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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任弘继续尬吹:“义阳侯料定胡虏将迁往冬牧场,故无战心,这才选择冬日进军,避实击虚,果然不战而屈人之兵,此善之善者也。”

    傅介子颔首:“话语里倒是多了不少兵法,借你抄录的兵书,看完了?”

    “虽是新抄的简牍,系卷册的绳索已快翻烂了,只恨没有实战能让下吏试试。”

    任弘这半年不止读了《论语》《孝经》,为去长安做准备,还将傅介子赠送他的十多卷《吴孙子》读透了。

    战国时兵家兴盛一时,但作品杂糅,无人系统整理。直到汉兴后,张良、韩信序次兵法。

    这孙子兵法,便是这两位大能整理出来的,传世不广,可比儒经还要珍贵,傅介子手里也只有一份不太全的版本,若非亲信,绝不外借,先前只借给奚充国抄了一份,任弘是诶傅介子看好的第二人。

    “本侯都没捞到仗打,何况是你。”

    傅介子笑骂一声后,又考较起任弘来:

    “那你以为,此战的战果,应当如何为我所用?”

    任弘想了想:“可派人去楼兰,鄯善,宣扬汉军收复注宾之事,并告诉楼兰人,注宾城的人一个都没剩下,统统被匈奴强迁至沙漠苦恶之地。若匈奴重新回到楼兰,定会将楼兰、鄯善毁灭,国亡民迁,踏平北河与蒲昌海的农田,让此地变成匈奴人的马场!”

    将不听话的邦国灭亡迁走,是匈奴人常干的事,位于后世巴里坤湖的蒲类国,因为不服匈奴,而被击灭。匈奴徙其民六千余口至匈奴右部阿恶地,国号阿恶国,只剩下小部分逃亡大山。

    而空出来的肥美之地蒲类海,匈奴人也没浪费,东边有东蒲类王庭,西边则为右谷蠡王庭。

    楼兰鄯善已经跟汉朝走得太深,回不了头了,得知注宾城之事后,会更加坚决地站在大汉这边。

    “就依任弘之策行事。”

    他们眼下位于注宾城最大的屋子里,傅介子瞧了瞧外头,刚好看到时刻保持笑容的粟特人史伯刀远远站在外头,承受着汉军将士的指指点点。

    “那便是你信中所说的苏薤(xie)城使者?”

    任弘道:“正是,史伯刀请见傅公,希望傅公能容许他们自辩。“

    一直深恶此事的奚充国站在傅介子旁,有些不太高兴,遂道:

    “任侍郎,粟特商贾掘了大汉将士之墓,此袍泽推刃之仇也,绝不可原谅,为何要带他们来此?”

    任弘看向奚充国,这是个喜欢将袍泽的性命与梦想扛到自己肩上的好人。据说奚充国亲自带着粟大的尸骸和衣冠,找到其家里,并揽下了供养粟大老母妻儿的重任。得到的三十万赏钱,大半都留在了战死袍泽家里。

    对奚充国孤身传讯之举,任弘是敬佩的,更清楚他的执拗与固执,遂缓声解释道:

    “我已在信中说明此事,粟特有五城,互不统属,譬如邻居。”

    “附墨城恶商触犯大汉,惊扰将士英魂,与苏薤城确实无关。邻里连坐是秦时律令,我大汉似乎不用罢?更何况,史伯刀等人真心诚意,愿为恶邻的罪过赔偿,入贡三头真正的白骆驼,并在居庐仓汉军将士墓前祭拜赔礼。”

    奚充国却仍不买账:“不论是否同一城邑,不过是一丘之貉!康居屡屡串通匈奴,冒犯大汉,而粟特人奸猾,过去数十年间,冒充使者入塞骗取赏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欺我大汉无人,不重罚不足以告诫诸邦。”

    他甚至怀疑地看向任弘:“彼辈也来行贿过,被我赶走,你莫不是收了粟特人的贿赂?所以才为其说项!”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任弘知道,傅介子是很讨厌使团吏士无原则收取贿赂的。

    因为傅介子曾说起过,汉武帝时,出使西域的使者之所以经常办砸事,与他们素质低下,使端无穷,而轻犯法有关。出使途中勒索胡王,收受巨贿赂,却耽误了真正的使命。

    好在他当时只摸了那胡婢一下,然后便忍住了,清清白白啊!

    “不错,粟特人是送来了美婢、黄金、宝石。”

    任弘笑道:“但下吏一样未收,只是和粟特人讨要了几样东西。”

    任弘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一点安息芹、胡萝卜、棉花种子,展示给傅介子和奚充国看。

    “这是……香料?”奚充国闻了闻。

    “种子。”

    任弘将它们小心收好:“播撒在中原,可能会如苜蓿一般,拥有奇效的作物种子。”

    张骞引进的饲料苜蓿,几乎改变了汉朝的养马业,但这些种子有何奇效,光任弘在这空口白话,别人是不会信的。

    他要表达的重点是:我没收钱!

    奚充国脸色这才好了些,朝任弘拱手:“是我言重了,不该无端怀疑任侍郎。”

    任弘表示无妨,只与傅介子道:“傅公,其实下吏故意让粟特人跑遍葱岭东西,为我找寻这些种子,还为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考验粟特人的能耐!”

    “看看彼辈是否如自吹的一般,只要是世上能找到的货物,都能弄到手。是否对葱岭东西,西域南北两道的风土物产了如指掌!”

    傅介子听出端倪来了,让人关上门,问任弘道:“你又有何打算?”

    “还是从傅公所赠兵书里学到的。”

    任弘低声道:“兵书中说,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此为用间!”

    “粟特行商走遍西域南北,诸邦距离远近,道路水源,皆记录于图册之上。”

    “而每个大的城郭绿洲,甚至是匈奴诸王庭中,都有粟特人的商站人手,商贾最重要的是消息灵通,囤货积齐,各地的人马调动,风雨灾异,彼辈了如指掌!”

    任弘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与其不论良莠,将所有粟特人拒之门外,何不以丝帛关市之利钓之,让粟特人为我所用,心甘情愿,做大汉的间谍呢?”




第93章 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父亲,任侍郎已进去太久了,事能成么?”

    门外,一个栗色卷发,有一双天青色眼睛的年轻粟特人有些不安地提醒史伯刀。

    他叫史禄山,禄山是常见的粟特人名,意为光明。

    史禄山是史伯刀姐姐的儿子。

    也是史伯刀的儿子。

    按照粟特人信奉的火袄教教义,强调血统的纯正,所以史伯刀娶了自己的亲姐姐。

    但在西域和河西行走时,史伯刀绝口不提此事,因为据他所知,汉人的礼仪中,对这种娶姐行径深恶痛绝。

    面对儿子焦虑的询问,史伯刀却训斥了他:“商队中没有父亲,只有萨宝!还有,你刚出生时,我便让你口含蜂蜜,可不是为了让你摆出一张苦脸。”

    “笑,不论何时,何种境遇,哪怕是强盗抢劫刀子架在脖上,还是贵人蛮不讲道理将吾等拒之门外,都要保持微笑。”

    史禄山不敢再言,勉强露出了一丝笑,与父亲一起在门外垂手静静等候佳音。

    “萨宝”是对商队领袖的称呼,一位精明的萨宝,在粟特人的邦国里地位很高。粟特人善贾,一旦生了儿子,一定要以蜜食口中,以胶置手内。

    这寓意着他长大后,小嘴如同抹了蜜,说出的话让客人欢喜。而用手持钱,如同以胶粘物,只要是到了手里的钱,哪怕分铢之利,也休想再还回去!

    而男孩长到五岁,只要有条件,都会让其学习从右向左横写的粟特文,知晓数字,到二十岁时,就撵出去参加商队。

    这是儿子第一次加入商队,史伯刀要教给他的知识还很多。

    想到这,他瞥了一眼儿子,发现他虽然脸上笑着,但嘴里却在低声祈祷,手里紧紧攥着了一个木雕:一个抱着胡琴的男子骑在骆驼上,那是旅行者之神。

    粟特人崇拜的神很多,有娜娜女神,有角牛形的胜利天神,但他们最伟大的胡天神,只有一个,那就是智慧之主,阿胡拉·马兹达。

    粟特人的故乡叫索格底亚那(乌兹别克斯坦),它是阿胡拉·马兹达创造的第二大乐土,河中之地。

    妫水(阿姆河)和药杀水(锡尔河),两条河流贯穿这片土地,炎热的西方沙漠炙烤着大地,焦黑的碎石土映衬着高原冰峰,但也有肥沃的土地和富饶的平原,盛产葡萄,青金石和玛瑙。

    而他们的城市,叫做苏薤(撒马尔罕),是五个粟特人城市中最富裕的,她是连接世界的通道,让东西方互通有无。

    粟特人勤勉精明,但他们只是松散的小城邦,周围是强大的游牧战士,而来自远方的帝国,也一次次对这片土地发动战争。

    强大的波斯帝国在索格底亚那建立最远的东方行省,修筑城市和道路。

    后来,野蛮的希腊人也高举长枪,踩着沉重的步伐到来,他们在索格底亚那遭到了剧烈反抗,但还是征服了撒马尔罕,在河中建立了几座以“亚历山大”命名的城市。

    历史不断重演,条支(塞琉古)、大夏(巴克特里亚),然后是游牧的塞人和大月氏。

    在月氏人向更温暖的南方迁移后,来自药杀水以北的康居乘虚而入,占据了索格底亚那,将粟特城邦纳为属国。

    一方唱罢,另一方登场,每一次战争都有杀戮,每一次争夺都有幸存者——粟特人就是幸存者。

    他们从不参与其他邦族对外来者的抗争,只积极为每一批新来的统治者献上来自远方的丝绸宝物。以证明,若给予粟特人稍微宽松的自治权,商队的萨宝们会回馈更多的财富。

    四百年来,粟特人始终讲着自己的语言,用自己的文字。但他们也接受了波斯的火袄教,学习希腊人的造像艺术,为每个神明都创造了雕像化身,改变衣着发型以让月氏、康居的游牧君王看得顺眼。

    在史伯刀看来,相比于故乡经历的一场场战争与动乱,这次在东方帝国门前遇到的小阻碍,根本算不了什么。

    “光明终究会到来。”

    史伯刀指着火把的明焰,用这句每个阿胡拉·马兹达信徒都笃定的话鼓励儿子。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汉人想要的东西。

    在来注宾城的路上,当他带着儿子在河边净身洗手时,同样饭前酷爱洗手的任侍郎曾带着好奇,询问过史伯刀关于火袄教的事。

    “史萨宝,我听说粟特人信胡天神,崇拜圣火,相信光明必将战胜黑暗?”

    很少有人会问,粟特人也极少提及自己的宗教。和身毒北部,那些热衷于给大夏、月氏王公们传播教义的浮屠信徒相反,火袄教的信徒对传教毫无兴趣。

    他们的教派对入教者要求极其严苛,必须父母都是信徒,才能被接纳,外人哪怕终生信奉,也不会被接纳,这也是粟特人搞近亲结婚的原因之一。

    但既然任侍郎好奇,史伯刀也与他讲了讲自己知道的事。

    作为萨宝,他不仅是商队领袖,也要通晓些许教义。带着商队成员祷告净身,而当商队里有人死去,还要为其主持在外人看来极其可怖的火袄教葬礼。

    火袄教的教义核心,简单来说便是二元对立。

    “阿胡拉玛兹达是光明的化身,安格拉曼纽(ahriman)是黑暗的化身。前者创造了一切善,六大善神,宇宙,世界和生灵,而后者创造了一切恶和对立。”

    “恶神不断侵袭世间,败坏道德,与善神作对,双方在人间大战。”

    “而在善恶最终决战时,世间每个邦国都要加入进去,帮助前者终将战胜后者,迎来永久的光明!”

    任弘听完后却忽然道:“汝等的教义,和在西域发生的事很像啊。”

    他打着比方道:“匈奴残暴,阻断商路,胡虏诸王无法约束部众,时常会抢劫过往的粟特商队。如此看来,匈奴岂不就是丝路上的恶神仆从?从不生产,只知破坏,给西域带来混乱与纷争。。”

    “而大汉却恰恰相反。”

    任弘道:“大汉出产丝绸,物产丰饶,让粟特人有取之不尽的珍贵货物。还解救了楼兰,在鄯善鼓励商业,让抢劫成性的婼羌人,变成了商队的护卫,虽然也要交一笔钱,但起码不会被抢劫一空,造成死伤。如此看来,给西域带来太平长安的大汉,岂不是丝路上的光明化身?”

    言罢任弘捧起水洗了把脸,笑吟吟地看向史伯刀:

    “史萨宝,这场大汉与匈奴,善恶光暗的决战里,粟特人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史伯刀当时谨慎而小心:“任侍郎,吾等只是区区商贾,恐怕……”

    任弘却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用粟特人做太多,只需要提供一点小小的情报,就能让光明快些战胜黑暗,让和平永远降临西域南北道,大汉的驿站烽燧守护丝路,驱逐盗匪,商队往来无阻,岂不美哉?”

    任弘言尽于此,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多。

    史伯刀事后也仔细琢磨了一下,对任弘的随意解读教义,骗骗普通粟特人还行,他当然不相信。

    史伯刀虽然信奉火袄教,但他不是愚昧狂热的信徒,而是精明的商人,利益永远放在第一位。

    不过,火袄教也不是没把人间的帝国划入黑暗阵营过,比如亚历山大,就是唯一一个和黑暗恶神共享“guzastag”头衔的人类,此头衔的意思是“受诅咒者”!

    因为希腊人侵波斯后,摧毁了大量火袄教的神庙、圣火,烧毁了波斯古经《阿维斯塔》,杀害驱逐拜火僧,逼得他们不得不逃亡到索格底亚那。

    在希腊人统治波斯和呼罗珊的两百年里,火袄教在那儿遭到压制。反而是偏远的索格底亚那,保存了火袄教的火种,等待重新熊熊燃烧的那天。

    于是,亚历山大与希腊人被拜火僧视为恶神的奴仆。当安息人崛起时,当月氏、塞人的游牧联军横扫大夏,将希腊人赶到南方时,火袄教的僧侣是欢欣鼓舞的,觉得光明就要战胜黑暗了。

    但在史伯刀心里,对善恶始终有自己的看法:

    “阻碍商路,耽误粟特人买卖的就是恶与黑暗。”

    “开通商路,帮助粟特人赚钱的就是善与光明!”

    所以大汉究竟是恶还是善,只取决于是否继续对粟特商队实施关禁。

    就在这时,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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