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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吾涯
第5章腾蛇鳞(一)
“唉……”
彭睡得天昏地暗,正做着个美滋滋吃满汉全席的好梦,突然有人掀了他的桌子,一句话不说,却朝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当下就要发怒,抄起一只鞋正欲扔,结果那人的脸蓦地变成了李。他只好讪讪地陪着笑,正要搭话,又听见一声:
“唉……”
他怔然看向李,对方分明连嘴都没动一下,那这叹息声是从哪来的?
不等第三声叹息响起,他已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屋子里一片黑暗,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把他的油灯灭了。他只好摸索着下了床,从床头小柜上点着了一支蜡烛油灯太亮,搁在他眼前他睡不着。
借着那点微弱的烛火,他又走到书案边要去点油灯,结果因为光线太暗,一时间没看清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扑倒,乱摆的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紧接着“啪嗒”一声,油灯也落在地上,碎了。
“……他妈的!”
两天打碎两盏灯了!
他定睛一看脚下,正是那摞新进的小黄书,登时怒气冲冲地一脚踢了过去,结果好巧不巧,书页卡进了趾甲缝里,疼得他睡意全消,眼泪差点下来,跳着脚蹦到一边。
他绝对是跟这摞书犯克!等他看完,一定第一时间把这破书销毁!
被这莫名其妙的梦和闹心的书弄得没了睡意,反倒激起了一点尿意,他晃晃悠悠上了个茅厕,还没等回房,就听见西厢那边传来“哐啷”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落了地,随即是肉体碰撞的声响以及一声闷哼。
好家伙,合着今晚不止他一个人睡不踏实。
西厢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才从济人堂接回来的李。周淮那不靠谱的大夫了他的钱便甩了他的病人,说什么也不肯让李继续留在济人堂,彭没办法,只好给他拉回了家。
西厢里昏暗一片,他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不知道李摔得怎么样了,不过就凭喘息声来看,想必是不太好过。正犹豫着要不要摸索进去,一个疲惫的声音传入耳中:“拉我一把。”
李今天被搬回彭宅的时候睡得正熟,因为确定外界安全,他直接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由着身体放松沉睡,结果一醒来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大惊之下弹起身,却忘了自己失血过多,一阵天旋地转后,人已经坐在了地上。
他一时体虚腿软爬不起来,看到彭还以为等来了救星,结果这人不知什么毛病,竟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怎么都不肯进来。他疑惑着抬头,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对方又吓了一大跳似的猛地后撤,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个仰倒。
彭及时扶住了门框,看向黑暗中那双明灯似的龙目,后背的冷汗出了三层,直接将薄薄的单衣打透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能在黑暗中视物,然而第一次就差点把他魂都吓飞。漆黑一片中突然冒出一双眼睛是什么感觉?一双比狼眼还亮的眼睛,泛着黄澄澄的光,而且与他白天看到的眼睛不一样,竟是对竖瞳。
看到竖瞳的一瞬间,他联想到的不是龙,而是蛇。
但紧接着,那竖化的瞳孔又一点点舒展开了,变回了正常的圆形。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那个……你的……眼睛。”
李不明所以,他化人形的时候,在夜间为了得到更好的视力,会使用他原本的龙目。而刚刚是因为屋里太暗而灯火通明的庭院太亮,瞬间接触到了太过强烈的光,才导致瞳孔竖化,待适应了光线,便会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不过……
他用人目还是龙目,在普通人看来并无差别,为什么彭的反应那么大?
这么想着,他便起了龙目,果然看到彭的眼睛很快失了焦。再恢复,他又重新看了过来。于是他得出结论:“你夜盲?”
“啊,是啊。”彭老实承认,他也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不过夜盲跟能不能看见龙眼睛似乎无甚关系。
李借这功夫缓了口气,也不用他扶,自己站了起来,随后点起油灯。彭便如释重负地进了屋,问道:“没摔着哪吧?”
摔着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龙皮糙肉厚也摔不痛。就是这脑袋有点晕。
李摇了摇头,顺着刚才那个话茬喃喃了两句:“周淮不是大夫吗?怎么没给你治治?一到晚上就看不见算什么?”
“治了啊,治不好,他让我吃什么玩意我都论筐吃。”彭无所谓地一耸肩,“算了吧,反正这么多年了……有那么句话怎么说的?知足常乐?比起我小时候白天也瞎,现在这根本不算事。”
李更加诧异:“你小时候?”
“啊,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彭十分没形象地往桌子上一坐,打开话匣子一股脑地往外倒,“我爹说我百天以前是个真瞎,然后你猜他怎么着?他不找大夫,他找了个秃





拾龙记 分卷阅读8
驴。秃驴你知道吧?就是和尚,光头,烫着六个点。”
他边说边比划,在自己眼睛上从左至右地一抹:“他找那秃驴给我开光,说开完光我就能看见了,你说他搞不搞笑?有这么当爹的吗,给自己儿子开光?”
他说到一半先把自己说笑了,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李配合他,只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给你开光的秃……大师,是哪里请来的?”
“呃,”彭没想到他还对这个感兴趣,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叫……日云,不,昭云寺?对就是那,冼州周边就那么一家寺庙。不过现在已经没人了,十来年以前就断了香火,和尚们跑的跑死的死,给我开光那秃驴也嗝屁……圆寂了。”
李只听了个大概,眉头已经先拧了起来,用拇指的指甲掐着食指的指腹。
百天……二十年前……治不好的夜盲……和尚……
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忽然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钻进了他过分灵敏的鼻子。
他一垂眼皮,看到彭那荡在桌边来回晃的脚,瞬间被打断了思路:“你流血了。”
“哎?”彭顺着他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趾被书页割出一条不浅的伤口,当下抽了口冷气,方觉出疼来。
“处理一下吧,大热的天气,小心感染。”
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屋里有药。那你休息,我先回了。”
不想对方道:“我跟你过去。”
彭心说就这点小伤口随便冲冲就得了,还至于劳动他大驾?可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乖乖在前面引路。
李才出屋就看到地上那条还没修完的“景观河”,不由一抽嘴角:“这里是……你家?”
“是啊。周淮非让我把你搬回来,都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实在对不起啊。”
李却没接他这句,看着他往东厢走,又问:“你为什么不住正房?”
一家之主待在东厢算什么道理?
彭无所谓地一指天:“我上头不是还有个老爹吗,他老人家还没驾鹤,我总不好鸩占鹊巢吧。”
“是鸠占鹊巢。”
“啊?哦,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吧。”他说着从门口值夜的护卫那要了个新的油灯,提在手上,引着龙王进了屋,“你随便坐。”
李眯眼打量了一番,除了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上了账本和书,实在不知这“随便坐”是往哪里坐。要是他法力还在,倒是能招片云来坐坐。
彭提着油灯找伤药,李倚在门口,视线投向案几下那摞被踢乱了的书,有些疑惑地多看了两眼,随即被旁边摊开的一本吸引了注意力。借着绝佳的目力,他看清了书里写的什么,微不可见地一挑眉,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为什么不见令尊?”许是睡够了,他的话倒是多起来。
彭听见一条三千多岁的龙说“令尊”,简直诚惶诚恐:“他啊,能见到才是有鬼,十年他回来看了我三次。”他朝着院外一比划,“你看这么大一个宅子,他就放心地甩给我,我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李没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说起来,我爹也有一年多没给我来信了,在蓬莱忙什么呢?捞钱捞得儿子都不要了?”
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蓬莱?他在蓬莱岛上?”
“不啊,他说他在蓬莱那一片,应该就是海边吧?去蓬莱那么凶险,当今圣上派了多少船队都登不得,他傻了才去送命。”
彭总算找到了药,见对方脸色有异,还以为他在担心,便出言安慰:“你放心,我爹着呢,比我,他才不会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却没听进去这句话,头微微侧向一边,兀自出了神。
蓬莱……也有些时候没有回去过了。
他这么一偏头,垂落在颈侧的青丝便柔顺地滑开,露出脖子上缠着的那圈雪白绷带来。然而此刻,绷带上却见了斑驳的红,彭瞧见了,登时一阵大呼小叫:“你还说我?你自己流的血比我多!”
李一怔之下回过神,见对方手忙脚乱地挪开椅子上的东西,随即按着他坐下,从他找到的那堆药里捡出一瓶伤药。
心里没由来地一动,他伸手拉住彭的胳膊:“不必,给我支笔就行。”
彭回想起周淮弄的那张符,将信将疑地给了他笔墨,果然见他从不知哪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也是乱写了一通。随即干脆地拆下绷带,就着伤口的血把符纸拍在颈边。
符纸开始自燃,彭一咧嘴道:“一定要这样吗?”
“嗯。”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啊?”伤口的形状还那么奇怪。
李没答。彭以为他不想说,正在失望之时,对方忽然一指那伤口:“这里本来有一片鳞。”
随着他的话音,颈侧白皙的肌肤竟慢慢浮现出纹理,几片龙鳞先后显现出来,伤口的地方却空了一块,正卡在左侧锁骨靠近喉咙那一头的上方,形状与别的鳞片都不同,像个向下弯去的月牙。
“逆鳞。因为一些事……被拔掉了。”
拔逆鳞可以说是龙族的极刑,比抽筋刮骨还厉害,不亚于人间的凌迟处死也就被他这么轻巧地一句话带了过去。
逆鳞,顾名思义,倒生的鳞。传闻凡龙者皆有逆鳞,生于喉下,略偏向心脏。逆鳞触之即怒,但真正触怒的原因,不是这片鳞本身,而因此处是龙的死穴。
血液从龙的心脏搏出,会先经过逆鳞处,再输给全身。如果拔掉逆鳞,也会同时破坏逆鳞下的血管,龙最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他之所以没死,是先给自己施了法术减缓了血液的流速,坠落人间后又第一时间被周淮所救,险险保住了一条命。
而现在,他缺少了那块至关重要的鳞,如果血流过快,逆鳞处还未长好的血管皮肤会因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而破裂。周淮为了减小此处的压力使伤口更快愈合,改变了部分血液的流向,从心脏搏出的血液会少量逆流回心脏,等到这片逆鳞重新生长出来,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所以他现在行动必须要缓,也不能化龙,越庞大的身躯需要提供的血液越多。周淮给他的那瓶药,正是用来减缓血流的。
彭听他说完,一颗心已经难受得跟那伤口似的,抽着气问:“那你疼吗?”
“习惯就好。”李答得轻描淡写,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又摸出一张符纸,写了一道“愈伤符”,沾了点自己的血拍在对方脚趾头上。
“……喂!”
弯腰又起来让他不可抑制地晕了一下,李用手撑着书案,微微阖了阖眼,心说自己现在法力被封,若换他平常,这点小伤哪还需要写符,随便一抹就没了




拾龙记 分卷阅读9

真是世事难料。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什么纸张,彭惊恐地看着那本在对方手里瑟瑟发抖的小黄书,心说自己怎么没把东西拾干净就把人请进来了?这不作死吗?
结果李压根儿没看那辣眼睛的东西,视线落向垫着三层锦缎的小盒,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彭见他注意力不在书上,忙不动声色地当然是他自己以为把书敛到一边,同时解释了一下暴雨把老槐树上鸟窝打落的事。
李听罢,朝着那鸟蛋轻轻呵了一口气:“明早天一亮,它就会破壳了。”
彭:“……啥?”
这就活了?
就这么呵了一口气……就活了?
李眯了眯眼,琥珀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光流动,格外地鲜活起来。他扶着桌子慢慢起了身:“我回去歇息,你也睡吧,再不睡天要亮了。”
他扯过一截干净的绷带,往脖子上松松垮垮地一绕,慢悠悠踱出了门。
第6章腾蛇鳞(二)
龙王诚不我欺。
第二天太阳刚出山,彭就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才出壳的雏鸟,找到府里养鸽子的,恭恭敬敬把鸟儿送了过去。
同时在心里想,龙王真是太厉害了,一口龙气就活了一只鸟。
那自己要是日日讨他一口龙气,是不是就能赶上彭祖,甚至寿与天齐了?
同样是姓彭,给后代一点活路啊,别一个人把子子孙孙的寿命都活完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是吧?
揣着点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又悄悄地去看了看神通广大的龙王龙王太累,正在休息,不见客。
李这回睡得好像比在济人堂还死,院子里叮叮咣咣凿地修墙的声音都没把他惊醒。彭十分自豪自己让龙王这么有安全感如果他不知道某龙在床头贴了张“静音符”的话。
三十张符纸眨眼让他用掉三张,还都是用在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周淮要是知道,绝对当场吐血三升。
要知道这些符都是他从龙界那边顺出来的灵符,上面本身就带有灵力,龙血只是施符的媒介,谁写的符就用谁的血。不然就龙王现在那个法力全失的样,手指头咬烂了也只能把黄纸变成红纸。
李白天睡觉,等入了夜,三更天,反而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彭宅,还不忘落下一道“障眼符”。
他白天偶尔清醒的时间,从彭家那万卷藏书里摸出了一张冼州的地图万卷藏书彭一本没动,全便宜了龙王。
此刻他照着记在脑中的地图,轻车熟路找到了荒废多年的旧宫,回头一看正对上济人堂的屁股,不由摸了摸下巴,心说周淮这位置选得真是有趣。
随即他不怎么灵巧地翻进几乎沦为废墟的宫殿,又摸出三张符纸,一道“遁形符”,一道“传令符”,一道“火符”。
好,三十张符纸,到他手里第二天就用掉了五分之一。
传令符已经上了天,他老老实实待在遁形符的范围内,随便找了个石墩一坐,静等着来人。
没出半刻,一条黑夜里的黑龙闻令而至,背上还载着个人。
黑龙化了人形,握着那人的手朝他点了点头:“常泽。”
“嘘,”李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别叫我的名字。”
黑龙墨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墨龙族的龙一般都姓墨,云龙族的却不姓云,青龙族的也不姓青,至于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墨龙一向懒吧。
否则也不至于整天待在地上守着人类,连飞都懒得飞。
而今龙族云、墨、青三大分支,云龙王常泽现在化名李,被拔了逆鳞扔下人间,法力丢了个七七八八。墨龙王失踪了几百年,也不知在天地间哪个犄角旮旯里困着。至于青龙王……除了以前那个四圣之一的青龙,第二任龙王至今没有着落,青龙族自己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这才是真正的群龙无首,真真的。
龙族到现在还没被从万灵之首的神坛上挤下来,估计也就剩下一个皮糙肉厚实力强的原因了。
李随意地那么一坐,就平地升起一股凌驾在万灵之上的王气。要是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脑子晕站不住,只怕要忍不住跪下来朝拜一番。
不过墨问没那个癖好,除了自家的王和自家的人他还不跪别人。直接切入了正题:“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连个尊称都不给。
李沉了沉脸色,知道自己现在实力不复往昔,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花架子,也只好不计较他这目无尊长,当下表明来意:“我要玄甲令。”
墨问沉默下来,他身边那少年才开了口:“给他吧。”
李看了一眼那人,此人姓李名冼冼州的“冼”便是李冼的“冼”。如果彭在这里,就知道这个名字正是当年那名噪一时的“先帝”。先帝死时仅有二十六岁,后来被墨问以龙族禁术所救,两人从此命数共享。不知是不是禁术的作用,李冼竟恢复到了十八岁的模样,并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少说也有三百年了吧。
李冲着他点了点头:“无意借了先帝的姓氏,着实惭愧。”
李冼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龙王不必多礼,一个姓氏而已,我与天下人共享。”
翻译过来就是:爱卿言重了,朕不计较。
李嘴角的笑意又掉了一点,接过墨问丢来的玄甲令,那黑龙便又带人乘风而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若龙王有求,某万死不辞。”
言外之意:东西给你了,别忘了帮我们找王。
借着火符最后的一点亮,李看了看那块传说中的玄甲令这令牌长得格外别致,短剑的形状,是前朝调遣军队用的。据说他们有一支无往不胜的玄甲军,可惜刚极必折,这支带领前朝走向繁盛的军队也最终把它推向了灭亡。
不过李对这些毫不关心,若是他全胜的时候,什么军队不军队,也就他呵一口气的事。他要玄甲令也不为了什么玄甲军,只是单纯地要用这块令牌。
原因无他,只因这玄甲令的材质特殊勾陈角做的。
勾陈,就是麒麟。麒麟这么一个瑞兽,它的角却被用来做了一枚执掌杀伐的令牌,不知那麒麟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这勾陈角让无数血与火洗礼过,洗去了一身瑞气,洗上了一身锐气,想必是不能用了。不过没关系,勾陈有两只角,这一只被人毁去,还有一只不知埋在哪里。
他要用这两只角之间的吸引,把另一只引出来。
满意地拿到了玄甲令,他放手松开了即将熄灭的火符,最后一缕火光便随着粉末一起灰飞了。
他慢吞吞地踱回彭宅,因这一宿出走,并不知道彭正困在梦魇里。
彭做了个极其




拾龙记 分卷阅读10
混乱的梦,那梦长得好似后院老槐般鬼斧神工。
他先是梦到那双黄澄澄的龙目,大眼灯似的在黑暗里吊着。他伸手去摸,却摸不到对方的脸,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两颗眼珠子。
随后梦到巨龙从天上掉下来,掉着掉着,变成了一只蚯蚓,还砸在了他嘴里。
又梦到彭府满院的人都被蚯蚓砸死,他一出门,就看到无数个脚不沾地的魂儿,齐刷刷地瞪着自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随即,他们又众口一词,齐刷刷张开了没牙没舌头的嘴。
“冤啊……”
再后来便只剩下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地倒,车轱辘似的把他压了无数遍,又像小孩儿玩的风车,转得他眼晕。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清醒,可不知怎的,脑子是醒了,眼皮就是抬不起来,好像被什么人生生地抹住。身体也动弹不得,四肢仿佛长在了床上。
他觉得自己被鬼压床了。
可想想又觉得不应该,龙王爷就在自己对门睡着,哪个不长眼的小鬼敢压他的床?就这么想着,仿佛抓到了一点慰藉,浑浑噩噩地继续睡了过去。
事实上,如果李当晚真的老实在彭宅睡着,彭还真不见得被鬼压床。
可惜李出去了一趟,回家之前还“顺道”在城里溜了一圈,黎明方归。
于是他只知道彭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噩梦,没问梦的具体内容。想了想,随手画了个“安神符”让他好生保管,结果彭是保管好了,李心不在焉没用龙血,这符根本屁大点用也没起。
彭连续第三晚做了噩梦,还是那两句“唉”“冤啊”,他被搅得十分烦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激灵一下翻起身,大吼一句:“冤你妈啊!”
这一声大吼直接破开了梦魇直飞云天,整个彭府都跟着抖了三抖。
李倏地睁开了眼。
屋里的油灯又不出意外地熄灭,彭又惊又急,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蹦,好像一百只蛤蟆跳进了池塘里。他手抖着连蜡烛也没点着,索性一把抄起小柜上的茶杯,喝了满口杂着剩茶叶的隔夜凉茶,“呸”地吐了满地。
再抬头时,李已经站在了门口,龙目明晃晃得灼人眼睛。他看了两眼便撤回视线,听到对方问:“出什么事了?”
“做了个噩梦。”
彭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他以前也做噩梦,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密集过,而且谁能连续三天都梦到“唉”“冤啊”?
李没问他梦的内容,却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
味道?
彭也学他抽抽鼻子,可惜实力相去太远,什么也没闻见。
李点起油灯,又顺着味道一路寻找,最终将视线落在桌下那摞小黄书上。
彭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鬼还难看。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能把这该死的书明目张胆地留了三天!
“这书有点问题。”李说。
那何止是有“点”问题,问题简直太大了好吗!
彭当下就要把那书抢回来得污了龙王的眼,不想李竟厉声喝止了他:“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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