分钟。
希望所有人新年安康,第二章在晚上。
第220章 多事之秋
“事情便是如此,莎车王第一次入朝,震惊于汉之富强广大,愿意效仿鄯善王,为大汉外诸侯。而我奉刘宗正之命,照拂与我年龄相仿的莎车公主,陪着她游览长安,将姊丈带我过去的地方又走了一遍。”
然后就将莎车公主关照到床上去了。
继乌孙公主之后,乌孙王子也在长安喜结良缘,莎车王也很喜欢刘万年,已开始商议待万年回乌孙后派人请婚了。眼下阿姊回到长安,刘万年得意洋洋地向她表功,仿佛做成了一件大事,虽然他才十四岁。
瑶光却也不好教训万年,听任弘说,来大汉前,母亲也让他“照拂”自己来着,自家弟弟莫不是跟他学的?
她只好关注起另一件事:“那莎车王欲让你继承莎车王位,这又是为何?”
刘万年讨好地给姐姐倒热汤:“莎车王路过鄯善时羡慕鄯善王用大汉官制,辟汉人为官吏国相,教授论语孝经,将扦泥城打造成了小长安,颇有礼乐。莎车王心慕之,想要效仿,但年纪已老,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见我在长安学礼乐岁余,又是汉家外孙,于是便想要嫁女招我为婿,等他百年之后,就由我来继承莎车王位。”
“眼下莎车王正向天子禀明此事,阿姊,大将军招姊丈回来,定是为了此事,只要姊丈赞同,我往后就能成为莎车王了!定要在莎车为母亲河阿姊、姊丈造两座大葡萄园!“
刘万年觉得这是撞了大运,瑶光却有些忧心,经历的事告诉她,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万年,你为何想做莎车王?”
“自然是为了帮母亲。”刘万年不假思索:“阿姊在来长安的路上曾告诉我,昆弥身体不好,一旦他先母亲而去,按照多年前的旧约,应该由泥靡那胡儿继承昆弥之位,依乌孙之俗,母亲还得嫁给泥靡……她与匈奴公主、泥靡斗了多年,若落入其手中,定会受辱。”
刘万年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但因为能力见识有限,在兄长元贵靡和刘瑶光操心此事时,他却使不上力,眼下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就算回乌孙,也不过是区区翕侯,领几百帐做个大将而已。可若我为莎车王,就算长兄未能胜过那泥靡,母亲也可以来莎车投我。”
瑶光默然,上下打量弟弟,他虽然还是一脸稚气,可这一刻认真起来的模样,却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了,想到他一路上担不起大任的孩童之状,不由感慨。
“吾弟成人了,不枉母亲要让我带你出来见见世面。”
瑶光欣慰之余,却又觉得刘万年想法还是天真。
莎车王这么做,显然是看中了刘万年汉家外孙、乌孙王子的身份。若乌孙为解忧公主的子孙掌权,那还能照应他一二,可若不是,一向排外的莎车人凭什么还以万年为王?瑶光丝毫不相信自家弟弟有为王的器量。
相比于此,她更相信任弘婚后与她说起的办法:只要乌孙助大汉击破匈奴,乌孙内部的亲匈奴一派便会土崩瓦解,解忧公主自然能免遭厄运。
于是瑶光正色,问刘万年道:
“你知道莎车在哪么?”
刘万年扬起头:“这是自然,在姊丈所画的舆图上见过,距离乌孙不算远。”
“你去过莎车么?”
“不曾。”
“莎车人信的神灵,祭祀的习俗你懂么?”
刘万年挠了挠头:“不懂,可……”
瑶光却已作色:“民不知其君,君不知其民,你如何当得好莎车的王?”
“我可以学。”
刘万年叫屈起来:“大汉的天子,不也是八岁就做了皇帝么?难道就事事都懂?我已十四,想那莎车只相当于大汉一县,我只要跟姊丈学点智谋,同阿姊学点武艺,一个郡管不下来,一个县难道还治理不好?”
……
尚书台中,任弘却在推诿此事。
“下吏乃乌孙之婿,此事恐怕不好置喙。”
霍光却不容他推脱:“朝中的诸大夫,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西域之事,勿要作小女儿态,尽管说来,顾问应对是光禄大夫的本职,至于你的提议朝廷采不采纳,执政之事也!”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任弘便朝霍光作揖:
“我去年绘制天下舆图时,曾让典属国诸吏厘对过西域图籍记载,西域南北两道虽有小邦三四十,但其中最重要的,不过七个。”
“楼兰、焉耆、车师、龟兹、于阗、莎车、疏勒。”
那份地图抄绘了数十幅,霍光背后就挂着一份,任弘在上面一一点出来。
“此七邦,皆人口过万,坐拥数城,且占据要道。莎车位于南北两道要冲,东北接姑墨龟兹,东南接于阗,西临疏勒,西南方更沿着葱岭河,翻越隘口,抵达难兜、罽宾(ji今克什米尔),乃四方通衢之地也。”
“当地还有广袤绿洲,昔日贰师将军伐大宛,后军便驻扎在莎车。但过去十余年间,莎车一直为匈奴鹰犬,侵夺附近的西夜国,同于阗争夺皮山。”
“赖天子之明,士卒用命,前年汉军在铁门关让匈奴右贤王无功而返,龟兹灭亡一分为三,南北道尽为汉家诸侯。汉军北驻它乾,使者南出于阗,抵达莎车。莎车王见此情形,知道匈奴已失西域,畏惧步了龟兹后尘,便主动入朝。”
“如今他更想以刘万年为婿,继承莎车王位,以求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欢心,如此莎车就成了与汉、乌孙最亲密的西域邦国。”
霍光与张安世颔首,任弘的分析,与典属国提供的信息差不多,乍一看,在莎车扶持一位“汉家外孙”,对大汉确实有利。
谁料任弘却话音一转,力劝霍光道:
“但下吏以为,此事大汉切不可允!”
张安世道:“听上去尽是利好,有何不妥?“
任弘道:“敢告于右将军,一来,西域诸邦自守一地,对言语不通的外国人为王十分排斥,而其中以莎车尤甚。刘万年若骤然去莎车为王,恐怕会生出变乱来,反而不美。”
虽然莎车人口国力不如龟兹,但历史却最为悠久,太史在石渠阁查阅周代零散典籍,居然找到了莎车之名,这个小邦远在周成王大会诸侯时,便曾来贡。
虽然那《逸周书》铁定是战国时抄写的,王会之事不可尽信,但莎车起码有三四百年历史是肯定的。而这个国家也以排外而闻名,任弘不觉得刘万年在没有外界帮助的情况下,能在那站稳脚跟,可别让这“王位”的虚名害了小舅子的性命。
听完任弘表态后,张安世捋着胡须,对霍光笑道:“大将军,看来西安侯对妻弟不甚信任啊,我还以为他会学古时祁奚,举贤不避亲。”
任弘却道:“右将军,即便刘万年有为王者的器量,就更不该遣去做莎车王。”
“如今大汉与乌孙亲如一家,可十年二十年后,两家合力灭了匈奴,这份亲昵便结束了……”
任弘说了大实话:“若乌孙届时强盛,生出野心来,觊觎西域南北,与大汉有了分歧,刘万年助汉焉,助乌孙焉?还是莫要为了一时之便,而遗患于无穷。”
霍光颔首,他果然只咨询了任弘的意见,连同意不同意,解决的办法都没问,便让任弘退下了。
待任弘离开后,张安世忍俊不禁:“任道远此言若让乌孙公主知道,家中恐怕要打起来了,我听说乌孙公主能开强弓,骑烈马,道远恐怕不是其对手……不过观其言察其行,在任弘心中,国事远比家事重要啊。”
“不然,或许是想要国事家事两利呢?”
霍光却摇头,方才任弘的提议,触动了他心里的一段往事,自己和上官桀,不就是刚联姻时亲密无间,后来反目成仇么?
可站在现在回头,当初的结亲。确实让他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坐稳了朝堂,避免与上官桀早早发生冲突,而外孙女上官皇后,如今也成了一张控制后宫的好牌。
“应莎车王之请,以刘万年为莎车嗣君之事,固然有后患,但若能通过此事,让乌孙昆弥以为大汉对其毫无顾虑,放手与我联合,那即便牺牲了刘万年,即便莎车生变,也值得!”
霍光心中有了计较,这时张安世又道:“大将军,金城郡禀报羌人近来不太安定,护羌校尉不可久缺,该由何人担任,是否要交由御史府或中朝商议?”
霍光却道:“不必议了,人选已定。”
张安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将军莫非是想让任……”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将他召回,只为问莎车之事?”
问的不是莎车,是任弘的态度和应对。
霍光目光在舆图上游走:“乌桓反叛,诸羌不宁,匈奴也蠢蠢欲动,西域看似平静,实则波澜暗涌……东西万余里,处处有事,而真正的大战,不知会在何方开打,匈奴人有大谋啊。”
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难得笑了起来:“值此多事之秋,像这般年轻栋梁,岂能继续无所事事,抱胡姬遨游天下?当然要为国分忧!”
第221章 护羌校尉
接到任命他为“护羌校尉”的消息时,任弘是有些发懵的。
按照他现在比二千石光禄大夫的秩禄,已是郡级一把手二把手预备,就算傅介子忽然退了下来,让他去接替西域都护之职,任弘都不觉得奇怪,可这护羌校尉……
“下吏真不明白,四府之中,究竟是谁举荐了我,莫非是与我有仇怨。”
在常朝时硬着头皮接了任命后,任弘便跑到告病未朝的苏武家中,向他吐诉自己的不解。
苏武当年在贝加尔湖牧羊,冰雪中待了十九载,腿脚落下了病,一入秋就疼得不行。今日外头阴雨连绵,苏武坐在厅堂里,也得用毯子捂住双脚,他家平日里是没什么人的,也就常惠等老部下时常探望,近年来又多了任弘这常客,待苏武如叔伯般恭敬勤勉。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炭盆,笑着:“道远觉得,这是一份苦差?”
“倒不是觉得苦,而是因为羌事纷乱,弘害怕会犯错。”任弘在做其他事时都极有自信,唯独这护羌校尉例外。
据他所知,羌人与诸夏打交道几千年了,是血缘最接近的兄弟民族。从殷商起,羌人就是殷人贵族搞活人祭祀的常牲,周朝时翻身做了主人,参加武王伐纣,姜姓出于西羌,作为姬周最亲密的盟友,分封各地做了诸侯。
留在西边的羌人,则因习俗不同,而与华夏渐行渐远,同戎人合为一体,被强盛的秦国向西驱赶,进入陇南、川西北、青海河湟地区乃至西域南道,分化成了许多个种类,统称西羌。
西羌以畜牧为主业,在一些肥沃的河谷中,也有原始的种植业,居无常所,依随水草。部落众多,人数多寡、强弱不一,没有统一的首领。在汉初时乘着月氏西迁,进入河西繁衍,依附于强大的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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