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鳏夫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一鸟嘤鸣
竹屋内,云皮纸制的灯盏外罩,笼住一室朦胧。临窗处,花梨木矮几上随意放着一套仿汝瓷茶具。
天青釉压手杯里浸润着清亮的茶汤,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着,送到微启的薄唇边。
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一方蒲草垫上,身体斜依着矮几,姿态很随意,目色却很凝重。看着前面躬身回话的老妇,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曲嬷嬷,这叫骗婚。”
曲嬷嬷淡淡一笑,道:“老奴何曾有过辰轩少爷说的这种行径?”
辰轩眼眸轻动,“才二十两银子加两箱杂物就算作聘礼了?我们范家何时这般吝啬了”
知道他这是故意挑毛病,让自己打退堂鼓,曲嬷嬷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容道:“老奴想,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入乡随俗好。二十两银子加上两箱重物,已是整个青釉镇数一数二的聘礼,若真是按范家的规矩,用两封银子做压箱礼,再抬够九箱开门礼,只怕整个村镇的人都要出来围观了。老奴心知辰轩少爷不喜热闹,自然不敢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觉得委屈了这位姑娘,回覃州时,老爷夫人必会给新妇一封大红包。”
辰轩紧了下颌,心道,嬷嬷果然有备而来,连回覃州都提到了,便道:“撒谎的行径,也属骗婚。曲嬷嬷可有将范家情况和我的情况如实相告?”
暗影中的曲嬷嬷抬起了头,坚定道:“老奴未曾撒谎,自然如实相告。”
她遣媒婆悄悄上山来看过辰轩少爷,虽然只是暗中相看,好歹是让媒婆知道少爷确实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保的是明媒。她对乔家小姑娘说出的话,也绝不是虚言。
父母在覃州府做生意,小伙子一个人在大瓷山,做的是修补瓷器的行当,之前成过一次亲……这些通通不是作假。
只是,她虽口上信誓旦旦,心里却承认自己当然是有所隐瞒的。
虽然看重了这位姑娘的人品相貌,但曲嬷嬷素来谨慎,不愿在这个的时候就暴露出范家的富贵。一来范家家大业大,若被乔家知道,难立时生出攀附之心;二来,乔家若顺着覃州富户的名号去打听,难要知道七年前那桩事情的风言风语,这对辰轩少爷极为不利。
辰轩少爷来青釉镇不过数月,并没有清楚他身份的人,曲嬷嬷言辞恳切之下,连媒婆也被她糊弄过去了。
所隐瞒之事当然有如实相告的一天,但那必是在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之后。曲嬷嬷承认自己自私,但为了辰轩少爷的终生大事,为了老爷夫人多年的期盼,她不得不做一次坏人。
辰轩放下压手杯,几案上发出一声轻响,掩盖住他更为不可闻的叹息,他坐正身子,眼光不再看曲嬷嬷,而是飘向灯盏下,自己在地上投出的孤寂阴影。
“虽然没有撒谎,但该说的必没有全说。”
他肯定地说出怀疑,果然曲嬷嬷的面上有了几分尴尬,却转而笑道:“这说媒之事自没有和盘托出的道理,乔家的情况,我们同样也没有十分的了解。只要双方身体康健,品行端正,身家清白,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留得几分细枝末节,婚后慢慢了解不迟。”
辰轩紧抿着唇,墨色的眉蹙起,原本的疏朗之气里便有了三分凌厉。
“退婚。”他只说出两个字,不想再过多言辞。
曲嬷嬷顿觉如雷轰顶,可她毕竟经验老道,浑浊的老眼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呜咽着絮语起来。
“辰轩少爷非要如此,老奴没有面目回覃州见老爷夫人,老奴有负所托,老奴罪该万死。就让老奴一头撞死在这里吧,葬在这青山绿水间,一直陪伴着辰轩少爷,得您孑然一身,让老爷夫人此生难以安心。”
她说罢,用手帕遮在眼底,一双眼睛望着四周打转,瞧见那木柱太粗,竹墙太硬,只有那蚕丝素色楠木屏风较为稳妥,便起身使劲撞了上去,口中大呼一声:“老奴去也!”
辰轩一惊,赶忙起身,几步靠近,将曲嬷嬷的袖子拽住。
曲嬷嬷势已住,却不甘心,硬是把脖子一伸,头便贴近那薄如蝉翼的蚕丝面。面上恰好被她的一根簪子扎破,整个屏风无力还击地应声而倒。
看着如美人破相的屏风,辰轩心中苦不堪言,这屏风看着素净,其实做工复杂,还是祖父留下的物件,他向来万分珍重。
曲嬷嬷却未意识到这些,又一头栽倒在地上,轻拽着辰轩的衣角,再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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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自作主张,请辰轩少爷责罚。”
看着她凄然的样子,辰轩眼中蕴藏的怒气不再,温声道:“曲嬷嬷,您快起身吧。您是母亲的乳母,又从小看我长大,我怎会责罚于您。”
曲嬷嬷吸了口气,决然道:“辰轩少爷若坚持退婚,老奴断不敢起身。”
辰轩只好也坐到地上,耐心与她道:“嬷嬷,我早就决定此生一个人度过,您又何苦一定要塞一个陌生人到这段只容一个人走的路里来?这对那个姑娘来说,也不公平。如果不是您上门提亲,她也许就可以遇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丈夫。嬷嬷也是女子,怎就不能为这可怜的姑娘考虑一下。”
曲嬷嬷垂泪看着辰轩,这次是真的伤心。
辰轩少爷从小就是个心善的人,虽则遭遇了变故,如今还是那样替别人着想。可是她怎么忍心看着他就这么孤苦伶仃地过下去。
她被老爷夫人派遣到这个深山里照顾他,临行前得了嘱咐,若是有合适的姑娘,立马劝辰轩少爷就地成亲,不必先告知家里。都多少年了,宁愿草率些,也不能任由他拖下去。
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人家,可既然辰轩少爷愿意待在这里,自然要好好给他物色。老爷夫人说了,只要是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姑娘,不介意门第。
所以,在曲嬷嬷暗中发现辰轩少爷连日下山是为了光顾那个补瓷小摊时,她就起了心思。在曲嬷嬷的印象里,从七年前开始,辰轩少爷就是现在这副不爱笑也不爱说活的样子。这些年家中让他相看的女子,他从没有主动搭理过任何一个,甚至不会多看她们一眼。他很礼貌,却更让人觉得疏远。
可是对待补瓷摊上的那位美貌姑娘,仿佛有些不同。
辰轩少爷自己就会补瓷,为什么还接二连三去找那个颤巍巍的老头补瓷?那个姑娘被火红的锔钉烫伤了手,少爷立马就解开自己的水壶给她冲手,还让她快些去医馆上药。那是曲嬷嬷第一次见到辰轩少爷如此关心一个女子。
这些发现足够让曲嬷嬷惊喜,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她立马着手调查了这位姑娘。
姑娘姓乔,闺名没有打听到,只晓得水竹村的人都唤她阿薇,还没有许人家。父母早年遭逢意外亡故,如今和爷爷,弟弟相依为命。父亲当年是个秀才,在当地甚有名望,如果没有遇到意外,或许这姑娘现在是官家小姐也说不准。
如今虽是寒门,好在能够得上老爷夫人定下的标准。难得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胚子,家世虽不足道,论相貌还是配得过辰轩少爷。
曲嬷嬷又亲自上了一次小瓷山,追到那位阿薇姑娘当面察看,见她温柔心善,还对自己提到的人有几分兴趣,曲嬷嬷喜不自胜。
可当曲嬷嬷把说亲的事情向辰轩少爷提出,他却冷然反对。
辰轩少爷说,自己去那个摊子纯粹就是为了补瓷,对那位姑娘的关心也只是普通善意,一切只是曲嬷嬷一厢情愿的臆想。并且对她跟踪自己,打听他人的行为感到不满,委婉地提出了让她回覃州去。
曲嬷嬷却哪里甘心,她就算要回去,那也得是能给老爷夫人交差的时候。所以,她一定要在辰轩少爷彻底忍不住要赶她走前,办好这门亲事。
她私下行事,惹了辰轩少爷不满,但又知道他素来心软,只得倚老卖老一次。
这会儿,曲嬷嬷抹了把眼泪,看着辰轩认真道:“老奴曾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所想,那姑娘过门,辰轩少爷断然不会亏待了她,老奴还替她担心什么?辰轩少爷不妨先相处一番,那姑娘看起来倒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
辰轩扶着曲嬷嬷起身,又道:“您明知道我不会和她如何相处,来了也只能休去,何不现在退婚,也得往后伤了人家名声。”
曲嬷嬷急道:“那怎么成?现在退婚就足以伤了人家名声,这种小地方,她要再嫁,是不可能了。”
辰轩深吸口气,双目黯然,竟觉得事情走到这步实在有些两难,娶与不娶都会害了人家。偏偏眼前的嬷嬷又是用关爱的名义做下这些事,人已是老迈之躯,又如何责罚于她?心想父亲母亲大抵是吃准了自己的性子,才会让曲嬷嬷这位老将出马。
可惜那位姑娘,终究是被自己害了。
曲嬷嬷细查辰轩的神色,在那张俊朗,表情却并不丰富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怜悯之色,她旋即安心,知道成亲的事情已是成了。至于往后的事情,辰轩少爷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要那位美貌姑娘不是太过木讷,等生米煮成熟饭,还有什么后顾之忧。辰轩少爷,最不可能是那始乱终弃的性子。
如此想着,她禁不住要露出笑来,忙又拿出帕子,在眼底使劲抹着。
第6章
再说乔家这边,得了聘礼这日,乔老头立即下山交了束,趁着天色尚早,又上了大瓷山,打算暗中见见男方,再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阿薇和小谨还在饭桌前等着他。
菜都凉了,阿薇又热了一遍。
这次,小谨迫不及待先开了口,“爷爷,怎么样?”
“放心,你的束已经交过了,至多十日你便去镇上读书。”乔老头慢慢嚼着一片腊肉,面带喜色。
小谨努起了嘴,“爷爷,我是说那个鳏夫,您去看过了吗?他是不是缺胳膊断腿的,或者长得特别丑,用聘礼骗了姐姐过去?”
阿薇也默默停下筷子,等着爷爷的话。
乔老头嘿嘿笑了几声,拍了拍小谨的脑袋,“要真是你说的这样,爷爷还能笑得出来吗?”
此刻,乔老头将在大瓷山上看到的情景回味了一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就在他找到山中竹屋,打算暗中相看的时候,竹屋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隐约有些熟悉感。
乔老头眯着眼仔细瞧,发觉此人好巧不巧正是之前常来补瓷器的那位“公子”!他就是自己未来孙女婿?乔老头惊讶之余,赶紧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男子手上拿着一把天青釉茶壶,他将壶里的残茶倒了,蹲在溪边清洗,待沥干壶身的水,才起身进屋,再出来时却是将门带上,下山而去。
青山绿水间,他衣袂飘飘,有翩然出尘之感。
乔老头望了会儿他的背影后才试探着靠近竹屋,门虽没锁,屋里也无人,但到底不好私闯进去。好在窗户够大,又只布了竹帘,乔老头掀开竹帘一看,里面陈设不多,但布置得甚为雅致,其间还有股好闻的淡淡清香。
乔老头怔了怔,这与普通农户的房间全然是云泥之别。
他低头,看到临窗处放着刚才男子清洗过的茶壶,这会儿细看,乔老头不禁瞪大了眼睛茶壶釉面厚实,颜色明亮而不刺目,器表呈蝉翼纹细小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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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壶底再看,上面有三个芝麻大小的支钉痕迹,再将器物移到光照处,釉面点光时隐时现,如星辰闪烁一般。
乔老头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屏着气将茶壶放回了原位。
乔家世代为匠,与瓷器打交道,到了乔老头这一代虽沦为街挑子,但到底从前的眼色还在。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汝窑仿品。汝窑乃五大名窑之首,以玛瑙为釉烧成,传世器物不足百件,每件都可谓价值连城。仿品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的程度,想必亦是价值不菲,这人却随意用来泡茶,还放在这个显眼处,一点都不怕人偷了?
从前便知此人富贵,今日见到这等器物,更觉富贵的程度在自己想象之外。
乔老头见旁边还放着几个天青釉压手杯,具是汝窑仿品,与茶壶应是一套。其中一个杯子在杯沿处镶有一圈刻了莲花纹的金饰,与青釉搭配,有耀目之美。
只是这旁人看来锦上添花的镶边,乔老头却从手法上看出,这圈镶边是为了修补破损,除却镶边,杯口处必有缺口或裂痕,只是修补的人匠心独具,巧夺天工,让人看不出破绽。
想到媒婆说这位未来孙女婿是自己的同行,自己一直以为对方亦是个补瓷匠,如今看来,是自己眼界所限罢了。
修补瓷器的行当,除了乔老头这样的乡间小匠,还有另一类高手常被追逐者唤作大师。
他们修补的器物不是普通日用碗盘,而是贵重的瓷器;他们用的修补材料不是廉价的铜铁,而是贵重的金银;他们面对的客人不是乡野村民,而是拥有雅好的贵人名流;他们修补瓷器的目的,不光是为了瓷器能继续使用,更是让瓷器在修缮之余越发光夺目,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乔家祖上做的正是这种能聚财富、享大名的细活儿。
毫无疑问,自己的未来孙女婿,亦属此类,而且是个醉心于专研技艺的富贵隐士。结合之前种种迹象,乔老头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此刻在饭桌上,乔老头却不便把这些事情一一道来,只笑着对阿薇说,“你放心,爷爷已为你相看过了,未来孙女婿俊得好。那屋子也宽敞,前头就有流水,做饭洗衣方便得很,后头还有一片竹林,一年四季挖不完的笋子。总之,人比咱们村里的都好,住处也比咱们村里的都好。”
阿薇看爷爷一脸兴奋,知道他必是真的看过了,便放下心来,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笑意。
小谨却是不信,“大山里人烟都没有,好个啥?姐姐还是别嫁了。”
乔老头虎着脸道:“小孩子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让你姐拖成老姑娘不成?”
小谨吐吐舌头,不敢再发表意见。
乔老头转眼看着自己的孙女,虽然穿一身洗得很旧的碎花衣裳,人也因为常年在外摆摊,饥饱不定,长得瘦弱了些,却难得是个美人胚子。那皮肤好像风吹日晒也晒不黑似的,比镇上那些个养在家里的姑娘还好些,难怪得惹了那人的青眼。
想来那人接连来自己摊子上补瓷,除了有同行相较的意思,大抵还是相看自己孙女来了。乔老头只怪自己眼拙,当时竟未察觉,这会儿想起他拿水壶给阿薇伤口浇水的情景,顿觉恍然大悟。
只是他不愿太过露财,连下贵重的聘礼也只是假托父母名义,自己也就不便告诉阿薇,得她知道太多,嫁过去后言语不当,反倒叫那人怀疑他们乔家贪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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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很圆,院子里被照得很亮。
乔老头难得今日没有早睡,坐在院里台阶上,对着月亮,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阿薇从房里出来时,就看到这副景象,爷爷许久不曾这么放松愉悦。
乔老头看到孙女,便侧头问道:“小谨睡下了?”
“嗯。”阿薇应了一声。
乔老爷笑着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然后兴致颇高地问:“阿薇,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爷爷给你讲的,咱们乔家祖辈的故事?”
阿薇点点头,笑道:“乔家祖上是京城人士,在皇宫里修缮过历代瓷器,享有大名。”
乔老头点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到了我爷爷那辈,原先的朝廷被反了,新皇帝说从前的皇帝只顾着享受,不顾及天下百姓受苦。他要做个不享乐的好皇帝,所以宫里那些画师、乐师、舞姬都被他打发了,我的爷爷也被打发了。好在我爷爷从前接私活儿存了不少钱,当时的青釉镇窑厂遍地,名气又大。我爷爷想着产瓷器的地方不怕揽不到活儿,就来了青釉镇,娶了我奶奶,咱们乔家就在这儿扎根了。”
阿薇从小就听爷爷叨念这几句,但年岁渐长,她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毕竟京城啊,皇帝啊,离他们太远了。
乔老头笑道:“我爷爷当时富贵得很,补一个上年头的青瓷,至少五两银子,够咱们现在用度小半年的。”
“爷爷的爷爷可真厉害!”阿薇见爷爷谈兴正浓,总要配合一下。
乔老头却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他去得早,我那奶奶不识货,日子不好过时,就把爷爷的好些值钱东西随手卖了。我现在想想都可惜,那些东西但凡留下个三五样,咱们乔家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好在我爷爷把他的手艺传下来了,总算让子孙后代有口饭吃。只是到了我这一代,青釉镇能开采的瓷土越来越少,窑厂垮了许多,咱们这行生意也落寞了不少。当时你爹一出生,我就想啊,不能再让这个孩子走我的老路,要让他读书,否则这手艺再往下,恐怕养不活咱们乔家人。”
说起阿薇的父亲,乔老头不禁有些心酸,转念想到还有小谨,倒也老怀安慰,“你弟弟如今能去镇上读书,还是多亏了你,这点爷爷心头明白不过。之前只怕是委屈了你,今日去见到那小伙子,倒觉得与你十分般配,爷爷心头的大石头便落下了。在这上头爷爷绝没有说假话,等你嫁过去就晓得了。”
阿薇见爷爷笑得有些神秘,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不过她猜不透。说起婚事,她还是有着少女的娇羞,低头嗯了一声。
乔老头又叮嘱道:“刚才爷爷说做咱们这行没有前途,那是因为咱们乔家没有门路,只能在这片穷地方补几个破碗。但那小伙子既然在外面学过手艺,父母又是覃州那片富裕地方的人,想必他的门路比咱们广,你莫要看低了他。”
阿薇点点头,“爷爷,您放心,我怎会嫌弃这个?咱们自己还是补瓷匠呢。”
乔老头知道孙女向来温顺,却是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嫁过去之后,补瓷这事上,他如果要你帮忙,你便勤快些帮他。如果不需要,你便不要逞能,也不要窥看,只需给他打理下三餐、洒扫。毕竟咱们这行有些不传之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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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去,未必得他信任。”
阿薇暗道爷爷想得周到,认真地点了点头。
乔老头使劲想着,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果然又想起一条来,“咱们平常跟人家补东西,用的都是铁呀铜的,银算是顶好了,一年也就用上几回。但一些有门路的匠人,常能遇到好瓷器,用到金银材料就普遍得很。你去了他那边,若是他那里有些啥贵重的材料,你不可乱动,得叫他觉得你没规矩。”
……
这晚上,乔老头说了许多话,比从前一个月加起来都多。阿薇听得很认真,觉得爷爷对自己还是很关心的,心里便温暖起来,对于婚事也有了点期盼。
第7章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人听说乔家得了一份极大的聘礼,便凑热闹般都来相看,于是乔家院子里常围满了好奇的看客。
阿薇虽不愿显摆,但村中本就有晒嫁妆、晒聘礼的习俗,又抵不住村里人的踊跃,偶尔也只得开了箱子给他们看。
阿薇的舅妈王氏也曾躲在墙边偷听过里面的热闹,只不好意思进来。王屠户的老婆倒是大大方方来看的,还跟乔老头说,办席买肉的话尽管到她家摊子上去,会算得便宜些。
众人一面对着聘礼艳羡,一面不了对男方打听。
乔老头却不提鳏夫二字,只说小伙子家人在覃州做生意,便按覃州的规格下聘。
过得好几日,这股看聘礼的风才停歇下来。
那头也来了准信儿,成亲的日期竟定得很近,乔老头便忙碌起来,一边替阿薇置办嫁妆,一边还要操心花夜酒席的事宜。出摊的家什倒难得蒙尘了。
转眼便到了成亲前夕,乔老头请人在院中和门口统共摆了十多桌酒席,每桌都有九荤九素十八道菜,置办得算是村里头一等了。本来他也不愿如此铺张,只是村里人都晓得乔家了十里八乡头一等的聘礼,若就摆个几桌,难显得小气了,也让阿薇嫁得不够体面。
席上,村里每家都有人来凑热闹,唯独杨家人一个没来。之前的事情划破了两家脸面,乔老头自然不愿意请他们来了,杨家似也没打算和好,连托人带份礼都未有。
快做新娘子的人不适宜去外边待客,阿薇便待在屋里替小谨拾搬去私塾的用品,偶尔也有些村妇进来与她道喜。
到了夜里,吃席喝酒的人都欢欢喜喜地散了,只剩下阿薇一个好姐妹月兰留下说话。乔老头让阿薇不必拾,只管好好与月兰絮叨,还破天荒叫了小谨出来帮忙。从前他觉得孙子要以读书为重,是很少让他做家务的。
见院中和厨房实在太过凌乱,阿薇想拉着月兰去帮忙,却被月兰反拉着进了屋里。
“难得你爷爷今天对你这么好,你就别客气了。”月兰笑道。
她从小就与阿薇要好,对这个老头重男轻女的脾性最是了解。月兰是家中独女,又嫁了邻村不错的人家,因着有一双会绣花赚钱的巧手,公婆对她亦是如珠如宝。月兰没受过苦,便见不惯乔老头总让阿薇做事,而让小谨清闲。
阿薇望着窗外爷爷略微佝偻的背影,淡然道:“其实爷爷一直对我不差的,只是我们家这种情况,两碗水哪有端平的时候。”
月兰却不认同,撇嘴道:“你爷爷把你嫁给鳏夫,你还替他说话。”乔老头对村人不提鳏夫的事情,阿薇却没有瞒着月兰。
知道月兰心直口快,阿薇也不辩驳,只老实道:“起初我也有些介意的,后来想想,我年岁大了,家里情况又不好,除了补瓷,别的我也不会。难为人家不介意这些,还出了那么高的聘礼,想来是诚心诚意的,我若再嫌弃人家这个那个,倒有些矫情了。”
月兰觉得,要是乔老头肯把给小谨读书的一半钱用来给阿薇做嫁妆,多少好小伙等着她挑选,又怎会落到嫁鳏夫的地步?月兰可知道,阿薇从小就长得好看,人又勤快,也不仗着自己好看就有啥花花心思,过去村里多少小伙子都眼巴巴地看她呢,却生生叫乔老头把年龄给她拖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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