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纪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岁月书
“好。”
顾淮生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自然地移开目光,将瓷盒放到他掌心,起身往屋外走去。
身后只有晋雪年急促又隐忍的呼吸声,就在他快要碰到门板时,终于听到晋雪年出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顾淮生背对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出声,晋雪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道:“你身手不凡,潜入全府定然有所图谋,可是就算你这样帮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你身为晋家后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晋家作为百年将门,难道能养出废物来不成,”顾淮生终于出声,淡淡的嗓音如山巅千年不化的积雪,既冷清,又凉薄,“我救你,是因为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至于要你做什么,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如今的晋雪年历经多年折磨,心门早已紧闭,一丝撼动的可能也无。他拒绝触摸外界,只想背负着责任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直到不得不死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好心只会让他不安,让他怀疑,让他觉得自己在被人可怜,被人施舍,让他觉得不堪,觉得愤怒,想要拒绝,所以顾淮生才会这样说因为你还有价值,所以我才会救你。
晋雪年已经病入膏肓,而这句话就像一剂良药,虽然在积年累月的沉疴面前所效甚微,却在此刻成功使他松开了紧绷的神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听到身后之人松了口气,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嘲,顾淮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拉开身前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气越发炎热,渐渐的薛梓奴连屋子都不愿出了,整日抱着凉茶躺在席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顾淮生对他这种懒人行径哭笑不得,却也由着他这么胡来,顶多每日里自己多走几步去他屋子里与他商量曲谱的事。
眼见还有一个月便是全承恩六十寿辰了,他们的曲子也已几近竣工。顾淮生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实则心里却越来越焦虑为那封不知何处的先帝遗旨。
整个西京很少有人知晓,如今皇帝的皇位并非名正言顺,先帝病笃之时,当时还是太子的何泽代理政务,越发不将先帝看在眼里,乖张跋扈,骄奢靡,本性毕露,甚至还做下强占臣子之妻的荒唐事来。
先帝见此愈发后悔恼怒,暗暗地把五皇子何懿召回西京,召见了一批忠臣,想让他们扶植五皇子何懿,岂料此举却被何泽知晓,何泽先发制人,将何懿坑杀在郊外猎场中,并且把先帝软禁了起来,先帝无计可施,不过一个多月便郁郁而终。
然而谁都不知道,先帝在去世前曾留下一道诏书,怒斥何泽荒淫无道,不义不孝不忠,做出弑弟戮父杀君之事。
当时能见到先帝的只有贴身内侍总管全承恩和孝惠皇后钟氏,先帝只好将此事托付给他们二人,要他们隐忍待发,等日后寻到机会拥立仁厚慈善的皇室子弟做新帝。岂料全承恩这个小人起了贪心,在先帝去世之后便下手杀了钟氏,然后去找何泽,以遗旨为筹码要挟何泽,换得了滔天富贵。
全承恩以为此事做得隐秘,知晓之人全都已经被灭口,却不知当年孝惠皇后多留了一个心眼,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又帮她以假死为由偷换出宫,这名忠心耿耿的宫女出宫之后便听闻了皇后惨死的消息,更是想要完成皇后遗命,日夜不辍地赶往平国,去寻先帝最疼爱的胞妹平淮长公主求助,而顾淮生便是从平淮长公主那里得到的消息。
全承恩将遗诏捏在手里,这才让何泽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下手。这封遗诏对全承恩来说可谓比性命还要重要,这样重要的东西,定会放在最为保险的地方。顾淮生多方打探观察,最后圈定了书房、卧室和私库三处地方,然而这三处地方俱是重兵把守,他每夜都换上夜行衣埋伏在外,想要找到机会潜伏进去,可是这么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始终没能有进一步的进展。
这天晚上,万籁俱静之时,顾淮生时隔七日再次来到了西北角的那栋独院中。
孤掌难鸣,一人再厉害,力量也终究有限,他算着晋雪年的伤应当也好得差不多了,想着能不能找他帮点小忙。
谁知到的时候晋雪年竟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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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他心下诧异,听到后院传来一点动静,于是提气翻上屋顶,借着屋檐的掩护朝下看去。
只见屋子后面有一小排低矮平房,当初建立之时应当是给仆人住的,如今早就荒废了,野草生得足有成年人那么高。而就在这块荒地中央被人小心地清理出一块平地,上面搭着一个简易粗糙的棚子,木为柱,布为顶,棚下跪着晋雪年。
他在烧纸钱。
那些挽纸形如铜币,色如哀雪,纷纷扬扬地落入火堆里,被火舌一卷,眨眼便化为了灰烬。
纸灰打着旋往上升,碰到棚顶之后才停住,不知打哪个方向来的风一吹,又四散着飘开。
火在动,纸在动,风在动,唯有跪在火光前的年轻人是静止的。他腰背微微佝偻,整个人都仿佛小了一圈似的,一点都没有之前强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股挺拔劲。他的脸藏在火光后,被炙热的空气扭曲得有些不真实,可是顾淮生仍旧能感受到被压在眼底眉梢的哀伤,那些哀伤仿佛有如实质,一圈一圈地勒上顾淮生的喉咙、心脏、血管,让他呼吸变重,心跳几乎停止。
“谁?!”
大约是身为将门子弟的敏锐的直觉仍在,晋雪年忽然站起身,满怀警惕地四下打量。顾淮生将满脸的复杂神色仔细敛好,才拍拍身子站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见来人是顾淮生,晋雪年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警惕却还没消失:“你怎么来了?”
顾淮生却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烧纸钱?”嗓子有些哑,他自己却未发觉。
晋雪年因为他这个问题微微皱眉,冷冷地道:“这关你什么事。”
“我没记错的话,你长兄逝于深冬,晋家其他人逝于初春,没有一个日子是和今天对的上号的。”
这样再三追问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可是此刻的顾淮生心乱如麻,根本顾不上这些。
晋雪年大概也察觉到了他情绪里的异样,犹豫了下,低声道:“悼念一名故人。”
顾淮生紧追不放:“是谁?”
晋雪年终于不耐烦了:“顾公子,如果你来就是想问这些,那还是请回吧。”
顾淮生却没回避,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是难言的复杂。没等晋雪年继续发作,他喉结上下滑动,吐出一个名字:“何睿。”
晋雪年浑身一僵,瞳孔骤缩,顾淮生便知晓自己猜对了,他将目光移到还在燃烧的火堆上,黑沉沉的眸子仿佛盛着两簇火苗,能将这十五年的时光一把烧尽。
这个名字……他原以为自己将在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提起这个名字了。
“何睿,字怀瑜,先帝次子,大梁二皇子,十五年前大梁式微,被送到后越做质子,一年之后病死异乡,被追封为怀德王,享年一十五岁,”顾淮生嗓音沙哑,“今天就是何睿的忌日。”
晋雪年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怀疑又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能一下子就想到二皇子殿下的忌日……你难道是他的旧部?不,不会,你直呼殿下姓名,对他无半分敬意,不会是他的旧部。难道你是他的仇敌?”
顾淮生沉默以对。
他怎么会忘掉这个日子呢。
怎么会有人能忘掉自己死去的日子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每一年都有一个人会为自己哀悼。
“为什么?”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就问了出来,“据我所知,何睿与你并不相熟,他大你六岁,走的时候你才八岁,你为什么会一直记着他,甚至还为他烧纸……”
晋雪年却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眼中的抗拒表现得十分明显。
顾淮生怔然片刻,终是哂然一笑。
也是,对现在的晋雪年来说,自己对他多有隐瞒,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有问必答呢。
晋雪年怀念的那个何睿已经死掉了,而自己记忆中的晋雪年也全然不是如今这个饱受折磨的年轻人的模样。
道一句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罢。
顾淮生不再追问,而是走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直着腰跪下,拿起一叠纸钱撒了上去,火星遇纸就燃,眨眼间又升腾起来。
幸好有棚子挡着,别处的人看不到。
他生来只跪父母天地,如今这一跪,就当是跪那些过往罢。
火光越燃越盛,热浪沸腾,顾淮生眼睛被熏得有些疼,忍不住眨了眨。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他神思恍惚,一时想起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一时又想起如今的血海深仇。
真是人生如雾亦如梦。
晋雪年蹙眉定定地看着跪在火堆前的顾淮生,此刻没人看着他,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些许茫然和疑惑,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最后只是跪在了火堆的另一边,与顾淮生一起安静地将剩下的纸钱烧了个干净。
“如果何睿知道你还惦念着他,每年都给他烧纸钱,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隔着明亮的火光,顾淮生轻轻道。
“不,”晋雪年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他不会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
顾淮生愣在原地,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大概是此刻气氛太好,晋雪年看着顾淮生那张被火光模糊了的面孔,竟隐隐产生了一丝熟悉感,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四岁那年,殿下救过我一命,”晋雪年陷入了回忆里,“那年冬猎,父亲将我们兄弟几个都带去了围场,我不小心踩上冰面掉进了水里,是殿下跳下去将我救了上来。”
顾淮生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件事与他而言太过微不足道,若不是晋雪年此刻提起,他几乎要忘了。
“我们识于幼时,别于少时,殿下离开的那年我才八岁,”晋雪年怔怔地看着越来越微弱的火光,眼底闪烁着别人读不懂的情绪,“殿下和大哥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常常来府上寻大哥玩耍,平日里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只有殿下来的时候才会放任我们去玩,所以我少时最开心的时候便是殿下来访的时候。只是后来我又不希望殿下来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
“我年纪小,不会说话,那时候能做的事就是站在一旁看着大家。但是殿下不一样,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看到我一个人在旁边,会主动来和我说话。”
顾淮生哑然,晋雪年说的事,其实他都不太记得了,那时候会主动和晋雪年说话,大概也只是自己性格使然,不愿意气氛太冷所以随口说的无心之言罢……
他不知道自己在晋雪年的记忆里居然这样好,好到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殿下喜爱吃甜食,有一次我无意中尝到厨娘做的高粱饴,觉得殿下一定很喜欢吃,于是偷偷跟着厨娘学了好几天,最后总算成功做了出来,而就在那时候,大梁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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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将二皇子送去后越做质子,大家聚在一起为他送行,我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只能悄悄把饴糖塞到他的行囊里,”晋雪年微微仰起头,瘦削的下巴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孤零零地看着天空,“可惜了,我还想等他回来亲口问一问的,也不知道他吃到了没,好不好吃,知不知道是我做的……”
顾淮生看着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震惊、愧疚、动容等种种情绪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咬了咬舌尖,刺痛将血液里沸腾的陌生冲动狠狠压了回去,半晌后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复道:“他肯定吃到了,很好吃,如果他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会很感激你。”
很感激。
最难熬的那个夜晚,周身是腐烂的尸体发出的恶臭味,乌鸦和野狗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等着他彻底断气,而那时舌尖上传来的微微发苦的甜意,却让他迸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意志。
糖已经变了质,然而却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再三章内就把晋小年救出来(握爪!)
第5章原是故人(三)
这天白天,薛梓奴死皮赖脸地拉着顾淮生下棋。他早就腻了整日研究曲子的日子,本想着换换心情,谁知和顾淮生下棋却让他心情变得更糟糕起来。
“不下了不下了!”薛梓奴苦大仇深地瞪着棋盘半晌,忽然扔下手中棋子,将棋盘上的棋子乱搅一通,耍赖道,“哎呀不小心弄乱了,这下可下不了了,就算平局吧。”
“没关系,”顾淮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拾着棋子,“我可以复盘。”
薛梓奴一噎,半晌没说话。
就在这时,顾淮生耳朵微动,听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外似乎有人在敲门。心思急转间,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道:“好了,既然你又不想作曲子,又不想下棋,不如我就先回去了。”
一想到又要只剩自己百无聊赖的一个人,薛梓奴小脸顿时垮了下去,“好嘛好嘛,我们继续下棋,我不耍赖了。”
“和你下委实没什么意思,”顾淮生不为所动地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还不如睡睡觉呢。”
“你!”薛梓奴弹了起来,正想和他理论理论,谁知顾淮生仿佛有所预料,动作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薛梓奴兀自气鼓鼓地瞪着门板半晌,打了鸡血似的去书架上翻棋谱看了。
当然,薛梓奴如何化悲愤为动力钻研棋谱暂且不提,这边顾淮生穿过中庭,刚巧遇到正在往回走的晋雪年。
顾淮生问:“来找我?”
“嗯……”
方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晋雪年本以为是顾淮生想要避嫌所以不见自己,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些许失落来,然而他如今沦落至此,比别人更敏感的同时也更加注重自己仅剩的尊严,一咬牙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谁知竟好巧不巧地在半途中遇到了顾淮生。
晋雪年看向顾淮生身后,犹豫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
“没事,”顾淮生提议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晋雪年伸手入怀,似乎想掏什么,“我来是想和你说……”
顾淮生已经越过他走向了自己屋子,此刻推开门打断了他,语气平淡,甚至还透着一丝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外面晒,我们进屋慢慢说。”
晋雪年抿抿唇,神情复杂,半晌才应道:“……好。”
顾淮生有些被他逗乐了,啼笑皆非地扭头看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屋子会吃人不成。”
别人以为善意被自己质疑,晋雪年不由有些尴尬,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对他笑过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邀请他进屋子了。
多少年他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当成“人”的感觉了……
顾淮生背对着他的脚步一顿,一息之后才又重新往前走。
只可惜晋雪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有些拘谨地跟在顾淮生身后走进屋子,许久没有像这样脚踏实地地踩着干净的地板了,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从前哪一次被人传唤进屋不是被丢在地板上的,甚至还有一次,全承恩要他跪着摆出最屈辱卑微的姿态,一步一步爬到脚前……
他从前好歹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公子,可是也就是这个曾令他自豪的身份使他坠入深渊。那些人最喜欢将他挺直的脊梁一寸寸打折,将他因不肯出声而咬紧的牙关撬开,看着他满身骄傲粉碎的模样。他越狼狈越不堪,那些人就越开心越快意。
他无数次想死去,可是一想到还在教坊的妹妹,一想到父亲兄长临走前的不甘悲鸣,想到晋家满门上下的冤屈血债,他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活下来。
记得刑场上,那个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大哥,眼含血泪地看着自己,跟自己说,活下去!他们晋家的冤屈总有一天会大昭于天下,他们晋家一定要有儿郎活到那一天,替冤死的人好好看着,看着世人对他们的忏悔!看着晋家重拾荣光!
他答应了。他不能不答应。
自此他的世界倒了个个儿,就好像神明在他的命运里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线的那边是憧憬无畏满门荣光,线的这边是无尽苦难无边深渊。这么多忍辱负重的日日夜夜,肩上的重担几乎要将他压垮,心中滋生的阴暗几乎要将他吞没……
顾淮生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异类,他给自己治伤,和自己说话,邀自己入室……其实他也没给什么,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而已。
可如今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于自己而言都是那样珍贵。
顾淮生一回头看到的便是晋雪年有些呆愣地发呆的模样,心里一疼,克制不住地往回走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拉住了晋雪年的手。
晋雪年浑身一僵,条件反射性的一把拍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我……”晋雪年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嘴唇微微蠕动似是想解释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顾淮生看着他这幅防备的模样,暗叹自己方才太过冒进了,面上却没显露出半分来,仍旧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指了指椅子:“请坐。”
他这副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神情倒是让晋雪年轻松了许多。晋雪年在椅子上坐下,踟躇片刻,还是道:“对不起……”
顾淮生摇摇头:“是我不对,我本想安慰你,却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晋雪年拒绝的话才说了个开头,顾淮生已经端着两盘糕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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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过来,晋雪年只好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伸手接过两盘糕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谢,谢谢。”
两盘糕点,一盘是蜜饯,另一盘是荔枝膏,晋雪年犹豫着捏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五官一刹那有些扭曲。
太甜了……
顾淮生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的屋子里摆的却全是这种甜嘴……他道:“抱歉,屋里只有这些,你要是不喜欢吃,就放那儿吧。”
晋雪年却摇摇头,一口一口将那块荔枝膏吃完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明不喜欢吃甜食,然而这块荔枝膏却比他吃过的吃食都要软和好吃,吞进腹里后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一颗冰封已久的心脏似乎都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吃完这块荔枝膏,晋雪年竟就这么呆坐着走起了神,顾淮生端详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和涣散的瞳孔,忽然觉得他这样比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要顺眼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晋雪年总算回过神来,他抿抿唇,看着一直没有出声喊自己的顾淮生,心里生出些许愧疚来:“许久没吃过甜食了,一时想起了以前的事,倒是让公子笑话了。”
“无妨,”顾淮生顿了顿,伸手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借此动作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你说以前难道你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不是,”提起往事,晋雪年眸光有一刹那柔软,“从前二皇子殿下来找大哥时总是喜欢给他带一些自己喜欢的吃食,大哥不喜欢吃甜的,然而二皇子又总是盯着他,他不能拂了二皇子的面子,只能慢慢地吃下去,那副模样实在有趣……方才吃到你给我的荔枝膏,我便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其实方才的顾淮生神情和当年的二皇子也很像,那种殷殷期盼的眼神,好像只要说一句不好吃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
“咳咳”
都忘了自己居然做过这种蠢事,顾淮生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连连咳了两嗓子才缓了过来,对上晋雪年困惑又担忧的目光,他连忙转移话题:“你还没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对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晋雪年才想起来自己此番来意,忙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块叠起来的粗布,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顾淮生却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了些预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止住,然后自己将门窗都打开来,保证屋外若有异样能第一时间听到,这才让晋雪年继续开口。
“那晚你说有个重要东西被全承恩藏起来了,问我对全府了解多少,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但是就在前两天,我发现全承恩房中有个密室”
晋雪年说着将手中的布展开,上面画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图案。
“打开密室的开关就在他床头的多宝阁上,这是开关的图案,”晋雪年在图案上指指点点,“需要先得到全承恩拇指上的扳指,嵌入这个凹槽内,然后按下这两个按钮,往这个方向扭一圈,这边还有几个按钮,应该是迷惑用的,我也不知道按错了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如果要去闯的话千万别按错了。”
他说得认真,没有注意到顾淮生越皱越深的眉头和隐含怒意的眼眸。
说完这些,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已经干硬的泥块,转了一下给顾淮生看十分平整的一面,上面刻了一个图案,似乎是在什么东西上面拓下来的。
“这个是我趁全承恩不备时在他的扳指上拓下来的,”晋雪年珍而重之地将泥块放在桌面上,“你拿着这个可以去做个新的。”
岂料顾淮生伸出手,却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晋雪年避之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顿时怒道:“你做什么?!”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拼命挣扎,顾淮生皱着眉,手上愈发用力,不闪不避地看着他:“让我看看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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