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一份自辩折,他花了几乎整整一天功夫,才把草稿打好,写的时候其实度极快,时间大多都花在了构思上头。
范尧臣虽然不曾见过弹劾自己的奏章,却听得当殿指责过,此时将众人所说一一誊写下来,逐点细列,重新整理。甚至御史们没有提及,但是今岁以来曾经招致争议的所为,他也一齐列了出来。
从前文人自辩、对骂,往往靠的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篇千言的自辩,从头到尾避重就轻,往往只给人看着觉得此人样样情有可原,却多不正面过错。
范尧臣并不打算这样。
他把自辩状的草稿写完,从头又读了一回,只觉得流畅无比,字字句句自肺腑,所有解释,清清楚楚。
其余俱都好了,只差一桩。
他只等着派往汴渠沿岸辅郡的幕僚同府中从人回来,好将后续结果补得上去。
算着日子,早则今夜,晚则明早,当是能开始66续续回到了。
范尧臣将笔挂回了笔架上,复才察觉出自己已经腹中空空,这便站起身来,踏出了书房。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候着的除却书房里头伺候的老人,竟还另有一个。
一名老妇坐在檐下的廊护上,一双眼睛盯着书房的大门,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
她脚边放着两个食盒,身旁摆了一个竹筒,袖着手,弓着腰,给那面上的皱纹同花白的头衬得整个人小气巴巴的。
正是范姜氏。
同其余宰辅们多是大家出身的妻子不同,范尧臣的老妻范姜氏同他一般,也是农户人家。她相貌普通,哪怕放在村野之间,也只属中下,更兼性喜唠叨,大事小事都要插一嘴,眼光既差,又无甚能干,还经常帮倒忙。
此时年纪大了,即便身上的布料乃是上佳,可穿在她身上,气质上与乡野间的老妪,其实也并无多少不同。
然而见得范尧臣出来,她“腾”的一下,立时站了起来,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般,才往前走得两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回头把地上的食盒提了起来,这才抬头问道:“是不是饿得厉害?我见你一日不曾出来,怕是饿得难受,也不好吃别的,就给你煮了浆粉条。”
见得老妻局促地站在对面,一时之间,范尧臣竟是不知如何回话。
再如何怕自己饿得厉害,也不需要她亲自在门外等着,只打个人盯着便够了。
特地这般行事,十有八九是担心自己一时想不开,在房中做出什么事情。
范尧臣娶妻以来,从来持身甚正,然而这份自持之心,其实与范姜氏并无多少关系,乃是他为人便是如此,无论娶的是范唐氏、范李氏、范王氏,他都不会在外头乱来。若是论及情感,多是家人之间的情分,少有其余。
可此时此刻,范尧臣的心,却似被一根极细小的针扎了一般,隐隐作痛,又隐隐酸。
少年夫妻老来伴,到得眼下,他忽然就领会了这一句话当中的深意。
***
饭桌上,范姜氏看着范尧臣似乎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忍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又开始喋喋说起了这两日的事情。
“我已是把真娘同玥娘接得回来,和离书也已经递去了衙门,因你原来说要将此事抓紧办,我便催着他们把尾处置好了,咱们家里陪的嫁妆也收拾妥了……”
“玥娘倒还好,晚间睡得也好,不见认床,只是真难到底有些难受。她忽然遇得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我就叫她在房中好生歇一歇,既是自己懒得动弹,便不喊她出来吃饭了。”
她一句接着一句,从自己这一次做的浆粉条比往常都好吃,那浆结得又快又凝,调的浇头味道也好,到老四媳妇前几日遣人回来送东西,据说是才得了个女儿,特来报喜,又叫长辈帮着取名字,说个不停。
娇术 第九百三十四章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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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尧臣与从前一样,也不怎的回话,只时不时点点头。
他没有告诉范姜氏,这浆粉条在水里泡得久了,已经有些胀,吃在嘴里,并不怎的美味,也没有说那浇头一直在热水里温着,收了水,吃起来便有些咸。
范姜氏坐在一旁一边絮叨,一边看着他吃,不时地念叨叫他吃得慢一点。
范尧臣吃饭一直很快,被老妻盯着,只好每口都在嘴里多嚼了两下。
越嚼越咸。
越嚼越难吃。
一碗浆粉条堪堪吃完,范姜氏便亲自动手,要给他添二道,只是还未把那浆粉条捞得出来,就有门房来跑得进来回话。
——原来是原本府里的幕僚回来了。
范尧臣再顾不得吃饭,连忙站起身来,同范姜氏道:“我已饱了,不吃了,你多去瞧瞧真娘。”
语毕,也不再管,匆匆就去了书房。
先回来的是去离得最近张家庄的幕僚,对方进得门,急急便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
“确实有数十人去了衙门,只俱是各村、各街的里正,同去与官员商议名额,乡野间也有不少人对征徭役之事意见甚大,抱怨纷纷,不过并不似京城里头传的这样。”
“听闻乃是各地衙门摊派得不甚合宜,今岁已经取过数次的人,眼下取了又取,三四个月里头,一家被摊派了三回,许多人都十分不满。”
范尧臣听得点头。
果然如此。
中书摊了数字下去,各地衙门自然只能照着来,有时行事过激,也是常事。他一惯都知道,后头还特地追了令下去,今次征召役夫,不许行过分之法。
虽然这告令行起来并无什么可能,毕竟对于寻常官员来说,不强行征召,便不太可能召得动百姓。然而只要把告令寻得出来,多少也能澄清一下,下头衙门的过激行事,其实并非出自自己的示意。
有了一,就有二。
慢慢的,去往萍乡、澧谷等处的幕僚、从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
回来一个人,范尧臣就在纸页上将那一处地方的对应名字用朱砂笔划掉一个。
虽然这一晚上归来的人只有三四个,范尧臣的心却是越有了数。
他一直不安的是下头果真闹出动乱,眼下听来,虽是有些杂声,却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吴益乃是仗着地远路偏,自己一时难以确认,在此夸大其词了。
范尧臣复又问了几个问题,总算渐渐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眼见天色已晚,正要回卧房休息,却是听得外头蹬蹬的跑步声。
不多时,便听得有人敲门。
“何时?”范尧臣问道。
应话的却是照应书房的老人,急急道:“相公,董少卿家遣了人来,说要急事要求见。”
太府寺少卿董令乃是范尧臣长子的岳父,两家走得很近,而董令虽然并无什么权势,可其人很值得一交,行事也一向谨慎,如不是当真有什么要紧的,不会大半夜派人过来。
范尧臣虽不知是什么事情,可还是道:“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便进得门来。
大半夜的,外头明明凉风习习,可他却满头大汗,还喘着气。
他只草草同范尧臣见了礼,那礼还未行完,也不等范尧臣说话,便当先道:“我家官人特叫小人来同相公说一声,那沙和谷外的巩县闹了大事,有千数人围于衙门外头暴动,已是撞得进仪门里去,个个都要衙门好生分派徭役,只说父母官行事无状,又说下去摊派的差役收受贿赂,因衙役、禁军皆在外,已是起了冲突,不少人为此受了伤,地上一片狼藉……”
范尧臣瞬间瞪大了眼睛,急问道:“什么?”
他有些不敢置信,复又问道:“此事是从何处听来,有无证据?可是旁人胡言?”
那管事道:“此为小人亲眼所见,若非如此,我家官人也不会如此着急!”
因怕范尧臣不信,那管事的又道:“好叫相公知晓,小人领了家中差遣,去往河中清明祭扫并收拾老屋,回京时因沙谷口处正开凿汴渠,水路不能再行,便要经巩县转道,谁知正遇上那县衙外头闹事。”
“那巩县县衙外头百姓所聚甚多,都是左近农人,个个呼声震天,嚷着范知县行事不公,摊派徭役,全不考虑实情,俱是偏心而为,又说各处下去办差的差役并当地里正联手收受贿赂。”
听到这里,范尧臣的面上已是渗出了冷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此事你是哪一日得见的?”
那管事的说了日子。
范尧臣心中一算,登时暗叫不好。
那时间,正巧是自己书信看看送出的次日,也不知道范纯明是收到了,还是不曾收到。
然而不管对方是否收到,时间这样短,怕是也来不及调整行事。
他复又问道:“闹事的有多少人?俱是来自哪些地方?有多少受了伤?最后又是如何处置的?”
管事的窘然道:“这却是小的办事不利,当时并未留意,只是草草一观,定是有数百人,看得外头围的模样,便是上千人也不足为奇。”
“因不知此事要紧,当时看得闹事,急急便走开了,生怕被卷得进去,又因赶着回京交差,是以也没有打听后续情形,只是看得有人从里头给背了出来,又听得里头闹事人叫唤,另听得人说‘出人命了’。”
董令乃是太府寺少卿,本就是不管事的礼官,其家中下人不敢过问这样的事情,急急躲开,正合他家中规矩。
若非这事情关乎到自身,范尧臣倒是要赞这管事的一声,夸他不多事,不惹事。
谁又能晓得,这半路遇上的事情,竟会与远在京城的范尧臣扯上关系呢?
范尧臣面色难看,心中也起紧来。
难怪董令大半夜的,也要急着把人差遣过来。
若是范纯明那一处当真出得人命……
范尧臣低头看了看自己花了一整日才写好的奏章,另有听了幕僚们回话之后补就的内容,只觉得手足有些凉。
麻烦大了……
娇术 第九百三十五章 意外(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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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董家临时告知这一个消息,范尧臣的自辩折,几乎全部要推倒重来。
然而也幸好有董家的这个管事半路得见了巩县县衙外的突之事,不然等到这自辩折递得上去,范尧臣便是想要反悔,也再无机会。
他细细问了那人许多问题,全数记录下来,复才道了谢,请对方回去。
此时已是接近丑时,万籁俱静,范尧臣却是犹不能睡。
他不但不能睡,还一反这几日常态,把几名惯用的幕僚全数召了进府,将自己今日得知的消息同众人说了。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当真生了民乱,同只是旁人弹劾,全不一样。而民乱又分大乱、小乱,若是只有数十人,也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这上千人围聚于衙门外头,还闹出了人命,并不是轻易能解释得了的。
董家的管事常常往返与京城同河中,对路径甚是熟悉,可即便如此,最多也就是与急脚替前后脚到。
巩县出得千人规模的民乱,又招致流血,不管是当地、临县官员也好、皇城司差官也罢,听得消息之后,探明来龙去脉,第一时间就会往京城送信。
急脚替虽然比常人行路快,毕竟是后。探得清楚之后,众人还要拟写奏本,就给自己争取了时间。
只是一旦奏报巩县送入银台司,转进政事堂,想也知道,眼下在里头的黄昭亮、孙卞又会拿此做什么文章。
眼下宫中并无动静,外头也不曾听得什么消息,想来巩县的事情还未传入。不过算算时间,最晚也就是这一两日了。
趁着杨太后还不知情,范尧臣要做的,就是把自己从此事当中摘得出来。
今日不过是常朝,不需要杨太后列位。几人彻夜未眠,好容易在天亮时把一份新的自辩折写了出来,又附上了相应佐证。
等到一应处置完毕,一名幕僚瘫坐在了椅子上,歇了几口气,对着范尧臣道:“参政今次必要小心……”
其余人尽皆附和。
今次之事,又危又急,险之又险,一旦应对失当,想要再行扭转,十分困难。
怕的不是这一次被辞位外出——以范尧臣的能耐,尚还不至于此——怕的叫杨太后在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今后不再信任这一个“范卿”,不再信任范党。
范尧臣并不回话,只叫众人回去歇息。
他收起了奏折,换了一身朝服,喝了口浓茶,复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这就朝着宫门而去。
为官数十载,被弹劾的次数数不胜数,纵然今次比以往都艰难,可范尧臣半点都不畏惧。
他已是做好了准备,竭尽全力,施尽所能,迎接就要到来的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
仪门官已是进去通禀,范尧臣站在殿外,心中复又仔细想了一会进得殿中之后,该怎样同杨太后,并自辩的叙事次序。
与他预计的稍有不同,自己在皇城外请求陛见,宫人进得去之后,竟是很快就出来回话,传他入宫。
杨太后居然半点也没有犹豫,就宣见了他,没有把他晾在宫外以显示不满——这是从前在位者常用的警示之法,数月以来,杨太后已是学得很是纯熟。
范尧臣原本是准备在宫外等候半个时辰甚至更久,正好重新整理一下思绪。谁曾想进宫进得这样快,反倒打乱了他的计划。
果然,这一回又是没等片刻,仪门官就出得殿外,请他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垂拱殿中已是站了许多人。
不但黄昭亮、孙卞、吴益等人在此处,两府官员泰半也到得齐了,除此之外,御史台的言官们,竟是也站得七七八八,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殿门外的范尧臣走进来。
数十道目光,如同利箭一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范尧臣竟是品出了几分杀气。
他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
不是害怕,更不是憷,这样的阵仗,他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十有八九,最坏的事情已经生。
多半是巩县的奏章已经送入宫中,黄、孙二人正借机据此攻讦。
杨太后之所以这样快同意自己的请见,怕是也想看看此事当要如何处置。
范尧臣捏紧了拳头,只扫了一眼,目不斜视地朝前头走去,站定之后,复才向杨太后行礼问安。
幸好得了董令的示意。
他屏住呼吸,快快在心中将自己要辩解的话又过了一遍,提起气,打算等杨太后一问,不要迟疑,立时就摆得出来。
杨太后并未让他久等,很快就道:“范卿,你可是已知巩县民乱之事?”
范尧臣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他张嘴要回话,那一句想了不下数十遍的奏事之语正缠绕于喉咙,才要吐出舌尖,却听上头杨太后又道:“各地衙门行事怎的如此不谨慎!早知如此,你应当要提早通令各县衙门,叫他们做好准备,怎能草率而行,倒叫眼下难得的一桩好事成了坏事!”
杨太后的口吻喜气洋洋,当中并无半点为难,也无半点生气,倒是透着一股子亲近的埋怨。
范尧臣莫名其妙,硬生生把那话语又吞得回去,险些因一口气把自己噎住。
他全然不知生了什么,也不知如何回话,只好转头看了看周围人的面色。
吴益一脸的铁青,黄昭亮倒是颜色如常,而孙卞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木然。
至于其余重臣,面上多半也是没有表情,只有几个带着笑,另有立在右边的言官们,脸上或是冷然,或是冷嘲,或是愤怒。
有几个人见得范尧臣望过去,甚至用愤恨的眼神瞪了回来。
初生之牛犊,又是乌台上的鸦鹊,范尧臣自然不会计较。
可他心中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烧一般。
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殿看了一圈,也无人说话。
范尧臣只好向杨太后回道:“臣驽钝,不知太后所言乃是何意。”
这一回,他一抬起头,却见得阶上站着个有些陌生,偏又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一名身形高大的宦官。
娇术 第九百三十六章 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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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宦官就站在屏风外,明明一样也是垂手侍立,行状却与其余内侍全然不同。
其人露出的皮肉比旁人黑上一半有余,尤其那一张脸,又黑又瘦,着装倒勉强称得上整齐,料子却是皱巴巴的,尤其足下靴子并裤脚犹带泥痕,仿佛跋山涉水,远道而来。
对方立在阶上,逆着光,范尧臣由下看上去,登时被光照刺得迷了一下眼,过了几息,才缓得过来。
一时之间,他竟是有些没认出其人为谁。
听得范尧臣问话,杨太后却是不以为忤,和声回道:“正是那招募徭役之事。”
杨太后在上头说,吴益就在下头不满地插道:“太后,因那巩县衙门胡乱征召徭役,复而激起民乱,此乃实情,范尧臣行事不密不周,乃至乱民四起,怎能不依律惩处?!朝廷法度何在?规矩何在?!”
他语气甚厉,态度也极为强硬,然则仔细一品,无论遣词造句,比之从前,俱是弱了许多,听上去竟是有几分色厉内苒的虚弱。
杨太后本就看他不惯,这几日反复周折,一颗心给吓得上上下下的,几乎没蹿出喉咙,此时听得其人竟然还有脸说话,仗着自己在屏风后头,也无人看见,登时气得脸都歪了,把柳眉倒竖,破口骂道:“怎的就成其为民变了?!你是去了当地,还是问了百姓?!若是没有,哪里有脸在此大言不惭?!”
又道:“许继宗亲眼得见,明明白白,乃是百姓去得衙门外头为求应役,如此为朝为君之民,乃是尧舜之治,你怎能称为乱民!”
竟是也跟着拽起了粗浅的典故。
吴益面色难看。
他毕竟是言官出身,最不惧怕与人辩论,此时忍不住便道:“太后!不管出于何等理由,千余百姓聚于衙门之外,闹出偌大动静,又生流血之事,传扬开来,自然民心不稳……”
吴益话还没说完,已是给杨太后又堵了回来。
只听那杨太后不耐烦地道:“怎的又民心不稳了!?百姓个个想为朝中出力,传得开来,旁人只有称赞朝廷律令得当的,便是有些人脑子里头乱生有的没的,只要衙门好生通谕,哪里不能将人转得过来!”
话里话外,全是一个意思——就你屁事多!
范尧臣听得两眼懵,抬头认真识别了许久,才把上头的内侍认得出来——果然是从前颇得赵芮重用的许继宗。
记性极佳的范尧臣,连脑子都不用过,已经把此人的来历给想了起来。
好似是前年奉了天子之命,去得广南,其人近年来累功甚多,已是迁了作坊使、邕州团练使,又擢内侍押班,算得上是先皇使得着的人。
上一回吉州、抚州流民之事,也是其人带回了消息,在殿上救了自己一次。
这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又回来了?
什么叫“百姓去得衙门外头为求应役”?
范尧臣手里还攥着要上奏的自辩折,满腹的已经想好的言辞,本来排得整整齐齐,就要一个一个往喉咙里头钻出来,此时已经全然被杨太后这一番毫无征兆的话给打碎,在肚子中滚来滚去,滚得他肠道之中浊气鼓鼓,正四处乱撞,欲要找个口子迸出来。
一时之间,范尧臣的脑子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琢磨究竟生了什么事,为何样样都不在他的理解当中,另一半却是隐隐虚,往回倒想——今晨只喝了一口浓茶,也不曾吃东西,不至于此……等等!昨夜吃的浆粉条!
当时只想着快些吃得干净了,却不曾留意,此时回想,好似乃是薯蓣混着米面所做!
日久不吃,已是忘了,那薯蓣,岂不正是引气之物?!
浆粉条误我!
就在这垂拱殿上,当着两府官员并杨太后的面,若是行那不雅之事,当真是会丢脸丢大。
范尧臣紧紧憋着气,也不敢多动,也不敢说话。
这番表现,看在杨太后眼里,却越地内疚。
此一桩事,还是错怪了范卿。
虽说范党行事过激,权势过重,今后必要好生防备,权衡而用,可范尧臣却是难得的肱骨之臣,明明一心做事,倒给手下人牵连了。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范党那样多,总有看顾不过来的。
纵然有过,到底功大于过。
想到这里,杨太后便转头对着一旁的黄昭亮道:“黄相公,范卿已是为民而计,却到底不是当地衙门,行事之时,不能代办,如此利朝利民之计,却因县乡考量不周,倒是闹出这般尾,说来说去,范卿之过少,当地之过多,将来考功,吏部当要多多分辨如何计量,好叫他们仔细反省才是。”
黄昭亮明明站得远远的,已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努力不去看范尧臣得势,却不想躲得这样开,还要被拉得出来,糊了一头的屎。
——杨太后这话虽然没有直说,可分明就是指责吏部、流内铨考功不当,叫衙门不晓得灵活应变,贯行中书政令。
你要夸范尧臣,夸便是了,作甚还要踩我一脚!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黄昭亮暗暗腹诽,面上却毫无显露,上前一步回道:“臣领命,必将好生督促吏部修订考功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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