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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吕好问无奈,只能再去摸官家腰中:“那许久不见官家戴幞头、着玉带了,又是为何?好些东西,莫非都丢了吗?”

    赵玖怔了一下,终于醒悟对方意思,却是微微一笑,直接顶了回去:“吕相公喝醉了,天子为天下帅,临阵之时,总得准备时时着甲吧?玉带、幞头如今不合时宜。”

    吕好问闻言终于撒手,却是指着自己头上的幞头尴尬而笑:“如此说来,倒是臣的脑袋不合时宜了。”

    这下子,赵玖反而也有些尴尬起来,却只好连连大笑遮掩,让内侍接过吕好问送入房内,便回头挥手,让群臣自散,然后方才缓缓归入北峦御帐前去了。

    ps:继续祝大家新年快乐……还有……




第三十六章 雪渡(上)
    雪花愈大,天色愈晚,山下山上一时都尚在灯火通明,赵玖回到北峦,却根本心绪难平,这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过年,难免感时伤怀;也不是因为刚刚吕好问的劝谏,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各方面的掌控力,哪怕只是区区一个淮南大营,也只是流于表面和一时……

    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赵玖依然在担心北面略显沉寂的下蔡城。

    须知,年节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日子,便是金军也都普遍性过年的,从八公山山顶北峦这个绝佳位置居高临下,遥遥相望,隐隐能察觉到金军大营也在张灯宴饮,可是偌大的下蔡城虽然灯火通明,此时却是一片寂静。

    如此情形,只能说明彼处包括张俊张太尉本人在内的人心,已经沮丧到了一种极致。几乎可以想象,此时佳节来临,给下蔡带来的绝不是什么能喘一口气的机遇,反而催化了他们绝境下绝望。

    “官家!”

    职责在身,杨沂中眼见着赵官家坐在龙纛下看了许久,肩膀上都已经开始有雪花,却是忍不住上前提醒。“天色已晚,此处风雪甚大,不如早些回去。”

    “能给下蔡城送点什么东西吗?”赵玖负手而立,连头都没回。

    “必然不行。”杨沂中有问必答,自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几乎是脱口而出。“臣知道官家忧心下蔡内的军心士气,可此时内渡被烧,这时候输送物资劳军连停船的地方都找不到。”

    “若不输送大量财货,只是派个使者劳军呢?”赵玖追问不及。

    “单个船只当然没问题,白日间也不是没有巡河军士将官家和相公们的慰劳旨意送过去。”杨沂中一声叹气。“但也仅能如此罢了,城内军士隐隐不稳,船只都不敢靠过去。这种情形下,若真要是派正经使者过去,怕是反而要弄巧成拙……”

    “你说说和赵元镇一般下场?”赵玖随口提到一人,却是当日大火前去渡河传旨,结果起火后失踪的赵鼎,昨日才确定是被愤怒的张俊部士卒给扣押在了下蔡城内,现在又被张太尉‘保护’了起来。

    “是!要是天使再被扣押在军中,反而会助长下蔡城中不稳。而且,如此……”

    “而且如此局面下,行在本就没多少的文武中也根本没人愿意渡河,从大局而言也不值得为此事徒劳葬送文武性命?”

    “是。”杨沂中即刻做答,然后却又顿了一下,方才咬牙言道。“不过臣可以去,臣本就出自张太尉军中,彼处人情熟稔,他们不会扣押臣的,反而可以劝张太尉定下心来,说不定还能将赵御史带回来。”

    “那就去吧!”赵玖抬头看了看身侧不断飞舞落入火盆中的雪花,却是直接下了命令。“趁着天黑,带上朕的金牌,然后你自己下军令,带一队人佯作巡河,乘一条小船,偷偷渡河往对面下蔡内渡而去。”

    杨沂中连连颔首不及,匆匆而去,却又去而复返:“官家有什么言语要交代给张太尉吗?”

    “没有!只是当面慰劳便可!”赵玖犹豫了一下,却是忽然摇头。“预备妥当后来朕帐中取金牌。”

    没由来的,杨沂中心下一慌,却又只能应声。

    而杨沂中既走,赵玖却又兀自回帐,并唤来内侍省押班蓝珪,先让后者取来金牌,又让对方亲自帮自己着甲……蓝珪全程拉着一张苦脸,却居然不敢劝谏。

    片刻之后,杨沂中回到御帐前,看到一身寻常班直打扮,拎着一个食盒的赵玖,也居然不觉得意外,只是仰头一叹而已。

    且说,和蓝珪一样,经历了刘光世与西军逃兵那档子事后,淮南大营这里,在表面上已经无人可以反抗赵玖的肆意无度了。实际上,不要说一个武将和一个宦官,即便是吕相公这种正经宰相,行在第二人的存在,不也只能借醉话说几句模模糊糊的谏言吗?

    但是,这一次毕竟还是事关重大,杨沂中虽然不敢直接劝谏,却也沿途步伐缓慢,等到河畔渡口后时更是借口支开闲杂人等来拖延不休,久久不愿开船……对此,赵玖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其人表演,直到雪花之中御史中丞张浚从蓝珪那里得到消息,狼狈来到渡口。

    “官……官家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张浚来到渡口,见到赵玖当着他的面从容上船,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扑到跟前,拽住对方手中食盒,几乎是带着哭腔询问。

    “我弄错了两件事。”赵玖一脚在船内,一脚踏在船帮上,然后一声轻叹。“其一,我以为来的会是吕相公;其二,我以为德远你会直接开口劝谏,却居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倒是让我措手不及。”

    “是臣拦住吕相公的。”张浚勉力应声道。“事到如今,以官家在这行在的权威,如果一意孤行,想做什么事都无人可拦,而臣为御史中丞,所谓言官台谏,本就有联络宰相、天子的职责,所以才自告奋勇至此。至于臣今日这问,也是臣这几日想明白了,事情本无对错,只是要有所取舍罢了,所以臣是在替所有人不懂官家的人问一问,到底为何要如此?”

    “我真不知道……”

    “那臣问的清楚一点。”雪花纷落,渡口火盆摇曳,踩在渡口木板上的张浚却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为何官家一定要亲手杀刘光世?为何一定要亲手料理逃兵?为何眼下局势已经如此不堪,下蔡已无转圜,官家还一定要在淮河坚守?到底有什么意义?而这一次,官家为何又一定要亲身犯险去对岸?官家难道不晓得,一旦张俊存了歹心,或者他约束不住自己下属,国家便有倾覆之危吗?而之前种种、往后种种,为何官家一定要一意孤行呢?”

    “我还是不知道。”赵玖闻言再度摇头。“德远,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是真心,可有些事情哪有什么答案?”

    张浚摇头不语,手上也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俨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实际上,这位御史中丞既然鼓起勇气至此,若不能给他交代怕也是不行。。

    “不过,我也能理解德远……”赵玖见到对方如此形状,反而失笑。“你们这些日子总是拿光武来勉励我,而论到光武,想当日昆阳战前,所有人都说要放弃昆阳,唯独光武坚持不可,然后只带十三人出城去寻援兵,想来彼时也有人会问,将军为何要一意孤行?实际上我也想问问德远,你学问大,你说光武彼时为何要一意孤行呢?按照彼时局势,退一步到襄阳不更好吗?他为什么不愿意退呢?”

    张浚微微一怔。

    “说到王莽,我也想问,王莽半生儒家楷模,又为何后半生要倒行逆施呢?”

    “夫差为何要放过勾践?勾践为何能一十八年灭吴?”

    “秦为何能六世明主,步步向前,吞并天下?又为何二世而亡?”

    “楚大夫为何蹈江而去?楚虽三户,为何亡秦者必楚?”

    张浚已然渐渐失态,便是赵玖身后的杨沂中都听呆了。

    “还有李相公拿来勉励我的昭烈帝,刘玄德当日败走当阳,妻离子散,自己也都性命快不保,为何一定要携民渡江?”赵玖继续正色询问不止,竟带了一丝凛然之态。“诸葛武侯又为何要徒劳六出祁山?”

    听到这里,想到那夜故事的张浚,手中力气几乎一泄。

    “还有张巡又为何要死守睢阳?楚霸王又为何宁死不肯过江东?!”

    言至此处,赵玖轻松拿开了对方放在食盒上的手。“德远还不明白吗?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是没由来的要做这些事吗?我就没有私下问过自己为何要如此吗?而今日所问,不过是我胡思乱中极少一部分罢了。说亚历山大、汉尼拔、凯撒你们也未必知道。只是想的再多,问的再多,我自己却还是不知道为何罢了!只能安慰自己,事情做了就做了,问这么多干吗?”

    言罢,一身班直打扮的赵玖终于抱着食盒坐到了船上,便要下令杨沂中速速开船,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然后便朝渡口木栈上立着的张浚继续问了一句:

    “对了,上次在下蔡城中,德远跟我说的李若水后来怎么样了?你也知道,朕确实记不得许多事了。”

    “死了。”张浚茫茫然而应,几乎是脱口而出。“靖康中被俘,二圣在金营受辱,他开口喝骂金人,被粘罕割了舌头,他不能用口骂,便怒目而视,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断手,最后寸磔而死……”

    “你看,这便是了。”赵玖微微叹气。“李若水早年出使金国,从你那日说的言语中便知道,他比谁都清楚金人的野蛮,可他为何还是要骂呢?”

    张浚再不能承受,却是跪在船畔木栈积雪之中,然后抓着船帮泪如雨下:“官家,臣请代官家渡河往下蔡一行!”

    “若你去能行,朕也不会说这么多了。”赵玖无奈挥手。“可此情此局之下,能安张太尉的,只有朕一人罢了!你若真有心,回御营替朕控制局面,尽量瞒一瞒也好,最好等到朕回来。”

    言至此处,赵玖兀自拂开张浚已经脱力的双手,却是让杨沂中速速启动船只,而杨沂中也不再敢再有半分犹豫……须臾片刻,大雪漫天,除夕之夜,堂堂赵宋官家,竟然只乘一轻舟冒雪渡淮向北去了。

    ps:大家晚安……没了。



第三十七章 雪渡(中)
    且说这日除夕深夜,也不晓得是建炎元年还是二年,是天会五年还是天会六年,总之,雪花飘落之际,却不止一个人喝酒喝上了头。

    “军中无聊,俺要渡河去瞧一瞧!”

    金军的中军大帐中,双腿架到案上的金军主帅,俗称四太子金兀术的完颜宗弼忽然将手中金制酒碗整个掷到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原本热气腾腾的军帐内登时安静了下来,帐中军官、参军们面面相觑,却也皱起眉头来。

    且说,以渡河而论,金兀术明显是在玩命,因为目前寿州境内的淮河河段明显是控制在宋军手里的……得益于之前仓促的坚壁清野,大量船只被集中到了南岸,北岸的渡口也普遍性被烧毁,金军根本没有多少船只在手,更无法组织大规模渡河,而那日仓促侦查失败后,这几日宋军甚至都已经开始壮起胆来在河中用渡船巡逻了。

    这要是大半夜的在河里遇到了几艘宋军舟船,那四太子马术再强武艺再高也只能沉下去喂鸭子。

    相较而言,某人如此大义凛然的渡河,搞得跟什么生离死别一般,唯一风险却只来自于下蔡城的不稳……因为单纯以渡河和入城而言是没风险的,下蔡城是有临淮内渡的,虽然渡口烧了,水路却也能直通城墙里面,根本不可能撞到金人。

    不过很显然,金人的思路跟宋人截然不同。

    “四太子是不准备攻城了?”停了一阵,一名形容粗犷的女真猛安(也就是千夫长)率先发问。

    “蒲卢浑想对路了。”金兀术仰头擦着自己胡子言道。“这几日侦查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个下蔡城是一等一的要害大城,而俺们这次南下本不是来打这种仗的,只是想捉拿赵宋新官家罢了……能不碰就不碰!”

    “四太子,昨日城中便有人从西面逃走,被俺们捉了,说了城中畏惧不稳的心思。”又一人开口说话,却是个容貌白净、身形矮小之人,此人唤做阿里,也是个地道的金军将军,所谓猛安(千夫长)谋克(百夫长)制度下的万夫长。“如何不能安心困城、攻城,逼迫这什么张俊降了?下蔡降了,那赵宋皇帝不就自己弃了北岸跑了吗?”

    “你也说了,下蔡降了,赵宋皇帝便跑了,那俺们岂不是白费?”见到是阿里出言,兀术翻身坐起,带着酒气认真相对。“而要是先行攻城,下蔡城里面有临淮的内渡,虽然据说是烧了,但跟淮南交通总是通的,而宋国皇帝就在那什么八公山北峦驻着,那金吾什么纛高高挂着,城中一望便知……宋国皇帝在那里,说不得城中士气反而是能支撑的!”

    “不管那四太子怎么讲!”阿里也将手中酒碗狠狠掷到地上。“我直说了,我宁可先派签军攻城,不成的话起砲砸城,也不想因为主帅喝醉酒淹死在淮河里连累我性命!”

    此言既出,帐中汉军个个惊吓,而金兀术却仰头大笑,带着其余一些金军军官也失笑了起来,只有阿里在那里兀自生气,另一位万夫长讹鲁补也有些面色不佳罢了……原来,金军治军严谨,更有一条著名的军规,乃是上级军官若战死,其直属下级军官无论缘由如何,必须斩首示众!

    故此,每战只要某部军官亲自冲锋在前,其部也都会随之死战到底,绝不动摇。

    而这,自然便是阿里气急败坏的真正缘故,他不怕金兀术上战场,上战场算什么?阿骨打时代,金军贵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磨出来的?便是阿里这个名字也有来历……阿里乃是阿里喜三字改来的,而阿里喜的意思乃是女真人当年还是部落制度下,进行小规模劫掠时,最低贱副卒的名称。

    换言之,人家阿里是从一个区区最低贱的阿里喜一步步爬上来的,比金兀术十几岁上阵亲手斩杀八人的战绩不知道强哪里去?

    实际上,金军很多非完颜氏出身的大将,甚至包括完颜氏的大将,名字都是带有很浓厚的军事色彩的,一听便能知道其人大概的来历出身。

    回到眼前,问题在于,阿里喜出身的阿里可以接受战场上的失利死亡,却无法接受因为上级喝醉酒而导致的无辜牵连。

    说句难听的话,金兀术若今夜一头栽入淮河,别人倒也罢了,他却要平白交出性命陪葬的;而若是被落水被俘了,那就更可笑了,说不得全军都要就此撤退……实际上,这也是之前岳飞在太行山边上时擒获敌军主将后便能全身而退,淮河畔王德能杀光一船人的根本缘故。

    “阿里将军安心。”金兀术笑完之后倒也安慰了几句。“今日除夕,对面也在张灯宴饮,如何会在此时还派船巡视江中,便是有巡视,俺带几个汉人应付过去便是……再说了,俺也不上岸,俺也不是喝多了瞎胡闹,乃是确实想在河中看看对面营寨虚实,瞅瞅宋国皇帝到底在不在?对岸士气如何?再瞧瞧淮河能否直接浮马而渡?又或是能否扎浮桥?”

    言至此处,眼见着阿里喜还要说话,金兀术却是冷笑一声,直接起身出帐去了,俨然是带着酒劲准备乘夜雪渡,观察敌营……而阿里喜和对面的讹鲁补对视一眼,却都无可奈何,只能闷头喝酒吃肉。

    且说,金兀术出了金军大营,也不招呼他人,直接引着三五个亲卫,骑马来到淮河北岸,寻到金军少有的几艘小船,又唤来十几个河北出身会划船的汉军,便兀自乘了一艘小船,冒雪渡河去了。

    小船往西偏行些许,临到河中央的时候,在两岸灯火的映照下,还于相隔百余步的距离隐约见到了另一艘南岸汉军船只的朦胧身影,只是这艘船兀自向西北而去,俨然是冲着下蔡城的,根本没有理会故意用汉话交谈的这艘小船,而河中乏力,金兀术也懒得理会对方这种信使,双方便直接擦身而过了。

    不过,此船之后,金兀术再没遇到汉军船只,他也便肆意横舟东西,举着酒壶在淮河中间仔细观察起了两岸军情。

    然而,这一番观察,金兀术却越看越觉得为难……下蔡城的坚固和完备不提,这几日他早已经尽知,而下蔡城东南面隔河相对的八公山下,却也是山势险要、营寨坚固!

    非只如此,此时仔细看来,这八公山不过是一整座山脉(硖石山)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独立延展,而此山(硖石山)遮断淮河南北,地势险要,北立下蔡,南支寿春,又有南北淝水在山下汇于淮水,地形着实复杂。而只说八公山,此山之所以闻名天下,正是因为它居于这番复杂地形的要道之间,若想要从此处渡河,两条正经宽阔道路却都在八公山的左右遮蔽之下,而宋军却早早在此筑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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