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开闸!”
“开闸!”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吏员们的接力下,沿着河堤向不远处的船闸传去,不一会,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规模庞大的通济渠黄河船闸处传出巨大的水流声。
随着闸门开启,大量黄河水涌入水位略低的通济渠内,汹涌向东南而去。
这是抗洪预案之中的一步,当荧州河段黄河水位达到一定高度后,通济渠黄河船闸就要开启,将通济渠作为分洪通道,分流一部分黄河水。
李纲来到船闸边上瞭望楼,上到最高层,看着通济渠船闸处汹涌流水,又看运河向下游。
按照计算结果,当通济渠船闸开启到特定位置时,会有“定量”的黄河水涌入运河,向下游而去,最后汇入淮水,完成分洪。
但用通济渠分洪也有风险,一旦分洪流量控制不好,会导致通济渠及其主要地表支流水位急速上涨,在沿岸地区引发水灾。
为此,通济渠转运司组织技术人员进行了大量计算,算出了一个“每日安全流量”。
理论上来说,只要通济渠黄河船闸“放进来”的黄河水,每日(十二时辰,即二十四小时)流量不超过这个“每日安全流量”,通济渠沿岸地区就不会有事。
这个“每日安全流量”,李纲再熟悉不过,因为他自己就拿着计算资料仔细琢磨、验算,确定无误之后,才上报朝廷。
现在,就是这个数字接受考验的时候,理论毕竟是理论,能否经受住实践的考验,就是李纲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船闸下游一里外运河河面上,有一艘火轮船在激流中巍然不动,其船头有两条铁索,末端分别固定在左右两岸,和船身形成一个“丫”字,使得船只稳稳“定”在运河中心。
李纲拿起千里镜,仔细看着这艘船。
虽然他看不清船上人员在做什么,却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转运司的吏员,此刻正在水文测量船上测量河水流量。
河水流速乘以该河段的“截面积”,就能得到河水的流量,而眼前这测量船所在河段的“截面”是个“矩形”,于是根据矩形的面积公式,该河段的“截面积”等于长(河宽)乘以宽(水深)。
测量船上有许多水文器材,其中包括测量水流流速的“流速仪”,只要测量船一直“定”在这个河段,就能不断地测量出河流的“实时”流量。
李纲就需要这种“实时数据”,来把握船闸的开合,
第四百二十一章 刺激
荧阳,和顺兴分号内,议事厅里,数名男子正围在一张大图边热烈讨论,人人手中拿着资料,议论着当前黄河水情,时不时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又或者拨动算盘。
他们手中的资料,来自官府,其上记载着黄河中下游地区、永济渠、通济渠的水文数据,都是最近几日统计上来的。
自从通济渠黄河船闸开闸分洪已有五日,这五日来通济渠的水位逐步上升,不过还在安全线内,而黄河水位也在上涨,不过上涨速度已经减缓。
很明显,随着通济渠、永济渠的开闸分洪,黄河下游河段水情稍微好转,但只要中游地区又下起大雨,黄河水位上涨速度必然会恢复。
当然,各地降雨量的统计数字也会及时送到和顺兴等几家保险商社手中,他们虽然是民间商社,但靠山硬的好处,现在就显露无疑。
从官府那里获得水文数据,这种行为倒不是泄密,毕竟各家商社是花钱(集资)买数据,时值黄河即将发大水的时候,他们“卖保险”的行为,对于稳定人心多少都有些作用,这是官府乐于看到的。
天灾,非人力可以抗衡,真要发了大水,遭受重大损失的灾民除了欲哭无泪别无选择,不过手里拿着“保险单”的人还能索赔,多少心里会好受些,戾气自然就不会那么大。
而商社拿到了“实时数据”,可以更好地进行“风险评估”,及时采取各种应对措施。
现在身处议事厅的人,都是几家保险商社的“技术骨干”,共同对当前黄河水情进行“风险评估”和预测,尤其要判断洪峰大概何时、何处出现。
洪峰是一个水文词汇,指的是洪水爆发时,一次洪水或整个汛期水位或流量过程中的最高点,形象点说就是一道大波浪。
这道大波浪经过哪处河段,哪处河段的河堤就面临最大的考验,熬过去了,那当地官府就可以松一口气,若熬不过去,溃堤,破口而入的洪水会淹没一切。
所以,如何预判洪峰的位置、经过各地的可能时间,是防汛、抗洪时官府需要做到的。
洪峰的出现和河水水位、流速有关,需要大量的“实时数据”来进行判断,但一切的前提,是要有基本完善的水文观测体系。
自明德元年起,朝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建设成体系的水文观测站,使得观察各主要河流汛期洪峰成为可能。
但也只是可能,因为这需要各地观测站不断地观察水文参数(水位、流速等),官府才能勉强判断发大水的河流里,洪峰大概出现在什么位置,其移动速度也只能靠估算。
整体而言,当前水文观测体系对于洪峰的预测,早不了几天,若某处河段的河堤确实不行,即便官府提前知道洪峰要过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加固到扛住洪水的程度。
即便如此,对于从事保险业务的商社来说,能够预测洪峰的位置,对于己方是很有好处的。
和顺兴等商社敢吃“保险”这碗饭,靠的当然不仅仅是胆大,没有看家本领,谁也端不起这种饭碗,否则迟早破产。
他们的底气之一,是算数。
确切的说,是一种复杂的算数,卖保险形同赌博,但不是单纯的赌博,首先商社要有靠山,同时还能有效进行“风险评估”,以此拟定相应的“赔率”。
“风险评估”不光靠经验,还涉及到大量数字的搜集、汇总和计算,以便对各种风险进行大概估计,然后划定不同的风险级别,拟定不同的“赔率”。
通过算数等综合手段,确保商社在“卖保险”这个经营活动之中避免大量赔付,只要精密布局,就能确保利润。
如今雨还在下,各地还在防汛,这个时候许多心中惴惴的庄园主,是极有可能购买保险的潜在客户,所以对于和顺兴等商社而言,如何更好地从这些把他们当傻瓜的庄园主身上赚钱,是必须把握的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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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刺激(续)
夜,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洒在黄河上,映照出滚滚波涛,哗哗的流水声中,位于黄河岸边的水文观测站里鼾声如雷,值守人员此刻正伏案打盹。
一旁等身高的座钟,其指针指到凌晨两点四十五分,而本来只是打盹的值守人员,现在一个个打着鼾,甚至有人从案上滑落倒在地上,依旧呼呼大睡。
窗外水声震天,房内鼾声如雷,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睡得这么香,可见值守人员有多累。
自黄河进入讯期,位于洛州孟津黄河河段的这个水文观测站,里面的人数就没低过五人,工部的吏员们轮流在此值守,每天都要反复观测水文,然后将最新的观察数据上报。
黄河水情危急,朝廷十分重视,而时刻观察水情、判断洪峰是否出现,是值守人员肩上最重的担子,又因为黄河中游地区时断时续的降雨,使得黄河汛期洪峰迟迟未见“现身”。
但河水水位上涨是很明显的。
宛若一道栈桥从岸边伸入河里的水文观测站,靠着“水泥墩”矗立在河边,虽然高度足够保证安全,但汹涌的河水越来越接近“水泥墩”顶部的观测站,让人总觉得观测站已经是被激流包围的孤岛。
历经无数个日夜,在观测站轮值的吏员们疲惫不堪,到了晚上,实在困得不行,伏案打个盹就能睡着。
座钟指针走到两点五十五分,忽然上头小窗一开,“窜”出一只机械鸟儿,“布谷、布谷”的叫着,但这声音被水声和鼾声掩盖,鸟儿喊了一会便“缩”了回去,房里各位依旧沉睡。
指针走到三点整,座钟内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一会,凄厉的呼啸声响起,声音之尖锐,吓得几位打鼾的吏员瞬间跳起来。
有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有人睡眼惺忪的手舞足蹈,有人惊慌失措的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就要往外面跑。
还好房内点着油灯,有足够的光照让大家看清楚所处地方还是“值班室”,大家依旧好端端的。
一人上前将座钟顶部的“按键”按下,极其刺激的呼啸声戛然而止,几位吏员惊魂未定的看看其他人,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这么刺激的整点报时再多来几次,怕是要被活活吓死啊!
时间为三点多三分钟,是该观察水位和流速了,吏员们分工协作开始干活,其中一人尿急,和同僚说了一声,打开门走出房间,到外面撒尿。
门刚打开,一阵水汽迎面扑来,那吏员抹了把脸,一手去扶栏杆,一手去解裤带。
外面风大,他当然要背风撒尿,扶着栏杆站稳身形,刚把那话儿掏出来,却被眼前情景吓得一哆嗦,尿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黄河水,距离他的脚下好像没多少距离,波涛汹涌之中激起的水汽,已经扑到他的裤腿。
而一个小时前,也就是两点整时,黄河水位哪里有这么高
看着眼前这明显大幅上升的水位,吏员愣了愣,把命根子收回去,拔腿就往房里跑。
“洪峰出现了!”
“洪峰出现了!”
同时有数声惊呼响起,值守的吏员们通过看测量仪器和肉眼直接观察河面,都发现黄河水位大幅上涨,这就意味着大家“翘首以盼”的黄河汛期洪峰,终于现出狰狞的身形。
经过短暂的惊慌后,一人爬上阁楼,掏出两团棉花将耳朵塞住,深吸一口气,握着警报器的摇把,随后奋力摇起来。
“呜呜呜”
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比方才座钟整点报时的声音高许多倍,划破了夜空,向四方传递着警讯。
。。。。。。
“呜呜呜”
尖锐的呼啸声中,无数青壮和士兵扛着沙袋涌上河堤,堤外是滚滚黄河水,水位远远看上去几乎要与河堤顶部持平,如果不及时用沙袋垒起高墙,水位再高些洪水就要漫过河堤,往堤内倾泻了。
吃住在河堤上的青壮,都是当地百姓,在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家乡,有村落,有农田,大家辛辛苦苦忙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滤沙导水
夜幕下,黄河大堤上火光闪烁,大量点起的火把及篝火照亮了河堤,也照亮了河堤附近的河面,只见混浊的河水已经逼近河堤顶部,而无数青壮此时正拼命用沙袋垒起长墙。
洪峰过境,水位大涨,修好没几年的河堤,成了大家最后的指望,如果挡不住洪水,什么都完了。
村庄、田地、商铺、作坊,都会被洪水一卷而空。
昔日繁华的白马津,此时变成巨大工地,青壮们在官府的组织下,分工协作抗洪抢险,吃住就在河堤边,分成数拨日夜轮值。
熬到现在,只要熬过洪峰,就能保得家乡安全。
本来,官府是要放弃这片地区进行泄洪,待得泄洪闸一开,汹涌而入的河水会把东郡北部淹没,以牺牲局部为代价,保得其他地方平安。
为此,官府已经提前疏散百姓,将老弱妇孺安置在各个避水高地上。
但当洪峰经过上游长垣河段时,白马津河段并没有收到开闸泄洪的命令,于是官府组织青壮继续守在河堤上,为了保护家园,和洪峰做殊死搏斗。
现在,漫长的河堤上多处出现险情,已经有地方出现“管涌”,这是溃堤的前兆,于是锣鼓声急促起来,无数人影涌向各个管涌地段,要把喷水的“泉眼”堵上。
管涌,又称“翻沙鼓水”,是指发大水时,河堤底部土壤被河水渗透,久而久之就如同滤网,使得河水从底部而不是顶部绕过河堤,由河堤后地面喷涌出来。
这种情况,就像打仗时攻城方挖地道绕过城墙进入城内一般。
当管涌发生时,看上去就好像是地上突然冒出一个个泉眼,不停有“泉水”喷涌而出,当然,这种“泉水”可不是清水,而是夹杂着大量泥沙的浑水。
看上去更像是喷沙而不是喷水,所以又称“土沸”或“沙沸”。
如果情况严重,“泉眼”不止一处而是许多个。
若不能及时将管涌处理,那么河堤底部土壤在大水的冲刷下会逐渐流失,形成暗沟,并且越来越宽,等同于掏空了河堤的地基。
于是河堤会溃决形成破口,大量洪水随后涌入,一溃千里。
管涌出现,身处河堤现场的吏员们和将领知道大事不妙,聚集各处管涌地段,声嘶力竭的指挥青壮及士兵抢险,甚至直接加入到抢险队伍中去。
翟让便是其中之一。
和其他同僚一般,翟让在河堤上值守了月余,随着洪峰逼近,这几日他连家都没空回,与青壮们、士兵们住在河堤上,竭尽全力与洪峰搏斗。
眼下,几日没好好睡过觉的翟让,双脚踩在泥泞里,和其他人一起奋力推着满载沙袋(土袋)的小车冲向管涌处。
“镇住”管涌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河堤外的“进水口”堵住,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在“出水口”也就是管涌的“泉眼”处做文章。
但不是直接将沙袋投入“泉眼”,而是将泉眼周围用沙袋(土袋)叠砌做成围井,以制止涌水带沙防止险情扩大,这种做法有讲究,唤作“围井法”。
此法第一步,要将拟建围井范围内杂物清除并挖去软泥一两尺,周围用土袋排垒作成围井,围井高度以能使水流出却不挟带过多泥沙为好。
第二步:在管涌口围井内用沙石填塞,如果涌水大而急时,可用块石或砖块填塞,压制水势,然后在井内铺设“过滤层”,以实现“滤沙导水”。
就是在围井里分层铺筑粗沙、小石子和大石子,每层厚度约为一到二尺,如一次铺设未能达到制止涌水带沙,各层可以适当加厚填筑,直至渗水变清为止。
这种“过滤层”作用是让水流走却把水中夹带的大量泥沙“留”在围井里,避免河堤底部的土壤快速流失。
如此做法,比起拿东西硬赌管涌口要好很多,因为当管涌形成时,意味着河堤地基下层开始形成透水层,人们若是堵住一个出口,大量经透水层绕过河堤的洪水,还会从其他地方“冒头”,形成新的管涌泉眼。
再堵,再冒,然后管涌处越来越多,堵不胜堵。
所以堵不如疏,让水在已有的出口继续外流,只需要把水中的沙土“留下”即可,如此一来透水层中的泥沙不会被洪水大量带走,河堤的地基没那么快被掏空,为接下来的抢险争取到充足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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