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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合不勒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那些套话,而是诚实以对:
“因为我知道,金人只占了东蒙古诸部的东边和南边,根本够不着漠北和漠西,便是打起来,我们也能借着地利做应对,该躲躲,该战战……可官家这里,不止是打败了金人,要取下东边和南边,还拿住了西部蒙古,他们跟我们可是知根知底的……”
赵玖微微露笑,却并不言语,倒是在场的几名帅臣、军将冷笑了起来。
“除此之外,这一战后,忽儿札胡思汗得了那么多铁甲、器械,还有那么多财帛,怕是巴不得官家下令,趁机铲除了我们东部蒙古诸部,让克烈部一家独大……这就更加要小心了。”合不勒继续言道。“还有官家愿意跟我们做生意,部族里很多人都感激官家,不愿意跟官家作对的缘故。”
此言一出,在场真正懂得合不勒-东蒙古事务利害的人,立即便听懂了此人言语中的意思,却是笑声更甚。
便是赵官家也微微笑了起来:
“你看,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而不等合不勒回应,赵玖却又在微微一笑后陡然严肃起来:“可若是这般聪明,那为何之前要在大同放走了讹鲁观呢?是觉得朕打不赢这一仗,还是觉得这一仗大宋便是赢了也没那么简单?所以你就可以趁机施为了?又或者是你觉得金人在,你还可以倚仗地理进退自如,而拿捏了西蒙古的朕一旦夺取中京道和临潢路,你们东蒙古就被三面捆缚住了……所以刻意放纵金人?”
“无论如何,小王都绝对没有刻意放纵敌军的意思。”早在赵官家说到讹鲁观之后,合不勒便再度当场下跪,于赵官家身前叩首。“当日在大同,真的是金人逃窜太快,而前锋诸部不识地形……况且,前锋那些塔塔尔人我也让俺巴孩处置了。”
“那又如何呢?”赵玖感慨以对。“合不勒……我们中原有句俗语,说是要定一个人功过,不能去猜度他在想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这件事情,固然无人能证明你们存了歹意,可最终也无人能证明你们的清白。而无论如何,到最后就是,你部不光没有及时参战,还逼得朕在大同又放下了部队做监视,直接使得之前一战,朕少了数万之众在侧……这总是对的吧?”
吴玠侧身回头盯住了合不勒,合不勒这一次却没有吭声。
“朕知道你的倚仗是什么,或者说,此地得有一半人晓得你之前一直在暗示什么。”赵玖眯着眼睛继续来看对方。“你合不勒之所以忌惮朕,是因为朕能控制西蒙古,使东蒙古诸部有切实灭族之危……那么反过来说,若是没了你东蒙古诸部,西蒙古独自做大,全据了草原,朕似乎也就失了对西蒙古的控制!所以,你打定主意,认定了朕不会处置你,是吗?”
合不勒还是没有说话。
“可是呢……所谓赏罚分明,西蒙古立下大功要赏,东蒙古延误战事要罚,朕这个天子但凡要继续做下去,总得尽量公道吧?更何况,朕登基以来,有两次不顾大局,亲手杀人,全都是像你这样‘避战’的大人物……你在大同,犯了朕最大的忌讳!”说着,赵玖忽然伸手指向了对方。
而随着这个动作,身后数名班直直接上前,在地上将合不勒肩膀死死捏住。
合不勒没有反抗,却还是一声不吭。
“这是真料定了朕不敢杀你吗?”赵玖再度笑了起来。
“小王从没有这个意思。”合不勒在地上平静相对。“小王之所以没有过于惊吓,无外乎是来之前就知道此行便是不死,也必然不能再回去,算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结果等到了这里,发现官家没有放纵西蒙古吞并东蒙古的意思,就更加无所谓了起来……官家,小王只有一句话,一句话后,要杀要剐,随官家心意!”
“说来。”
“合不勒是合不勒!乞颜部是乞颜部!东蒙古是东蒙古!”合不勒猛地抬起头来。“这三个东西,虽是连着的,却绝不是同一个东西!”
“你是真聪明!”赵玖终于大笑起来。“这也是朕本来要说给你听的话……而且朕还想说,你的乞颜部是乞颜部,你堂弟俺巴孩的泰赤乌部是泰赤乌部,而孛儿只斤又自是孛儿只斤。”
合不勒终于怔住,但旋即摇头:“俺巴孩是我兄弟,不会负我的。”
“朕没说俺巴孩会负你……但俺巴孩和你死了以后,乞颜部与来源驳杂的泰赤乌部注定要分崩的。”赵玖笑完之后,不禁摇头。“朕有一万个法子让你们孛儿只斤内乱。”
“死后的事情,多想无益。”合不勒勉力再对。
“这话是有道理的。”出乎意料,赵官家居然颔首认可。“那咱们就说活着的、眼下的事情……合不勒。”
“小王在。”
“合不勒,你想得一点都没错……东蒙古朕一定是要保住的。”赵玖坦诚以对。“但你和你堂弟俺巴孩是必须要惩戒的……而乞颜部与泰赤乌部能不能留存,需要看你们表现来为自己争取。”
“东蒙古尚有万骑,愿意为官家先锋,去取燕京。”合不勒回过神来,赶紧表态。
“不用你去取燕京,也不许你去。”赵玖继续摇头。“燕京是朕的燕京……你们这些人,一路冲过去烧杀掳掠,怎么约束?朕连西蒙古都车回来了。”
“那……”
“你要和俺巴孩一起替朕取中京道(今赤峰、承德一带)。”赵玖终于将自己对东蒙古的最终判决给亮了出来。“若进展顺利,你与俺巴孩可以活命……但要带两家人质、子嗣一起去东京常住;若进展不顺,你与俺巴孩就都得死……若不愿意死,或不愿意来,又或者只愿意来一个,朕就让脱里替朕料理了乞颜部,然后再寻一个蔑儿乞部乃至于塔塔尔部的人做首领。”
“脱里……”合不勒忽然有些慌乱。
“是,脱里……忽儿札胡思汗战死了。”赵玖平静以对。“朕的侍卫,他的儿子脱里用长矛系西蒙古的王冠替朕冲杀……就在今日上午,他刚刚替朕扫荡了金军溃兵回来,然后朕就在这里给他分发了事先约定的战利品,然后给他加了冠冕……这也是朕要说的第二件事,从今往后,别处朕不管,可东西蒙古,还有高丽,包括女真若能存活,若要王室继承,都得朕来加冕,否则便是乱贼,便要千刀万剐了才行!这两件事情,你觉得如何?能应下吗?”
合不勒沉默一时,并没有直接做答。
而赵玖也不催促,只是抬头望着身前的滹沱河发呆……韩世忠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好插嘴,倒是几名以备咨询,也不禁看向了滹沱河水,猜度若是这个东蒙古王一直不应,那这位官家便要将他沉入河底的。
过了许久,合不勒终于再度开口:“官家。”
“什么?”
“俺路上看到有人在埋尸体。”合不勒在地上认真言道。
“是。”
“那些是宋人的尸体还是金人的?”
“金人的?”
“都是金人的?”
“是。”
“金人死了多少?”
“当场三万多吧,这几天还在不停的死……尸臭味都散不了,逼得朕不得不将卧病在床的宰相给送到别处安养。”
“那宋人呢?”
“什么?”
“宋人又死了多少?”合不勒一脸恳切与认真。“这一战,官家的大军死了多少?”
赵玖终于整个人警觉了起来,就好像一只一直慵懒颓丧的猫忽然弓起了身子一般:“你问这个干什么?”
“知道这个,俺就能大概知道要不要答应官家的这两个条件了。”合不勒依然很认真。
赵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等了一阵子,才平静告知:“当时死了八千多,这几天已经死的过万了……没有埋在这里,都在对岸一个高地上。”
“那官家怎么看死的这些部属呢?”合不勒继续认真来问。
这话同样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好奇。
而赵官家停顿了许久时间,才忽然正色开口: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就是说,死了这么多人,才铺开了一条大道……所以,道上又再多的杂草,朕也要走下去!而且还要把草给薅干净了!”
“这就是小王想知道的事情了。”合不勒终于点了点头:“这就是小王想知道的事情……小王愿意接受官家的两个条件!但也请官家答应小王一个小小要求。”
“哪来的胆……”
“讲来。”赵玖制止了几名下属的发作。
“若是小王没有再犯错,请官家也让东蒙古与西蒙古一样,父死子继……等小王替官家拿下中京道以后,让小王最小的儿子忽图剌接替小王……在这之前,就让忽图剌来给官家做侍卫。”合不勒咬牙相对。
“可以!”赵玖没有半点犹豫。“谁让俺巴孩没来呢?”
合不勒旋即再度叩首,身后甲士也适时放开了手。
赵玖旋即再去看左右:“今日可还有事?”
周围人一时无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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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第二十章 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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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二月上旬,随着大规模战事的落幕,满山偏野的绿意抢先席卷了燕山以南的两河地区,建炎十年的春天也完全到来了。
而就是乘着这么一片绿意,根本没有得到赵官家二次召见的金国六太子领大同留守讹鲁观与枢密院都承旨领兵部侍郎洪涯,在东蒙古汗王合不勒的护送下抵达了定州安乐县。
然而,这么一来一回,此时的安乐早已经被宋军占据。所以,二人稍微休整,向城中的宋军索求了一点给养后,便再度骑着合不勒赠送的蒙古马匆匆往东北而行,并于这日傍晚抵达了定州州城。
定州州城距离真定一百余里,中间还有三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挺尴尬。
当然,讹鲁观和洪涯也没指望着能在这里长久安逸,哪怕这是一个州城……他们的打算很简单,休整一晚,明日上午,趁着这座城暂时还属于金国统辖,尽量搜罗一些溃军、补给、牲畜,再带上城内愿意走的地方官,继续后撤。
实际上,因为距离缘故,得知了前方大败消息的定州这里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而定州刺史(金国制度,刺史州长官即为刺史)毛硕也已经允诺,翌日和他们一起北走。
可等到第二日,也就是二月初十这一天早间,早饭才吃了一半,讹鲁观与洪涯便惊愕发现,他们似乎还是行动拖沓了一些。
“毛仲权(毛硕字),你这是何意啊?”一声叹气之后,后堂餐桌之上,洪涯捏着一个热乎乎的油饼,冷冷相询,引来了正在喝面汤的讹鲁观一时不解。
“并无他意,只是问六太子、洪相公……能否吃快一些?”坐在桌案对面的毛硕干笑一声,勉力做答。“早些出发?”
“只有这个意思吗?”洪涯冷笑相对。
“洪侍郎想多了。”未等毛硕继续言语,刚刚喝了一气面汤的讹鲁股倒是先不以为然起来。“毛刺史靖康中是宋国将官,然后出仕刘豫的齐国,做你下属,然后又在本国为官,为一州刺史,这等身份,注定为宋人所不容,所以才这般焦虑……其实毛刺史,你且放心,赵官家那边还是讲体面的,只要不反抗,便是宋军来到城前,也最多不许我们带走城内牲畜、财货罢了。”
毛硕再度干笑了一声,却没有应对。
“六太子把毛刺史想简单了!”洪涯耐着性子等讹鲁观说完,这才狠狠咬了一口油饼,然后继续冷冷来看对面之人。“毛仲权,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宋人来了什么言语或者讯息,所以你便改主意不走了?否则如何自家一口汤水都不喝,却只是坐着那里催我们快吃快走?”
讹鲁观终于一愣。
而毛硕微微叹了口气,也终于正色起来:“六太子身份贵重,洪相公是我旧日上司,我也不想隐瞒……就在近日早间,有宋骑来到城下,送了三道旨意过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需要赵宋官家专门送三道旨意来招降?”洪涯愈发气恼。“我与六太子往来两次都没见到一张专门旨意!”
“两位稍等。”毛硕闻言当即起身。
“我有一句言语。”洪涯赶紧捏着油饼严厉呵斥。“我二人是带着赵官家与燕京议和的条款出来的,不是逃回来的,你若自作聪明,只会平白惹来赵官家厌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讹鲁观也紧张一时。
“洪相公想多了!”毛硕无奈回头顿足。“我去替两位将三道旨意拿来!”
洪涯与讹鲁观到底是没了用餐的兴致,只能枯坐相顾。
须臾片刻,毛硕便折身回来,而且还带着那三张白纸黑字的文告……洪涯只是一瞥,便看到上面的大印,然后就心中明悟,毋庸置疑,这的确是赵宋官家的旨意,但很明显,这种布告形势的旨意不可能是针对个人的。
“我就不看了,你也别念了,大约说一下意思吧!”洪涯一时有些颓丧,反而起身从桌子中央的大盆里为自己和讹鲁观各自盛了一碗面汤。“看看是什么旨意让你改了主意。”
那边刚刚抿了一口,这边毛硕便也干脆直言了:
“三道旨意都是前日,也就是初八日拟定的,今日一早刚刚送达的……全都是农事。”
“农事?”
“不错。”毛硕按着身前通告感慨言道。“第一道旨意,乃是要求燕山以南凡河东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大同路、燕山路五路各州军地方官,无论署任者为金为宋,都要切尽职责,疏导、安抚百姓,督促春耕。”
讹鲁观与洪涯对视一眼,登时都有些意兴阑珊,同时各自无言。
“第二道旨意。”毛硕顿了一下,观察了对面二人的表情后,继续言道。“稍关军事,但主体依然是农事,乃是说地方上若有因为之前军事行动而荒废的大片耕地,或者金国权贵逃亡后遗留的耕地,当早早报去,并尽量粗耕,不要浪费,而若是实在无力,真定那边将发随军民夫、辅兵以及部分俘虏,前来就地、循地进行粗耕,尽量维持耕做。”
洪涯依旧无言,倒是讹鲁观忍不住干笑一声:“赵官家到底是个仁恕天子。”
毛硕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继续讲到了第三个旨意:“这第三诏,既是军事,又是政事,却依然以农事展开……乃是说赵官家要从御前摘出许多什么‘以备咨询’,并从军中大举抽调随军进士,或三人成组,或五人为队,在小股部队的护卫下往周边各军州巡视春耕……”
“高!既是格局高,又是手段高!”话音未落,洪涯便扬声以对,继而低声感慨。“是真的高明!怪不得毛仲权你一早上便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是赵官家自己的笔墨,还是那位吕相公这几日稍微好了些,做的布置。”
“这有什么区别,相公不也是官家所用?”毛硕先是微微摇头,复又微微点头。“不过不管如何,确实称得上是高明。”
当然高明,连讹鲁观都点了下头。
格局高,自然不必多言……获鹿那般大胜,别人不知道,这都七八日了,相隔百里的定州如何不知道?在座的三人如何不知道?而当此大胜,那位官家没有好大喜功大举进发,没有屠戮俘虏煊赫威风,反而将事情的重点放在时节所迫的农事上,万事皆以农事为轴来做,确实显得有格局,也分得清主次利害。
除此之外,单说其中手段,其实也是很高明的。
比如说第一道旨意,你一个金国地方官甭管接受不接受,总是可以去做的,而且应该去做,没有任何人会说你安抚百姓、恢复秩序、重视春耕是错的。
但是,偏偏又有了一丝铺垫与心理暗示。
所以第二道旨意,就给了部分本就想投降的人顺水推舟的机会。
而接下来第三道旨意就更有意思了,所谓巡视春耕,当然是指巡视、督导、检查春耕事宜,但既然是巡视,就不免要有评判,既然是评判,就不免有优劣。
别的不提,回到那些金国任命的河北地方官身上,该如何面对那些赵宋官派出来的工作组呢?
首先,要不要打开城门让宋国的工作组进来?
不打开,没问题,那是军队的事情;但打开了,一个最重要的心理门槛是不是就过去了?
接下来,表现的很差劲是一说,这也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都是两个国家更替了,平平安安卸任又如何呢?
但如果真给评了个春耕工作优秀,那又是个什么意思?
总不能说我接受赵官家旨意安抚百姓、督促春耕,做的特别好,宋国钦差都说好,结果回头说我是敌国伪臣,一刀砍了吧?
十之八九,便会趁势留任,或者转任。
所以,要不要努力工作一下……尝试一下呢?
当然了,实际上这还没完,春耕结束了,工作组留在一个地方,是不是可以顺势对金国之前分配给那些猛安、谋克、蒲里衍的财产土地进行接收清理?
是不是就可以在春耕后进一步履行赵官家的战前承诺了?
后来这些事情,毛硕这些人暂时是不知道的,但仅仅是之前的考量,仅仅是三道旨意蕴含的政治态度,仅仅是那一点点小权术,就足以让很多金国地方官心里动摇了。
须知道,人都是想进步的嘛。
总而言之,如果三道旨意得到施行,那春耕之事便会得到最大补救,而抛开春耕,就连降人都有了台阶下,从而大量避免了刑罚之事,减少了社会秩序的动荡,也算是一种军事成果转化为政治成果的有序步骤。
只能说,河北果然在获鹿战后变天了,但不是想的那般粗暴直接。
“所以毛刺史是担心我等走的晚了,后脚工作队进来了,引来不妥?”六太子讹鲁观也不蠢,只是没有洪涯反应那么快,心眼那么多而已。
“确有此意。”毛硕略显尴尬应道,却又微微摇头。“除此之外,也是想劝一劝故人……洪相公?”
洪涯在讹鲁观的恍然中叹了口气,也是一时低头不语,俨然是感慨于毛硕没有忘了旧情,心中触动。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微微摇头,引得讹鲁观微微释然下来。
当然了,讹鲁观不知道的是,洪涯这一套表情只是敷衍而已,此人此刻内心并无波澜……这倒不是说洪涯这厮一心想着荣华富贵,没有想过就势留在大宋安稳下来,他老早就这么想了,不然也不至于促成真定投降了……但赵官家不是不要他吗?
尤其是随着及后来二次回到真定却没有受到召见,这名几乎在心意揣摩上成精的人更是对那位官家的心意有了确定性揣测……不管是真心想促成那种条件的议和,还是典型的离间之策,反正那位官家都不想见到他洪涯在眼前膈应。
随讹鲁观北归,固然有对可能最优结果的心动,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奈。
转回眼前,定州刺史毛硕因为赵宋官家的隐晦而有条件的赦免旨意动了心……此人本就是个公认的能吏,自认能将定州打理妥当,所以选择了留在定州,重归大宋……而与此同时,讹鲁观与洪涯再怎么感慨,也只能在早饭后以被驱逐的姿态匆匆上路。
这一次,二人没有再于路途上自寻没趣,他们轻身上路,又疾驰了一整日,沿途经过望都、北平二县,皆过城而不入,一直走到保州首府保塞城(今保定)东关外的金台顿大营方才勒马停驻。
且说,金台顿是一个著名的永久性驿站、兵站,起源于当年宋太宗北伐大辽尝试夺取燕云的那场战争,后来变成宋辽对峙下的著名常备军寨,如今也理所当然成为金国自燕京南下河间、真定的一个重要中转站。
而讹鲁观与洪涯也一开始就是奔着这里来的——按照他们的想法,这里不仅应该有一支小规模驻军,讹鲁补和夹谷吾里补二人北归,也必然经行此处,之前失散的溃军,南方如他们这般逃来的地方官、将领也应该会在此处有痕迹。
事实证明,讹鲁观和洪涯想的太对了,甚至对的过了头。
“六太子……洪侍郎……两位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太师奴迎出辕门,恭敬行礼。“魏王与耶律将军、纥石烈将军都在寨中,魏王殿下正在等着两位。”
讹鲁观与洪涯对视一眼,各自有些面色发白。
这倒不是说兀术和这两位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应该的地方,算算距离和位置,兀术既得生路,便也正该在此处。
可话说回来,这不是赵官家有那么一句‘必杀兀术,方可和’吗?而且还有直接献城那破事。所有的事情,还有那话,根本瞒不住,尤其是太师奴都在这里了。
所以,由不得二人惶恐。
唯独太师奴既然专程守在辕门这里相侯,他们也根本跑不掉的。
于是乎,二人只能压下心中不安,硬着头皮随太师奴转入金台顿大营。
果然,大营中凄凄惨惨,到处都是浑身狼藉的溃兵、伤员,所幸应该是耶律马五或者纥石烈太宇控制住了局面,原本的驻军虽然手忙脚乱,却没有失控的姿态。
闲话少说,二人在一片凄凄惨惨之中来到一个亮堂宽绰的大军舍内,然后一眼便见到了独自一人躺在宽大榻上的完颜兀术。而这位金国执政亲王虽然面容还算干净,脸色却惨白一片、而且身形姿态怪异……原因一望便知,四太子的左腿和右臂都明显有伤。
很明显,完颜兀术虽然逃得生天,却绝对是历尽艰辛。
“四哥!”
毕竟是亲兄弟,甫一相见,饶是讹鲁观之前忐忑不安到了极致,可见到自己兄长这般狼狈,却还是忍不住鼻中一酸,然后上前在榻沿上拉住对方那个可以活动的左手,一时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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