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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众大臣各自纠结党羽,纷纷上书,有人主张雷殛案是无中生有,权策妖言惑众,必须捉拿由三法司严查幕后主使,有人一口咬定雷殛案确有其事,弹劾侯思止,说亲卫履行公务遭遇雷殛负伤,理应善加抚恤,他却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奏疏上呈,天后和睿宗没有只言片语回应,冷处理。

    朝臣紧迫感大增,争斗之心越发强盛,相互攻讦,官司越打越大,脱离了雷殛案范畴,明枪暗箭对人不对事,缠斗成一团,权策和侯思止两人,在漩涡中心,每篇奏疏都要捎带上,弹得千疮百孔。

    事态迅速激化,嘴皮子战斗不过瘾,御史台的年轻御史成群结队,与中书门下的舍人给事中,分成两帮,在光范门约架,拳来脚往,打斗正激烈的时候,三个红衣戎装军士狂奔而过,高举一份织锦奏疏,口中大呼,“博州捷报”“博州捷报”。

    两方不约而同停止揪扯,收兵回官署,事后统计,此役头破者五人,流血者二十余人,余皆负伤。

    大明宫,紫微殿,天后召来睿宗,一同用午膳。

    听闻斗殴事件,两位至尊一笑了之,大唐中书门下众多官署设在宫禁内,文官脾气暴躁,天后临朝以来,前有北门学士,后有薛怀义,只要涉足宣政门,无不遭遇暴打,因政见相左互殴,习以为常。

    “旦,雷殛一事,你有何看法”武后年过六旬,保养极好,头发乌黑,面无皱纹,看上去约莫四十许人,慢条斯理用膳,胃口甚好,桌上的玛瑙鱼,羊臂臑都吃了不少,武后喜吃甜食,餐后还用了一块豆沙透花糍,一碗米锦花糕。

    睿宗李旦没怎么动筷子,也不敢直视武后,垂头默坐而已,听到提问,挺直腰杆,讷讷作答,“儿臣以为,薛绍为太平夫婿,她又有孕在身,




第4章 一日千牛
    薛绍的身后事在太平公主府操办,有没有罪过另说,他的驸马头衔没有剥夺,殿中内省和礼部的太监官员出面操持丧葬事宜,有条不紊。

    来客众多,门庭若市,终究有一层避讳在,大多即来即走。

    权策来时,吊唁队伍已经形成模式,流水一般左进右出,人声鼎沸,却难掩冷清。

    李氏皇族虽多,太平公主的同胞兄弟只有庐陵王李显、睿宗李旦,生子都晚,李显长子李重润年方5岁,李旦长子李成器大一点,也只有9岁,大名鼎鼎的唐明皇,是李旦第三子,这会儿只有3岁,比权竺还小一岁,其他异母兄弟都远离京师,权策是第一个上门的近支晚辈。

    公主府执事引导权策到灵堂,来宾吊客有人认出这便是雷殛事件的幸运儿,议论纷纷,权策依礼致祭,薛绍长子薛崇胤年方七岁,次子薛崇简只有两岁,两人披麻戴孝,行礼答谢。

    薛崇胤性子安静,对权策这个表哥冷冷清清,薛崇简粉团一般,童真烂漫,在乳娘怀抱里张着小嘴雀跃,权策伸手过去,接过他抱了抱,他也不吵闹,权策捏了捏他的脸蛋,他竟脆声笑了出来,权策赶忙把他交还出去,小孩天性,哭笑无忌,在灵堂上这般笑却是不好。

    在灵前哀思了约莫半个时辰,时间差不多,权策借了个静室,换上绣着斗牛的绿袍,忍着不适,在额头上贴了枚楔形花钿,这是官方的着装要求,摆明是冲着中看不中用去的。

    飞马到千牛卫衙署,办理官凭印信一路顺遂,经办书吏一路小跑,连声恭维,“将军这官职,可是咱们千牛卫衙门独一份儿”

    “有劳诸位”权策笑着一一拱手,他这左千牛卫羽林郎将的任命有些吊诡,按制,南衙十六卫只有左右卫亲勋翊府设有羽林郎将,他从左卫亲府调出,进了千牛卫,偏又当了羽林郎将,不清不楚的,很摸不着头脑。

    他的上司是左千牛卫中郎将赵鎏,不苟言笑的中年帅哥,拿出典册,给他分派了职司,“天后既命你为羽林郎将,驾前宿卫之事就由你承当,册子上千牛备身6人、备身左右6人,备身50人,为你所属”

    62个兵权策微微愕然,低头领命。

    赵鎏嘴角微翘,给他解释了一番,“千牛卫不领府兵,宿卫侍从满员124人,你领一部,我领一部,轮班值守,其余銮驾仪仗尚有五百余人,虽也属千牛卫,与你我不相干”

    权策顿悟,千牛卫只是个壳子,挂千牛卫牌子的,什么将军大将军,跟虚职差不多,用来提升品级而已。

    赵鎏又道,“你且记下,千牛卫备身,皆是朝中高官显达子弟,切莫逞少年意气,给自己招来祸患”

    权策躬身受教,“多谢将军提点”点齐所属侍卫,入宫当值。

    大明宫的设计格外注重防御,丹凤门为南门,入宫北行,第一道宫墙横向隔断,通向外朝含元殿,设有钟楼鼓楼,东西朝堂,含元殿两翼展开,为第二道宫墙,通向中朝宣政殿,两个大殿之间,中书门下弘文馆等官署林立,宣政殿两翼为第三道宫墙,后开紫宸门,通往内朝紫宸殿,进了第三道宫墙,才是宫城内院,殿堂楼阁花园寺庙马球场,林林总总,是皇帝起居理政娱乐之地。北门有两道宫墙,两重门户是重玄门和玄武门,之间隔着十丈宽的夹城,四面高墙耸立,壁垒森严。

    进了紫宸门,权策手下人马开始分散,内侍省、左藏库、内武库,都归千牛卫防卫,到金銮殿,只剩下他,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共计十三人。

    大明宫的金銮殿跟明清时期的金銮殿不同,它不是正殿,是武后的寝殿之一,也是他召见翰林学士,处理日常政务、谈论文学、诗词唱和的地方。

    他们在殿门口排班就位,等候召见的学士、文人早早到位候传,武后从承欢殿起居,乘坐步辇驾临金銮殿,众人单膝跪地,恭迎接驾。

    脚步纷沓,权策明显感觉到有一缕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腰弯得更低,头深深埋下。

    “抬起头来”这是上官婉儿的声音。

    权策领命抬头,触目是个雍容挺拔的身影,身量比周围侍从高出一大截,头顶日头,遮盖了光线,面目看不分明,紫衣黄冠,金光满身,胸前一片白的耀眼,视线清冷,直射入眼睛,惊得他一抖,赶忙把眼帘垂下,武后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倒有几分好颜色”看了好一会儿,武后丢下一句评语,广袖飞舞,拾阶而上,绣着银凤的裙摆绵延四五米远,随从女官女侍款款如云,姹紫嫣红。

    殿门轰然关闭,权策长出一口气,嘴唇发干,手心里出了一层白毛汗,不是他怂,实在是这个女人凶名太盛,自己的子女都杀了不少了。

    金銮殿隔音效果不大好,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虽无关朝政,权策也不想多听,走下九层阶梯,从门前移动到阶下,总算得了耳朵清净。

    一行贵族从右银台门进来,手里马球杆,身着紧身骑装,显然刚在含光殿马球场打了马球,个个眼高于顶,行事张扬,使唤宫廷太监如同家奴,一定脱不开一个武字,好在看他们的路线,应当是要从光顺门离开宫禁,不会朝这边来,权策目不斜视,自己这根木桩子是武后的贴身侍从,量来没人胆敢冲撞。

    “噔噔噔”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一股巨力从侧面撞了上来,权策脚下无力,撑不上劲,横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又在地面上打了数个翻滚,才稳当下来,全身各处生疼,尤其是膝盖,针扎一样。

    “嗤,这就是姑祖母称赞的雷部正



第5章 是非之地
    御马圈养在重玄门外的飞龙厩,马厩东侧用来养马,马厩西侧是连片营房,驻扎着北衙旗下的骑兵精锐千骑,加上飞龙厩自身的防守力量,兵马总数近两千人,护卫比大明宫里还要森严,堪称固若金汤,也算是个有趣的皇家幽默。

    主事飞龙使乃是内廷太监,姓栾,同一般的太监不一样,长得高大魁梧,昂首挺胸,从马厩里走出来,行走间虎虎生风,身上有些水渍污渍,想来是在亲手照料御马,挑剔地打量了权策一眼,不甚满意,草草拱手,“恭喜贵人了,这边请”

    马厩里光线幽暗,马匹嘶鸣声不时响起,有的野性未去,不停冲撞马栏,轰然作响,难得的是并无异味,权策不懂马,四下里胡乱看,想着等会儿让他挑的时候,该怎么搪塞过去。

    岂料栾太监一路快行,并没有停留,也没有让他选的意思,他也就闷头跟着走,到了马厩最深处,栾太监停了下来,这里只有一匹马,碧眼青鬃,毛卷红纹,油光发亮,高有六尺。

    “此马名为纨骕骦,乃是高宗皇帝生前最钟爱的御马,曾亲手为它刷洗,此马温良,还请贵人善加珍惜”栾太监抚摸着御马的鬃毛,脸上浮现追忆之色。

    权策怔了下,赶忙摇头拒绝,“多谢栾使者关照,此马身份高贵,小将恐无福消受,有劳另择一普通马匹,小将感激不尽”

    栾太监回头看他一眼,嘴角抽搐几下,“贵人多心了,天后赐马,非同小事,自有专人传令,老奴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擅专”

    权策脸上尴尬之色一闪即逝,换上感恩戴德,“天后厚恩,小将愧领了”心中苦涩,才搞了个雷殛事件,再出这种风头,实无益处。

    栾太监送一人一马走出飞龙厩老远,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老奴多嘴一句,纨骕骦虽不高傲,却也通灵,贵人看着高壮,实则内里虚浮,并不能令它诚心敬服,效力之时,难免有所不足,还请贵人明察”想来是忧心权策不明就里,胡乱迁怒鞭打。

    权策心生敬意,郑重点头,“栾使者勿忧,小将自会量力而行”

    离开飞龙厩,权策没有原路返回,他决定走远路,向左转弯,沿着大明宫外墙的官道行走,这样走相当于绕了大明宫半圈,好处是人烟稀少,不惹眼。

    “权策,站住”一声厉吼,后面追上来两骑快马,马上两人,金銮殿前见过面的。

    “权策,你这匹马,我要了,你要多少钱帛女人,尽可开价”殴打他的三郎,怒气未平,眼睛绕着纨骕骦打个转,又盯上了权策,神情凶狠。

    “此乃天后御赐之物,请恕权策不敢转赠”权策淡然以对,纵然内心老态龙钟,他从人人平等的后世而来,这三郎无缘无故一而再的找他麻烦,实在可恨。

    “你……哼,也罢,暂且让你照料两日,休得怠慢,出半点差池,我绝不与你干休”三郎优越感非常强大,“过几日我得了空,自会向姑祖母求取,它终究是我的,记住了,我叫武延秀,我父亲是武承嗣”

    权策眼底闪过一丝丝笑意,千百年的纨绔子弟,都是这个口吻,三郎武延秀,亲府中郎将是二郎武延义,他跟武承嗣这一家子倒是有缘,“只要有天后旨意,权策不敢不从”

    武延秀冷哼一声,暴力拉扯马缰,胯下漆黑骏马嘶吼一声,前蹄离地,硬生生转了个大弯,原路返回。

    “三郎何往”中年人在后面连声呼唤。

    “侄儿心气不顺,再回去找那姓栾的耍耍拳头”武延秀去势汹汹,纵马挥鞭很快跑远。

    中年人闻言,摇头无语,冲权策抱抱拳头,“权将军,三郎自幼受宠,行事无状,多赖将军气度恢弘,本官武攸暨,有礼了”

    听到这个名号,权策立刻下马站定,抚胸昂首,行了个军礼,“见过武中郎”武攸暨此时是右卫中郎将。

    “不敢不敢,将军见笑了”武攸暨连连摆手,面色竟有些羞红,“我自家事自家知,不过一轻浮子,无功无德,如何当得将军,只是天后隆恩,勉力而为罢了,此间非闲话之所,改日再邀将军共谋一醉,还请万勿推辞”

    “蒙长者抬爱,权策万不敢辞”权策改口称长者,爽利答应,蛇蝎一窝的武家人中,武攸暨是难得的一股清流,于时无忤,专自奉养,是个难得的洒脱人,也因此得以善终。

    武攸暨怡然而笑,面容卓然清爽,“如此就好,我去看着三郎,免



第6章 父亲母亲
    义阳公主府正堂书房,父子两人一站一立,相对沉默。

    权毅看着眼前的儿子,有几分恍惚,他有几年没亲近过长子了,眼前他英气勃勃,沉稳内敛,跟记忆中畏缩怯懦,外形如虎内里如兔的糟心模样对不上号了,想到东莞郡公李融的恭维,嘴角微微上扬,“坐”

    权策撩衣落座,心事重重,没有注意权毅的视线。

    “昔日为父以门阀,入太极宫为侍卫,彼时宫闱肃静,并无这许多枝节,身边同僚三不五时仍有人被逐被逮,所犯之事,无非口舌手脚”权毅捋捋胡须,语重心长,“在宫里行走,尽心履职即可,切勿多言多行”

    权策听他一席话,才反应过来,这是误会了,但一片教子之心,还是要承情,“谢过父亲提点,孩儿有一事不明,苦思无果”

    “你且说来”权毅坐直身体,脸孔严肃起来。

    “为人臣者,所求者何”权策正经八百提问。

    “匡扶社稷,讽谏君王,安抚黎庶,保全家族”权毅似是对此早有心得,答得飞快而且工整,显然已经在心中千锤百炼。

    权策气息一滞,这么大年纪,保留一颗中二的心,真的不容易,小心地下了一剂猛药,“父亲以为,琅琊王、东莞郡公等人做到了哪一点”

    权毅目光陡然锐利,望了望窗外,沉声呵斥,“竖子妄言,人心道统,大势所趋,为李氏神器请命,岂容你诋毁”

    “若真有人心道统,又何须心怀鬼蜮”权策不想再纠缠大道理了,“孩儿只看到无谓牺牲,挥刀杀人,举起屠刀的固然可耻,取下刀鞘的,又何尝不是罪人”

    权毅眼中深深失望,叹口气,“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父亲,孩儿有三问,不吐不快”权策起身离座,双膝跪地。

    “朝中衮衮诸公,有受遗老臣,倔强难制过裴炎者乎”

    “有将门贵种,能纠合亡命过徐敬业者乎”

    “有握兵宿将,攻战必胜过程务挺者乎”

    权毅被连珠炮问得瞠目结舌,眉心跳动不停。

    “父亲,天后掌权已有二十余年,谁可与争锋武家何以猖狂,不过迎合天后所需,与其逆潮流妄动,自毁长城,何如因势利导”权策豁出去,将讳莫如深的夺权之事,摊到桌面上,他不信权毅会迂腐到大义灭亲,“社稷安危,宗社小利,孰轻孰重只说当朝陛下,他可敢夺权弑母他都不敢,东莞郡公等人又能有何作为”

    权毅脸颊从涨红,到苍白,再到涨红,闭着眼,胸膛急剧起伏。

    半柱香后,他情绪平复,睁开眼,给了权策一个字的评价,“蠢”

    “父亲息怒”权策赶紧认怂,捧着茶杯送上,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保全家人,要是反而将权毅气出个好歹,他就无地自容了。

    权毅接过茶喝了一口,脸上的怒气散掉,声调和缓下来,“小儿之见,神器大事,岂能轻忽,你当是商贾借贷,字据画押,有借有还你看谁家神器不是流血漂橹而得”

    权策哑口无言,他知道历史轨迹,武后终究会还政李唐,但权毅不知道,那些前赴后继斗争的李氏人马不知道,换句话说,没有他们的流血牺牲,武后是否还会还政李唐还不一定,相比之下,只求活命的他,羞煞愧煞,“父亲说的是,孩儿无知”

    “非也,你小小年纪,能看透朝局这许多事情,已经难得可贵,吾家大郎成人矣”见他低头受教,权毅神色更加温和,思量了片刻,“不过,你既蒙天后青眼,暂时,不必掺和这些”

    权策的羞愧只有一瞬,还是不改初衷,道友可以死,贫道一定要救,让权毅改变立场不行,就想法子让他暂离风暴中心,“父亲,长安天子脚下,是非之地,我们府又为人所忌,行事艰难,不如外迁,避其锋芒”

    权毅苦笑摇头,“既是为人所忌,又怎会容我等轻离,朝中甚至有人动议,要将你舅父调回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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