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另一处,是在左脚脚掌,也是同时点上的伤疤,长大后排列形状会变,但那五个点是绝对不会错,他曾经以为夭折了的孩子,肯定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对方身上疤痕让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当时他还是齐国皇帝的御用杀手,当然说成刽子手比较贴切些。
杀,杀,杀!
陛下看不顺眼的,杀!觉得会谋反的,杀!有能力谋反的,杀!日后也许会谋反的,杀!
从服侍老郎主高欢开始,刘桃枝服侍了高家所有的皇帝,是高氏祖孙三代的一把屠刀,郎主要杀谁就杀谁,文臣武将宗室甚至权贵,皇帝要解决的人,他就要杀。
桃枝常为此事。
权倾朝野的丞相斛律光,在被他袭击时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话,概括了刘桃枝的生平。
在齐国除了皇帝,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是刘桃枝没杀过的,所以他的手沾满了鲜血,刀下无数冤魂,积累下来的‘业’让刘桃枝没有子嗣。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要么还在娘胎里就没了,要么刚生下来不久便夭折,数十年下来,他杀了很多人,而自己的后代也同样被老天爷‘杀’了,没能有一儿半女。
作为皇帝的刽子手,所有人见了他都战战兢兢,但背地里肯定咒骂他不得好死,这都无所谓,但荣华富贵又如何,没了儿子继承,血脉香火无法传下去,人生还有何意义?
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所以老天爷不许他刘桃枝有后代,这就是报应吧?
刘桃枝如是想,后来得知侍妾再度怀孕,为了保下后代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安排这个侍妾搬到别处居住。
离开他这个业障缠身之人,离开是非之地的邺城,到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住下,只要能顺利生下孩子,无论是儿是女都行。
然后就这样过着平凡的生活,不要和邺城里的那个刽子手刘桃枝有任何联系,平平安安的长大,娶妻或嫁人,把血脉延续下去。
那一夜,他收到消息,侍妾生下的是男婴;春去秋来,他的儿子平安在世上活了将近一年;满周岁那天,他在儿子左肩胛和左脚掌上点了五个疤,作为日后相认的凭据。
作为刽子手的刘桃枝不能有儿女,否则迟早被仇家抓去泄愤;而作为皇帝的一条狗,他也不能有儿女,否则总有一日全家都会被皇帝拿来平息众怒,满门抄斩。
他终于有了儿子,儿子只需要知道生父姓刘,常年在外做买卖,有这两条消息就足够了,这个孩子将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和那个刽子手刘桃枝没有任何干系。
下定决心后,刘桃枝暗地里安排心腹将母子二人送走,回到侍妾的老家居住,还备好足够的钱财,能让母子俩衣食无忧。
然而那心腹并没有回来复命,再次派人去侍妾的家乡打听,发现母子二人根本就没有回去,想来是半路上出了意外。
是遇了贼人?还是那心腹见财起意,害了母子二人拿了钱财逃亡他处?这都无从可知,刘桃枝只道天意如此让他绝后,从此也没了念想。
周国灭齐,效忠的对象荡然无存,邺枭们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刘桃枝已是风烛残年,唯一想法就是带着老部下投靠新的大树,找个好归宿。
一连串机缘巧合之下,成了隋帝杨坚的手下,刘桃枝还得授开府仪同三司衔,但这都无所谓了,他只希望部下们能有个好归宿。
新郎主不需要他这个邺枭的老头目,所以刘桃枝打算做完此事后便辞官,闭门谢客在家中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直到昨日,吴明光着膀子从他面前溜走,看到其身后左肩胛的疤痕,刘桃枝惊得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了,从婴儿到成年,那独有的疤痕虽然相互间的位置有变,但其特殊性绝不是巧合可以说明的。
一行浊泪留下,他捂着脸喜极而泣:我的儿子,还活着
。。。。。。
邾国公府伙房,许多人分男女在排队打饭,如今是午饭时间,当值或者休息的仆人们都在伙房里用餐。
府里对仆人包食宿,按男女分有宿舍,但禁止在宿舍自己生火煮食,大部分人都要到食堂打饭,菜色根据各自的身份有丰简,但无论如何量大管饱有盐且时不时有肉是最基本的。
偶尔会有福利,那就是五味斋在推出新菜色时,会在府邸伙房‘推广’一段时间,根据大家的意见调整烹饪手法,今日推出的是新风味烧鸭,中午刚一开就被排队抢光。
大号的伙房,可以容纳许多人吃饭,如此规模的伙房似乎别家大户里没有,而奇怪的‘长条餐桌’也是别处大宅院没有的。
仆人们坐着胡床(马扎),围在‘长条餐桌’旁,吃着各自面前摆着的饭菜,这种诡异的用餐情景想来也是别处没有的。
贾牛手捧餐盘,嘴里叼着个炊饼,来到一处桌子边坐下,见着吴明在发呆,不由得笑道:怎么了?抢不到烧鸭没胃口了?
啊?啊,没事,没事。
不要紧,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几日中晚都加餐,晚上还有一次,是五味斋新推出的醉鸭,先在府里让大家尝尝看味道如何,今晚一定要抢在前几名排队!
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而旁边的吴明却不停地走神,饭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听同伴们边吃边讨论着各种话题,他忽然加快动作三两下就把饭菜扒干净。
我吃饱了,先走了!
你饿死鬼投胎啊吃这么快!
吴明也没说什么,笑了笑起身离开,出了伙房,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瞬间布满纠结之色,回到宿舍之后,见着左右没人,他脱下鞋子看了看自己的左脚掌。
五个疤痕赫然出现在脚板底,各点之间的形状勉强可以和十字联系起来。
师父
吴明喃喃自语着,他是师父当年捡回来的弃婴,是师父一把将他拉扯大,当年吴明还以为自己就是师父的儿子,只是后来明白事理之后,师父将其中缘由说了出来。
悟明,你是为师捡来的孤儿,父母姓甚名谁已不可知。
咦?师父不是徒儿的亲耶么?
胡说!为师是出家之人,怎么可能破色戒娶妻生子!
师父,你犯嗔戒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明,你可知道自己左脚掌上的五个疤痕是怎么回事?
不是师父烫上去的么?
胡说阿弥陀佛悟明,你背后左肩胛上也有五个疤痕,与脚掌上的疤痕一般,相互间可连成一个‘十’字。
师父,这疤痕仿佛是特意烫上去的?
脚别伸过来!阿弥陀佛这伤疤想必是你亲生耶娘留下的吧,也许是为了日后好相认
当年的一番对话,在吴明耳边再度响起,如同亲耶般的师父已经故去,当年似乎曾说过是在什么地方捡到他的,可吴明已经不记得了。
怎么会这样,他莫非真是我亲耶?
第一百四十八章 震惊
?湖畔庄园,这是邾国公府的正式地产,除了别墅之外还有许多平房,在其中居住着邾国公府的佃农及其家属们,而府邸仆人们的亲人,也大多居住在这里。
得益于巴州大刀阔斧的兴修水利,原本饱受水患的湖畔荒地得以开发,而邾国公府的庄园占地颇广,将一大片荒地规划好之后,由佃农们开始垦荒。
有铁制的工具,有足够的种子,有分工明细的协作,还有专人组织大家修筑小水渠和堤坝,在一年多的努力下,春天播下的种子,秋天终于有了收成。
当然也只是有收成罢了,新开垦的荒地其粮食产量比不了熟地,常年被水患祸害的湖畔土地,还得耕作数年才能变成良田。
即便如此,有美好的前景在,佃农们积极性很高,他们为邾国公府耕作,而要上缴的田租比寻常农民上缴给官府的田租要少两成。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在国公府的羽翼之下,不怕被胥吏刁难或者被人欺负,往后的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
葡萄园一隅,司马令姬正和其她侍女在喂鸡,这里的鸡都是散养的,在葡萄园里满地乱窜,自己在地里刨食,但每日还要喂食,到了这个时候‘走地鸡’们就会自己聚拢到投料点。
看着身边一群鸡,司马令姬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有了先前不小心给鸡啄了脚的教训,她如今已经老练起来,和同伴们分散开来投料。
当年身份尊贵的皇后,左右随时跟着侍女和宦官服侍,如今却身着粗布衣裙布鞋,和农家女一般在喂鸡,如此悬殊的落差,司马令姬却没觉得有何不妥。
两年前,她被赶出皇宫,那个与其说是丈夫不如说是弟弟的小皇帝没多久便‘病逝’,司马令姬在嫡母身边饱受冷眼责罚做各种家务,早已适应了平凡人的生活。
做为废后,按这个时代的先例要么出家,要么改嫁,她还年轻,甚至由于前夫只是个孩子的缘故,入宫两年还是处子之身,所以成了嫡母改善生活的一个筹码。
嫁出去后可以换回一笔不菲的聘礼,司马令姬的用处,大概也就是如此了,至于夫家会对她如何,那就只有老天才知道。
娘家不待见,若是夫家也不待见,司马令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她对自己的人生前途十分迷茫,直到遇见了他。
司马,动作快些,他来了哟!
一个同伴促狭的笑着,见着司马令姬脸色微红,其余人也开始起哄,很快喂完了鸡,众人转出葡萄园,催促着司马令姬去会情郎。
府里的护卫吴明,出远门办事带回来一个司马娘子,这在府邸仆人圈里不是秘密,这两位大约是要成亲的,所以也成了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府邸不禁止男女仆人相恋,但禁止未婚私通,若是双方成婚会酌情调整工作岗位,而吴明和这位司马娘子很可能就是府里又一对双职工夫妇。
主母们不在庄园,所以完成了自己分内之事,仆人们可以在庄园里到处走动游玩,当然不许进的区域还是不许进,但是临近湖边的观景楼却是可以去的。
轮休的吴明如今正在观景楼里坐着发呆,匆匆赶到的司马令姬见他眉头紧锁,便坐到身边关切的问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我我好像找到生父了
啊?那是件好事啊。
司马令姬说道,她知道吴明是孤儿,是还俗的和尚,也知道抚养其长大的师父已经故去,还知道吴明把师父当成生父一般。
可是我不想认他。
为什么?
司马令姬闻言有些意外,觉得若是换成自己,要是得知生父的身份,肯定会相认的,不过她也知道吴明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生恩,不如养恩!
吴明这是说给司马令姬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从懂事时起,就是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师徒俩相依为命,情同父子,所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生父,认不认都无所谓了。
更何况是如此身份的人!
阿明,无论如何,生父都是生父,如果现在过不了心里的坎,那就等以后吧。
吴明没有说话,看着湖景出神,司马令姬坐在他身边,两人的手紧紧握着。
。。。。。。
李三九坐在书案旁,整理着门类繁多的纸条,作为邾国公府的管家,他平日里很忙,即便各项事务有管事分管,但作为总揽,李三九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账房厨房,外出采买,府邸前后院,庄园和佃农,还有打扫卫生房屋修缮等打杂的,各小院的丫鬟侍女婆子,以及小女郎和小郎君的奶娘等等。
甚至还有各类考核仆人宿舍管理,每日里都要听管事们汇报。
忙完了这些,还得忙另一件事情,那就是郎主宇文温特别交给他的任务:监视。
监视分两类:对外和对内,对外的叫做市场调查部,当然也有专人负责汇总,而对内的就只能是他自己汇总,把各类小纸条上记载的消息整理好。
这是根据郎主的吩咐,在府里布下的耳目每日里探听来的琐碎事务,当然主母和各位侧夫人是不许打听的,可即便如此工作量也很大。
宇文温对卖主之仆深恶痛绝,所以李三九能理解郎主对内监视的用心,只是随着府里仆人越来越多,每日里能收上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他已经快忙不过来了。
忙不过来也得忙,李三九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也很重要,郎主把这种事情交给他做,正说明了极度的信任,所以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仆人们滋生的所有负面情绪,一定要在初期察觉,以便尽早采取措施,而每日里的言行正好能体现一个人内心所想。
不需要特地去打听,耳目的作用就是看和听,把看到的和听到的记下来,交到李三九手里,当然基于‘一叶障目’的原因,这些消息也许是真的,也许是走样的。
所以需要汇总,对于出现的一些牢骚怠工情况,要加以重视,如果某人长期如此,那就基本可以断其人心怀不满,需要及时‘处理’。
吴明,左肩胛有疤痕,似乎为所擒邺枭头目之子
这是李三九在一张纸条里看见的内容,府里的护卫和仆人经过培训,整体水平脱离了文盲阶段,所以写简单的纸条不算什么难事。
吴明与那人在州狱有对话
李三九看到这里陷入沉思,这个消息真是让人震惊,如果耳目探听的确有其事,那么吴明内心所想到底是什么就很关键。
刘桃枝,是邺枭的头目,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捉到这条大鱼,可怎么个烹饪法就没人做得了主,只能是等宇文温回来后再定夺。
吴明是府里的护卫,要是基于父子之情把对方放跑了怎么办?若是被对方言语迷惑,要做出不利于府邸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要不立刻采取措施?可万一吴明心中别无他念,见着受怀疑,本没有心思也会起心思,所以采取措施反倒会适得其反,这是个问题。
李三九一直以来都是把消息汇总给宇文温,由郎主自己做决断,可如今郎主在外,是不是要报给主母听也是个问题。
想了许久,李三九收拾好东西,上好锁后来到后院,正要去向主母尉迟炽繁汇报此事,却见柳叶从主母小院里出来,她见着李三九后便行了一礼。
人送走了?
送走了。
李三九闻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那个领着人袭击邾国公府的李圆通,按着主母的吩咐于今日送上了船,让其到南岸自行返回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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