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心问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月月月中眠
宋朝生又一路小跑,在雾霾中疲乏地拖着双腿,新汽车站是一栋蘑菇状的建筑,不中不洋,怪异得很,顶头挂着朱红大字林城长途客运站。
“汽车站就汽车站,叫什么客运站,净装逼。”宋朝生忿忿骂了声。
进了站,他又懵了。排成长龙的队伍围着几台冷冰冰的机器,手指在屏幕上戳几下,身份证一靠,票就出来了。现在的宋朝生,像个被丢进文明社会的猴子,看什么都咋舌。他暗中瞅了半天,才有模有样地跟在队伍后面,好不容易轮到他,却认不得字,在屏幕瞎戳一通,后面的人急了,骂他个龟儿子。
好在有服务员帮他解围。
“要蛮城要35?!”宋朝生惊叫了一声,暗自庆幸没乱花钱,差点买不起这车票。
蛮城他只去过两次,那时车票只要十块钱。宋朝生默背着某个地址,一路问一路找,嘴唇干裂了好几回,终于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他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宋朝生眼睛亮了,迸出光,又很快僵住,女人鼻梁、眉骨都和他要找的人相似,但两人神韵差太远了。他要找的人,是悬崖上的火红罂粟,看一眼就痴迷。
宋朝生佝偻着腰:“马巧玲在吗?”
女人倚着墙:“你是?”
他是……朋友?不是,他对她怎么能说是朋友,朋友这种寡淡又俗烂的词,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万分之一。爱人?是的吧,是爱,是爱她的人,对,是爱人。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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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内心翻涌,像熔浆滚烫,女人等了半天,见他没吭声,直接说
“死了十年了。”
宋朝生猛地睁大眼,呼吸骤然停了几秒。
马巧玲确实死在十年前,蛮城有一半的人都知道。
马巧玲生前是个风云人物,人长得漂亮,一双丹凤眼风情万种,谈笑时嫣然百媚,还是蛮城最有名的媒婆,有钱又风光。入了狱名声一落千丈,为了早点“出来”,马巧玲花光了积蓄,出狱后却跌了神坛。街坊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损阴德,干得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还给她取了个“鬼媒婆”的名头。那些成婚的男女们成天找她闹,男人拖着‘不吉利’的媳妇找他退钱,女人哭着说触霉头才嫁了不中用的男人,马巧玲成了过街老鼠。
一年后,马巧玲冷清清地嫁了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可肚子一直没动静,人们都说她阴事做太多遭了报应。
“没过多久,他男人嫖妓染了病,她就疯了。我不知道她到底疯没疯,反正就没听她说过话。”
阴沉沉的,活像那些被她卖掉的尸体。
“后来……”女人打了个嗝,宋朝生的胸口随着这咯噔一声,箍紧了。
“就死了,不知道她怎么一个人从城里跑到石壕村……”
“跳到沟里被刺给刺死了。”
民警出警,好多村民说‘看着那个女人跳下去,拦都没拦住’。一袭红裙,宛如坠入蛛网的凤蝶。
马巧玲的死没能赚来怜悯和眼泪,有人说她被经手的尸体索了命,也有人说她被阎王拖去了地狱,蛮城的三姑六婆嗑着瓜子,把马巧玲的故事当开胃菜嗑了千百回。
“不管她生前做了什么,都去了十年了,给她一个安宁吧。”女人以为来者不善,好生劝道。
宋朝生急红了眼:“不是,不是的……”
他要怎么说,他只是想来看看她,他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拼命减刑就是为了来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看她的男人有没有把她捧在手心,看她的孩子是不是像她一样可爱,看她一眼就甘愿。
女人仔细瞅了瞅,竟瞅出了男人眼里的真情,叹气:“就葬在城西的后山,向北的一棵老槐树下,你要是她朋友,就去看看呗。”
‘朋友’两个字咬得很轻,仿佛不确定马巧玲到底有没有朋友。连死了都只换来一句活该的人,哪儿能有朋友呢?
后山没有名字,因为在城市的背面才被叫做后山,山上荒无人烟,枯黄的蒿草长得比人高。老槐树是一棵垂死的树,悬根露爪,或者已经死了。
宋朝生跪在坟前,坟是孤坟,泥土干枯皲裂,被蒿草掩埋着,或许担心遭人唾弃,墓碑上没有名字,只简单写着“马氏之墓”,立碑人是妹妹马巧芳,宋朝生猜想是刚刚的女人。
马巧玲怎么会死了呢……
怎么会呢?不可能呀……
宋朝生脑袋滋滋裂开,像被人用大锤捶打他的头骨,咚!咚!咚!
太阳是永恒的,月亮是永恒的,土地是永恒的,天空是永恒的,光和电、水和风,所有赖以生存的东西都是永恒的,怎么偏偏马巧玲就死了呢?他赖以生存的东西,怎么就没有了呢?
晨曦初照,翠柳街晕开一片红霞,太阳不偏不倚地照在这片方寸之地,整条街越来越艳,越来越红,像漏了的血袋,染了一地粘稠。
姚珊摇起卷帘门,却被台阶下黑影吓了一跳,她后退两步,又壮着胆子朝门口看去。
第52章
台阶下的人像死狗一样弓在门口,姚珊没敢往前,抻长脖子才看见一双脏兮兮的军旅鞋,是宋朝生。
“你怎么坐在这儿?”
宋朝生呆呆地抠着鞋底的泥:“没了。”
姚珊:“什么没了?”
宋朝生喃喃道:“什么都没了。”
宋朝生头发乱蓬蓬的,沾着污泥和成熟苍耳子的刺球,姚珊闻到他身上的泥土腥味,一夜之间这人像被群山碾过似的,失魂落魄,说着奇怪的话。她摸不准宋朝生在想什么,女性的直觉告诉他潦倒的男人往往伴随危险。她攥紧围裙的下摆,小声安慰:“趁现在没别的客人,要不我给你煮碗面?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乐哥叫你别来了,你吃了就走吧。”
宋朝生睁开眼皮,咳了声:“乐哥。”
“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起你男人是谁了。”他咀嚼着乐哥两个字,他拍拍裤腿站起来,湖蓝色的面店招牌被日光熏得发紫,今天的太阳像在屠宰场里浸泡过似的,浑身是血,照在哪儿都泛出暗红的光。
“乐家面馆。”宋朝生轻轻念着,招牌上的黑体字方方正正,和法院的判决文书一样庄重。“他那时候像条疯狗,又吵又叫,非说我杀了他妈。她妈是个疯子,真的疯子,拿石头砸我,我脑袋都差点被砸破了,我就还手了而已。”
“可我没对着她的头砸,她疯我又不疯,砸死了我不一样要赔命吗?”
姚珊没去纠正‘你男人’这个错误,她不敢抬头,怕对上宋朝生发绿的双眼。
“可她还是死了,我也坐牢了。”宋朝生进屋,坐在最靠外的位子上,“他说我害了他妈,我还说他妈害了我呢。”
害他入狱,害他和马巧玲分别十三年,害他没能见马巧玲最后一面。要不是他坐了十三年牢,他就能见到马巧玲,如果马巧玲过得好,他就远远看着,过得不好,就带她来林城,他可以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打工也行,打好多份工,赚好多钱,全部给她。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马巧玲快乐。
他恹恹地捻了双筷子:“我现在什么都没了。”
姚珊咽了口唾沫,把面搁在他面前:“可以重新开始的。”就像当年,她从山里跑出来,和这个男人一样坐在店门口,她实在跑不动了,以为会冻死在大街上,却成了面馆的帮工小妹,再过几天,这面馆也是她的了。
“不会了……”
宋朝生嗤笑着摇头,他立功减刑就是为了重新开始,可马巧玲不在了。他犯罪、重生都是为了她,她不在了。宋朝生叹了口气,看着浮着红油的面汤,看着碗里的氤氲白雾,看着被切得寸丝半粟的牛肉,不知如何是好。
姚珊不想和他说话了,太阳已经悬上头顶,再过小片刻,早班的出租车司机就会来吃早餐,还有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换班的清洁工、进城的菜贩子,她紧紧攥着汤勺搅动锅里的汤,希望客人早点儿来。
面馆里霎时静悄悄的,宋朝生苦笑了声,挑了一筷子喂进嘴里,热气像吐着信子的蛇突然咬了他一口,舌头被烫起水泡,火辣辣的疼。
“呸!”他卷着舌头,浑身哆嗦,他没有了马巧玲,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皮,没有肉,没有血液和骨头,他就是一滩腐烂的野狗野猫,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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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面都可以轻易欺负他。宋朝生发出一声怪叫,噢噢叨着,都欺负我,都来害我,叫到最后竟带了哭腔,姚珊无措地看着他,捏紧了汤勺。
宋朝生啜泣着,又狼吞虎咽起来,红稠的面汤烧了舌头又烧喉咙,再烧进胃里,缩紧的胃像一个装满硫酸的革囊,他落了两滴眼泪,猛地把碗一推,哐当!瓷碗摔成碎片,汤汁泼了一地,牛肉和葱花滚了老远。
宋朝生身体摇摇晃晃,像青蛙一样双手撑在地上。
姚珊慌了神,急忙跑出来:“你怎么?”
“丫头,”宋朝生抓住姚珊的手腕,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对不起了,丫头。”
姚珊怔了一秒,宋朝生猛地捡起一块裂片,用锋利的缺口抵住她的脖子,面汤顺着碗尖沾到她颈部皮肤上,宋朝生力气出奇的大,一道红痕霎时从皮肤表面浮出来。
“你男人呢?叫他出来!”
在此感谢最近大热的某兄弟情剧组,如果不是他们,这文早就完结了。
(没错,沉迷美颜,无心码字跪了....先更小半章,晚上有时间再更..)
第53章
几乎是一瞬间的危机。
姚珊做梦也没想到电视剧里的挟持情节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双腿发软,发不出声音,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语言中枢的能力,只能啊啊张着嘴,像一个坏掉的玩具。宋朝生箍着姚珊站起来,瞅到案几上的刀具,又丢了碎片换了菜刀。
尖叫声像惊雷划破翠柳街的宁静,最初尖叫的是一个女人,然后男人在叫、老人小孩也在叫,街上的猫狗树木都在惊叫,恐惧如附骨之疽渗入这僻静小巷。
乐易骤然从床上跳起,当第一缕红日照进屋,他就醒了,只是贪恋怀里的温柔,程烟景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让人慵懒。可尖叫声太近了!乐易陡然惊出一层冷汗,瞬间清醒。
来不及梳洗,抓了一件冲锋衣就冲下楼,他扒开密不透风的人群,接着,瞳孔蓦地缩,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宋朝生!
挥着菜刀、笑得古怪的宋朝生!
姚珊已经僵了,脸色像被漂白过的报纸,快要撑不下去!
乐易条件反射地冲到最前:“宋朝生你干什么?”
“好哇!你来了!”宋朝生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像是冷笑,又相当悲伤,还夹杂着无法参透的怨毒。
宋朝生很不对劲,与前一天判若两人,像入了魔。乐易摸不清状况,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多想,他死死盯着姚珊,生怕她颈口的刀落下去。
“让开!无关人员都让开!”
一阵的脚步声逼近,打头阵的是耿青城。挟持人质是恶性事件,警情直接转到市局,耿青城得到消息,和特警一同赶到。
耿青城一看现场,也愣了两秒:“宋朝生?”
耿青城对宋朝生印象还算好,在狱里积极改造,口碑出众,还提供线索助他立过功,劫持人质实在不像他做的事情。
“你刚出狱,这是做什么?”
宋朝生像被‘出狱’两个字刺了一下,迟疑了会儿,又面露凶相,菜刀狠狠对着耿青城:“你们就不该让我出来!”
如果他不出来,就不会知道马巧玲已经死了!
不对!
“你们就该让我早点出来!”
如果他能早十年出来,就能救回马巧玲!
耿青城眉头不经意皱紧,宋朝生情绪极其不稳,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这种情况下,无法判断他下一步动作,爆发只在一瞬间!他迅速地分析,换了一副慈祥面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也算有交情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放了姚珊吧,她只是个无辜的小丫头。”
特警悄悄绕到宋朝生背后。
“要求?”宋朝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对,我有要求!”
他颤颤巍巍地打量着四周,目光锁定在乐易身上:“我要想让他也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
“我爱的人死了,要不,让你爱的人也死一次?”宋朝生盯着乐易,刀光反射下的脸色极为苍白。
死字像一声号令,把空气中的弦绷到极致,特警条件反射地、无声地朝前逼近。
宋朝生哀伤地挥着刀:“小丫头,对不起,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不过我也不想活了,我下去给你赔罪。”
姚珊已经听不见了:“我不是……”
“等等!”千钧一发之际,乐易猛地喊出来。
他看了眼耿青城,咽下一口口水,定了定神:“她不是我爱人,你放了她吧。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好了。”
宋朝生:“你少废话!”
“他没说废话,她真不是。”
人群中突然钻出一道清冷的声音,一个白色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乐易身边,那人表情漠然地打量了宋朝生一会儿。
“我才是,我换她吧。”
第54章
全场哗然。
程烟景头脑冰凉,拇指紧紧摁住虎口才于跌倒,周遭的人群仿佛红了眼睛的饿狼,向他投来贪婪凶险的目光,他是掉入狼群的肥厚尸体,快要被啃噬干净。
视线!都是视线!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眼前全是模糊的团状物,唯独视线如刀锋一般锐利。众目睽睽下,危险的、赤裸的、凶狠的视线像出了穴蚂蚁,啃噬着他筑起的经年累月的防备。他喉头涌起一阵酸水,隔夜的饭菜在胃里翻江倒海,脸上浮出一层厚厚的汗。说完那一句我才是之后,他就被掏空,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五脏空空,只剩一张皮囊。
乐易从讶异中回神,难得发了怒:“说什么呢?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像是在吼声中惊醒过来,一秒钟后,他对着自己的虎口狠狠掐了下去,摁虎口穴可以凝神,可这一掐,不像要凝神,反倒带着敲骨取髓的自虐,皮肉都要被刺穿!
一阵彻骨的疼痛后是眼神彻底的清明,他朝乐易笑笑,回过头声音低沉悦耳:“我才是他的爱人。”
这话一出,怔住的不只是围观的路人,宋朝生也像停摆的器械,睁大眼,视线来回在姚珊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中徘徊。
耿青城只怔了半秒,捕捉到宋朝生的恍神,飞速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用眼神示意特警靠近。他悄悄朝程烟景移了半步,顺手把乐易拉到身后,小声说:“不要刺激他。”
耿青城对程烟景有一种莫名的信赖,大概是程烟景第一次出现在他办公室,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眼睛看不见了;亦或是他在得知乐易就在诊所对面,也能笑着说出‘不去招惹他就是了’,那种进退间的从容像春风温柔的恰到好处,融冰暖雪,润物无声。
程烟景松开手指,回以一个宽心的笑容,宋朝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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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又好看的男人身上,刀尖不自知地朝他指来。
特警敏感地注意到这一变化,缓缓靠近他身后,屏息静气,贴到他背后。
程烟景咬紧下唇。不要看别处!别管那些视线!不要听那些杂音!汗水顺着鼻尖,落到干枯的嘴皮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做出了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动作,他一把扯过乐易的领口,箍住他脖颈,对着嘴唇就吻了下去。
乐易怔住了,周围的人也怔住了,宋朝生更怔住了,陷入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挥出去的刀忘了回来,像一个失灵的塔吊,突兀地定在半空。
但特警动了!
贴在宋朝生背后的特警,猛地一计手刀劈向他手腕,宋朝生手臂一麻,刀脱了空,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其余人一拥而上,一个小年轻飞快扑向姚珊,把人带进怀里,三五个壮汉齐齐把宋朝生压在地上。
耿青城长舒一口气,虽然乱来,但大概是男男当街热吻太离经叛道,宋朝生的恰到好处的反应给了特警突破口,成功救下姚珊。他拍了拍程烟景的肩膀,朝宋朝生走去。
程烟景回过神,几乎是一瞬间,手心失了力道,直直地垂下,快到晕倒。乐易条件反射地把人捞起,才发现他软得像一滩泥。
“没事吧?”
程烟景缓了缓,虚弱地笑了一下:“吓,吓死我了。”
姚珊被扶进屋,警察小声安慰着,程烟景从诊所取来人参、灵芝一类安神的中药,切了片煮了,让姚珊服下。
穿过翠柳街时,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视线齐刷刷地射向他,程烟景闭了眼,周遭的视线却穿过黑暗变得更清晰,他咬紧牙,一口气跑回诊所,配齐药又冲进乐易房间。
耿青城照看了一会儿,说:“等珊儿情绪稳一点,我安排一个心理医生过来,她受了惊吓,可能需要心理干预……”
乐易知道惊吓过度的滋味,更不想姚珊也被噩梦缠上,点点头,摸了摸姚珊惨白的脸。
“对不起。”
姚珊柔软地笑笑:“乐哥,说什么呢,都是意外。”
程烟景退到屋外,呆坐在沙发上,他被抽空了力气,这下可真的成了焦点了,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他闭上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会儿,乐易送走了一众警察,又哄睡了姚珊,挨着他坐下。
程烟景抬起头:“没事了吗?”
乐易亲吻他的额头:“没事了。”
“刚才那人是?”
“之前和你说过的宋朝生,”乐易往后一仰,望着灰白的天花板,“他刚入狱那会儿,我每天都盼着他死,后来他拼命减刑,想早点出来,耿青城为这事儿还担心过一阵子,怕我会对他怎么样。”
他有气无力地靠在程烟景肩膀上:“也就半年前,我喜欢上你,才打消了别的念头。”
别的念头是哪种念头,乐易没说,程烟景也没过问,沉默了片刻,轻轻侧了脑袋和乐易靠在一起。
乐易略带歉意地说:“我在家住几天,珊儿需要人陪。”
“我陪你。”程烟景垂下眼,“你在诊所陪了我那么久,这次换我陪你。”
乐易轻轻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场面太沉重,竟跳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戏谑:“我的大小姐,舍得出门了?”
程烟景面色平静,太阳在他身后被云层遮挡了,巨大的红日无可奈何的往云里坠,光芒一点点散尽,带着英雄末路的色。
他闭上眼:“去做害怕的事,害怕就会自然消逝,你说的。”
乐易眼神忽地亮了,是的,他说过,程烟景也做到了。
他俯身在他鬓角吻了一下。
“谢谢你。”
面馆停业了两周,乐易抽空改了工商登记,把面馆过给了姚珊。
市里担心恐慌扩散,严管了舆论报道,绑架事件没掀起太大的风波,只被街头巷尾谈论了一阵子,很快被新的话题取代。临近年末,‘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的’的音乐昼夜不息地荼毒着人们的耳朵,过年的喜悦冲走阴霾。
有个小特警特别勤奋,三天两头就往乐易家里跑,开始是汇报案情,关心姚珊身体状况,到后面就和姚珊两人锁在卧室里。乐易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不时透露一些姚珊的喜好,装出一副警民情深的样子。
“宋朝生出狱后也没地方去,除了西沟桥桥洞就剩这个面馆,他想好好找份工作重新开始,所以才在城里找机会,但马巧玲死了……”小特警面露不悦:“他想自杀又没有勇气,就闹事了。”
“挟持人质是绑架罪,这次又发生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影响很不好,他这次真的要判无期了。”
乐易叹了口气,宋朝生先后两次判无期,一次拼了命地减刑,这次,大概不会想出来了。
人世皆苦,但只要心头上有那么一丁点儿念想,还是能寻得几分乐趣的。可宋朝生的念想,十年前就死去了。
他沉默了片刻,却见小特警的肩膀上沾着透明的冰晶,朝窗外看去,小朵小朵的飞絮正从云层间落下。
“下雪了啊……”
两人的关系在狭长的翠柳街传开了,诊所的生意受了影响,推拿的男客人少了许多,像生怕被占了便宜似的,程烟景也不恼,他本来就爱清静,人多反而困扰,那些闲言碎语他从不往心里去,本本分分地替人看病。有一次,不知谁家的熊孩子在诊所门口泼了一大盆稀泥烂浆,气得以赵婆婆为首的粉丝团,天天守在诊所,防止有人捣乱。
谢无争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从蛮城赶了来,本是想劝他俩回蛮城,谢家在蛮城根基稳,有什么事情好罩着,结果一看自家弟弟跟没事儿一样,挂着和风细雨的表情,也就悻悻回去了。
“你可以啊,我还真没见过烟景为了谁情绪外露成那样的。”
谢无争心里百味陈杂,一遇事儿就躲的程烟景,居然为了这小子光天化日演琼瑶剧,真是中了邪了。
乐易讪讪地说:“我也没想到。”
语气里还带了点甜蜜和骄傲,谢无争看得更来气,拉了车门就要走。
“哥……”乐易叫道。
别跟着瞎喊,谁是你哥。
“有件事我一直想说,没找着机会,”乐易清了清喉咙,“之前你说,烟景和你不太亲近,我想……不是这样的。”
谢无争一愣,这话是上次让这小子劝烟景留在蛮城的时候说的,他居然还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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