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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这些撞令郎们呼喊怪叫,有的光着头,有的勉强带着一个破毡帽,大部分只有一件不合时宜的破袄,却是持弓蜂拥向前,对着宋军发动了潮水一般的进击。往往是一射之下,便转提长矛,冲锋肉搏。
相对应来说,早在撞令郎们射箭的时候,宋军阵中便已经弩矢横飞,让撞令郎们死伤无数。但是在数量加持下,这些无甲单兵的党项人却还是前赴后继,蜂拥到了宋军阵前,与宋军步阵相接……不得不承认,这是进入兴灵腹地以后,宋军步卒第一次与对方大规模短兵相接。
“全军着甲!”
看着密密麻麻的撞令郎,大旗下行进不止的岳飞终于下令,但同时他却不忘继续强调。“民夫放缓,甲骑放缓,全军再慢,也要继续前行!”
一侧曲端、胡闳休全都无声,便是全军上下,虽然被党项撞令郎们的声势所惊,却也没有那个高级军官做出异议。
这是因为但凡有些军事经验的人,尤其是在西军中有从军经验的人都明白,所谓撞令郎这种军队,不管是汉人还是党项人来做,本质上就是炮灰,就是消耗品,他们的作用一般而言只有三个,一个是赌上来这一波冲锋能动摇阵型,逼迫对方调度起来,形成破绽;另一个则是通过这种大面积接触来主动寻找到对方军阵破绽;而最后一个根本不用多说,谁都知道,就是来消耗箭矢、损钝刀剑的。
再锋利的刀,对上人的骨头,也砍不了几次,箭矢入肉,更是不要想着再利用了。
而面对这种军队的这种攻势,首先便是要稳住阵型,而不是被他们调度起来。而一旦稳住不动,坚持下去,这些人自己便会因为死伤而突然间自行溃散。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西夏国主在后的缘故,又或者是数量太多,这一波撞令郎似乎格外耐战。
错落有致的宋军阵列虽然在各处形成了凹阵,并依仗着军纪、甲胄、器械、阵型造成了大量杀伤,但还是让这些党项人又进一步撞到了弓弩阵跟前。
但所幸,即便是外围弩手也都着甲,这使得弓弩阵并未有太多死伤,但毫无疑问,这使得宋军的杀伤效率大大降低,而且严重阻碍了后方宋军部队着甲的速度,更是直接影响到了军阵的前行。
当此形状,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窥见了一丝可能性,视野之内,已经有少量西夏不行甲士准备在这些撞令郎的掩护下,往军阵内中闯了。
“让刀盾手着甲后脱离枪阵出击。”岳飞望着密密麻麻的党项炮灰兵,终于蹙眉。“但不许出阵追击!只许替弓弩手清理周边撞令郎,防止西夏人入阵!大纛随我本人,行得再慢,也要步步向前。”
军令传下,原本就对眼下这个情况有所对应的部分刀盾手即刻出击……这些拥有甲胄、利刃的士卒在密集阵型中对上这些无甲持矛却又混乱不堪的西夏步卒,简直就是屠杀。
可以想见,随着越来越多的披甲刀盾手出击,撞令郎们的攻势终将崩溃,宋军行军速度将会迅速恢复,但在这之前,血腥的屠杀不会停止……实际上,便是党项族的撞令郎们自己也都一时杀红了眼,失了神智……就在刀盾手们出击的过程中,各处都有小股党项步卒抓住阵型空隙,成功越过了防线,涌入了军阵之内,可内里迎接他们的还有密集的宋军甲骑、蕃骑,还有骑枪与骑弓。
涌进去,生存希望反而约等于零,可他们还是蜂拥而入。
不过混战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基数大了,奇迹反而是必然要到来的。
大概是数日间甲骑们都被勒令缩在阵中,此时不免有些激动,故此,面对着一股涌进来的党项撞令郎,甲骑们居然让一名戴着毡帽、身材矮小的党项人神奇的越过了防线。
此人身上撒了半身不知道谁的血,挥舞长矛不停,朝着那面移动不止的四字大旗奋力杀来,而且张牙舞爪,呼号怪叫,状若疯狂。
然而,考虑到此人的装备与身材,与其说是可怖,倒不如说是滑稽。
不用岳飞说什么,甚至岳飞根本就没看此人,也不用曲端、胡闳休说什么,一名准备将便带着数骑迎上,准备一枪将此人了断。
然后奇迹又一次出现了,那名武艺高超且久经战阵的御营骑军准备将临到跟前,准备一枪刺下时,居然本能一滞,然后让那个矮小党项人从自己枪下逃生,继续直扑岳飞帅旗之下。
准备将醒悟回来,即刻追上,但曲端早已经怒气勃发,居然拉下面罩,亲自骑着铁象过来……且说,铁象天下名骑,海内共知,而曲端二十年戎马,虽然连吴玠都打不过,却架不住身材足够雄壮,所以此时居高临下,重甲长枪,铁面神兽,威风凛凛,对上当面矮小的党项撞令郎,宛如鬼神之临蝼蚁一般……实际上那人迎面而来,见状彻底一慌,却是终于恢复神智,然后扭头仓皇逃窜。
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
那准备将当面一枪,直接轻易刺死此人,然后下马割首,扔下破毡帽于铁象身前躬身奉上,口称有罪。
然而,曲端望着首级,一时怔了一怔,却是根本没有追究这个下属的失误,而是一声不吭直接调转马头,回到了依旧在缓缓移动的中军旗下。
“为何不正军纪?”
岳飞蹙额发声。“便是警告一声也该有的。”
“情有可原。”曲端放下面罩,难得肃然。“是个党项女人,老女人,头发全都白了……”
岳飞终于怔住,然后一时勒马,去正色看了一眼那白发首级,而与此同时,他身后精忠报国的大纛也终于为之一滞。
这是今日窥到白毛纛以来,这名宋军主帅的大纛第一次停住。
不过,也就是停了一下,片刻之后,大纛还是继续向北不停。
非止如此,随着宋军稳住阵型,大面积步卒全线,各处杀伤不断,数以万计的党项撞令郎们在抛下数千具尸首后,还是如所有知兵之人想的那般,忽然间就哄散开来。
外围党项蕃骑,只勉强兜住当面一半人,其余根本懒得去阻拦。
当然,谨守军纪的宋军也没有追出来,他们在各自行军都督的督促下,即刻调整阵型,恢复了之前的行军大阵,继续北上不停。
“皇叔。”眼见着宋军非但没有追出,反而继续前行,漫山遍野的溃散步卒之后,李乾顺明显沉不住气了,以至于当场换了个称呼。“可曾看到宋军破绽?一定要让他们停下来!”
“有一处不知道算不算破绽,但却一定是宋军最薄弱之处!”嵬名安惠攥着马缰,扭头正色相对。“收好撞令郎,这一次全压上去,我亲自率队去那处地方。”
“我将白牛纛借给尚父!”李乾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今日事,就拜托尚父了!”
白发苍苍的嵬名安惠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亲自勒马向前,周围听得清楚的甲骑军官与部落首领纷纷随从,而数十名金甲武士也护卫着那面白牛纛随之而去。
望着远去的梁王,青苗地中,驻马而立的李乾顺渐渐觉得燥热起来……同一时间,宋军也窥到了西夏军马重新调整,却也并不奇怪,因为昨日随军进士们便替军官们传达了到了每一个士卒这里,谁都知道,西夏人肯定要拼命阻拦他们,而眼下,不过是刚刚砸出来撞令郎罢了。
故此,今日的战事,某种意义上来说,才刚刚开始。





绍宋 第七十章 抬枪(2合1还债)
稍作整息之后,随着白牛大纛向前压阵,西夏人汹涌澎湃,卷土重来。
这一次,撞令郎们没有再次用生命去跟刀刃枪尖相撞,而是在身后蕃骑的驱赶下列阵张弓,倾泻箭矢……他们得到的命令很简单,射光身上箭矢便可以后退。
一方箭矢密集如雨,一方弩机势如雷霆,双方相隔一段距离,进行了一场全方位的非接触作战,这让宋军上下且喜且忧。
喜的是,西夏人放弃正面肉搏后,会让列阵的宋军士卒多少从心理角度稍微放松下来,因为当面肉搏是非常摧残人意志力的,非只如此,相较于之前肉搏战时实际上使外围战线暂时停止了移动不同,如果只是远程打击的话,此时的宋军完全可以外层架盾,重甲披身,继续维持移动。
而忧的是,箭矢不长眼,如果西夏人坚持大面积箭矢对射,架盾也好、轮换也罢、重甲也成,都必然会有相当的杀伤互换。
毕竟,对方的数量还是太多了。
宋军的高级军官们必须要考虑相当规模战损的出现。
“不会就这般耗下去的。”
以防万一,给铁象加了丝绸马罩的曲端一边缓步打马,一边认真推断。“这样耗下去,他们今日这般动静便没了意义,这般行动,一定只是给什么动作打掩护。”
“战场之上,哪里有什么掩护?”在岳飞命令下也穿了一身皮甲的胡闳休闻言摇头不止。
“必然会有后手……”岳飞倒也罢了,对上胡闳休曲端哪里能忍。“胡侍郎做斥候是一等一的,此番也是泼天的功劳,但军阵上还是差了点。”
胡闳休看了一眼曲端,欲言又止。
倒是岳飞,终于开口替胡闳休解释了一句:“胡侍郎不是曲都统想的这个意思……党项人必然有后手这谁都能看出来,胡侍郎的意思是,西夏人已经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偏偏又是三四日内匆匆聚拢来的人马,所以各处其实都存了指望,只是指望多少而已。”
曲端怔了一怔,本能欲辩,但想起之前那个党项老女人,终究没有驳斥。而且不仅是刚才那一幕,便是曲大内心深处此时也是明白的,岳飞和胡闳休更加冷静,说的也更有道理。
说到底,宋军是抓住西夏人防卫缝隙,突然以一种绝杀的姿态杀到此地。当此之时,西夏人一则毫无防备,二则却又惊恐异常……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的任何军事行动都是仓促的、慌乱的,所以看起来再来势汹汹的进攻也有可能被严阵以待的宋军御营兵马给轻易击溃;可与此同时,这些党项人的任何军事行动也都是疯狂的、破釜沉舟的,所以看起来再荒诞和无用的进攻也不能小觑。
打仗嘛,甲厚刀利自然是很重要的,但人的意志在这个年代依然不可忽视,尤其是有巨大数量加成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面对着惊吓与绝望时,西夏人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实际上,随着对射的进行,西夏人那边很快就出现了非常规的血腥态势:
可能是之前那轮肉搏伤亡太多,这些撞令郎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也可能是无甲的他们面对着宋军弓弩手时的伤亡比例让他们感到绝望,所以很快就有试图钻空子的逃兵出现……这是当然的……很多逃兵通过扔下箭袋这种方式试图退走以蒙混过关,而换来的则是身后蕃骑们的血腥镇压。
一个又一个撞令郎,只要是胆敢在这个时间就后撤的,全部都被蕃骑借着战马的高度优势与长矛的长度优势直接处决在田埂上……具体过程,往往是七八名蕃骑一拥而上,将后撤的撞令郎一起捅出来七八个血窟窿。而被处决的撞令郎往往只是哀嚎数声,便立即毙倒在在地。
当后方督战者的杀伤比前方宋军的杀伤效率更高,再加上事发突然,这些基层部落民依然还有一种制度下对党项贵人与大白高国的服从性,何况还有国主大纛的存在……所以战线迅速被稳定了下来。
但这种处置方式,注定了不可能持续太久。
“俺真是把一筒箭射光了!”终于又有人退下,然后遥遥对着督战的蕃骑相呼,用的乃是关西汉话。“俺从来在部族里都是射箭最快最稳的!”
几名蕃骑当即持矛迎面而上,而那个声音复又急促相对,半是哀求,半是某种倔强与傲气:
“俺没哄你们,俺只是老了才没去横山的,俺家里也有匹马,本可跟你们一般,但临时给俺孙子了!”
这阵杂乱在刚刚有了点秩序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直接引来后方不远处白牛纛下的梁王嵬名安惠抬头去看,但等他抬起头来,却并未寻找到自我辩解的老兵,只看到一群正四散开口归队的蕃骑,各自手上的长矛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而与此同时,地上依然有被踩到的青苗倔强的站起身来,和田埂一起,遮蔽了许多东西。
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嵬名安惠便继续顺势往前看去,然后更是有些失语……这是因为他目下所及,对面宋军行军阵列最外围处,很多执盾者的盾牌早已经密密麻麻钉满了箭矢,却还是移动不停。
甚至再往里面去看,与枪盾混合方阵错开的弓弩方阵那边,许多外围的宋军弓弩手半身也钉满了箭矢,宛如刺猬一般,却依然行动自若,走上数步,然后停下来从身后宋军手中交换弩机,用已经架好的弩机朝着西夏部队从容发射。
很显然,宋军弓弩手也是一身札甲,外加铁面罩、铁围脖,只有腋下等寥寥几个部位才会致命。
当然,对方不是没有伤亡,但是跟自家党项大军的伤亡相比,实在是不成比例……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宋军那看似随意的弩矢,往往是一箭过来,非止是近处的撞令郎,便是外围的蕃骑也要连人带马整个被掀翻在地。
这是正常的,作为二十多岁便开始领兵的西夏王族,嵬名安惠当然清楚甲胄的重要性,步跋子、铁鹞子,还有贵人身侧的少数背嵬军,本身就是因为西夏甲胄精美而耀眼,才使得这些核心精锐被宋军牢牢记住。
但是现在根本没办法,西夏国力有限,嵬名察哥带走了大部分兴庆府的军事储备,灵州那里的储备也被带到了河西,就眼下这个局面,西夏已经算是尽力而为了。
看了片刻,想了片刻,压到阵前的安惠也沉默了片刻,而片刻之后,不知为何,原本还想再等一等的他不再犹豫,直接对着一名金甲武士下令:“撞令郎们今日已经尽力了,但兴庆府就在前方,绝不能放松……你回去跟国主说,等撞令郎们射完这一轮以后,分出一半轻骑冲上去继续射,轻骑射完了,再让撞令郎们捡起地上箭矢,重新上去射,然后剩下一半轻骑接着射,务必拉开距离,轮番压制……有甲的全跟我来!”
西夏诸将彻底轰然,那名金甲武士也即刻受命打马离队,朝李乾顺所在位置而去。
当然了,随着嵬名安惠这次再动,宋军上下也即刻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是队尾!”最先注意到这一幕的刘錡打马而来,向岳飞紧急汇报。“节度,西夏国主的白牛纛朝着后面去了,末将以为西夏人是要集中战力强攻我们的队尾!”
“看到了。”岳飞终于也严肃起来,却依旧不留情面。“刘副都统即刻归队,不要轻易动摇自己所领军阵!”
“喏!”刘錡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而去。
“立即着人去告诉队尾的张景,让他务必稳住,尽量不要停下,一定要跟上全军大队。”刘錡既走,岳飞先扭头相对身后传令兵,复又看向曲端。“曲都统……本镇就不去队尾了,中军甲骑与你,你来指挥,若能取下白牛纛,西夏蕃兵必然溃散,今日此战便算成了,而若能取下西夏国主首级,更是不逊兴庆府一般的功劳……就交予你了。”
曲端一时措手不及,但旋即振奋起来,即刻应声。
不过,等曲大迫不及待下令中军甲骑立定,然后调转马头,再要驰到甲骑队尾时,眼见着岳飞与胡闳休等人率大纛转入临河的民夫队列中,继续行进,却又忍不住扭头呼喝起来:“节度……你还是要继续带大纛进发吗?”
“只要本镇大纛进发不停,西夏人士气便会沮泄不停。”岳飞头也不回,直接在马上抬手示意。“比之外围将士与曲都统,到底轻松了许多,今日偷个懒,且观曲都统成功!”
曲端嗤笑一声,再度调转马头,但却又二度转回,复又在嘈杂的战场上大声相对:“岳节度……我还想要阵中其他甲骑的指挥权!”
岳飞再度于马上抬手,依旧头也不回:“许!”
随着此言,岳飞身侧几十名兼有传令兵职责的精锐亲卫也纷纷跃马出列,往曲端那边而去,而岳飞身侧一时间只有区区胡闳休一人,外加身后一面大纛而已。
当然,大纛依然向前。
“呜~~”
西夏人行动迅速,曲端刚刚获得骑兵指挥权,尚未让调转马头的的骑兵做出行动,一声号角便忽然御营大军从侧后方响起,声音雄浑,极具穿透力,而下一刻,被号角声吸引住的两军士卒便亲眼看到,那个扎眼的白牛纛气势汹汹,果然是亲自往队尾处冲了过去,一直到距离宋军阵列百余步的距离方才止住,俨然是国主亲自执弓到了前线作战。
这下子,周围西夏蕃骑、撞令郎,一时间也如发疯一样,忽然爆发出震慑人心的喊杀声,而且这股疯劲立即席卷了整个战场,蕃骑、撞令郎,各自蜂拥上前,不计生死与宋军对射,时不时的还有毫无甲胄的蕃骑冒着双方箭雨纵马嚎叫着冲入当面宋军阵中,以一种自杀式的方式来寻求某种置换。
当然,这种意图太过明显的攻击换来的是被宋军集中狙击,根本不能成行。但是,西夏人依然寻到了一种新的自杀式打击战术——很多西夏蕃骑,在将箭袋扔给撞令郎后,选择了疾驰掷矛!
只能说,西夏人此举,一来猝不及防,属于忽然爆发;二来,却是步骑蜂拥而至,远距离箭矢压制不断,近距离自杀式掷矛,气势比之之前的撞令郎突袭更显得强大之余,也犹然有一定的合理性……故此,宋军阵列终于出现了动摇的情况,很多军阵短时间伤亡出现的频率超过了之前伤亡的总和。
而更要命的是,各部之间层次不齐的素质也显现无疑,有的军阵明显发生了动摇,出现了军阵轮换失控的情况,然后逼得行军都督亲自出面,调整阵型,严肃军纪。
一时间,宋军临阵处决的动摇者,居然又反过来超过了这种情形下的直接伤亡者……对面之前并无两样。
这场战斗,双方的伤亡模式一开始就很奇怪。
“陛下。”几乎震撼了贺兰山与黄河的喊杀声中,相距前线三四百步远的一处田埂上,唯一一名留下的金甲武士忍不住提醒了自家国主一句。“梁王动身前让臣给国主留言,要让撞令郎和轻骑轮换,而且轻骑也要分成两拨,前后阵督前阵,用车轮战法,持续施压……”
年近五旬的李乾顺面色潮红,闻言微微一怔,却又缓缓摇头:“无妨……梁王当时这般说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朕的白牛纛一动,居然有这般威力,而只有周边这般势大,才能让梁王在队尾更易得手……不要轮换了。”
金甲武士犹疑片刻,但到底是俯首称是。
外面的西夏人如排山倒海,几乎压过了黄河的波浪声……而宋军御营大军尾部,御营中军老派统制张景及其部属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这里的确是整个队列的最薄弱处……和想象中背河列阵的长条阵,其弱点一定是长条的正中心不一样,嵬名安惠敏锐的意识到,眼前的宋军队列是不可能按住两头打中间,那样叫自寻死路。恰恰相反,由于对方军阵一直是移动的,而且西夏军队的目的也并不是追求在河畔歼灭对方,或者打败对方,而是要阻止对方继续移动而已,那么这个时候,这个一直移动的队列最薄弱处,就自然变成了长条队列的尾部了。
因为在这个地方,宋军一个应急作战组阵需要同时维持两面的防护,而且,尽管不知道与这个队列最前方的组阵是以御营前军最精锐的张宪部为主要组成部分,但嵬名安惠依然能看出来,队尾的张景部相对队首,还是要稍逊一筹的。
除此之外,身为一名老将,嵬名安惠早早注意到了另一个重要的战场因素,那就是初夏时节,熏风自南向北,这原本使得宋军的进军顺风顺水,但反过来说,若是从后方对宋军队列的尾部进行‘追击’的话,那宋军就要变成逆风倒撤了。
实际上,张景部上来便遭遇到了这种极端困境。
他的作战组阵中,侧翼不停的遭遇着西夏轻骑与撞令郎的射击压制,背后却又遭遇到了真正的西夏核心战力的冲击……箭矢、投矛,几乎压得他麾下部众喘不过气来,偏偏又因为同时要承受两面打击,连部队轮换都做不到。
可与此同时,他接到命令却是,不准擅自出动骑兵反扑,也不准停下部队进发的步伐。
无奈之下,张景只能让本部举盾倒退而行。
可这还不算,很快,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尾部的西夏人开始有意识的寻找浮土,用布包起,每有风起,便顺风扬土,然后一些着甲的西夏骑兵便尾随扬尘,发动近战突袭。
一时间,张景部的损失大大超过了其余各处。
但损失真的不怕,真正让士气严重受损的是,眼下这个情形中,他们根本无法对正后方的军队造成任何有效反击,只能被动挨打,被动死伤,甚至连自家死伤的士卒都不能及时发现扶起,只能被迫遗弃……而留在地上的宋军御营将士尸首,又被追击不停的西夏人用长矛挑起,以作挑衅,少数伤员,更是沦为没有扬尘时西夏人刺激宋军的工具。
战事忽然进入白热化后不到一刻钟,从淮上便作为赵官家御前主力统制官的张景便怒发冲冠起来,而且立即放任了擅自出战试图反击的少数部属。
坦诚而言,身为足够参与核心军议的西军宿将,张景非常清楚自己之前接到的两个命令是绝对正确和理性的……他知道此战的根本意义在哪里,就是要坚持行军嘛,只要确保明天能对空虚的兴庆府发起攻击,便是胜利;他也知道就自己手中这一队蕃骑与一队甲骑冲出去,注定会沦为西夏轻骑虐杀的猎物。
然而问题在于,即便是心里明白,又如何能控制住情绪呢?尧山之战,他部众死的比眼下这次多的多,但问题在于,女真人西路军主力跟西夏人匆匆凑起来的一堆救场的部落兵是一回事吗?力战而亡跟只能被动挨打是一回事吗?
这次随他入关的部下精锐甲士,每个人一年要用一百贯来养的!却被一群身上披着蓝棉袄的蕃人给活活射死却不能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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