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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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美人迟暮(二十六)
正旦朝贺之后,武后改元圣历,年即为圣历元年。
元日夜晚,武后在华清宫飞霜殿设宴,皇族权贵和朝中文武高官齐聚,一同款待前来朝贺的外藩使节。
宴会之上,安东和安西成为两个最亮眼的主题。
上官婉儿当廷宣读了安东都护府大都护权泷呈上的告捷奏报,三日之内,靺鞨部落有数万仁义之士倒戈归附天朝,充当先导,负隅顽抗的成建制叛军,已经全数扑灭,正在山林之中清缴残余,一应缴获和战利品,将在元宵佳节之前,转运送达骊山,进奉宫禁。
武后凤颜大悦,她心底也不得不承认,经权策之手提拔起来的人,都是强干得力,在长脸方面,冠绝朝堂。
大祚厉、大祚荣父子授首未久,靺鞨部落老巢便被荡平,免去后顾之忧,实乃一桩大大喜事。
立了功,又在喜庆时候,自然要封赏。
武后挑着眉头,带着莫名的笑意,看了权策一眼。
“权泷镇抚海东,羁縻番邦,劳绩卓著,此番又分化顺逆,使悖逆者得其罪愆,顺服者得其奖赏,山河之爵,正为此辈而设,赐封权泷为渤海郡公”
郡公,又是郡公。
权策功勋满身,却是借着更换封地的由头,才勉强晋爵郡公。
而权泷立下一个半截功劳,便一跃而上,与他平起平坐。
谁也不晓得武后的心思,此举是刻意给权策难堪
但权策的族兄得了爵位,这是实惠,两相对照,权策在爵位上头受到压制和委屈,愈发鲜明,堪称忍辱负重,这是虚名。
怎么看,武后也没有得了便宜去。
除非……
有些脑子活泛的,联想到遥祭之时,武后刻意让权策在面前跪了好一会儿。
这是怄气的第二个章节么
权贵重臣们,都有些腮帮子疼,他们供奉了数十年的女皇陛下,英明神武,辣手无情,何时变得如此,如此,幼稚
“咯咯咯”武后仰起头,发出一阵爽快笑声,似乎坐实了某些事情。
“来呀,奏乐”
飞霜殿上,再度奏响了西域苍凉的古曲摩诃兜勒,与上一回不同,不只有乐器合奏,还有舞姬,赤足披发,跳起了西域韵味的舞蹈。
“枯藤老树昏鸦……”
殿阁内侧,传来渺远的女声,沉沉吟唱,正是权策填就的词句。
一曲奏唱完毕,无论朝臣外藩,都沉浸其中,气氛颇为压抑。
武后伸出手,拍了拍面前的桌案,正是摩诃兜勒的最后一段曲调,发出长长一声感叹。
“朕膺大统,率万邦,领兆民,富有天下,奄有四海,常生喟叹,朕躬一身,担当万方之罪,却不能穷尽万方风情,至为憾事”
“安东也好,安西也罢,在朕羽翼之下,朕极目远望,亦不得见边塞子民,尔等内外臣工,代朕行宪牧民,仰体朕舐犊之意,善加教化抚育,勿使野蛮,勿使冻馁,勿使流离”
“陛下仁爱慈怀,心系万民,实乃苍生之福,社稷之幸,陛下英明,陛下万岁”
权策当先站了出来,歌功颂德。
“陛下英明,陛下万岁”
殿中众人随之一同起身,到殿中山呼再拜。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今日是正旦宴席,朕本不该提及这些”武后拂了拂袍袖,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儿,在皇族班列上首,瞧见个陌生的面孔,“你,是素节”
“儿臣李素节,拜见母皇”豫王李素节才回到坐席,听到武后的声音,又赶忙撩着袍裾小跑回去,一头磕在地面上,“母皇隆恩,儿臣得以再见天颜,儿臣,感恩莫名”
“唔,不必谢朕”武后挑挑嘴角,轻笑了一声,“要谢,便谢你的好外甥便是”
“儿臣……”李素节打起了磕巴,语不成声。
“素节,朕问你,你父有子嗣几何在世几何”武后话锋一转,突地问了个问题。
“父皇有子嗣八人,在世,唯有儿臣与皇弟相王两人,呜”李素节强自按捺,仍是拖出了个短促的哭音,又用力憋住,不敢发出,形容狼狈。
武后却没有哀伤,甚至有几分淡漠的笑意,“难为你还记得,听闻你膝下子孙丰茂,这是极好的,你父亲在天之灵瞧见,也会喜乐开怀”
“呜呜呜……儿臣,儿臣……”李素节到底放声哭了出来,说不出个囫囵话。
武后皱了皱眉,“行了行了,堂堂男儿,又是长辈,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退下吧,你就藩已久,怕已经忘了宫中滋味,这两日,就在华清宫留宿吧”
李素节千恩万谢,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诸位,佳节佳期,满饮此杯”武后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上官婉儿主持外藩朝贺,颇为细腻,笑吟吟出来,不着痕迹地掌控了余下的场面。
请了突厥的贵人表演角抵,赢取彩头,唤了西域的贵女表演舞蹈。
新罗王金理恭的幼女,与倭国女王鸬野赞良的长孙,一个作书,一个抚琴,表演了倾慕的天朝文华,博得了满堂喝彩。
就连西南的土邦,也有贵人出来演唱了几曲山歌。
座中,波斯使节不甘心沦为看客,主动出来凑趣,“陛下,天朝有句话,主忧臣辱,您惦念域外风情,波斯有最华美的羊毛毯和最精湛的工匠,愿将波斯高原的人文风景,绣在地毯上,献与皇帝陛下,这样,陛下心念一动,波斯就在您脚下”
“唔,甚好,贵使有心了”武后露出个灿烂笑容,向他举杯示意了一下,很是满意。
众多使节见状,纷纷表态,愿追随在波斯之后,要用本土土特产,将山川形胜,民生百事,送到武后驾前。
大食的使节要木讷一些,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全场平平无奇,没有出彩之处。
两人的收获,落差也很大。
大食使节得到了鸿胪寺卿段成式的邀请,前往神都洛阳,与神都留守狄仁杰会面。
而波斯使节,则受到权策亲自邀请,到义阳公主府做客。
宴席到夜深才散。
对于许多使节而言,此行的公务,大多已经完毕,剩下的,便是观瞻天朝风物,打道回府。
而有些使节,真正的考验才刚刚来临。
比如,新罗王金理恭和吐蕃王后尼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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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美人迟暮(二十七)
新春佳节,长安和骊山都是张灯结彩,歌舞翩飞。
华清宫中的彩灯彩楼,彻夜不息,仙乐飘飘,酒肉的香气混合着脂粉的香气,熏人欲醉,令人如在梦幻之中。
若是再饮了些闷酒,胆气开张,平素不敢为,甚或不敢想的事,大抵都能做了出来。
武后散去夜宴,并没有立时返回寝殿九龙殿。
暂留的一炷香时间,全都给了权策。
隐约可闻,似是叮嘱他元宵节将权衡和权徽两个子女带到宫中来,又过问了权竺年内定亲礼的预备情况,还提及了权策妻妾的孕育情况。
闲话家常,权策也提了个请求,请旨在元宵节过后,将豫王李素节迎回义阳公主府,亲人团聚两日,再返回藩地。
武后笑吟吟地晃了晃头,满头的金凤首饰光芒耀眼,拉住权策的手,红唇开合,说出的话,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你这段时日,若是不惹朕生气,朕便允了你,若是惹了,却要让朕高兴了才可”
宗亲权贵们在大笑之余,只觉得武后对权策的宠信和偏爱,大约已经登峰造极。
唯独大殿后半段坐着的邺国公张昌宗,胸口中冒出大股大股的酸水。
曾几何时,武后这般亲昵姿态,他们兄弟也能享有。
“哼哼,皇族宗室,高贵神圣呸,果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张昌宗心头闷哼,未曾宣之于口,面上的讥诮嘲讽之色,甚是浓重。
在他侧后方,有个人却比他更要气愤,借着酒劲说了出来,“啧啧,晓得的知道是祖孙辈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一对恩爱老妻少夫,嘿嘿,这等将长辈母女双收的,却是闻所未闻,权策倒是好牙口”
声音不大,只限于周遭能隐约听清楚,这里坐的,大多是高阶文武散官,或者是宗亲里地位较低的,还有张昌宗这种失宠的破落户,活动能力极为有限。
虽说听到了,但都装着充耳不闻,一脸敬仰的望着殿堂中心的武后和权策君臣二人。
张昌宗也装作没听到,过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声音的源头,隐蔽地望了过去。
山阳侯李琨。
张昌宗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这厮显然还是没有跨过儿子李景荣死在西域这个坎儿。
他心中开始盘算,当如何利用这个信息,谋取翻身之机。
正在他满心算计的时候,一阵香风拂过,武后和上官婉儿走过他的面前,长长的裙裾,在他面前拖曳着。
张昌宗心头一阵剧痛。
枕边服侍数年,却换来无疾而终,对面不识。
他跟着众人的脚步,站起身,踉踉跄跄出殿。
“啊……”一声惨呼响起。
“山阳侯,无恙乎”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张昌宗心头咯噔一下,赶忙上前围观。
却见山阳侯李琨倒在阶梯之下,面上血肉模糊,身子都不能动弹了。
而那少年,正是风光无限的立节郡王薛崇简。
张昌宗看了看高高的九层石阶,李琨定然是九层并作一层,直接摔落下来的。
薛崇简的眼睛盯着,旁边宗亲权贵众多,却无一人上前援手搀扶,他的子侄兄弟也不例外。
有人看到了,有人没有看到,李琨是薛崇简一脚踹下来的。
薛崇简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看到,他听了有人通风报信,此人胆敢辱及母亲和大兄,那便绝不能有好下场。
“呵,哇……”李琨喘着粗气,喉咙中呵呵有声,似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只是吐出一口心头血。
“无事便好,年节下的,真有个三长两短,未免太扫兴了些”薛崇简言语如刀,“过了节,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呜呜哇哇……”李琨四肢发麻,五脏移位,吐不出完整字句,眼睛在四周扫过,似是在求助。
“呵呵,口不能言,也许,是一桩福报,山阳侯,且行且珍惜吧……”薛崇简挥挥袍袖,威胁得可称露骨。
“崇简,快些来,到义阳姑母府上守岁去”一声清脆的呼唤,安乐公主李裹儿亲自过来,将薛崇简抓了去。
“安乐姐姐,母亲和高安姨母也在么”
“自然是在的,你问这些作甚”
“嘿嘿,多些长辈,也好多讨要些压岁喜封呀”
……
两姐弟相携而去,汇入了光彩烨烨的队伍中,众人颇觉眼前不真实。
方才阴风阵阵的立节郡王,在安乐公主身边,乖乖巧巧像是个纯良无邪的小白兔。
薛崇简走远,才有人上前将李琨搀扶起来,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
张昌宗再度陷入迷茫之中。
他高估了人心节操,得知李琨出言不逊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宴席才散,薛崇简的报复便到了。
显然有知情人要讨好这位风头大盛的夏官侍郎兼秋官侍郎,迫不及待告了密。
那么他再想用这个与权策一党换取利益,便是行不通的了。
要想得到好处,便只有向另一位当事人告密。
而且,这位当事人,除了他张昌宗,怕是也没人有胆子去。
张昌宗酒劲上涌,越想越是可行,折转身,跌跌撞撞向九龙殿行去。
“站住”殿前千牛拦住了他。
“休要拦我,我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陛下,速速前去通禀,误了大事,仔细尔等的脑袋”张昌宗昂首挺胸,颐指气使,找回了往日在宫禁之中横行的感觉。
千牛拿捏不定,便通报了上官婉儿。
“邺国公,陛下已经就寝安歇,你有何事,可告知于我,再转告陛下”上官婉儿面上的笑意淡淡的。
“事涉谋反、谤君大事,上官昭容自认耽搁得起”张昌宗冷哼连连,并不买账。
上官婉儿眼神凌厉起来,心念电转,思量着张昌宗是不是拿到了权策的什么把柄,心头涌起阵阵杀意。
“嘎吱”后头殿门开启,近侍的小宫女碎步上前,“昭容,陛下宣召”
“邺国公,请吧”上官婉儿吸了口气,冲着身后招了招手,众多侍女随着她入殿,隔两步便对面站定,耳朵都竖的高高的,殿门站着的四个,是戎装宫女。
武后披头散发,只穿着抹胸中衣,听了张昌宗的所谓机密,面上泛起了一丝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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