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

    张安世、苏武等人轮流上前再三确认后,大汉的第六位天子,终究是驾崩了。

    虽然该哭的人还是在哭,比如上官小皇后,已在榻前成了泪人,太医、宫人、女婢们也都跟着哭哭嚷嚷起来。

    但群臣就缄默多了,他们方才商议了一番,已经做好了准备,按照规矩,为皇帝更换殡服后,要入殡于未央宫前殿,本该负责此事的太常早些时候被罢免了,一切只能杜延年、田延年二人布置下有条不紊进行。

    本该主持丧葬的霍光,却一点发号施令的**都没有,只跪坐在皇帝尸体前,回想那些刘弗陵让上官皇后传给他的话语,回想他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孝武皇帝晚年时,很喜欢小孩子,不论是金日磾的儿子,还是幼子刘弗陵。霍光常年主尚书事,经常能在宫里遇上老皇帝弄子膝下。

    只是霍光素来拘谨,不苟言笑,连自家儿女都不逗,更别说别人家了——他还嫌他们脏。

    所以并不讨小孩子喜欢,但刘弗陵对他已很熟悉,每逢霍光来觐见,常拊掌笑道:“矮尚书又来了。”

    孝武后元元年,二月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丁卯,孝武皇帝崩于五柞宫,戊辰,太子即皇帝位。

    继位那天,如同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一般,由霍光背着他去前殿,那时候小皇帝便十分懂事,趴在霍光背上不哭不闹,只弱弱地问他待会该怎么做?

    “陛下放心,一切都交给臣。”

    那时候,霍光是真相信,自己能成为周公,而刘弗陵将为成王的。

    最初的几年,他们的关系很复杂,君臣,师长,甚至是……父子。小皇帝将鄂邑长公主当成了母亲,而霍光,则在不知不觉,扮演父权的角色。

    也只有他能板起脸来,教训皇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刘弗陵对霍光是非常尊敬和惧怕的,但也十分依赖,敏感地知道,唯有这位“矮尚书”,才是“忠臣”。

    可忠臣不一定是纯臣,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刘弗陵身材越来越高,高过了霍光。君臣之间,也由相互信任,到相互依赖、利用,最后相互猜忌。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清楚,究竟是周公先疑成王,暗暗布置提防以求自保。

    还是成王先疑周公,跃跃欲试想要早点夺权了。

    曾经的尊敬依赖,最终变成了憎恶与逆反。寻常父子尚会如此,何况关系复杂的“臣父”和“帝子”?

    周公和成王是士大夫们的理想,最贴近事实的,反而是秦始皇与吕不韦。“臣父”虽好,政绩显著,夺了皇帝的权,一切都是要双倍偿还的,于是就有了那封绝情的书信: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这是霍光不愿承认,也不希望的结果,他还是要做周公,而刘弗陵,哪怕只作为傀儡,也必须是成王!

    于是二人的关系,变成了他们下棋时的样子,看上去和和睦睦你推我让,实则步步落子暗藏心机——尽管刘弗陵下得很认真,却不知道,霍光作弊了,他的每一步子,金赏都立刻向霍光密报,不能不防啊,多年的残酷斗争让霍光明白,他对付皇帝,终究会留一点人臣的底线,但皇帝下定决心要对付他,却绝不会留情。

    刘弗陵拉拢任弘,说出那句“吾之卫霍”时,霍光捋着胡须暗暗点头,这是步好棋。

    刘弗陵错料诸生,导致他们苍龙阙前叩阙时,霍光则大摇其头,觉得是招臭棋,心里竟有点失望。

    不过刘弗陵接下来的反应又叫霍光眼前一亮,他让金赏对贤良文学举起屠刀,叫霍光成为天下众矢之的,霍光简直想为他鼓掌:

    “妙啊!”

    但下棋耗心力,刘弗陵下累了,下不动了,他最终以自己性命为代价,用几句话,草草结束了这盘棋。

    “朕非成王。”

    “君为周公乎?”

    这已经不是在下棋,而是在赌气了,刘弗陵知道命不久矣,便以自身充当一枚黑子,跪死在棋盘一角,想要锁定胜局,胜天半子!

    霍光不得不承认,皇帝真的翻盘了——连棋盘都掀翻了,还怎么下?

    此时此刻,霍光知道自己在进温室殿前,为何有些情绪不宁了。

    他不相信皇帝倒下了,他仍在期待他翻盘那一刻狡黠而得意的笑,那左脸颊上的小酒窝。

    可现在一低头,霍光却只见到刘弗陵那张乌青僵硬的脸,再无一点生机。

    他赢了么?

    他又赢了么?

    霍光无视了嚎哭的众人,起身走出殿外。

    今天的太阳落了,夜色渐深。

    仰起头,霍光想要再看到前几日的流星,看看它最后时刻发出的光芒,却一无所获。

    这元霆元年四月癸未的夜晚,注定黑暗而漫长。

    自从孝武皇帝死后,就再也没流过泪的霍光,两行清泪沿着满脸皱纹沟壑而下。

    每一道都是呕心沥血,为延续大汉,恢复国力留下的丰功伟绩。

    每一道,也是他把持着权力,迟迟不交给皇帝的借口。

    “陛下啊,这场对弈,你我,都输了!”

    ……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272章 牌局
    女要俏一身孝,皇帝登遐后,还有些发怔的上官澹,已经在宫人们摆弄下,换上了斩衰素服。

    用布把头发束起,用竹制的簪子插在头上,麻发合结的丧髻露出,麻带系在头上,一切妆容都去了后,反而显得格外清纯可人。

    她还没从皇帝驾崩中缓过神来,他才21岁啊,说走就走了,而身为皇后,待会还得强撑着出去,诏三公典丧事。

    好在霍光也知道光外孙女一人恐会六神无主,霍家的女人们最先得到这惊变的消息,络绎进宫,为首的自然是其夫人霍显。

    大将军是不指望了,上官澹本来还希望从一向护短的外祖母处得到点安慰和支持,可霍显刚来到未央宫,就掐住了上官澹的手腕,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澹澹,你有身孕了么?”

    “没有。”上官澹声音微弱,好像15岁的少女没能怀孕是极其丢人和失职的事。

    霍显的脸顿时就黑了,冷冷道:“不是三年前皇帝加了元服后,就让汝等同房么?为何还没怀上?”

    “是皇帝不能生。”

    霍显目光放到皇后的胸上:“还是你不能生?亦或是皇帝看不上你,不愿与你行房?”

    说起来,若非这蛮横的外祖母插手后宫之事,让宫女们着穷绔多其带,想要制止天子亲近其他女子,专宠上官皇后,天子也不会因此生出了逆反之心。断了与她渐渐好起来的关系,再度冷淡,数年都未有夫妻之事,焉能有孕?

    上官澹满心失望,原来外祖母护短,只护霍姓的姊妹、侄女们啊。要是母亲在就好了,但她的母亲,已于半年前逝世了,如今丈夫也已登遐,她既是孤儿,又是寡妇。

    想到这,上官澹不由低下了头,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不许哭,哭什么!让你哭,才能哭!”

    霍显却不依不饶,逼问起宫闱之事来。

    “既然皇帝不愿与你同房,那平日比较宠爱谁?”

    上官澹小巧的门牙咬着下唇,低着头道:“陛下常……常招宫人蒙侍奉身旁。”

    “那她有孕了么?”

    “太医试过了,也没有。”

    “这下麻烦了。”

    霍显觉得头疼,若是小皇帝有遗腹子,那就拖一拖,等到生下来扶为新帝即可,等过上几年,嫁个孙女进来做皇后,这未央宫,还是霍家可以随意出入的天地。

    如今小皇帝竟绝后了,莫非要学她听闻的秘闻:高后将吕氏的孩子当成孝惠皇帝之子推上皇位?

    霍显没有吕后的手段,却有吕后胆子,可丈夫警告过她,帮年幼的外孙女管管宫闱就算了,不要过问政事。

    她便又瞪着上官澹,指头点在她那裹了麻带的额头上:“都怪你,这未央宫,要换主人了,等丧礼结束,你就不是皇后了,要搬离椒房殿了!”

    上官澹大惊,以为霍氏这是要抛弃自己,连忙跪下,抱着外祖母的腿哀求,因为她留着上官氏的血,叛徒的血。

    “外祖母,我一向很听话。”

    霍显却笑了:“女孙,你糊涂了么?届时,你就是大汉的皇太后了,要搬到长信宫去了。”

    她拍着这位年仅十五岁准皇太后脸蛋,让上官澹打起精神来:“记住了,不管大将军让谁做皇帝,汉宫的主人,还是你,还是我们霍家!”

    ……

    汉人本就重厚葬,其中又以皇帝的大丧最为隆重繁杂。

    这一夜,先是换上斩衰皇后出来,诏三公典丧事,始终在未央宫内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哆哆嗦嗦的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立刻登温室殿,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

    皇帝的尸体仍躺在榻上,霍光祭拜时行的是凶拜礼,以右手覆左手,稽首而后拜,而后才与杨、蔡二人上前,按照丧葬礼节,为天子解衣,启皇帝手足色肤观之。

    据说此礼源于曾子,检查手足,以明临终前受于父母的身体完整无毁,是为善终。

    虽然瞧刘弗陵面色和胸前的紫痂就知道绝非善终,天子死得实在太突然了,在外人看来,甚至有点不明不白。

    这光景,杨敞有些不忍看,蔡义也不住叹息落泪,他与刘弗陵毕竟有师徒之谊,教其诗经。

    唯独霍光熟视无睹,一板一眼按照许多年前,为孝武皇帝入殓时的规矩来。他已经没了在外暗暗垂泪的神情,恢复了平日的肃穆。君臣对弈彻底结束后,霍光只允许自己悲伤了一刻钟,然后那个铁石心肠的权臣又回来了。

    霍光捧着刘弗陵手检视时,心里对他说道:“虽然陛下不愿做成王。”

    “但老臣,还是要做周公!”

    若成王先周公而去,周公会自怨自艾,放弃天下么?

    当然不会!他只会继续辅佐“康王”。

    霍光坚信一件事:周朝之所以有成康之治,不因成王康王,而因周公!

    只要有他为大汉持辔,换谁来做皇帝,都一样!

    东征、克殷,都不会因此而摒弃,顶多因为国丧推迟数月。

    三公检视完毕后,接下来才是皇后哭踊如礼,宫人为皇帝沐浴、饭含珠玉,穿上珠糯玉押的敛衣。

    霍光已经命令守宫令兼东园匠,将女执事,立刻将随时准备着的黄绵、缇缯等丧服,以及金缕玉衣送来,被称为“牙桧梓宫”的棺材也正在来温室殿的路上。

    等到一切做完,将皇帝放入棺里,由三公九卿亲自扶棺抬到前殿去入殡,才算完成小敛,这只是漫长葬礼的开端罢了。

    霍光招手让杨敞、蔡义这两位故吏过来,虽同为三公,但两府都对霍光为马是瞻。

    二人作揖道:“大将军,是否要按照惯例,立刻以竹为符,遣使出长安城,星夜告郡国二千石、诸侯王、列侯大丧的消息?”

    霍光却摇头:“不急,推后一天。”

    “待明日大敛结束后,诏九卿及二千石,在前殿集议,先定下典丧之人,再公布丧事,以免天下不安!”

    ……

    “今夜道远得在宫里过了。”

    身为郎卫的杨恽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按照规矩,皇帝登遐后,未央宫要紧闭宫门,近臣中黄门持兵,虎贲、羽林、郎中署皆严宿卫,宫府各警,北军五校绕宫屯兵,黄门令、尚书、御史、谒者昼夜行陈。

    亲眼目睹皇帝驾崩的群臣自然只能留在宫中守夜,都立在前殿阶下,等着三公完成小敛后,与九卿一同将梓官运过来。

    虽然皇帝未曾亲政,少了他中枢一样转,但毕竟是山陵之崩,群臣都忧心忡忡,因为这次很不寻常,天子竟没有后代,大位该由谁继承都是个未知数。

    自有汉以来,类似的事,只出现过一回,那便是周勃、陈平剿灭诸吕后,他们不承认吕后扶持的皇帝是孝惠后代,而从刘邦儿孙的诸侯王里挑选继承人,最终是代王躺赢。

    时隔一百多年,又一场博弈与压注的牌局,将在未央宫里上演了。

    这场游戏,有资格参与的玩家很多,丞相御史大夫、九卿都有资格建言,但只有一个庄家定胜负,那就是大将军霍光。

    但他们恐怕不知,任弘,这区区比二千石护羌校尉,被霍氏排斥的异类,按理说没资格参加这场游戏,只能站在边上旁观的小家伙,手里其实藏着张或许能赢得牌局的王炸。

    对任弘来说,这是好消息。

    但还有有个坏消息:

    任弘只有这张王炸,扔出去就没了。

    而牌局还很漫长,还不止一局。

    所以什么时候将底牌露出来,是个大问题,扔早了没效果,甚至会提前暴露自己的目。扔晚了也不安心,虽然刘弗陵未能逃脱命运,任弘不能确定,之后的历史是否还会沿着原来的轨迹前进?

    再加上他今天才被霍光拍在肩上那一掌吓唬过一次,任弘不得不更加谨慎,攒紧手里的牌,仔细盯好这场权力的游戏,经过今日的事情后,他已经明白。

    “落子无悔,赢或者输,都只有一次机会!”

    不过,似乎有人比他还着急。

    就在任弘等人站在灯火通明的前殿下等待时,一个给他们送水来的小黄门,乘人不注意,将一张小小的帛书,塞到了任弘手中!

    任弘没有动作,将那帛条塞进宽大的袖子中,直到太祝令宣布小敛结束,大行皇帝的梓官由三公九卿扶着,缓缓从温室殿朝前殿而来,群臣立刻行礼,长拜不起,行的是凶拜礼,以右手覆左手。

    任弘这才找到机会,悄悄展开帛条看了一眼,瞧见内容后,心中会意。
1...187188189190191...360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