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顾延章面沉如水,道:“我叫她回去了,我今日有话要同你说。”
他难得这样一副面孔,看得季清菱甚为不解,不禁问道:“怎的了可是今日累了”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清菱,你瞧今日那张定崖如何”
季清菱道:“看起来颇有侠气,虽然接触不多,应当是个不错的人罢”
听她这样说,顾延章的脸更黑了,他捏着拳头,复又问道:“同我相比,又当如何”
这话没头没脑的,季清菱只觉得甚是奇怪,不过遇上这样的问题,她脑子都不用过,直接便答道:“他怎么能同你比”口气之中的维护与坚信溢于言表。
顾延章仿若身上压了千钧之重,此时皆被搬开,终于舒展了眉头,问道:“我再问一回,将来遇上旁人比我好,你是觉得我好,还是他好”
季清菱脸上一红,嗔道:“哪有人这样问话的”
顾延章见了她的表情,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冲动,他捏着拳头来回走了几遍,再忍不住,把桌上那一个匣子拿了过来,放在季清菱座旁的茶桌上,自己也挨着坐了,问道:“清菱,待回了延州,你还要不要同我住”
季清菱点头,道:“不住一处,难不成要分开”
顾延章展颜一笑,道:“我有一桩心事,放在心底多日,实不知要如何同你说,如今再过不久就要到延州,也不能再拖下去。”
他低头看着季清菱的眼睛,道:“清菱,回了延州,我自取两家婚书上衙门登记,我与旁人道,你是我妻,可好”
季清菱呆了半晌,只当自己听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开了口,顾延章越说越顺,道:“当日你娘在蓟县与我两做主成了亲,婚书写毕,堂也拜了,你早是我妻子,碍于六礼未过,我们才不得不兄妹相称这样的话只要往外说了,我再找师娘补上六礼,不会有人再去细究,最多说两句小孩子不懂事。”
他见季清菱半日不回话,心中甚是紧张,犹犹豫豫地拉过季清菱的手,柔声问道:“你是不喜欢我么”
娇术 第八十七章 难过
“你是不喜欢我么”
听得这话,季清菱如同不小心触到了火,惊得立刻将被顾延章捉住的那一只手抽了回来。
顾延章跟着她的动作呆了一下。
他慢慢将手收了回来,面上原是紧张,突然就如同绢纸上被滴了一大滴最黑稠不过的墨汁般,从紧紧抿住的嘴角,到眉头,到眼神,渐渐晕染扩散开来一个极为难过的表情。
他屏住了呼吸,只拿一双眼睛望着季清菱,眼中除了难过,还蕴含着另一样。
浓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意。
哪怕季清菱经历太少,仍不甚知情事,此时依旧读懂了他的要表达的心思。
她久久没有说话。
顾延章的面色慢慢地变得煞白,似乎从里到外,散发出心灰意冷的气息。
季清菱从未见过顾延章这样的形容,更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多年在一处,他是温柔的,体贴的,坚毅的,忍耐的,神采飞扬的,哪怕是生气,面上也全是透着关切与心疼,无论自己对将来提出什么,他永远都只会点头支持。
季清菱一直很清楚,虽然两人之间,看似是自己一直在做那个“引路人”,自己决定不去京城,自己决定留在蓟县,自己帮顾延章谋划出路,自己为两人的生存谋求钱物,然而他们中真正使力最多的,从来都是顾延章。
自己说要他考清鸣良山,明明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常人听了,恐怕都是翻个白眼,嗤笑一通,他却只会说好。
哪怕每日丑时正睡下,寅时二刻就爬起来,咬着牙习武、念书,除了吃饭、睡觉,无一时是松懈的,无论自己整理出的经注有多厚,提出的要求有多苛刻,他都从无抱怨与推脱。
同一个策问题目,只要自己说一句要求,他便能依言换着不同的观点、手法写上十几稿。自家从别处找来的经注题,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书院院考会有涉及,即使那内容佶屈聱牙到了极致,他也只是笑一笑,把书卷拿到面前,背了又背。
这种行事风格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良山书院的课业何其重,多少学子休沐之时,回到家中,连动弹都不愿意。世上天分高的人不止他顾延章一人,蓟县中一直都有一种说法,进了良山、清鸣两院,几乎就是一脚踏进了文渊殿,半个身子穿上了进士袍。
能在这样的书院之中,一直维持旬考首位,他究竟付出过多少精力,多少时间,哪怕后来没有日日得见,她也一样能够猜测。
然而就是在这样辛苦的日子里,他依旧日日记挂着自己,几年之中,松香虽然面上说是跟着他,实际上每天都有大半的功夫在两边跑,代替他问自己的饮食起居,问自己的衣食住行,给自己带他想要送回来的吃食,给自己送他不知听了哪个同窗无意中说起的小玩意。自己生病了,哪怕过不了几日就是旬考,他也什么也不顾,一心只要回来照顾。
他是桩桩件件都拿得出手的顾延章,哪怕照顾起人来,竟也要比普通的小丫头来得细致。
季清菱本以为这是性格,也是多年相处的兄妹情分,现在想来,恐怕在他心中,当时已经不止是兄妹了。
他担心自己,在他心中,自己生病了,他比谁都要着急难过。他说过“恨不得以身代你”,原本只当做一句心疼的话,现在想来,应当真是出自本心。
他打心底里疼自己,所以才能比其他人都要照顾得周到细致。自己皱一下眉,他就晓得拧帕子,抿一抿嘴,他就会去端茶水。
莫名其妙的,季清菱从心底里泛出了一股惊慌,这心慌比方才听到顾延章一番告白更为令她害怕。
没有了季清菱,顾五哥也许依旧还是那一个顾延章。
他那样好,无论处在再恶劣的境地,都能逐渐将局势扭转,活出属于他的天地。
可是没有了顾五哥,季清菱,永远再无法去天底下寻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里,季清菱只觉得自家似乎变成了一只被人割掉鳃的鱼,连呼吸都困难了。她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脚底一阵发冷,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顾延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忍不住心中生出一样的难过,还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她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撇开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顾延章见了她这样的反应,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他从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被人在心里挖了一个大洞”,当时只觉得好笑,天底下居然有这样荒谬的形容之法。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一句话来。
是的,他就像被人在心里头挖了一个大洞,从那洞里头一直往外淌血,把他浑身的力气都淌没了。
回想起从前的那些个甜蜜自揣,只觉得俱是一个笑话。
纵然费尽心力,把一颗心捧出来,若是她不要,又能如何
除了疼她,他什么都不会做,更不舍得做。
然而她若是不要他疼,他又该如何是好
顾延章见季清菱毫无回复,只得惨惨一笑,道:“你既是不喜欢我,却还要同我住在一处这是把我当做哥哥罢然则在蓟县还罢,旁人都不识得我们,等回了延州,少不得要去衙门告解,若是平日里遇上了旧人,便再瞒不住却是再不方便”
他讲到后面几个字,只觉得再无力气说下去,全身泛着冷,腰间不知为何,疼得厉害,只得咬着牙,偏过头去,把那一股难过独自吞咽。
季清菱听他这样说话,只觉得心中恐慌极了,不知为何,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她又不晓得该怎样做,又不晓得该怎样说,往日的机灵聪明到了此时,全似被狗吃了一般,急得眼里全是泪珠打着转,好半日才流着泪道:“我没有不喜欢我不晓得我把你当什么我只晓得我想同你一直一直住在一处,再没有别人插进来”
娇术 第八十八章 名分
她一面说,一面流泪,一时觉得自己是活该,一时又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时更觉得自己对不住对面那人,一时还觉得他是天下间最坏的人,一时再觉得自己居然如此贪婪,叫他知晓了,也不懂得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一瞬间心思复杂,到了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境地。
季清菱讲自己不晓得自己的心思,可她这话说出来,顾延章却晓得了她的心思。
他原本偏开头,脑子里俱是纷乱如麻的念头,只觉得头顶上似乎在打晃,等听到那一句“我没有不喜欢”,登时半条命都回来了,又听那一句“想同你一直一直住在一处,再没有别人插进来”,更是整颗心都开成了一朵花,摇摇摆摆的,立时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
他那一颗心花枝招展的,只恨不得跳出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摇给天地间都看了,叫全天下人鬼蛇神都听到自家小姑娘这一句话,再叫别人知晓这一位已经有主,再不能乱做觊觎。
等他掉转过头,见到季清菱流泪,头一回心中涌起的不是心疼,竟是狂喜。
顾延章再无犹豫,把对面那人的手双手复又捉住,握得紧紧的,问道:“你这一句,是在哄我,还是认真的。”
他这一句虽是问话,可全无问的意思,只把所有力气都放在了后头那个“认真的”三字上头。
季清菱还流着泪,被他抓了手,想要抽开,却只觉得这一回被捉得死紧,别说要收回来,便是动上一动都不行。
她被顾延章捉着手,又被他用那样既期盼又情浓的眼神看着,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只在嗡嗡作着响,嘴巴翕合半日,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才侧着头轻轻地颔了颔首,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顾延章得了那一个“嗯”,只觉得这是世间再好听不过的声音,哪怕凤凰清啼,九天玄女下凡,也比不得,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面上全是欢喜难抑,一面手还不肯放开,只轻声道:“我也不愿和你分开,只想一直一直在一处”
他既得了想要的答案,神智立时就回了体,心思也活动起来,见季清菱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柔声道:“清菱,你还小,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晓得什么叫做喜欢。我只问你,将来若是遇了旁人,你会像对我一样对他吗”
对顾延章一样对别人
季清菱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她与顾五哥,一路相扶相持,见过彼此最落魄的时候,而无论日子多么艰难,都彼此相信,彼此相依,彼此体贴,彼此爱惜。
这样的情感,比之普通的家人都要更为深刻,比之世间那些普通的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合的夫妻,应当也要更为牢固罢。
季清菱虽然没有成过亲,也没有经过男女之情,可哪怕没有经历,她也知道,无论将来自己说的夫家是哪一位,自己对其人的信赖,是怎样都及不上对顾延章的那一份安心。
这是患难之情,基于双方都锲而不舍的付出,与相亲相爱的情谊。
如果当时自己来到此时此地,遇上的不是顾延章,而是另一个人,换一种性情,换一种人品,换一种为人,是决计不会有今日两人的相处相信。
顾延章见了她摇头,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头的心鼓鼓的,那得意与快活几乎要饱胀出来,然而他却仍不放过,又道:“既如此,你是不是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不是那一个第一”
被他这样问,又是这种话,季清菱觉得自己耳朵都听不下去了,她眼泪还在流,双颊却开始晕开一丝羞红,心跳得那样快,到了最后,几乎是逼着自己点了头。
问到这个程度,顾延章虽然还是不满足,却知道不能再逼下去,他把嗓子压低,刻意用极温柔不过的声音道:“你既把我放在心上第一位,又不会把其余人看得比我还要重,这便是喜欢了,你是这般,我更是这般,世间再没有其余人在我心中如同你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把季清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腔之上,轻声道:“看到了吗,这里全是你,除了你,旁的什么都没有。”
顾延章知道自己有一把好嗓子,从前便许多人说过,他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教人听了十分舒服。
此时他特意将这一把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压低了,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却是平添了五六分的低哑,他用极柔的语调在季清菱耳边说出来,又将那一双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面说,一面用再温柔期盼不过的神情望着她。
一时之间,除却他的声音,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表情,似乎都在一遍一遍地冲着季清菱低低轻语
看到了吗,瞧见了吗,全是你,都是你,尽是你。
季清菱再也受不住,她忍着难过道:“顾五哥,万一将来你会遇上了更好的人,她有好出身,好性情,好人品,家里头还能帮上忙,她比我更”
说到这一句,季清菱好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出来,她想叫自己平静地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语气里尽是哭腔。
然而顾延章却没有叫她再说下去,而是接口道:“那又怎么样”
他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道:“凭那一个人再好,她又不是你”
顾延章口中那一个“你”字说得又温存又甜腻,叫人听了,耳朵里都要痒痒的。
他把尾音拖完,又道:“况且在我心中,再没旁人比得上你你本就一直是最好的,一直都是,只你自己不晓得而已。”
他说完,只拿眼睛看着季清菱,把季清菱看得全身都泛着热气,耳朵更是似乎发了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延章只看着她笑,他把左手放开,右手却依旧拿着季清菱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拿一只左手把桌面上的匣子打开,从中拿出了几张纸页。
他道:“清菱,你现在晓不晓得,没有关系,咱们先把婚书写了,将来还有许多时间给你想,你不会的,我都教你从前是你教我,如今,也该到我来教你了”
他低声哄道:“总归咱们要先能住在一处,旁的不要多想。”
总归先要把名分定下来,其他的,不要着急,慢慢来。
该有的,只要他抓紧了不放,总会有的。
娇术 第八十九章 退让(给madoka1013的加更)
顾延章将那空了男方姓名的婚书放在季清菱面前的桌上,复又把左手握回季清菱的手。
他屏住呼吸,轻轻将季清菱的双手捧起来,低下头,大着胆子在小姑娘又细又嫩的指尖上落下了一个轻而又轻的吻。季清菱的脸立时变成了绯红色,连耳垂都红得如同熟桃尖上那一小抹最美妙的颜色。
顾延章的心跟着她面色的变化,几乎要飞上重霄九,他想要把季清菱的手放开,却又不舍得,想要再亲一下,却再没有方才的胆量,脸上也跟着泛起淡淡的红。过了半晌,他终于记起来正事,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季清菱的双手,低声道:“我去寻笔墨。”
自落脚,他把松香松节都打发出去了,一个人在房中反反复复想了许久许久,行李全然没有收拾出来,此时要用到了,才觉得悔之又悔。
小姑娘来得仓促,他一番作为,全属临时起意,细节之处,皆是来不及做准备。
这一处客栈在当地已经算得上等,然而毕竟不是大州大县,东西虽然齐全,却俱算不上好。
房间里摆着书桌,上头也有笔墨,笔是劣质笔,笔杆暂且不论,那笔尖的毛都是不齐的,揭开砚台,里头还有些半截残墨,看那样子,应当是铺子里最便宜的货色。
放在平时,他只要有得用,不会有任何挑剔,可今日,想到这样的劣下品要写在自己与季清菱的婚书上,实在是嫌弃得不得了。
但是却再不能等了,若是此时再把行李里的笔墨搜出来,还不晓得会生出什么变故。
顾延章在心里对自己说:将就用吧,省得夜长梦多,反正只要自己名字在上面就好,管他什么墨写的。
他忍着不舒服,在砚台里加了几滴水,急急把墨磨了磨,又在比笔架上取了一杆稍微整齐一点的笔,蘸了蘸墨,把砚台同笔一起带回了茶桌前。
他见季清菱一脸的忐忑与迷茫,狠了狠心,半蹲在她身旁,将那一支狼毫笔轻轻放进了她的手中,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只要写一个名字就好,旁的都交给我”
季清菱抓着手里的笔,还在犹豫。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时又不晓得是哪里不对。
顾延章却是再也等不下去,他站起身来,把右手包住季清菱的右手,轻轻哄道:“我们一起写”
一面说着,果然手把手地跟她一起在那纸上填起来。
他站得十分近,半俯下身,左手撑着桌面,右边手臂几乎是把季清菱整个上半身都圈在了怀里,一呼一吸之间,气息似有似无地落在季清菱的鬓间,叫她脑子里糊成一团。
笔是烂笔,墨是糟墨,顾延章包着季清菱的手,却觉得自家写出来的字,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
一个“顾”字刚刚写完,季清菱突然挣扎了一下,缩了缩手,把那笔打横抓了,转头对顾延章道:“顾五哥这太仓促了”
顾延章眼神一暗,心中一惊,忙道:“哪里仓促了已经行到合州,眼见不要旬月,就能回家了,此时再不写,更待何时”
季清菱把笔丢到一边,摇头道:“顾五哥,太仓促了还有旬月,你再好好想一想”
顾延章几乎要叹息出声。
他站直了身子,终于忍不住把心思一角揭了出来,轻声道:“我想了太久了,日日都想我等不及了”
他看着季清菱愕然的表情,苦笑道:“我也不晓得,我看着你,只想疼你,心里头只有你,想到你我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哪一个人都能来插一脚,心里就难受得很我一刻钟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季清菱听他这话,见他这行状,只觉得心中惶惶不安,也不知道去深究,也不敢去深究。
她年纪虽小,却不蠢,只隐隐觉得,今日如果自己再留在此处听他说下去,十有八九,对方无论说什么,都要从了。
她踌躇了片刻,望着顾延章道:“顾五哥你叫我再想一想,我一时醒不过来,心中怕得很。”
顾延章凝神回望着她,问道:“你怕什么怕我吗”
季清菱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不晓得”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却依旧忍着眼泪,对顾延章道,“我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顾五哥,你怪我罢我一点也不好”
从未有哪一回像这一回一样,顾延章似乎在一刹那真正与季清菱心意相通。
他仿若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在惶恐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顾延章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方才下的那些个决定,发的那些个壮志豪情,做的那些个今日一定要将两人绑在一起的打算,一瞬间全数烟消云散。
读懂了她的心思,他的心也几乎要软成了阿猫阿狗的肚腹,别说狠不下心,就是再多逼一句,多进一步,都全数做不出来了。
他看着季清菱的的脸,伸出手去,将她不自知时已经落下来的泪轻轻拭去,道:“不要紧,我等你想清楚。”他露出一个状似轻松的笑容,哪怕心中已经痛到了极处,嘴上还是道,“我会一直同你在一处,等你想清楚年岁还那样长久,不差这一天两天,一旬两旬,哪怕等上再久,也不要紧”
得了顾延章的退让,季清菱心中反而更难过了,她眼泪一直往下流,还忍不住打起嗝来。
顾延章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莫要哭了,是我不好,不该叫你为难。”
他一面说,一面抚着季清菱的背,叹息道:“莫要哭了,我如今心中难受得很,你还要叫我心疼,疼死你五哥了,谁再来疼你”
听了他这话,季清菱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坏掉了,她把头埋在顾延章怀里,眼泪不住地淌,抽抽噎噎地叫道:“顾五哥”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喊他,也不晓得自己喊他是为了什么,只是似乎这样喊一声,就能让自己安心一些一般。
然而这一回顾延章却没有回应,而是将她的身子扶了出来,定定看着她,道:“我不想听你这样唤我。”
季清菱呆了一呆,只看着他。
顾延章道:“往日里,你在人前唤我五哥,在人后唤我顾五哥,今日婚书是不成了,我只向你讨一个叫法。”
他把季清菱重新揽回怀中,对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唤我五郎”
娇术 第九十章 以退
其时已是初冬,这一处并不是繁华州县,只是合州辖下一个普通的小镇,人口不多,小山小水,屋舍零落的,连个外城都没有,寒风一刮,从旷野直接袭到内城郭,叫人身上忍不住就微微发起抖来。
然而季清菱却觉得自家此时全身都泛着热气,尤其埋在顾延章胸膛上的脸面,又被自己的热泪淌了半日,又被顾延章的体温浸暖了半日,再听得他在耳边这样说一句话,简直从头发到脚趾,全都要烧了起来,尤其那一只听他说话的左半边耳朵,如今似乎成了周身最热的一处地方。
她又是局促,又是羞怯。
其实只要不往深处想,这也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可不知为何,她在把这称呼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下,整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季清菱被顾延章拥在怀中,本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着对方的衣摆,此时羞不自抑,忍不住扯着对方的衣服,又把脸面直直贴着他的胸口,连一丝缝隙也不愿意露出来,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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