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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且说,金兀术乃是阿骨打四子,今年不过二十五六,所以从一方面来说,他以中下级军官的身份几乎全程参与了大部分金国崛起的主要战争,身上有着女真职业军人特有的粗犷、野蛮、残暴和狡猾;可从另一面来说,金国已经建立了十三年,作为一个年龄适当的皇子,他也很早便接触到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文化,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文化教育,并在南征北战中开阔了眼界……

    而今日他冒雪来河中,一面固然是因为身为主帅,要为眼下局面破局寻到出路,所以要履行军事统帅的职责,亲自来当面窥探虚实,恰如他父亲都快病死了还要往居庸关前线巡查一般;另一面,却也有内心深处心思复杂,既看不起那些女真老将的粗俗,又看不起辽宋降人的做作,所以想逃避一番的意思。

    大雪纷飞,金兀术一叶扁舟入淮,望山望河望天兴叹,先时还在认真看那些军事部署,但看到最后,随着半壶酒下肚,他竟然隐隐忘了自己此番真正目的,反而立在河中有些痴了。

    ps:万分感谢人间烟火语大佬和混沌七日的上盟,我让小九磕头补上,这新书期就27萌了……照理说该兴奋,但不知道为啥,反而有些战战兢兢之意。

    还有……




第三十八章 雪渡(下)
    “官家,前方便要入城了!”眼见着遮护内渡的城墙就在眼前,城墙上的望楼更是灯火通明,杨沂中忽然回头提醒。“听之前过来的人说,河道中有烧毁的船只和木栅,数道水门也坏的七七八八,需要有人指引才能过去,官家请暂时不要开口。”

    “正甫随意。”赵玖抱着怀中食盒,并不以为意。

    “恁们还敢来下蔡?”看到有船只驶入,并有宋军水手呼喊,把守水门的下蔡城军士竟然直接开口喝骂。“恁们这些龟孙在河南吃香喝辣的,把爷爷们扔在这里,要不要点子良心?”

    “滚滚滚!”

    而不及杨沂中开口,城墙上的望楼内复又闪出一军官打扮的人物,却是更直接。“再敢有龟蛋来烦俺,俺便直接放箭了!”

    “是河中府李老三吗?!”待杨沂中听到此人声音,却几乎是立即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对我不干不净?我身上是带着圣旨的,要见张太尉。现在速速派人下来引路,再寻田统领(师中)来内渡那边接应,不要多事!”

    那人俨然也认得杨沂中声音,隔了片刻后便自遣人去回报,并亲自拎着灯笼下来指道,然而,临到水门旁却还是忍不住于岸上嘟囔了一句:“杨大郎如今是官家前的红人,自然气势凶猛,哪里晓得俺们的苦处?俺们在这边被扔下,内渡又被烧了,就好像个没爹没娘……”

    “李老三!”若在寻常,杨沂中说不得也就听了对方胡扯,但今日船中有人,他却如何会由着对方如此喋喋不休。“官家已经斩了刘光世不说,眼下局面,对岸相公们几次劝官家先走,官家都不愿走,不就是因为你们吗?事已至此,有什么可埋怨的?你在这个位置,没事看看对面官家龙旗便是!”

    “往这边走,不用扯水门了,这边烧了一大半,直接能过船……”那李老三立在门内岸上闷声指挥船只入城,却还是忍不住故意大声嘀咕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就一个龙旗,官家本人早就跑扬州了呢?听人说扬州金山银海……还有刘光世,就知道唬俺,一个太尉,比张太尉还大,人家亲爹就是太尉,如何就杀了?糊弄谁呢?人头送来让俺瞧瞧!”

    杨沂中气了个半死,但眼瞅着官家并无半点动静,却只好假装听不到了。

    就这样,船只沿水门进入城墙遮护的内渡后,虽然一时开阔,却因为水情复杂,曲曲弯弯绕了许久,也听了一路那张老三的埋怨许久,方才寻到一处合适地点靠上岸去……而此时,张俊麾下的中军大将田师中早已经候在此处了。

    “不要吭声,也不要乱看,官家在这里。”杨沂中甫一上岸便握住了昔日同僚,并低声相告。“不要惊动他人,速速带我们去见太尉。”

    田师中惊疑交加,却不敢多言,只是回头下令让属下取来一些马匹,然后到底是忍不住借机一个个偷瞥过去,一直瞥到抱着食盒的赵玖本人,方才赶紧转身,须臾马匹到来,便又闷头带路。

    这一次,可能是夜已深,而积雪也颇深的缘故,道路并无多少拥堵,几乎是片刻之后,一行人便已经来到了早已经安静下来的一处宽阔宅邸。

    且说,田师中是张俊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所以根本不用什么通传,前方遣人去将张俊叫起身来,后方这田统领便直接将赵玖与杨沂中一路领到了后院张俊的卧房前,此时卧房中灯光才刚刚亮起而已。

    稍待片刻,自有侍女打开门来,而赵玖也就不再遮掩,直接独自抱着食盒入内去了。

    “官家!”

    张俊光着半身,床上还有两个全裸的侍妾,见到来人本还想呵斥,可等对方放下食盒、取下头盔,却又惊得赶紧翻身下跪。“官家如何到此?宰相、御史、内侍,还有杨沂中都该斩了!”

    见此形状,赵玖先挥手示意,让那两个惊吓一时的侍妾和屋内其余使女尽数裹着被褥离去,又等到门外‘本该斩了的’杨沂中与田师中一起清了场、关了门,方才在屋内一处暖炉旁哆嗦坐下:

    “天气寒冷,朕渡河过来,双手冰凉,就不扶你了,张太尉赶紧起来坐着吧……朕只是送几样东西,说几句闲话,也待不了许久的!”

    张俊闻言慌忙起身,却又在自己床上寻得一个精致银色暖炉递来,这才狼狈系好衣服,小心坐到赵玖对面,却还是满脑空白。

    “打开看看。”赵玖朝桌上食盒努嘴而言。

    张伯英不敢怠慢,直接打开食盒,却愕然看到盒中竟是一只少了一条腿的咸水鸭子,瞬间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今日除夕,朕在淮南八公山北峦设宴招待行在文武,这是寿州知州林景墨专门给朕预备的。”赵玖捧着暖炉言道。“朕吃了一条腿,便忽然想到你我在北淝口东台亭的话来了,想着无论如何要给你送来……此时已经不好吃了,明日一早蒸一蒸再用吧!”

    张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面还有一层!”赵玖继续努嘴言道。

    张浚赶紧抽掉夹层,却又愕然跌坐回去,原来,食盒底层铺着一层雪花冰渣,冰渣之上赫然有一颗冻得硬邦邦的首级,首级栩栩如生,却正是刘光世刘太尉。

    “其实,朕本来不想将刘光世首级带来的。”赵玖继续急促言道。“大过年的,带这个未免扫兴,可若不带来,又不知道能带什么……”

    “刘光世竟真死了?!”张俊终于忍不住开口,却不只是感慨还是疑问。

    “真死了。”赵玖坦然答道。“过河当夜死的,朕让王德按住他左手,傅庆按住他右手,亲自动刀,杀死在身前……然后割下首级,传示三军,今夜专门取来与你看一眼的,就是怕你不信。”

    张俊颇显尴尬:“之前对岸送旨意来说此事,臣还以为只是讹传。”

    “不说这些了。”赵玖说着放下暖炉,复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却赫然是一串带霜色的葡萄,结果此物放到桌上,却又叮咣作响。“这也是与你的。”

    张俊伸手去摸,才发现如此栩栩如生的葡萄竟然是琉璃所做,毋庸多言,这是一份极贵重的宝物。

    “这是扬州知州进贡来的东西。”不等张伯英要作势谢恩,赵玖便继续干脆解释道。“这次东南诸军州送来不少好东西,吕相公劝朕尽数砸了,以示简朴之意……若是李相公(李纲)在这里,朕恐怕不砸也不行,但既然是吕相公,朕便说没必要,便存了下来,然后白日时还趁年节尽数赏赐了下去。而这串葡萄朕估摸着应该是其中最贵重的一件,又恰好听人说你这人别的都好,就是贪财,所以便单独给你留下了。”

    张俊张口欲言,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这几日,对面行在文武都在议论,都说你必然会降,然后劝朕早些离开此处,往扬州去。”赵玖继续抱着暖炉言道。“而朕也是这么以为的,因为贪财的人必然贪生……而眼下局面,你若忽然降了,或者弃城跑了,朕也着实无话可说。”

    张俊赶紧又要下跪,却又被赵玖伸手拿住对方胳膊,前者不敢再动,只能勉力坐回。

    “张太尉,朕今日来固然是想安你的心,但朕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此番过来到底有没有一点用处。可若是不来与你送这只鸭子、这个脑袋、这串葡萄,说这几句废话,朕这个官家此时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这里,赵玖单手放下暖炉,一声叹气。“今日过来,便是此意了……一是与你送新年礼,并想借此重申当日东台亭的许诺,只要你能抗金作战,能给你的,朕一定不会吝啬;二则是要与你定个君子约定,刘光世闯下大祸,使下蔡城成为孤城,所以这城你能守便守,不能守,准备降了、弃了,朕也不怪你,只是届时若朕的龙纛还在对岸,请你务必看在今日的份上,提前给朕一个口信!仅此而已!”

    说着,赵玖再不耽搁,竟然是直接起身扣上头盔,便要离去。

    张俊茫茫然起身,准备相随,却又被赵玖抬手制止,只能任由赵官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又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蒙蒙的时候,送赵官家登船回来的田师中回来,却发现那张太尉竟然还坐在桌前望着那开始化油的咸水鸭子、化血的人头和那串永不退色的葡萄发怔。

    “太尉今日是怎么了?”田师中入内,先瞥过那人头,许久咽了口口水缓过劲来后,却又不免满脸不解。“我与杨大郎坐在外面听了许久,官家着实诚恳,而太尉若是想走,何不趁机说来?若是有心坚守,何不趁机表一番忠心?如何半日唯唯诺诺,竟不得一言?”

    “我现在也尚在梦中!”张俊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两只通红眼睛。“小田,你说如此推心置腹之人,真是赵宋官家?”

    田师中也瞬间无声。

    而隔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田师中方才又感慨言道:“好教太尉再知道一件小事……杨大郎之前在院中偷偷向我索要赵御史,我便私自安排人送了赵御史到渡口相侯。”

    “这是对的。”张俊随口做答。

    “然后赵御史在渡口见到官家后,却又不愿渡河南归了,反而临时跺脚定了决心,说是要留下来助太尉守城,而官家也赏了他寿州知州的差遣……”

    张俊怔怔看了田师中一眼,却又哑口无言。

    且说,一夜大雪渐停,天未亮前,两艘小船于淮河中再度遥遥相交,轮廓更加清晰,却依然相互不以为意,而是各自载着各自船上的要害人物回营去了。

    待到天色发白,建炎二年正式到来,南岸宋军沿河捣冰如旧,北岸金军驰马侦查如常,其中绝大多数人却根本不知道各自主帅夜间干了什么。便是过了一个令人沮丧年节的下蔡城,也终于开始渐渐活络了起来。

    而上午时分,金军忽然送一使者入城劝降……不管如何,时势流转不停,恰如淮水不息,而战争的节奏却永不改变,恰如八公山千百年来未曾动摇一般。

    ps:大家晚安



第三十九章 买卖(上)
    金军使者是张俊的老乡,凤翔府人,曾经的西军袍泽,在那场窝囊至极的太原战役中降服,唤做赵球,如今正在金军中领着几百人做某个猛安(千夫长)的副手,其实是这个猛安的仆从军补充。

    但不管如何了,老乡兼故人异地相见,张俊自然给足了面子,他亲自在自己居所里招待,说了什么其余人不知道,但是下午时分其人心满意足的出城而去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于是,军心不免浮动;而新任寿州知州赵鼎闻讯前去张太尉宅邸询问,却一进不出,于是,军心愈发浮动!

    “他是这么说的?”

    下蔡城东,金军大寨靠近河堤的一侧,一个新起的开阔营寨之中,正在骑马巡视的金兀术听闻汇报,不免大喜过望。

    当然要大喜过望!

    且说,昨夜这位金国四太子浮舟河上,亲眼见到此地山势险要,河流湍急,城池坚固,宋军又提早布置妥当,虽然自恃金军野战无敌,却也不免心中暗暗生怵……说实话,就这么一个地形和准备,若非那个刘光世跑的如此狼狈,金兀术差点以为自己此番是中了宋国皇帝的诱敌之策,故意引他孤军至此,然后无功而返,以提振士气的。

    但是反过来说,刘光世逃的那么狼狈,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眼前这个淮河防御体系中极重要的一环,也就是下蔡城与淮南大营之间的大规模交互通道又被割断;此次南下的战略目标还就在河对岸……他金兀术要是不搞一搞,那才叫贻误战机呢!

    而回到眼前,张俊的答复如此直接干脆,自然让金兀术觉得云雾顿开——这群宋人终究是还是大多数时的模样,如太原、陕州的才是凤毛麟角。

    “回禀四太子,他亲口对臣说的,他要金一千两,银三万两,其余珍宝财货四太子看着赏赐便是!”赵球跪地而言。“他说,银子是用来买城中士卒民夫的,金子是用来买军官的,后来的珍宝财货才是四太子赏赐他本人的……他还要四太子立个字据,免得事后反悔!”

    “俺反悔个屁!”金兀术愈发大笑,引得周围随行女真人一起大笑。“不过这张太尉也太贪了些……收买军官俺是信的,哪来收买士卒民夫的道理?还不是他想自肥?你再去一趟,告诉他,俺帐中确实有些子珍宝财货,分他一半都无妨,但这么多金银之物,仓促之间你叫俺从哪里为他寻来?”

    赵球欲言又止,但根本不敢驳斥,只是接令而去。

    而赵球既走,旁边身材矮小的阿里便不免蹙眉:“四太子,既然下蔡城内动摇起来,那儿郎们驱赶周边汉人们来此伐木动工后,是先起攻城器械,还是先起浮桥牵舟?”

    “不管下蔡城动不动摇,都要先起浮桥牵舟。”金兀术睥睨答道。“都说了多少回了,这一战主要是淮南北峦上的那个人!其余什么州城军马有甚用?真要取军州,泰山南面七八个军州现在不是任俺们取吗?而且阿里将军何必装样,俺若是有心先攻城,为何不把这木料场放在大营北面遮护起来?放在此处,本就是要先图渡河的!当然了,若能不战而取下蔡城,那自然是极好的!”

    阿里愈发蹙眉:“我听人讲,对面只有旗帜,宋国皇帝早跑了……”

    “不是的!”兀术昂然答道。“俺昨夜亲眼在河里看了,对面军营整齐的很,要是没有宋国皇帝,刘光世的败兵哪能如此听管教?王夜叉也约束不住!总之,阿里将军若是酒醒了就莫要多言,俺虽是初次领大兵,却也是军中长大,京东东路两战也无差错,如何就要对俺指指点点?”

    阿里无奈,登时蹙眉不言,便是另一位万夫长原本要开口的讹鲁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了。

    倒是又一名汉地降人,原本京东西路的一个知县,此时窥见机会,忍不住小心开口:“四太子?”

    “有话便说!”兀术骑在马上头也不回。“还怕俺吃了你不成?”

    “是……虽说官……虽说赵宋官家可能确实在南面八公山,但北面下蔡城内渡被烧掉,双方只能靠信使简单往来,所以寻常下蔡城士卒未必肯信赵宋官家还在此处,何不趁城内人心浮动之时,伪作书信、布告,就说赵宋官家确实跑了,只有一面龙纛在此做样子哄骗他们,然后让刚刚那赵球赵……赵太尉带入城中,以动摇张俊决心?”

    “赵球就算了。”金兀术若有所思。“因为张俊一个领着万人的将军,这种事情信与不信全看他自己,倒是城中士卒那里可以一试……这主意不错,升你为我幕下参军,去做此事!”

    “谢过四太子恩典!”此人兴奋一时,赶紧下马俯首行礼,然后又匆匆上马而去。

    此人再走,兀术复又巡视了一遭,除了继续敦促人驱赶周边汉人百姓过来伐木做工外,复又下令分出三个精锐猛安(千夫队、千夫长)……一支往北面扫荡,乃是要与之前济州方向的那支兵马取得联系,打通后路之意;另外两支则是一支沿淮河向东,一支绕过下蔡城渡过淝水,乃是要沿途收集船只,寻找合适渡口,打探军情之意。

    这些都是一个军事统帅的本分,当然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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