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两年前葬礼上,额前贴着纱布的小男孩,如今长高了不少,眉尾的伤疤掉了,那块皮肤却没再长出眉毛。他蹙着断眉,那样苍白,阴沉,冰凉。他恹恹地,冷眼看着周围一切,非常用力地切着盘子里的蜂蜜烤牛肉,好像正在手刃敌人。
稚嫩的体内寄托了一个硬冷的灵魂。
黄宝仪悄悄告诉谢明夷说,这家伙一天不说超过五句话,一个朋友也没有。
谢明夷很清楚这人为什么会这样性情大变,从人人争着夸争着宠的甜滋滋的小少爷,变成那样一个怪异的家伙,他也唏嘘,也觉得无奈,同时非常心疼同样经历过残酷,仍然要打起神照顾弟弟的,刚满十八岁的黄宝仪。
于是谢明夷经常去新泽西看看这对姐弟,他自己也慢慢从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又准备留在纽约读法学和商学。日子久了,他发觉两件事:
第一,自己无药可救地爱上了黄宝仪。
第二,黄煜斐这家伙,不知不觉又变了一副模样。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大约是去新泽西伊丽莎白城,参加已经进入大学三个月的黄大少爷的十七岁生日那次,谢明夷忽然间发觉,他所认识的古怪老九,已然变成了一个笑脸魔头。
个子和他一边高了,青春痘清理干净,模样越长越抓眼,还总是一脸的笑,好像老觉得什么东西挺好玩,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刻毒。
他看见谢明夷第一眼,竟一边整理着领结一边道:“姐姐又交新男友了,很帅,去见见?”
谢明夷气得简直想把一后备箱的贵重礼品全扔进海里。
派对上,金发碧眼的女孩子们黏着黄煜斐,要是不合眼缘,他就会一边温柔地看着人家,一边嘲讽:“这个眼妆,你是准备去戏剧社演puck?还有你,故意把酒泼到我身上,想和我睡还是想帮我洗?”
当然这还只是浅层的、幼稚的嘴毒,谢明夷渐渐发觉,黄煜斐更恶劣一点的是,他已经习惯于若无其事地戳别人最想隐藏的痛处,揭别人最难直面的伤疤,越来越有准头,甚至把这件缺德事当成爱好,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他自己是个没痛处也没伤疤的奥特曼似的。
黄宝仪固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那时她已经回到香港打理生意,相较于黄煜斐做的一些更疯狂的举动,例如打架撞车抽烟喝酒之类的,她更担心大洋彼端的弟弟这种一身冷刺的性格,将来会很惨烈,甚至孤独终老。
谢明夷问:“他这样是怎么考上普林斯顿的?”
黄宝仪笑:“他有力做坏事,当然也有力学习,在面试官面前也很会装哦。”
谢明夷开解道:“也对,性格是次要的,男孩子嘛,宝仪姐其实不用太担心,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就很不错。”
黄宝仪叹气:“这也是需要靠药物的呀,明夷,平时多多过去和他聊聊天吃吃饭好不好?他真的没有什么好朋友啦,一天天只会喝浓缩咖啡,跟着余翔学打架。”
或许是由于周围人都已熟悉黄煜斐的品性,谢明夷也看得出来,尽管这人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每周末家里都有聚会,乌泱来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喝酒狂欢,他全都来者不拒,佳肴相迎,可到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好像连一个也没有。
作为他为数不多的朋友,谢明夷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不只是纽约到普林斯顿的距离,他任重而道远。
因此,在黄煜斐本性不改地,毫不留情地把谢明韵拒于千里之外,又在六月的酒会上公然出柜闹得鸡飞狗跳之后,他还是没能拒绝那混球要他一块喝酒的邀请。
他一边想着我对不起妹妹,一边给黄煜斐的龙舌兰里加冰块:“好啦,不就是失恋吗,你现在也彻底消除障碍,谁敢再给你介绍女孩。你惦记着的那位,又不是对你没感觉,去祠堂反思一下不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去找人家了?”
黄煜斐双眼充血,半眯着,往嘴里灌酒:“我郁闷是因为,我仍然没有想通,他为什么对我这样没有信心。他要我和你妹妹断干净,可以直接讲,完全不需要通过分手来要求啊……”
“你是不是嘴硬不承认?”
“没有啊,我直说了,就是有过婚约。我不想骗他。”
“……这样啊,那更不行了,你说得太轻描淡写啦,这样人家不会觉得你坦诚,只会认为你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嗯?”
“一边害怕和你在一起自己继续陷下去没办法脱身,一边害怕你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当然就跑路咯。”谢明夷灌了一口自己的养生红茶,“只有20岁,还是吃过不少苦的孩子,那更好解释,太嫩,也太自怯,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当然吓跑咯。”
黄煜斐不说话了。
谢明夷叫起了不常放在嘴边的称呼,一般这样都意味着他在掏心掏肺:“老九啊,你还是应该找个乖的,年纪比你大一些的更好。李枳小朋友脾气有些太硌人,还和你一样冲动。”
“他就很乖啊,你不懂,”黄煜斐嗤笑,“找别人?谢明夷你很搞笑哎。”
“呵,乖会把你这么惨兮兮地赶回来?搞得你手机都不敢开?我真不知道你这家伙从祠堂出来之后,会不会胆小到不好意思联系人家。”
“因为错的是我,我没脸和他讲电话。更何况我老爸,你知道的,说好我去受罚,就不去找他的麻烦,可是我能相信吗?”黄煜斐捂着眼皮,下巴磕在桌面上,“我还是太弱,只能尽可能少联系,只能托付阿姐帮我保护小橘。”
谢明夷当时默然,看着软绵绵趴在桌上的,那位所谓的千杯不倒,忽然间想起自家妹妹在摊牌饭上哭着离开之前,给黄煜斐留下的那句话:“我明白啦,一直听说你变成了一个只考虑自己的人,原来不尽然,你是只对一个人温柔啊。”
这话放到现在依然在理。
黄煜斐喝得不多,却趴了很久,趴着趴着,他又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醉非醉地支起身子,赌咒般说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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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橘,他,错把一些转瞬即逝的人和事看得重要,却不明白,到底什么是永恒。”
谢明夷笑:“所以什么是永恒?”
黄煜斐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模样像在说服自己:“但,没有关系,这些都是他二十岁生活里应该享受的肤浅,而我,也碰巧拥有了大把的耐心。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对,对,肯定会。”谢明夷叹口气,顺着他的意思道。
黄煜斐终于笑了:“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我们。”
直到此时此刻,谢明夷回想那夜黄煜斐认真却疯狂的神情,以及就着洋酒吞碳酸锂药片的举动,仍觉得混蛋极了,可他又觉得,在黄煜斐状似早已衰败在根里的人生之中,看到了些许重新发芽的确切希望。他就这样心情复杂地翻了半天通讯录,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再帮帮你吧,痴情仔,他这样想着。
下一章俩人就重逢了。
再下一章,给关小黑屋关瘦了的黄老九补点荤腥。
感谢大家的留言~你们都是小天使=3=
第44章
大清早接到来自香港的陌生电话,李枳可以说是睡意全无。他前一天晚上洗干净身上的酒味和沙子,已经是凌晨三点,现如今腰酸背痛,却还是盯着那显示地区一骨碌爬起来。
“嗨?”他手抖着接了电话。
“别失望哦,是我,”谢明夷在那边,笑吟吟的,“小斐正在机场,今晚应该就能到北京,你做好准备了吗?”
“……谢老板?”
“喂,这样叫我会想到海绵宝宝的。”
“对不起,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我马上就去订票。”
“订票?你不在北京?”
“我晚上能赶回去的,”李枳声音一直在抖,抄起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票,“真的,很谢谢您给我打这个电话,我,我太开心了。”
“啊,小斐应该也会给你打的,我抢先他一步,就是为了同你讲清楚一些事情。”
李枳焦灼地看着机票网站“因台风天气航班存在大面积延误”的通知,回道:“您说。”
“他在祠堂里面,吃了两个月素,抄了一大堆经书,也没有人同他讲话,大概已经比较崩溃了,找到你之后状态可能会比较怪异,不要被吓到啊。”
“怎么会呢,我会照顾好他的,”李枳腼腆道,“他很喜欢吃我做的饭。”
“嗯,那很好啊。”
“被关祠堂,都怪我吧,我让他伤风败俗了,我能想象别人怎么说他”
“哎,你少想一些这种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惨的。老九是在乎别人怎样讲的人?当时他爸爸给他五天时间反思,他反思个球,五天光顾着吃喝玩乐,还拉我去骑马,期限到了,他就从从容容地自己进到祠堂抄书。给人的感觉,怎样讲好呢,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很爽。”
“很爽?”
“是啊,谁料到他会突然来那么一出戏呢?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藏了一个宝贝得不行的男朋友,要结婚的那种,这可把他老爹气得要死,他也名扬黄家上下了,他爽得很。”
“那、那就好。”
谢明夷哈哈地笑了两声:“他们家小孩是这样的,只要同合适的人结婚,在外面怎么玩都不要紧,尤其是你的宝贝男友,他老爸对他有愧,以前他浪到没边也惯着他。不过,我也没想到,可能是因为还指望他以后继承黄家那个烂摊子吧,他搞出出柜的事情之后,黄老爷子一边罚他,一边居然还能亲自嘱咐最好的厨师每天给他做素餐送去。”
李枳仍是愣愣地说:“好,没饿坏就好。”
谢明夷又笑,打了个哈欠,闲闲道:“所以李先生不要想得太可怕了,如果他的老爹真的想要处理你们这段关系,你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地度过前几个月哦。”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某种私心,谢明夷并未把黄煜斐跟赌王关于“甘愿受罚”和“不找李枳的麻烦”这一等价交换说出口。
但李枳的反应却让谢明夷明白,在这个思想过于直接的男孩面前,自己那点小小的谈话技巧根本不起作用。
“无论怎样,他因为我做了出柜这件事,已经足够让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的好了,”李枳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却还是道,“这和他受了多大罪根本没关系。多和少都是为我,这是最主要的。”
“也对,”谢明夷的声音完全松弛下来,“他这次确实是做好了连家都不要的准备,如果真的要跟自己的家族决裂,他大概也不会后悔。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他自己。李先生,你可能不清楚自己对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您比我更清楚吗?”
“哈哈,该怎样讲呢,黄老九这个人吧,我认识二十年了。他虽然以前不是这样,但现在其实非常习惯对人残忍,戳穿别人梦境的时候,一点余地都不会留。当时对我妹妹果然也没有例外呢。”谢明夷似乎点了根雪茄,打火机“啪”地合上,又道,“他们已经彻底断了。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隔着大洋。不过是二十年前玩笑一样的指腹为婚,他这几年可能是为了礼节,逢节让余翔帮他挑礼物罢了。当然,送礼物也有可能是宝仪姐的意思。”
“这样啊……”李枳抢不到高铁票,绿皮慢车要次日才能抵达,有点着急。
“三月份的时候,明韵去北京,他只露了一面,后来全程是让余翔陪的,酒店倒是订得非常豪华,行程安排也不出错,体贴又周到。就是这样,钝刀子割人。”
李枳开始看长途汽车票了,嘴上道:“只露了一面?”
“嗯,他并没有兴趣陪明韵,哪怕一天,只去机场接了一下就不见人影啦。对了,那天茶餐厅外面,是你吗?”
“是我。”
“果然,都看到了?我还没同黄老九提这件事,”谢明夷顿了顿,“为什么后来跑掉了?”
“因为我”那时疑神疑鬼神经兮兮的自己,让李枳有点难以启齿。
“因为看到那个盒子,对吗?”谢明夷笑了,“那是老九准备送给你的戒指,他冬天从香港去北京之前就开始定做,确实递给明韵看了,但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见明韵开心,就说:‘谢小姐,请不要误会,我有一个很爱的人,你如果没有去找他说一些奇怪的话,这两枚戒指现在应该戴在他和我的手上。’明韵眼泪当时就掉下来了,他后来继续摊牌,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之前和我约定好,要说得温柔一点,当时就完全忘记。如果不是碍着我的面子,他也许会做得更极端一些?”
李枳愣住了。
谢明夷大笑:“很混蛋对不对?这样对一个女孩子,还有风度吗?不过明韵也有她自己的不对,教训一下她那种大小姐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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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也好。因为老九在北京都不肯陪她,明韵私下找你说了不少奇怪的话吧。老九极度讨厌别人背后中伤,尤其是和你有关的事,抓狂也可以理解啦。”
“她的确找过我,但说是中伤,有点过了。”
“我的傻妹妹果然误会了很久,女孩子嘛,总爱乱想一些梦幻情节。不过我是很清醒的,从没指望他们结婚,也不愿意妹妹嫁给一个记不住她长相的男人。现在断得也不算晚,我替明韵高兴。”
李枳终于抢到一张长途汽车票,晚上六点半到北京,他开始拾行李,夹着手机道:“如果谢小姐因此很伤心的话,也希望她早点走出来。”
“确实,和这家伙扯上关系越久,我妹妹越疼,还是找个爱她的傻小子比较好。”谢明夷叹着气,却显得很温和,“黄老九这个人本质上就像把刀一样,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流血,而且你本来握着刀柄,以为自己和他是一边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握着刀刃了。我想,能够真正握住这把刀的,可能只有李先生你了吧。如果你需要的话,他是肯为你杀人的。”
“我不要他为我杀人。”
“是比喻啦,”谢明夷继续解释,“虽然我把他说得有些操天日地,自私自利,不过也并不是说他就是那么坏的人哦。他这人其实蛮不错的,就是有点癫。”
“他就是很好,癫不是这样的,谢老板。”
“嗯,我用词不当,哈哈,”谢明夷被李枳的直率弄得干笑两声,他其实没什么和这种人相处的经验,就像他拿黄煜斐也素来没什么办法,“打这个电话,就是希望你们接下来好好地相处,我算是小斐的家人吧。他那样刀子一样的人,也会把自己割得浑身是伤,他在你面前隐藏刀刃,努力做好人,李先生更要小心呵护他,不要让他以为自己的努力白。小斐缺少的,是叫做爱和关怀的东西,你使他尝试拥有的,大概也是这种东西。”
那天在去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上,李枳仍然在回味谢明夷的一番话。
爱和关怀?确实,和黄煜斐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觉得那人缺过这两种东西。他甚至觉得那人以前可能是中央空调那一款的。
他也并不知道黄煜斐为了那种温柔,为了他李枳,付出了多少努力。
但现在再回味再动容都不及一个拥抱。他已等不及见到那人,抱住他说,你不要这样累,我都懂了,以后我们一起努力。
还差四站到达目的地时,李枳接到一个电话。
他等了四个月的电话。
这回是真的,那个人。来电显示那样灼眼。
“哥?”他汗津津地攥着手机,低声道。
“小橘,”那人声音低哑,像是生疏了,半晌才接着道,“你还在等我吧?”
“对呀,我在等你,你咋还问这个呢,”李枳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流了,兴许是听到黄煜斐出声就开始,“今晚我们就能见面了。”
“嗯,能见面了。”
“嗯。”
“这几个月没有联系你很抱歉,我现在,”黄煜斐忽然笑了,“我现在终于可以没有愧疚地和你说话啦。我已经是标准单身汉了哦。”
“不对,哥你不是。”
“哦?我身边还有什么可疑人物?”
“我呀。我不是你老婆吗?”李枳胡乱抹掉脸上的泪,“哪个单身汉有老婆?”
“哈哈,那我更加不愧疚了。”
“但我开始愧疚了,你因为我,蹲小黑屋,还吃素,怎么能连肉都不给吃呢,”李枳把背上的吉他往上提了提,也终于破涕为笑,“不过,谈恋爱不就是互相愧疚的过程吗?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个过程,我是幸运的。”
那边足有一分钟没出声,李枳只能捏着全是汗的手机,听着时轻时重的呼吸。
“哥,你要上飞机了吗?那边是不是有台风?你不用着急”
黄煜斐打断道:“我会尽快的,小橘一定要等我。”
“嗯,我会的,我会的。”
李枳双手颤抖着,并不想挂掉电话,他甚至想,黄煜斐上飞机前,干脆就这么聊上一路。虽然一时间两边好像都是懵的,想不出太多话可说,但是单纯烧着话听着那人呼吸就可以非常开心,感到安稳。
正当这时,公交车停靠站台,而他正站在门口,被往外挤的几个山东大汉从后面一撞,急着护行李箱,手机一滑就掉到公交车跟站台的夹缝里,滚落低洼。
然后门关了。
李枳差点被车门夹住,当即反应过来,跑到车窗边往回看,手机已经被碾成渣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但要他回去捡那些渣子抑或买个新手机,对于现在的李枳来说,都是浪时间。现在发生什么事都是小事,都不足以让他觉得倒霉,他只想快点登上回家的大巴。
当晚八点零九分,李枳坐上了家里的沙发。他不知道这两个月母亲有没有回来,他只听到外面的大雨,以及阵阵属于盛夏的惊雷,心想:不太妙。
他捏着那只金蝉,不住摩挲,仿佛那是一个人的手。他觉得,黄煜斐大概困在机场了,或者无法降落。但李枳也不打算催,如果催急了黄煜斐不管不顾地用别的法子回来……好像总会很危险。
正当李枳登上银行账户,计算着这段时间巡演一共结了多少钱时,一阵拍门声穿过雨幕,直打入他的耳蜗。
从沙发里跳起来,顾不得拿伞,瓢泼大雨浇得他有点懵逼,几乎是摸着黑去开门
胡同里的路灯正在雨帘中一闪一闪,而黄煜斐,他日也思夜更想的黄煜斐,黑衣黑裤,撑着把巨大的黑伞,正站在门前台阶上。
宛如兵临城下,他垂着眼睫,看着他,轻声说:“嗨。”
“啊,嗨。”
“这次我是坐地铁来的。”
李枳抹了抹眯眼的雨水,钻到伞面底下,贴近他道:“这回记住有机场线啦?这么大雨,快进来吧。”
黄煜斐没有动地方的意思,问道:“白天怎么突然挂断,不接电话了?”
李枳一愣,伸手想拉住他,却又不清楚该不该这么做:“我手机不小心摔烂了,赶大巴,没来得及买新的。我不是不接哥的电话。”
“这样啊……巡演很累吧?我知道的,我也没能去看一场,对不起,”黄煜斐深深地注视李枳,忽然间,那双黑沉的眼睛,滚落大颗的泪珠,他哭着,却一时间有点发怔,“但是我以为,我还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就这样错乱着,似乎是连擦泪的姿势也不熟练,匆忙用手臂捂住眼睛。
而李枳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眼前这个男人所笼罩,他的伞,他的声线,他混着雨味的气息,他从未在他面前流露的眼泪……织成一张密网,裹着他,推着他……
李枳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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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抚上黄煜斐的脸颊,让那些在四周大水中越发显得珍贵的泪滴,顺着指缝流泻。他感受这久违的温度,轻声道:“还是第一次看我哥哭呢,白天找不着我,以为我又跑了吗,我不跑了,哥,你看着我,我就在这儿,我等你回来呢。”
黄煜斐一动不动了十多秒,放下遮眼的手臂,一双眼睛却还是不受控似的流泪。他说:“那封信我读过了,小橘写字真的很好看。”
李枳拿拇指刮掉那人下睫毛上沾的泪滴,皱眉笑道:“好羞耻,千万别跟我复述”
“牛轧糖味道非常棒,最喜欢生姜味,”黄煜斐挂着泪,笑着,那样好看,“我数过,一共是三十块,我就计划两天吃一块。有一天我还突发奇想蘸酱油试了试,后悔好久。也在抄经本上画过它,一个小小的方块,小橘知道神笔马良吗?”
“嗯,那画过我吗?”
“画过呀,可是画不像,”黄煜斐偏了偏头,“没有第二个小橘了。”
哇,那一刻,李枳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听见心跳得很快,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搂着黄煜斐的脖子猛亲了。那人嘴里有股苦味,气息很乱,正同样狂乱地回吻着他。贯耳的是雨声,伴有末日般的阵阵惊雷。
可李枳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整个人飘到天上,只有一副唇舌留着,凝着他的五感七情六欲。
随后是浇灌全身的凉意,以及伞面撞到石板路上的声音,接着,他就被紧紧箍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他感觉出来,黄煜斐瘦了,瘦了很多,他酸着眼,勾着黄煜斐往屋里退,喘得有些勉强,可谁也别想让他松开。
正到院中槐树下时,有道闪电劈过,院中如同白昼。李枳看见树影打在眼前人近在咫尺的面容上,也聚焦进那人在闪电中骤缩的瞳孔,像被灌了魔力的猫眼一样。
那一瞬间,李枳认为,即便此刻天打雷劈,刀山火海,世界末日,都完全无所谓了。
进到李枳的卧室之后,两人又压在墙上亲了好一会儿,这才舍得暂且分开。李枳擦了擦红肿嘴角的涎液,抬眼望见黄煜斐红着眼眶,也在和他做同样的事,又看见湿透的纯黑t恤在那人身上勾勒出的劲韧线条,不好意思似的,垂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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