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林林总总,要做的工作很多,耽搁不得,所以刻不容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乱,否则只会自乱阵脚、事倍功半。
宇文温今日召集宰执议事,没指望当天就议出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这样的会必然会开上几次,每次都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最后汇总起来,才是个完整的解决方案。
所以,今天会议的目的是了解现状,让宰执们统一意见,首先做到“知己知彼”。
所谓“知彼”,就是要认识到今年夏秋黄河爆发大水灾是不可避免之事,还要知道大概的受灾地区和范围。
如此一来,开展防汛、抗洪抢险、赈灾及灾后重建、防疫的筹备工作,大家才能有的放矢。
所谓“知己”,就是要知道在面对这样的天灾时,朝廷能做到哪一步,手头上掌握的人力、物资,到底有多少,也就是说,面对即将到来的天灾,己方的动员能力到底有多强。
以及,己方承受损失的底限在哪里。
现在,工部提供的资料里,就有相关内容,其内容虽然一叠纸就能大致交代清楚,但却是凝聚了无数人十余年的努力。
那么,朝廷眼下家底到底有多厚呢
第一,完善的降雨、水文观测体系。
对降雨量的观察,可以初步预测旱灾和水灾,对于水位的观察,可以预测水灾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一套观测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成色
一张巨大的舆图,悬挂在政事堂内,上面绘制着黄河下游地区的草图,但和常见的草图不同,这张图上都是许多闭合的圈状图案。
配合插着大量彩旗的几块沙盘,此刻,工部官员向天子及宰执们陈述大概的泄洪区在何处。
泄洪即排泄洪水,是个治水术语,一般指由于持续性强降雨导致堰坝(水库大坝)超水位,为避免水漫洪溢,或堰坝溃塌而造成严重的灾害,这个时候就要开闸向下游地区排水。
同理,当黄河发生大水灾时,为了保住某个河段周边地区不受洪水侵袭,必须依靠别的地区分流洪水,以牺牲这些地区为代价,保住重要地区。
此即为丢兵保帅,这些被牺牲的地区,就是泄洪区。
虽然黄河流域水利工程规模很大,但谁也不能保证各地黄河大堤都能将急剧上涨的水位挡住,一旦水位超过极限,与其大家一起倒霉,不如牺牲一些地方,保其他地区平安。
这就涉及到泄洪区的划定,届时这些地区将会变成一片汪洋,建筑受损甚至被摧毁,而农田也随之淹没。
被洪水淹没的农田,可能接下来数年都恢复不了,导致农业生产大受影响。
从明德元年起,针对黄河流域的水利工程,是在工部的统一规划下,按照一个整体来建设的,所以,泄洪区也是提前规划好的。
这些泄洪区,不是随意划定,而是根据现场勘查结果,综合史料,经过认真比对、讨论,最后才确定。
随着今年爆发大水灾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宰执们必须知道这些泄洪区的情况,然后尽早做布置,疏散泄洪区的百姓。
不疏散不行,明知道这些地区会被洪水淹没,却任由百姓在原地生活而不作为,到时候洪水铺天盖地而来,生灵涂炭,这就是作孽。
可是,万一事态没有严重到必须开闸泄洪的时候,就提前把泄洪区的百姓疏散走了,就会造成劳动力短缺,抗洪时没有充足的劳力征调,本来不会垮塌的河堤垮了,这责任算谁的
对此,工部当然有“预案”,那就是在泄洪区进行勘察,测量各地的“等高线”,标定出“海拔较高”的地区,作为各地百姓的避难营地地址。
为什么说是“海拔较高”而不是“地势较高”因为这涉及到一个技术问题。
因为参照物的不同,各地区地势的高低是相对而言,若要从全局来判断某几个地区之间的地势高低,这个时候就需要统一的参照物,那就是海平面。
水往低处流,无论是长江黄河还是淮水,最后都流入大海,此即海纳百川,说明海的“地势”是最低的。
那么,以海平面为统一参照物,在各地测出来的“海拔高度”,对于从全局来判断黄河中下游流域哪里“高”、哪里“低”,是很有帮助的。
自明德元年来,工部的勘测队伍,走遍河南、河北,将黄河中下游流域及其主要支流流域的地区进行了“摸底”,初步将各地的海拔高度测量出来,并且绘制了“等高线”。
等高线,就是某个地区海拔高度相同的区域,用闭合的线连起来,这种线就是等高线,宛若树的年轮一般。
有了这种等高线地图,人们可以轻易判断出大片区域内,其中哪几个地区的地势(海拔)较高,真的发生大洪水,人们到了这个地区避难就会万无一失。
道理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实现却很难,因为这必须建立在大量有效的现场勘查数据之上,而现在,天子和宰执们看着的册子、挂着的舆图还有沙盘上插着旗帜的地区,都是无数勘测人员多年心血的结晶。
有备无患,正是多年来的认真准备,所以当险情到来时,政事堂会议上,工部官员能拿出详实的数据,让天子和宰执们在拟定防汛、抗洪、救灾政策时,有第一手的可靠资料。
早已规划好的泄洪区,也有了早已规划好的避难区域,又称“避水高地”,当地州郡县官府可以提前调集
第四百一十八章 纠结
夜,大雨瓢泼,东宫,书房,太子宇文维城正就着煤气灯的火光看资料,探手去拿茶杯,茶杯却被人先拿起来了。
宇文维城转头一看,却是太子妃韦氏在为他斟茶。
“怎么还没休息”
“妾见书房还亮着灯,便过来看看。”韦氏将茶斟满,关切的问:“二郎,注意时间,莫要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
宇文维城点点头,对着韦氏笑了笑:“为夫知道的,你先去睡吧。”
“好,妾告退。”
韦氏离开,房中只剩下宇文维城,还有候在外间的宦官。
宇文维城喝茶提神,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面带忧虑,随后放下茶杯,继续翻看起资料。
降雨越来越密集,宇文维城不用看急报,都能感受到黄河水位上涨的速度,以洛阳河段今日水情来说,黄河水位已经离警戒线很近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爆发大水灾已是必然,无非是受灾情况有多严重的问题。
于是,另一个问题就浮现了:朝廷这十来年修筑的水利设施,到底能不能扛住此次大水
如果有十足把握扛住,那就不需要泄洪,如果没把握扛住,那就早早疏散泄洪区的百姓,结果现在的情况确实不上不下,刚好位于两者之间。
这就导致政事堂诸公无法下最后的决心:是全力以赴、调动人力物力上堤坝,无论如何都要保得各地平安,还是如壁虎般断尾求生,以牺牲泄洪区为代价,降低黄河水位,保得其他地方安全。
如此纠结的心情,宇文维城也有,说实话,大家都希望朝廷这十几年的投入有最大化的回报,那就是水利设施挡住洪水,让黄河中下游地区都平平安安。
毕竟被水淹过的农田,很可能数年都恢复不过来,
但没有人敢保证这庞大的水利设施能够完全挡住洪水,否则一旦硬扛结果看不下去,迫不得已泄洪,泄洪区的百姓却没有得到及时疏散,必然酿成人间惨剧。
这可是要留名青史,被后人唾骂的!
谁也不敢负这个责任,也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所以,目前决定的方案,是“见机行事”。
黄河沿岸各地都要防汛、抗洪,一旦黄河水位上升到某个高度,无需多想,立刻泄洪。
此次防汛、抗洪,宇文维城是旁观者,按说不需要为此操心,但他得了父亲布置的“功课”,要全程关注此次防汛、抗洪、赈灾的全过程,故而不能真的作壁上观。
自明德元年以来,中原虽然有小灾小难,却没有大水灾发生,无论黄河、淮水还是长江,虽然汛期也有险情,但从来没有到如今黄河水情这么令人坐立不安的地步。
可想而知,若此次水灾能平安度过,或者损失较轻,那么渐渐稳定下来的人心会更加稳固,朝廷的声望会愈加壮大。
若此次灾情造成巨大损失,首先意味着十来年的投入未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其次会让人心浮动,河南、河北遍地灾民的惨状,必然会让野心勃勃之辈起心思。
自西晋永嘉之乱以来,天下纷争数百年,南北朝对峙的局面,不过是二十年前才结束,所以,许多人还不习惯中原一统的现状,心中依旧蠢蠢欲动,想要做那乱世枭雄。
宇文维城知道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也许尚为草莽,或者已是官吏,甚至已经身居要职。
这些人正在冷眼旁观,看看天下大势是不是真的趋向“分久必合”,若有什么天灾**导致天下震动,那么,届时各种魑魅魍魉就要冒出来了。
宇文维城作为皇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当然不想看到国本动摇的局面,所以,即便是旁观,他也入戏很深,面对着当前局势,纠结不已。
到底是全力以赴“全保”,还是断尾求生,牺牲泄洪区,保其他地区
。。。。。。
夜,宇文温就着煤气灯火光看舆图,杨丽华在一旁帮忙整
第四百一十九章 保险
阴雨连绵,屋檐下落水成帘,常秀站在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地上汇聚成潭,不由想到黄河水情,于是心中烦躁起来。
正如报纸所说,入夏以来各地降雨连绵,黄河水患再无法避免,不仅黄河发大水已成必然,连带着沿线支流流域地区发生水灾的可能也越来越大。
一旦发生水灾,常秀的大片棉田,恐怕就要遭殃了。
想着那大片棉田有可能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吞没,常秀的心就在滴血,他的棉花种植园好不容有了如今的规模,眼见大半年的努力,到了秋天就能得到丰厚回报,结果....
济州有越来越多的棉田,棉花种植业给许多庄园带来丰厚收益,常秀的庄园也是其一,大家努力扩大棉花种植面积,还采取了许多措施防范水灾,可当水灾的规模扩大到黄河泛滥,那就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若真是让滚滚黄河水将棉田摧毁,且不说土地要数年才能恢复,就说秋天要如期交货的棉花真没了,违约金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常秀作为积年行商的老手,在定契约的时候自然考虑到天灾因素,所以发大水这种“不可抗拒因素”出现,违约金不会高得让他倾家荡产。
但损失惨重是肯定的,常秀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房里。
房里,仆人们刚刚收拾完毕,方才有客人到,常秀热情招待对方,但席间的谈笑风生,消除不了他心中忧虑,现在随便找了各位置坐下,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常秀之子常宏,刚刚送走客人,转回来,见着父亲眉头紧锁,来到身边,低声问道:“父亲,若真是没有底,那不如....”
“不如什么”常秀抬起头,看着儿子。
“不如就在梁驵主那里买保险吧。”
常秀起身,来回走动,问:“你也这么觉得么”
“保险嘛,花钱买安心不是”常宏看着外面的雨景,有些无奈:“这雨断断续续的下,河堤总有一天撑不住,若买了保险,真发了大水把棉田淹了,还可以找梁驵主索赔,好歹能抵消一些损失。”
方才登门拜访的客人,是“和顺兴”商社的梁驵主,对方是来向常秀推销“保险”,也就是常秀若为其棉田缴纳一定金额的“保险费”,万一真发洪水把棉田毁了,“和顺兴”会赔偿损失。
赔偿金额以及相关事宜,会在双方签订的“保险单”上逐条注明,不得不说,这种“保险”业务,对于面临水灾的庄园主很有诱惑力。
常秀看着儿子,良久,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会做亏本买卖”
“父亲的意思”常宏闻言眼睛一亮,却又不敢确定自己所想:“莫非....”
“天底下,无论是谁,打开门做生意,那都是想赚钱的,和顺兴商社就是做保险买卖起家,人家要赚钱,靠的是保费,以及次数尽可能少的‘理赔’....”
常秀说着说着,将目光转向门外:“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认为济州一带被水淹的可能性小,所以才这么热情的到处推销保险。”
“也就是说,他们认为风险小,所以蠢蠢欲动,道理,和海贸是一样的。”
“和顺兴”商社是一个很特别的商社,光听名字就觉得很吉利,而这家商社从事着一门新兴行业,那就是“保险”,一开始,其服务对象是众多的小海商。
许多小海商,并没有自己的可靠船队或船只,所以要做海贸就得雇船运货。
出海有风险,风险还不低,很可能一支满载货物的船队,半路碰到什么意外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对于委托运货的海商来说,这就是不小的损失。
当然,海商在办理货物托运的时候,可以花钱“保货”,船队收了这额外的费用,一旦承运的货物出现意外,就得按照事前约定,赔偿钱财给客商。
然而,不是随便哪只船队都有这样的财力开展“保货”业务。
风险摆在那里,如何在风险面前确保各自的利益,是商贾和船主的一种博弈,也就是对赌。
这种对赌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是“保险”:你雇船运货,我来赌这船
第四百二十章 保险(续)
绵绵细雨之中,站在河堤上的通济渠转运使李纲,看着滚滚黄河水,眉头紧锁,入夏以来,荧州地区的降雨量相对往年十分频繁,让人心烦不已。
荧州是这般,其他黄河沿岸地区也大多如此,所以黄河水位快速上涨事实必然,而上涨的水位,也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无论是身在长安的天子、政事堂诸公,还是黄河边上讨生活的什斗小民,大家现在最关心的事情,自然就是黄河水情。
黄河水患,千百年来都是令人头痛的问题,不过这二三十年来,黄河中下游流域总的来说频发的是小灾,大规模水灾是没有的。
看着眼前的滔滔黄河水,李纲只盼大水灾不会发生。
将视线从河面上收回,李纲转头看向一旁。却见那根水位标尺上,上涨的黄河水已没过刚化好没多久的警戒水位线。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纲转头看向身边吏员,说道:“传令,开闸!”
“开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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