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书海沧生
达夷嘴里的药片化开了,带着浓厚的水果香,本来如临大敌的小脸一下子绽开了小小的花朵,他把剩下的半片塞进言希的嘴里,拍了拍小胸脯:“吓死我了,原来是甜的。”
言希撇嘴:“解放军战士是不会被糖衣炮弹收买的!咦……真是甜的啊……”
达夷乐了:“甜的,真是甜的!”
思莞正在翻图画版的《资治通鉴》,眼明手快,小爪子从达夷黑黑的小手中抢过另一片儿,塞进了嘴里。
达夷操起言希手中的剩甘蔗,追着思莞打了起来,边跑边哭:“这可怎么办呀?我只吃了一半,肚子里还有半只小虫子的尸体,可怎么办啊?温思莞,你这个狗奸贼!把我的糖吐出来!”
思莞鼓着腮帮子嚼糖,最后囫囵咽了下去,却没吃出到底是苦还是甜。
二十五年前,言希十三岁,有一阵子很迷《聊斋志异》,白话本看了三遍,七十八集电视剧看了三遍,课堂上人品爆发,创造了无数个狐花鬼怪的经典漫画形象。
陆流指着绿衣长发的小人儿问:“这是男的还是女的?”
言希很热情地解释:“公的,公狐狸。”
陆流噢了一声:“我知道了。母的勾引男人,公的就勾引女人,是这个意思吗?”
言希义正词严:“当然不是,公的主要技能是帮助母的勾引男的。”
陆流挑眉:“那他不该是狐狸,应该是乌龟。”
言希嘴角抽抽的:“为毛?”
陆流第三遍翻他的《包公案》:“书上说,这样的男人叫龟公。”
言希义愤填膺了:“毛啊,这只公狐狸可好了,救了个书生,然后把自己貌美如花的妹妹许配给了书生。多好的狐狸啊,不许侮辱我的狐狸!”
陆流望天:“你家公狐狸义务劳动学雷锋呢。”
言希掀桌:“你大爷的,陆流你大爷的!不许侮辱我偶像的小狐狸!”
当年,言希的偶像是蒲松龄。
事实证明,有信仰、有偶像的少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不知道书里的狐狸是不是也想娶书生的妹妹?
二十年前,言希十八岁,他画的画里没有人,拍的相片里却有人。
温衡问为什么,言希说不会画。他画不出每个人眼中的那些东西,天真大多会伤人,恶毒背后藏私欲。
温衡喜欢干家务,她站在凳子上,踮脚一遍遍擦着高处的相片。那些画面,第一遍看的时候容易被色彩刺花眼,可色彩背后的角落却总是黑黢黢的。阿衡擦着擦着,就只能看到那些黑黢黢了。她难过地问他:“你最想拍的人是谁?”
言希想了想,笑了:“小丑。”
假期时,言希、阿衡、达夷三人玩扑克牌,输了要接受惩罚。言希和达夷被罚喝了快一桶水,阿衡却安然无恙,脸趴在扑克牌上都能闪光。这孩子玩什么都认真。谁知最后却连输三把,言希刚倒好水,阿衡小脸却从扑克牌上移开,眼睛带着笑意说:“我扮小丑。”
她找来一顶五彩斑斓的帽子,脸上涂满了油彩,黄鼻子、红眼睛、蓝嘴唇、白面庞,瞧着真滑稽。小丑一咧嘴,达夷笑得前仰后合,她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从身后摸出准备好的塑料花,变给言希。
言希拿出相机,许久却没有按下快门。他蹲在地上,拿卸妆油轻轻擦去那些油污,难得温柔地看着她,笑着说:“这世界太多悲剧都是人为的,可是,我却不想再给你制造一丁点悲剧。”
他想看小丑是因为心中满怀愤意,总是揣测那样让人发笑的面孔之下的眼睛是如何的恶意和光怪陆离。悲剧同样如此,总是不会显露人前。
那些年陆流一直问他为什么偏离了同样孤寂的自己,言希说:“你从没见过那样快乐的小丑,因我才快乐的小丑。”
十五年前,言希二十三岁,当了许久的dj yan。那时候很忙,有许多自称喜欢他的人给他写信,忙不过来时,便雇了一个私人助理,专门处理信件。
那姑娘有点缺心眼,拿着一捧信,在演播大厅就激动地嚷嚷起来:“哎,言希,这堆写信的姓温!”
全电台的人都知道他在等一个姓温的来信。
他开始看信的时候是像扑克牌一样,一把摊开,到后来,就码得严严实实,永远惧怕看到下一封信上的署名。
他怕那些人都姓温,却不叫衡。
十年前,言希二十八岁,儿子终于学会了走路。他站在不远处,就那样紧张地攥着一块糖果,等着小小的宝宝走向自己。
儿子伸开的想要父亲拥抱的小手和见牙不见眼的笑,让他回忆起幼时的自己。他学走路时,永远像个小老头,背着小手。前方没有名叫父亲的怀抱。
小小的孩子终于歪歪扭扭地走进他的怀里,他剥开那颗糖,填入儿子的嘴里,问他好吃吗?小宝宝摇头晃脑,最后却抱着言希的脸,亲了起来。那些沾有糖果气味的奶香印在他的脸颊上,言希笑了。
小娃娃第一次轻轻开口喊爸爸,言希握着那双小手,微笑道:“宝,多喊几遍,把爸爸的份儿也喊回来。”
他以前经常觉得哭得畅快淋漓才能发泄情绪,可是人一辈子又有多少眼泪,男人一辈子,又该有多少眼泪?
五年前,言希三十三岁,妻子第二次生孩子,思莞、达夷、云在三人在门口赌男女。
思莞大手一拍,压了十块钱:“外甥!”他这辈子就腻味像温思尔一样泼辣恼人的小丫头。
达夷犹犹豫豫,抽出二十块钱:“干儿子?”他想不出来言希生的姑娘该是啥模样,有时候光是想想,就觉得人生犹如车祸现场,早死早超生。
云在捻着佛珠扔五十块:“外甥!”心中冷笑,尼玛想要姑娘是吗?老子偏诅咒你生儿子,就儿子,对,外甥像舅!
阿衡这段时间喜吃辣,言希恶狠狠地递过去一百块,咯吱着牙说:“女,女,女!准了你们请我啃排骨,不准我啃你们的排骨!”
三人齐刷刷地面无表情地冒冷汗,言希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姑娘吗?”对面是清清冷冷的男人声。
“又不是你老婆,生姑娘生儿子关你屁事。我说顾飞白,你他妈不定时脑抽呢!”言希挑眉。
“没事儿。我就想说一声,如果是个姑娘,以后拜托恳请您千万一定不要把她送到江南,我怕她祸害我儿子。”对方的声音好听却隐约带着不知是苦是甜的深意。
“我操你大爷!”言希摔了电话。
一会儿护士喜滋滋地抱着孩子出来了:“恭喜您!”
言希抖着手,打开小被子,看了一眼,有个米粒大小的东西骄傲得不得了。
新生的孩子睁着懵懵懂懂的大眼,言希悲从中来,捏着儿子玉白的小耳朵大骂:“老子没打算整个中国男足,你来干什么?”
小娃娃听不懂,没皮没脸地朝着唯一的光源笑着,眼睛弯起来和阿衡一模一样。
言希愣了三秒钟,却紧紧地抱着孩子,笑着泪流满面。
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个姑娘,可是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个跟妻子一模一样的自己。
他希望上天赋予儿女一切属于阿衡的美好品质,但是,只要他们有一点点像阿衡,哪怕顽固,哪怕胆怯,哪怕懦弱,哪怕笨拙,他都觉得开心得难以言喻。
夫妻之情显得如此世俗自私,或许不是多伟大无私的爱,可是那些升华到不知哪里的爱,往往不会持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白发老翁渗入泥。
谁又稀罕。
今年,言希三十八岁,得了一种念名字都要念半分钟,喘口气就不知再从哪念起的病。他们称它叫“重病”。
他有个当医生的好妻子,于是这重病总变不成病重。
晚上在医院,家人不让陪护,他撒尿时还得拖个吊瓶,常常尿一半,在男厕所撕心裂肺地惨叫:“回血啦回血啦,温医生!”
那个从研究院挤进医院的女医生练就一身好本领,噌噌地从办公室蹿过来,一边举着吊瓶一边骂:“又不是过年了,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再定睛,那针管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印,她偏头皱眉问他:“哪里回血了?”
他却抱着那个温医生,轻轻地低喃:“有,真有,只是被你一吓,又回去了。”
心中却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阿衡,我又想你了。”
抽血时他嗷嗷叫,叫得越大声,皮肉疼了,心就不疼了。
孩子们上学阿衡上班的时候,他就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画画。画太阳画池水画海棠,画完了继续画。温医生偶尔经过花园,他笑着说不要动,阿衡便站在那里看他画自己。
他画她的时候却从没抬起头,看妻子一眼。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微笑,活着便再也忘不了。他吃过许多激素药,情绪总是忽然高涨又忽然低落,烦躁时扔了画纸,像对着仇人一样对她口不择言:“你是噩梦吗?一直刻在我心里!”
说完,一直盯着她的眼,瞧瞧,这样,她还不肯哭。
他狠下心回过头:“我们离婚,温衡,你走,走!”
她却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轻轻地微笑:“好,等你好了。”
医院下过三张病危通知单,他虚弱地咬着米粒问她:“你真准备当寡妇吗?”
那个阿衡,他的阿衡温和得不得了地说:“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我先当寡妇,还是你先做鳏夫。如果你不想三个孩子没了爸又没了妈的话,你大可试试,这个世界,自杀是不是比你病死快得多?”
言希脸抽了,积极配合治疗。好不容易才在三年前得了个姑娘,眼瞅着还没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眼瞅着还没去祸害顾飞白的儿子!
三十八岁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切完蛋糕主治医师就一脸凝重地把阿衡叫走了。
言希看着孩子们吃蛋糕,吃着吃着,一直闷不作声的小儿子一脸白胡子地就哭倒在了他怀里:“爸爸爸爸,你是不是快死了,爸爸,能不能不要死……”
幼儿园的老师刚刚告诉他们什么叫生,什么又叫死。
言希抱着他,这个孩子长得最像阿衡。到头来,谁能想到,他最疼的不是大儿子,不是小女儿,而是这个沉默温柔的二儿子。
“言净,爸爸不会死。”他喊着儿子的全名,一脸认真地告诉儿子,“我向你保证,爸爸不会死。”
刚满三岁的小丫头本来傻乎乎地看着两人,却忽然跟着哥哥哭了起来:“爸爸说瞎话,爸爸上次也保证了,跟笨笨一起去捡螃蟹的,可是爸爸也没去,爸爸说瞎话!”
言希讪讪地道:“爸爸这不是逃不出去嘛……”
已经上了初中的大儿子言齐一向负责照顾弟妹,本来好好抱着妹妹,这会儿也红了眼眶,把弟弟从爸爸怀里往外拉。小家伙却憋红了脸,紧紧拉着言希的衣服,怎么也不松手。
到最后,言齐松了手,也哽咽了起来:“你说你不死,要我们怎么信你嘛!”
这小少年已经有了言希旧时的模样,漂亮而爱钻牛角尖。
他一边哭一边扯:“你死了我又不能把你挖出来,你死了我哭死了你也不知道,你死了妈妈要是改嫁了……我跟你说,继父会打我们骂我们虐待死我们的!你完了言希,你的孩子都被别人欺负死了,你还敢死……”
言净、笨笨哭得更大声。
温衡在门外看了半天,末了父子四人抱头痛哭,哭号声实在惨不忍睹,就轻咳了一声:“虽然很抱歉,打扰你们父子拍连续剧,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声,言希,你可以出院了。”
言希涕泪三千尺:“终于宣告不治了吗?”
阿衡咬牙切齿:“虽然很遗憾,我没机会给你家三个小崽子找后爹虐待虐待他们,但是,我还是要说,言希你痊愈了!”
病房里沉默了三分钟。
言希抱着小儿子慈祥地说:“都说爸爸不骗人了,爸爸从不骗人。”
转身,他瞪着大儿子骂:“事儿妈,回家跪排骨去!”
他再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小脑袋:“笨,爸不带你抠小螃蟹,咱们去逮大海蟹,大大的、大大的,这么这么大。”
他一边比画着,一边偷看妻子的脸色。
阿衡走了过来,冷笑:“带你姑娘逮螃蟹之前,先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我怕你被大大大螃蟹钳死了没机会!不是心心念念想离婚吗?今儿成全你!”
软软肉肉的小笨笨真挚地看着妈妈:“什么叫离婚?”
阿衡抱起小姑娘:“就是妈妈不和爸爸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了。”
笨笨想了想,呆呆地看着妈妈,然后大眼又浮现了难过的泪水:“可是,没有妈妈,爸爸会饿死的。”
言希本来低着头,听到女儿的话,眼睛却红了。他抬头,看着阿衡微笑轻叹:“阿衡,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
阿衡抱着女儿,多少恐惧委屈痛苦全都烟消云散。她拿手背挡住眼中的湿热,哽咽道:“你死不了,不是不让你死,只是,我一点也不想死。”
言希怔怔的,却听懂了她的话。
到头来,谁承想,世上夫妻有谁如他们一般,离了一个,另一个竟不能活?
谁承想,少年时,已是如此。
他浮生总算也有六记,记童年识得世界最初之真;记信仰识得做人不变之豁达;记苦难,为记点滴善意,为记使人不受如己痛楚;记一个女子,患得患失之后才懂真爱;记子女知为人子女虽有难处,可为人父母又何尝不是这世间最善人;记初生懂得血脉的珍贵,不只因为我,还因为你。
最后一记,跌跌撞撞识得点滴夫妻情意,悲伤恐惧阴影不知哪年便如影随形,可人生来时婴儿啼哭便明了这辈子是受苦受难,任谁也无遗漏,但最要识得,有同样对等的女子在大难临头时,站在枝头同他一起等待死亡或者另一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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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 番外五 与我无关的盛世(陆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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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盛世。
与我无关。
左手,还是右手。
我迅速移动双手,繁复瞬影,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笑了,瞥了一眼:“陆流,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猜一猜。”
他的脚跷在玻璃桌几上,红色的布鞋,还带着泥土。外面刚下过雨。
他拿着新游戏机,低头玩,无所谓地开口:“左手,就左手。”
我把zippo悄悄地从左手移到右手,翻开手掌,告诉他——错了。
他抬眼,眯起,看了看我右手的银色打火机,又低头,说随便。
言希很爱说随便。
这是他的习惯,对着我,才有的习惯。
其实,这很寻常,当你知道他常常对着俊秀的温思莞喊“跟屁虫,快点”,对着憨直的辛达夷挑眉戏谑——“猪,骗你的。”
从幼时,我便和言希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一起恶作剧。
我们是极好的兄弟。
小学同学录,人手一本,我们互相传送,全班每人都收了一沓。
言希写给我的话,很敷衍。他常常嘲笑,兄弟,这个是不熟的人才写的,是吧。
——对他最初的印象?
——八岁,宴会,抢他三杯果汁四份排骨五叠鱼子酱还笑,好骗。
——他的性格?
——顽固,虚伪,软弱,无耻。
我看完,揉成一团,塞进了桌屉。
我骂他:“言希,你个畜生。”
言希挑眉:“你个狗娘养的。”
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们如此相处。
明明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学会国骂京骂三字经,偏偏,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小菩萨。
正如同十二岁的言希好不容易,端端正正地看了会儿黑板,下课后,他前桌的女生还是会脸红心跳地问:“言希,你上课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言希笑得很温和:“我喜欢你全家。”
天生招惹桃花的命,没得救。
我很同情他:“总有一天,你会死在烂桃花丛中。”
言希却要笑不笑:“你少挖几个坑,我能多活十年。”
十年,十年是多久,够不够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抹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也无法预知,日后,会有一个女人存在十年,我与言希,面目全非。
而陈秘书,则是除了言希之外,和我相处最长时间的人。
我喊他哥哥,黏着他,温柔和气,处处听话,只是,希望,他在和爷爷汇报时,淡化言希的存在。
比如我们形影不离,比如我们打游戏打到睡死在地毯上。
只要,稍微淡化,只要,没有碍到老爷子的眼。
陈是个有温度的人,虽然被陆家收养,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人情味儿,他确实隐瞒,但手段不高明,事情没有按我想的这样平衡下去。
老爷子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要把陈赶走。
我那天,哭得当真惨烈,害自己都以为,我与这人感情深厚至极。
老爷子一直审视着我,看我是否在演戏。
我不得不疏远了言希,和陈走得越发近。
我默念,兄弟啊兄弟,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怪我。
言希去公园喂着脏兮兮的小猫,然后扔到我身上,说:“去吧,皮卡丘。”继而哈哈大笑的样子我记得清晰,可是,小猫不甚理他的模样,我早已忘记。
那段日子,他有些沉默,我不知道看到旁人的眼中我们是个什么样子,但这样的言希,确实不是正常的言希。
他不上课,只顾画画,老师告到言老那里,言希又被饿着肚子关到了一楼的书房。
我偷偷摸摸地给他送饭,他骂我:“你个畜生,怎么才来?饿死老子了。”
我也恼了:“言希你个畜生,我给你送饭就不错了,招你了,妈的,老子真贱啊,自个儿跑来让你骂。”
他埋头吃东西,东挑西拣,不爱吃的统统扔到了窗外。
八岁那年,也是如此的场景。
我摸他头发,叹息:“兄弟,我再挖最后一次坑,成吗?”
我手掌中的头发顿了顿,他淡淡地笑了:“这算良心发现吗?还懂通知一声。”
我下了狠心,语气却很无奈,我说:“言希,我必须出国,离开一段时间了。这是摆脱我爷爷和我妈,唯一的时机。他们两败俱伤,我才能……”
他打断我的话,说行了,随便。
他笑了,弯眼:“在国外,如果你能收敛收敛本性,多交几个没有压力的朋友。”
我却笃定:“言希,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会恨我的。”
一贯地,我爱在他面前虚张声势。八岁时,我板着脸说,言希,我要的从来不是这样弱小的你;又哪知,言希唱作俱佳,只是装哭,转眼却做了鬼脸——知道了。
不知道,是谁更弱小。
放下筷子,他坐在书房的转椅上,忽然,眼凉如水,伸出手,攥住我的颈,使力,微笑问我:“害怕吗?告诉我,陆流,你害怕吗?”
我无法呼吸,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摇头。
他一字一句:“为什么?陆流,说说你的理由。”
我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的兄弟……言希,不会……害我。”
他松手,指如玉般白皙,放在窗台。面容高傲着,平淡地开口:“记住你的话。我希望,有一天,这句话,也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
而我,终究,害了他。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疯狂炙热的火焰中,第一次,清楚了,背叛伤的永远不是一个人。
我无暇自顾,如果想要拥有一个一辈子可以在一起的人,他务必,与我一般,心硬如铁。
时常在想,那场大火,如果言希死了,如果他死了,我会后悔吗?
可是,他熬不过,即便活着,如此弱小,也终究与我陌路。
而与其是陌路人,还不如是死去的兄弟。
他说,陆流,我不会恨你。我要站在你面前,即使比你活得长一天,也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活。
我趴在他的耳畔,轻声开口:“言希,四年,给我四年时间。”
老爷子,终于相信我与言希毫无情义,反而把陈留下,当作拿捏我的筹码。
我离了国,却没有想到,我妈会如此雷厉风行,把言希打入尘埃中。
我煞费心思,瞒住了老爷子,却没有瞒住这个女人。
为什么?
我问她。
她却说:“儿子,好好收敛你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没有这样在乎一个人。”
我喃喃地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兄弟,兄弟,不是筹码,不是交易品,不是敌人。”
她看着我,同情怜悯,这是一个自诩温柔和蔼的母亲。她很大度,把照片的底片扔到我的面前:“陆流,如果,这些,能让他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你这个好兄弟,还愿意毁掉吗?”
陆流。
陆流,问问你的心。
她说:“言希很思念你,很思念。我给了他绝境,他无法回寰,而你,如果不能击败我和你爷爷,完全地掌握陆氏,就永远没有挽救他的资格。”
她的眼睛,望去了,是深刻的爱意和绝望,深潭一般。
我留在维也纳。
黑夜经常做噩梦,有人一寸一寸碾去言希的脊骨,我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无能为力,一直吞食安眠药助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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