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成欢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玖晴
就如同她的亲爹威北候,虽然祖上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基本上已经是只能在京师营卫中做个领俸禄的闲人了,贵则贵矣,但是跟文官清流相比,确实是已经处于权力中心的边缘了,这样再传几代下去,恐怕徐家的子弟都要放弃习武改去考科举了。
更何况是这样并不入流的武将家,想必官运并不亨通。并且从下人说话的口音来听,这里是是靠近西北的地方,她在萧绍昀接见到京述职的地方官员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口音。事后萧绍昀还发了一通牢骚,说以后录用官员一定要优先录用官话说的好的,不然听西北闽南的官员说话,一边听一边猜能把人累死。
这也意味着,她离京城那个地方,离那些熟悉的人,还有多么遥不可及的距离。
作为皇后的徐成欢死了,可是作为侯府嫡女,世子亲妹的徐成欢还活着。
她那远方必将陷入无尽哀伤的家人,可知否?又能让他们知否?
徐成欢感到了惆怅。
徐成欢默默地考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拉着她手的妇人也在默默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满目迷惘。
她今天看到这样脑子忽然有些清楚的女儿之后,心里是满的都要溢出来的欢喜,可是她毕竟也是一个管理后宅二十多年的明妇人,她随后就很快觉得自己的欢娘变得好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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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也太过陌生了。
欢娘从小就几乎都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她屋子里的家具,都是选得最结实的木料,衣服首饰也坏得特别快,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一直都像是一个混沌懵懂的孩童一样,除了发脾气,什么都不懂得。
自然也没人能教会她作为一个闺中女儿必须要有的规矩仪态。
但她抬眼看去,她身边跟着她缓步而行的少女,虽然衣衫不整,却腰身挺直,肩背持平,修长洁白的颈项颀长而端庄,这一步与下一步之间的距离像是拿软尺量过一样,穿着轻软绣鞋,莲步轻移,安静无声,下垂的裙摆也纹丝不乱,不但没了从前的丝毫粗鲁野蛮,反而优雅得令人叹为观止她敢说,就算是自己待字闺中,被自个娘拿着戒尺打了又打的时候,也绝对走不出这样规矩中透着优雅好看的步态!
这样类似的姿态,她不是没见过,那些随着夫君京城外放来的官夫人,太太们,也有这样让她心里发虚,看了一眼就会羞惭不已的身姿步态,据说那都是从小儿请了教养嬷嬷,天长日久教导才能养成的气度,而她这样武将家出身的女子,从骨子里就没有那样的底蕴,无论如何都改不了脚下生风的走路习惯的。
可是她的欢娘,不是那些官家的夫人小姐,也不是旁人家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她怎么会一夕之间,不但性子变了,连走路,都能走成这样如同在云端漫步一般的样子?甚至那些她见过的官夫人,都有所不及?
这样除了面上还有些呆滞,单看身姿就已经难掩灼灼风华的少女,真的是她那从小疯傻的欢娘?
妇人的心间,一时高兴欢喜,一时又觉得困惑烦难,可她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掩了心思,带着女儿回了正房。
管她变成什么样子,至少,这人是她女儿没错,她还听到女儿叫她娘亲了呢。
下人很快送来了合身的衣裙,她亲手为女儿换上,一边换一边掉泪。
“欢娘,你会说话了,娘就放心了,以后,有什么委屈,你就能跟娘说啦!”
她又端了调羹,亲手喂女儿吃饭,然后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帐里:“欢娘,你好好睡觉,娘一定会要那起子恶奴好看!”
徐成欢没有回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蜷缩在这锦被软枕之中,直到温暖的感觉蔓延全身,这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她不能再说话了,说得多错的多。妇人打量而深思的眼神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自小来往于皇宫与侯府,虽然因为早逝的先皇后和现在的淑太妃的喜爱,还有萧绍昀的喜欢而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但并不代表她在家里有小妾姨娘,庶姐庶弟的环境里还能像一张白纸一样心地无暇。
在父母兄长的面前,她愿意做一个单纯快乐的成欢,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必须要竖起那些从来不曾示于人前的刺,保护好现在的自己。
她还没有跟他们说一句,看,你们的成欢还好好的呢。
第七章死得不是时候
天色擦黑的时候,徐成欢才从这黑甜一觉中醒来。
绿色的锦帐外有晕染的灯光透进来,整个帐子里安宁而静谧。
于是暖黄色的灯光下妇人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喁喁私语就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一动不动的徐成欢耳中。
“老爷,你这大半个月不着家,我也不在家,你看看祥欢做的事情,你也用不着给他说什么情,今天不让他跪到知错,我是不会让他起来的!”
粗噶的男人声音是陌生的:“不是我要给他说情,实在是欢娘的伤又不是他做的,他到底是哥哥,妹妹院子里的事情哪能时时刻刻管得那么到,你这么罚他不公平!再说管理内宅,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儿!现在婚期要延后,他心里肯定也不痛快,欢娘是你女儿,难道他就不是你儿子?你总要体谅体谅他的心情!”
“我体谅他?白炳雄,你知不知道欢娘身上的伤有多少?你们男人就是狠心,你眼里也只有你这个儿子,我让人把你从军营叫回来,不是要听你给我说这些的,我是要让你看看欢娘的,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现在脑子清楚了,你这个爹难道不关心吗?”妇人对丈夫的称呼和语气表明了她在这个家里的日常地位,徐成欢觉得,这样的妇人虽然和自己娘亲比起来有些粗俗,却还是一样的直性子,令人感到有些直率的可亲。
男人也很无奈:“我知道,我知道女儿变好了你心里激动,我紧赶慢赶地回来不就是要看看她的么,但是祥欢你就先让他起来吧,他心里为什么不待见欢娘,还不是为了你么?”
似乎是一语戳中心事,妇人半晌没说话。
白炳雄眼瞅着老婆的脸色渐渐有松动的迹象,就清了清嗓子做了决定:“好了,你一个老娘们儿,管好内宅就行了,儿子好歹也行过冠礼成人了,你就别再折他的面子了,我可跟你说,我刚才没让他起来,是不想在下人面前下你的面子,可不是我怕你呢,我现在就去叫儿子起来!完了我带他来看欢娘!”
说完,只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出了门,屋里留下妇人徒劳的几声呼唤。
徐成欢却从这男人说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色厉内荏。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真的怕老婆呢,还是像自己那个明的爹一样,只是哄着娘亲高兴,小妾姨娘到底还是一个个纳进门来。
想得出神的徐成欢一个没注意,床帐就被人掀开了。
“欢娘,你醒了!”看到女儿安安静静地睁着黑亮的眼睛,妇人惊喜地叫道。
徐成欢没动,也没说话,她现在还是个刚刚懂得安静的疯子呢,什么礼仪,什么规矩,她通通都是不应该懂得的。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妇人还是很欢喜的,忙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小心地问道:“欢娘,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上官房?”
颊边的温度让徐成欢很舒服窝心,她想了想,吐出一个僵硬的字:“水。”
“哎,哎,娘这就去给你倒!”
没有招呼丫鬟仆人,妇人亲自动手去倒水。
徐成欢这才无声地转动了脖颈,去看那灯影下欢喜不已的妇人。
身量高挑,略微有些丰腴,穿着浅色的月白色裙衫,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貌偏于普通,挽起的发髻上也只是简单地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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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根素银的簪子,眉宇间却有一种自然而生的爽朗。
这跟徐成欢从前见过的那些或沉稳端庄或明艳逼人的内宅主妇都是不同的。
果然是一个阶层有一个阶层的形貌。
须臾白瓷水杯就端了过来,妇人伸手来扶徐成欢,徐成欢就势坐了起来。
妇人小心翼翼地给徐成欢喂了水,这才扬声叫外面的丫鬟仆妇:“小英,来给大小姐拿几个软枕垫在身后!”
闻声进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看年纪,也有十七八了,略低着头,温顺恭谨地照做了,然后垂手站在一边默默地打量半倚在床头的少女。
她就是那个去找大少爷搬救兵的丫头,那会儿她可真是吓坏了,怕大小姐再伤着太太,可是现在看来,大小姐倒是真的好了不少。
至少,人安静了很多,不会打人,也不会咬人。
“欢娘,娘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虽然生下来就比不得别的孩子,但是娘知道,你会好起来的,娘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妇人把看上去还是有些呆气的女儿搂进怀里,一时又心绪激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哎,娘这辈子也认命了,就你们兄妹俩,只要你们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娘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哥哥他是个男孩子,粗心大意的,这次的事情你可不要怪他,这皇后啊,死得也不是时候,要是再晚上那么一两个月,你哥哥的媳妇就能进了门了,你也就有嫂子了,你又好了起来,娘可就再也没什么要求得了……”
这慈母的拳拳苦心,却让徐成欢的脊背一阵僵硬,这是在说,她死得不是时候?
但是随即想想,可不是吗,不管她是怎么死的,一国的皇后死了,就这么影响了大齐千千万万子民百姓的生活,婚丧嫁娶,至少其中三样是办不成了。
被妇人温柔地摩挲着面颊的徐成欢,蓦然觉得有些歉意,其实,她也是不想死的啊。
谁愿意在人生一帆风顺,所有愿望都能实现的时候这么憋屈地死去呢?
萧绍昀,你真是个混蛋。
只不过身边的妇人,可能也真的是交际圈所限,心直口快没忌讳惯了的,这要是在京城那个圈子里,她敢大大咧咧地说这么一句“皇后死得不是时候”,落到有心人耳中,这可就是能抄家灭族的绝好理由。
徐成欢有些为这家人担心。
不过等到白炳雄领着儿子来正屋以后,关于自己的生死,徐成欢听到了更加令她惊骇的言论。
“我们几个人喝酒,有个京城来的参军就说了,这皇后啊,还是死了好,不然,可就是惑乱江山的祸国妖后了!”
徐成欢看着五大三粗,说话不经脑子和自己老婆一个风格的白炳雄,差点没站起来问问他,她怎么就祸国殃民了?!
第八章魂归来兮
不过身边的妇人没给她破功的机会,抢先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刚被老娘一通大骂的白祥欢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准备细听。
在家里说话很少有人认真听的白炳雄顿时更来劲了,清了清嗓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宽大的圈椅中摆了个自觉威风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开讲。
“那张参军是京城来的,是什么威武将军家的子弟,对京城的情况最了解了,他说这个,这个薨了的徐皇后,那可真是不一般啊!亲爹是老牌勋贵威北候,亲娘是老忠义伯的嫡长女,亲姑姑那就更了不得了,是先帝的淑妃,如今的淑太妃!”
白炳雄这样草根出身的武将,提起这些他八辈子祖宗也没接触过的权贵名号,不由得更加激动起来,大手直挥:“你们想想看,她家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啊!这可都是实在亲戚!这命先天里就好得惹人眼红,不过啊,那张参军说了,这都不算什么,大齐开国百余年,京城里稍微有点根基的人家都能跟皇亲国戚沾上那么一点边,这皇后啊,出身好倒还是其次,再好也好不过几个国公府的嫡长女去……”
“好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话怎么磨磨唧唧,到底怎么回事利索说明白!”
妇人对丈夫这突然间的话唠非常不习惯,再说,她到底也知道这是私底下非议皇后,是大不敬,哪能由着丈夫满嘴胡说。
白炳雄很遗憾自己的铺垫不能继续下去,只好结束这个让他非常羡慕的背景介绍。
“最关键的,就是当今圣上,跟这个徐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路护着长大,后来登基亲政之后,二话不说就把这徐成欢立了皇后!要是搁别的皇帝身上,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偏偏就这位,做的事情,让满朝文武心中不安。”
“这可是奇了,皇上立喜欢的人做皇后,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大臣还管这个闲事儿?”妇人完全没办法理解这满朝文武有什么可不安的。
白炳雄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是有根据的,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他是先帝嫡子,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早早就立了太子,但是八年前,先皇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没过几天就死在了冷宫,据说当时才十二岁的圣上就掉了几滴泪,然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连哭都没再哭,先帝虽然痛恨先皇后,也被他这样不孝不悲的模样气的心里膈应,一度想要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幸亏朝臣阻拦才没有废太子。不过先帝最后为了赌气,下了一道诏书,彻底废了先皇后的尊位,即使是太子即位,也不准再进行追封,这道诏书一出,大臣都觉得过分,但是太子居然还是什么都没说。到后来先帝驾崩,当今登基,大家都想着他总该要为母亲做点什么了吧,谁知道他大封先帝后宫,太妃都封了好几个,还真的就尊先帝遗命,一个字的追封都没给先皇后,所以你看咱们现在说起先皇后,也只能说先皇后,连一句皇太后都没得喊,你们说,这算不算薄情寡义到了极点?”
事关宫闱秘事,白炳雄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模样看得妇人和白祥欢心里怪怪的,但好奇心还是促使她追问了下去:“是够无情无义的,就是低微些的小官,也都想要给母亲请个诰命,这皇上也是太……那,那这又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就大了!咱们是在这穷乡僻壤待着,离京城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人家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当今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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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刻薄,跟对这个徐皇后,可是天差地别!那张参军说,徐皇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圣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对她特别喜欢,但凡是宫里有的新鲜玩意儿,徐家小姐的案头,必定也有,甚至宫里没有的,皇上也能弄了来送给徐家小姐,那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媳妇儿,后来一立后,更是过分,大婚当天咱们这皇上竟然亲自跑去迎亲,你们说说,哪个皇帝能干出这事儿来?荒唐!后来这皇后遇刺死了,皇上又是到处抓刺客,又是追封了谥号孝元皇后,又是要葬皇陵,又是再不立后各种折腾,现在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又非说什么皇后没死,要建招魂台,你们说,这是不是都是那狐媚惑主的徐皇后闹的?这幸亏还是个死了的皇后,这要是活着,还不是妲己喜之流的祸国妖后?还有这徐皇后的哥哥,居然为此质问皇上,对皇上拔剑相向,这样的人就是被剁成肉泥也是死有余辜,皇上竟然也是轻轻放过,打发去西北军中了,说是皇后刚刚亡故,不忍责罚惊扰了皇后,简直是荒谬!”
忠君爱国的白炳雄越说越来劲,喝了口茶接着说。
“还有这张参军,也真是倒霉,皇后死了,皇上伤心得不得了,在这徐皇后的棺椁落葬的时候甚至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又亲手为她写了长达千字的祭文,时时悼念,还要举国哀悼,这张参军被发配到咱们这个地方来,罪名就是御前痛哭不诚,惹恼了皇上,你们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妇人被白炳雄这一大篇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这跟人家徐皇后也没什么关系吧……”
“嗨,怎么没关系,不都是她勾引的皇上这样?死了好,死了好,大齐朝的江山,可不能断送在妖媚妇人的手里!说不准哪,这皇后的死,真就是哪个慧眼的义士所为!”
除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幽静少女,一家三口讨论得热火朝天,一点都没有了这是在非议皇家的自觉。
徐成欢亲耳听完了别人对自己的死去的最终看法,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张参军,威武将军家……是张维功那个纨绔吧?
看来这里距离京城那个遥远的权利中心,真的是很远哪,离那些你死我活的刀光剑影也很远,他才敢这样大放厥词。
萧绍昀,原来你对天下人的解释就是这个,遇刺身亡?哈哈,好一个遇刺身亡!
孝元皇后?葬入皇陵永不立后?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会做戏!
如果她还活着,那也许就只是千百年后根本没有任何人会记得的一个无声无息的皇后,但她却死了,这么生荣死哀地折腾,萧绍昀这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把她当成了心口的朱砂痣,把她永远刻在传说里吗?
可是,这颗朱砂痣,不也是他自己挖掉的吗?为何又要建什么招魂台让她死了都得不到安宁?
刻薄寡恩,无情无义。
萧绍昀,原来所有人都比我更早地看清楚了你!
上阳宫中待人慈善的先皇后,皇帝的生母,故去后连一个太后的追封都得不到,她的兄长徐成霖,从小拿命护着皇帝的人,居然被贬去西北军中,九死一生!
而她,居然曾经爱着这样一个人爱得掏心掏肺!
我到底是有多蠢呢,才能被你亲手所杀,还要祸及家人!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萧绍昀,你怎么不去死!
她的手不由地紧紧攥了起来,手边的锦帐应声断裂。
正说得热火的一家三口转头头来,妇人连忙过来,看了看她手心的碎布,有些担忧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心疼:“欢娘,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她眸光沉沉,再无言语。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徐成欢在白炳雄和白祥欢的好奇围观之后,重新躺在了床上。
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是那遥远的京城,却似乎有声声呼唤传来。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不,徐成欢再也回不去了。
第九章她是这样痛吗?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嘶哑疲惫的呼唤如同杜鹃啼血回荡在深宫尽头的高空,高近十丈的摘星阁顶,一袭道袍铺展在冰冷的地上,在穿空而过的寒风料峭里瑟瑟发抖。
“还是不行啊,不够高……不够,远远不够……”
摘星阁顶层没有门窗,四面垂挂的纱帐随风翻飞,露出站在帷幕后面的高大人影来。
明灿灿的金黄色在檐角宫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依旧散发着白日显赫威严的光,只是夜色中的身影满是寂寥,似乎比这夜色还要寒上几分。
灯影里面容模糊的皇帝呆呆地望着西北方向夜空中的星宿,乌发随风翻飞。
“她是不愿回来,还是不能回来?”
“我无法找到她的阴魂,但又能看见她的生机……这样的天机莫测,我无能为力……离星辰太远,无法卜测……”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
寒风中伫立的皇帝陷入了沉默,不再说话。
良久,直到地上匍匐的人全身都变得僵硬,冰寒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那就建招魂台吧。”
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一丝的犹豫。
地上的老道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慌忙爬了起来跪在帝王的脚下。
“皇上三思啊!为皇后招魂所需高台,必须高百丈,举国之力,都未必能建成,所耗巨大,难劳民伤财,臣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妖道啊!”
皇帝摆摆手:“朕意已决,你去吧!”
“皇上,三思啊!”
老道士豁然抬起头来,赫然正是钦天监监正皱纹密布的脸。
皇帝面无表情地低头睨了一眼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英俊中带着尊贵的眉目变得阴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要建一个招魂台,举国出力,臣民分忧,难道不应该吗?”
钦天监监正深深地低下头去,不知道是否后悔自己走出道门清修,踏入这纷扰红尘,最终只能默然退了下去。
身边终于一个人都没有了。
高处不胜寒,这滋味又回来了。
前一刻还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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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九五之尊,却忽然俯下身去,趴伏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脸颊紧紧地贴着那焚香烧纸的残灰,眼泪夺眶而出。
“成欢,你说过的,你要是先我而去,只要我为你招魂,你必定会回来我身边陪着我,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上阳宫中,脸颊圆圆的少女,笑眯眯的样子,那样美丽,如同春日里最好的辰光。
她是个好女子,从来不说假话的,她从来不会骗他的,可她为什么不回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都是他的,可谁还能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俯览这大齐江山?
慢慢走在宫中小道上的道士,身姿如松,闲云野鹤一般的袍袖迈步间飘逸如仙。
宫中初春就开始吐艳争芳的花枝时不时拂过他的身边,却不能让他沾染上一丝俗世尘埃。
年老衰败的容颜也如同枯木逢春,面容上深深的皱纹都一起适意地舒展开来。
夜色中他遥遥回望,果然不见了那个伫立的身影。
呵呵,很痛苦吧?是不是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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