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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之柱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绯炎

    “而你父亲的水手从第二世界带回消息,证明舰队之中也同样发生了叛乱,不久之前陛下令其返回艾塔黎亚,但迄今为止,仍旧没有从第二世界传回任何消息。”

    “有人说他已经投靠敌国,据我所知,奥述人似乎掌握了一些关于海之阶梯的秘密……”

    说到这里,沧海孤舟的语气忽然一改之前的风格,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方鸻,辞锋言语也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艾德先生,我想这个请求合法合理。希尔薇德小姐是王国的住民,按王国的法律,她自然对于伊休里安的至高者负有忠诚的义务——尤其是,在她与她的父亲,还是王国的贵族的情况之下。”

    方鸻一言不发。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弗洛尔之裔的人只是选择了一个他无法回避的切入点而已——宰相一党要抓回一位‘叛党臣子’的女儿,虽然罪名可能是莫须有的,但法理上却是合情合理的。

    正如对方所言,希尔薇德是考林—伊休里安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是王国的贵族,自然有忠诚于王国的义务。而此刻,王国的象征与最高统治者,无疑是那位年幼的国王陛下,与其背后的宰相一方。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会同意这样一个要求么

    那绝无可能性——

    但对方显然料准了这一点,他们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其无非是为了回避与三位女神的正面对抗而已。

    他们说自己并不是为了介入北境的这场战争而来,而从这个切入点,弗洛尔之裔理所当然可以向七海旅团出手。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就说得通了,弗洛尔之裔并不是激进,而是早有准备。

    对方在这里等着他呢。

    玛尔兰、米莱拉与艾梅雅三位女神当然可以庇护七海旅团——可即便是神权,也无法轻易介入到世俗的事务之中,尤其是这其中还涉及到王权这个敏感的话题。

    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神权与王权也不是没有交锋过,在一些历史之中,它们甚至主导了王朝的覆灭。但为所欲为的神,最终也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凡人们敬畏于强大的存在,然而这种敬畏本身也夹杂着畏惧的因素。

    强大力量一旦越过某个界限,便自然而然会引发凡人的疏远。而神祇虽然是神祇,但终归也需要代行者在地上为其而行事。

    失去了代言者的神,往往大多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显而易见的是,弗洛尔之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禁区。

    或许这正是大公会应有的手段,他们一直等到现在才发动,正是为了取得王室的首肯。而且对方十分清楚,他们的要求几乎一定可以得到那位宰相大人与年幼的国王陛下的同意。

    这一切都是一环扣一环的,bbk在南境对于那位宰相大人的投资,此刻显然迎来了回报——

    但现在,却轮到七海旅团来应对困局了。

    他应当怎么办

    交出舰务官小姐是不可能的。

    但若他们拒绝,对方先前隐藏起来的獠牙就会一一显露,对方为了找这个合法的借口,显然准备良久。

    而他要是弗洛尔之裔的人的话,说不定还会把这一幕直播出去,这样就能进一步引导舆论,事实上说不定弗洛尔之裔的人已经在这么做了。

    方鸻默默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沧海孤舟则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他显然清楚对方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至于那个答案是对是错,其实皆在他心中兴不起波澜。

    这并不是他希望去做的,包括戴上这么一副面具,去上演这出好戏。但作为这个公会的一部分,他就如同这部庞大机器之上的一个零件,并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忠实地履行它的意志。

    在沧海孤舟的身后,直播的画面正静静地拍摄着这一幕——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于每个人的预料之外,人们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而一些声音正称赞着那位舰务官小姐的美貌:

    “原来那就是马魏爵士的女儿……”

    “天哪,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位小姐交出去,”南境之事闹得如此之大,人们或多或少了解过王党之争,因此也议论纷纷:“……听听就知道,那位宰相大人肯定不安好心。”

    “是个男人都绝不会将这样一位女士交出去,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楼上直男癌。”

    “不过这位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啊啊啊,我也想和这样一位小姐一起冒险。”

    “羡慕嫉妒。”

    而大多数人的谈资,并不在这个问题的中心,只是流浪的马儿心中却清楚,杰弗利特红衣队自导自演了一出怎样的好戏。

    他就和方鸻一样,一瞬间便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的一些疑惑,此刻也得到了解答。

    他不由有点担忧地看着画面之中的那个少年。

    ‘完美谢幕——’

    沧海孤舟看着不远处工作人员向自己打出的手势。

    但表演是谢幕了,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而已。他心中明白,这一切真是这次直播真正的目的所在,甚至不仅仅是寻找一个虚假的合法性,更重要的是展示来自于他们身后这个庞大的同盟的态度。

    老实说,他甚至感到有点儿疲惫。他本不是擅长于此道的人,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但背后不过是为了一些虚伪的原因。

    只是身处于这个位置,人们或多或少不得不作出一些取舍。他所享有的权利,其背后不过是对公会所负有的义务。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少年:“艾德先生,你向难民们,受赎者们许诺为他们而战,现在那些人正在等待你作出决定,而我们也不希望与你们大动干戈。一边是你们的理想。一边是一个叛党之女,我相信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我相信你还记得,在《星门宣言》上,我们共同立下的誓言。在成为选召者的那一刻,我们共同宣誓尊重每一个文明,每一个民族的文化与习俗,我们尝试着融入这个世界,而不是以自己主观的臆断,去否定这里的一切。”

    “当然,我们是有能力这么去做。”

    沧海孤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因为我们是选召者,天生在这个世界拥有超然于他人的力量。可艾德先生,一厢情愿的改变只会引起反抗——我们通过与原住民共同的努力正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坏,不是么”

    “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过往的努力付诸东流,让原住民们对于我们的动机产生猜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互信化为乌有。而在这个争端迭起的时代,我们更应当谨慎地作出选择,我们选择与之合作,而非对抗,正是源于这样的原因。”

    “一边是历史的天平,而一边只是个人的情感,我相信你分得清孰轻孰重。任何错误皆需要付出代价,有些人背叛了他的国家,我想,即便是玛尔兰女士也不会包庇这样的行为罢”

    他停了停:“艾德先生,所以我们仍旧在等待你的答复。”

    方鸻看着这个人,微微皱着眉头,只犹若看着一个滑稽的小丑。

    但他当然清楚,对方或许是主动表现得如此,正是要利用自己心中这样的情绪,去激起自己的反抗。

    他们事实上并不害怕他拒绝——反而可能担心他同意。理智告诉了他一个答案,但是他却仍旧打算顺从内心深处的另一个想法,人遵从于本性而行事,这或许听起来有些讽刺,但那本身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只不过等军方介入此事之后,他一定要让好好让这些人明白,每个人皆有自己内心之中的禁区与底线。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试探他的容忍范围,而他总有一天会和他们好好算一下自黎明之星以来的一切总账。

    他忽然倒有些希望,军方没有办法实行管制状态,因为那样一来,他倒不用给对方一个面子了。

    方鸻黑沉沉的眸子里,十分罕见地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火苗。

    “艾德。”

    一旁的希尔薇德忽然轻轻开口道。

    方鸻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希尔薇德小姐,你该不会……”

    舰务官小姐摇了摇头:“我可不是那样软弱的人。”

    她转过身去,看着画面之中的沧海孤舟——也是面对着正看着直播的每一个人,忽然静静地开口道:

    “我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这个国家。”

    “当然,”她语带轻蔑地答道:“在你们一些人眼中,他是叛徒。可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个王国干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恰恰相反,对于考林—伊休里安,对于我们的精灵与矮人盟友们,我和我的父亲,我的家族皆可以说问心无愧。”

    “而事实是什么,是当所有人在争权夺利,为了眼前那点令人作呕的利益而互相倾轧之时,为了那些可笑的滑稽的衣裳与头冠,将人心浸于恶毒与阴谋之中之时。而我的父亲,却仍旧在为这个王国的未来而前进着。”

    “他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信,但许多人还记得他,但他们不会记得你们,当王冠也变成了石头,王座也化为了沙砾,文明只永远会记住那些赋予了它荣光的人。”

    “而不是你们,龌龊不堪,鼠目寸光的小丑,只会利用善良者的立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去化作最恶毒的刀剑,但并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攻向自己。令王国四分五裂,令所有支持它的人沦入苦难之中。”

    “考林—伊休里安流淌的正是自己的血,所有真正深爱着这片土地的人皆不忍心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但对于那些冷血之辈,这一切都比不上他们那染血的衣袍来得重要。”

    “你可以污蔑父亲大人,也可以污蔑一切曾经为这个王国付出过的英雄们。但无论你们如何巧言令色,人们终归会看清真相,你们所害怕的一切,你们抗拒的一切,但你们终归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那是人心,对于罪恶的审判。”

    希尔薇德轻声说完,默默看了这些人一眼,眼中闪烁着一种无形的轻蔑,仿佛令所有人都为之自惭形愧。

    她回过头来,默默看了方鸻一眼,只有在那一刻,眼中才闪烁着一丝温馨之意。

    社区上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们,在直播间内一时竟显得有些安静。

    “她说得可真好——”

    人们甚至忍不住想,无论杰弗利特红衣队将这件事讲得有多冠冕堂皇,但终归改变不了王国分裂的事实。

    这道伤口,是谁所划下的,人们皆看得出来,它不言而喻。

    那些佞臣们所畏惧的,胆战心惊的,甚至恨不得将一切烧个干净的——他们将所有的敌人皆投入监狱之中,但反抗的力量不仅仅没有休止,它反而扯裂了整个王国。

    先王时代的荣光,自此一分为二,正如希尔薇德所言,那些人因为心中的恐惧,所亲手塑造的敌人,如今成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萦绕于这个古老的王国之上。

    一切本不存在的对立,因为人为的原因竖立了起来,可笑的是,他们自己为自己的墓碑刻下了墓志铭。

    那是愚者的碑文。

    他们窃取的到并非是合法性,而是一个注定要从头顶之上滑落的王冠而已。

    摇摇欲坠的南境与北境,仿佛正是这一刻真实的写照,那反抗的怒焰,已经从四分五裂的王国之下奔涌而出。

    那些所有理智的目光,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已。

    而方鸻这才从希尔薇德目光之中回过神来,两人早已心意相通,自然明白对方的所想。

    他看向面前的沧海孤舟,答道:

    “这就是答案。”

    “王国并不能抓捕一个无罪之人。”

    “所以希尔薇德小姐她有自由的意志,她可以去一切她想去的地方,”他的声音像是一只沉于云海之中的锚,可以锚定一起的不安与彷徨,“若她愿意留在七海旅人号上,那七海旅人号上就是她永远的家,任何人皆不可改变。”

    “在我的船上,”方鸻答道:“这就是国王的法令。”

    沧海孤舟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

    这番发言显然并不能出乎他的预料,那是一个早已预计过的结果——对方的性格,还有他身边的人,他开口说出的话,甚至也在预料之中。

    只是他有些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觉得对方说得未必算是错的。

    但考林—伊休里安境内所发生的一切,眼下已经很难说得清是非黑白。公会的决定,自然应当亦有其合理性,诚如他所言,如何去弥补王国内部的分裂,那只是一个选择上的不同而已。

    伤口总会弥合,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但许多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而自己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沧海孤舟在心中摇了摇头。然后他才抬起头来,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反问道:“所以这算是谈崩了”

    “原本就没有谈判的价值。”

    方鸻答道。

    “好吧,”沧海孤舟点了点头,“那么祝你们好运,或许你们有自己的判断,但是我们也不得不履行义务。我们的任务是抓回希尔薇德-艾伯特小姐……”

    他停了下来,心中一个想法不可抑制地涌现了出来,他看着对方,一句话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道:“我必须提醒你们的是,现在在整个北境一共有七支分属于不同公会的分舰队,而它们皆正在行动起来……”

    “此外,王国的舰队也正位于彩虹空峡之中,超过十四艘主力舰,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并且同时,王国已经向艾尔帕欣,古拉方面下达了命令,艾德先生,你真以为你已经清楚了眼下的处境么”

    “你可能很难想象,接下来你们要面对什么,也许这会在你的一生当中,这一幕皆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而你所能见到的场面,可能从此以往,你都不会再经历第二次了。”

    “那是你无法对抗的力量,它来自于数个公会同盟,超过十七个公会,一个王国,与三支下属的舰队,两位执政官与数个骑士团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好了,我言尽于此。”

    方鸻正看着画面在自己面前黑了下去。

    社区之上,正一片沉寂,纵使是最为迟钝之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人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出闹剧,但没想到弗洛尔之裔这一次是来真的,他们从一开始预言要直播的一场‘大行动’,而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场大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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