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沈谢]以吻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是耶非耶
那时候瞳的双足还没有溃烂,也没有对蛊虫有如今这般的兴趣,有时在神殿里遇见,那冷冽的眼神会缓一缓,彼此交换一个简单的微笑。
兜兜转转说了许多,始终没有提起那个身为前代大祭司,他应该称作父亲的人。虽然他遭遇和背负的一切几乎都是拜那个人所赐。
谢衣执掌生灭厅一年有余,有关那人的生平记载想必也看过,对着他却也不提。只是提了酒坛替他斟满,两人一盏一盏喝下去。
他看着谢衣一低眉一抬手,脸颊两侧的发丝垂下去碰在一起又分开。
他想,自己心里最深处的那扇门也许并未关严,否则这些陈年往事怎么会不受控制地从自己口中倾倒出来,那些被他刻意踩踏过去的过往,在几乎风化成灰之后,竟还残留着些许似乎可以叫做温情的东西。
有时想来,权力真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
当你拼尽所能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想要得到的,想要创造和扭转的,在所谓天道面前都毫无意义。
然而若真是天命不可违,蝼蚁又何必偷生?
他不怕妄判神魔,那些仙与妖,鬼与怪,山水灵,面对浩瀚天地也只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罢了。
有何不可为。
心思沉浮之间,谢衣就在对面望着他,少了些平时的飞扬跳脱,竟然透出几分谦谦之风来。
沈夜想真是一年一变,不知道十年之后的他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便开口问他,在想什么?
话一出口就觉得又是白问,这小子脑子但有空闲一定是在想偃甲,还用得着多问么。除开正事不谈,十次里有八次都是在想偃术之途如何天外有天,而世间生灵又如何巧夺天工,从偃甲炉和城体机关一路说开去,不拦着他会一直说到偃甲鸟雀偃甲兵器偃甲灯。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例外。
谢衣回答说,弟子在想要不要把某样东西给师尊过目。
沈夜说,偃甲么,又是何物?
谢衣便笑,拿过酒盏,指尖蘸了清亮的酒液要在手心画,然而他手上戴着做偃甲用的指套,四下看看又没有更合适的东西,他想了想,就转过来要沈夜伸手。
沈夜莫名其妙地将一只手伸过去,张开,谢衣就在他手心划起来。
潮湿的触感。
中央划过去一条直线,上面一条弧线,然后上下圈划轻轻点了点。
画完加了个凝固用的小法术,那图案便烙在了他手心里。
沈夜回手来,看着这个形似叶片又像齿轮的图形,仍然弄不清他在搞什么名堂。谢衣在他旁边志得意满,不知是不是酒的作用,脸颊泛着些微的红,眼睛里也闪烁着晶亮的神采:
“本偃师的纹章。”
偃师有自己的纹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在流月城却着实多此一举。
烈山部偃术与术法均是传自神农,使用十分广泛,一件偃甲从制作到完成再到修理维护,可能会经过许多人的手,机关机械会用流月城通用的符纹作为装饰,而有些偃甲的用途更是不适合偃师留下记号。
沈夜想起瞳的假腿和偃甲手臂,真要在上面盖个戳……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烈山部历代都有出色偃师,能出类拔萃到敢以此挑战伏羲结界的却只有他一个。如果真有破开结界的那一天,族民迁往下界,他的偃甲一定会在世间流传出去。
到那个时候,这纹章作为他的标志,才会真正实现它的价值。
大偃师谢衣。
酒坛近空,两人将坛底剩余的酒各分一半。
谢衣将自己手中的酒盏饮尽,听见沈夜低低笑了一声。
“谢衣,早也好晚也好,一定要找到破界之法。”
那声音沉浑低回,似乎带着醺然酒意,又似乎十分清醒。
像被拨动的琴上最低音的那根弦。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七年。清明。
天气渐暖,偃甲炉复又投入建造,工匠们忙于制造部件,将全城各处连接起来。而谢衣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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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不分晨昏与偃甲相伴的日子,天天只想如何破界这一件事。
两个月后。
一条矫捷的偃甲长龙从神殿上方腾空而去,在视野尽头化作一颗星。随后不久,距离矩木最远一端的伏羲结界上忽然爆出一线耀眼白光,隔了片刻才听到从那里折返回来的轰鸣。
那次尝试并没有成功,然而几乎所有烈山部族民都感觉到了结界障壁的颤抖。
主神殿祭司中的反对派立刻息了声音。
毕竟在逃脱牢笼的曙光面前,其它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究竟是天命难违还是人定胜天。没有人知道答案。
彼时的上古三皇,地皇女娲正沉眠于地底幽都的娲皇神殿;天皇伏羲率诸神高居九天宫阙;而烈山部虔诚追随的人皇神农依旧不知所踪。
远在魔域,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霍然睁开,朝着结界震动传来的方向望了望。而后发出一长串沉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六
[危机]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八年。小暑。
沧溟将目光拉远了些,沿着从繁密枝叶中透进来的光线向外,穿过细长的拱形廊柱,那上面是被石梁和矩木枝条切割成许多块的天空。
寂静之间的样子真像个鸟笼。
不,应该说就是个鸟笼吧,连这座神裔之城也是。
自从进了矩木,她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寄生在上面的植物,不会动,不会思想,不知日月晨昏。城中冷暖一律与自己无干,族民在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天地辽阔,于自己而言却只有放眼所及的这方寸之地,却还是只有醒来的片刻才能看见。
如果她不是城主,性命也就没那么重要,或许就不需大周章地安置到这样的地方来。而如此模样也能做得这座城名义上的主人,世间事真是讽刺。
沧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发黑袍的男人,她知道他在等一个许可。
事关整个烈山部存续,必得她的首肯才能实行,尽管事实上,她这个城主不能为族民做任何一件真正有用的事。
然而这决定又岂是易事。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额上金饰摆动发出清冷的微响,一如她的语声。
“……阿夜,你真要铤而走险?”
那东西就在城中。
一条有形无质的,看不出眉目更没有表情的人影,周身散发着黑黢黢的魔气,像一道幽魂在整个流月城外围飘飘荡荡。
虽然不知道潜伏在什么地方,但它是在的。
此时它按兵不动,没有对烈山部有所损害,完全是因为它在等。
等沈夜的回答。
数日前一个傍晚,它在神殿祭台旁现身,刚好是沈夜屏退了随从一人独行的时刻。
夕阳在祭台和临近的建筑上涂了一层明亮的金黄,却没将那东西照亮一丝一毫。它转了转头颈自报家门,说它是魔,来自魔域的心魔砺罂,对烈山部挑战天威的做法很感兴趣,所以来跟大祭司做个交易。
一面说一面凑近过来,却在距祭台不到三尺的地方被沈夜挥开光盾一掌打了回去。
黑雾弥散,砺罂在远处刹住身形,连其中回荡着的笑声也森森然令人毛骨悚栗:“大祭司何必动怒?自从结界破开,烈山部已经几次派人下界,可曾找到你们的立足之地?”
沈夜盯住那团黑影,皱眉:“烈山部的处境你是从何处得知?”
砺罂依旧在笑,尽管笑得十分难听。
“大祭司想不到吗?我对流月城可是钟情已久,早在魔域就一直注视着……可惜伏羲结界实在太过强大,苦无机会。”
它绕着祭台边一棵花树飞了两圈,停在树冠上方:“没想到烈山部人竟有如此本事,伏羲老儿设下的禁锢也能打得开,呵呵~呵呵呵呵呵~”
要把这个心怀叵测的魔物驱逐出流月城,大约会很力气,不过也并非无望。然而它所说的种种却都是事实。
世殊时异,或许从当年补天事毕,大地浊气漫溢之后,烈山部就已经成了脱离天道的存在。而今几番尝试终于将牢笼破开,却又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迁徙。
几度柳暗花明,莫非最后却是一条死路?
……或者……接受砺罂的条件。
感染魔气听起来匪夷所思,倘若因此魔化而失去心智,就再也算不得一个“人”;然而如果能够控制得住,或许从此就不必再为浊气所苦,千年间困扰族人的最大隐忧一夕之间便可解决。
与此相比更让人难下决断的,反而是砺罂要求的那一部分:
向下界投放矩木枝,以供它吸食人间七情。
这心魔的实力如何尚不得而知,但魔族何其强悍,绝不是轻易就能够满足的。一旦答应了它的条件,下界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灾难。而下界人类会不会将仇恨算到烈山部的头上,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沈夜听那东西嗦嗦将话说完,面无表情地说,此事关系烈山生存大计,本座无法立刻回答你。
砺罂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说大祭司尽管慢慢考虑,我有的是耐心。说完又呵呵呵地笑起来,直到那身影消失于虚空,笑声还在祭台上空回响。
是左,还是右。
是挣扎,还是顺应。
是与魔族同流合污屠戮下界黎民以换取烈山部一个看得见的未来,还是除掉这个祸害继续无望地寻找下去直到矩木枯萎五色石耗尽。
是善恶的拷问还是等待已久的出路。
风险巨大。代价重重。
然而他多年心血尽付给了这个部族,如何能将这乍现的生机轻易放过。
沈夜望着远方渐渐沉落下去的夕阳,忽然想起自己二十二岁那年那场满目血红的动乱。
这选择非作不可,并且迫在眉睫。
他慢慢将袖底的手掌紧握成拳。
风吹过去,又停歇了,所有的矩木枝叶都十分知趣地安静下来。
沧溟想,自己是固执的人,沈夜又何尝不是。她一意要驱逐心魔,他则一意结盟,并且要求自己不加干涉。
她知道如果按照他的抉择,城内必然又是一场动乱,虽然对今日的他来说也不足为惧。然而结盟之后心魔必然日渐强大,假以时日,他又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个祸患。
思索很久仍得不出结论,一时晃神,忽而想起从前的事。
以前沈夜来看她时,有好几次她都觉察到另一个人的灵力,不甚清晰,但十分纯正,停在寂静之间的入口处安静等待。
她曾经向沈夜问起过,那个孩子是他的弟子,她隐约记得是叫谢衣。
……这一次却不在。
许多年来,她将整个流月城的重担都给了沈夜,甚至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谁能帮他分担。空负人皇神血之威,至高灵力,城主两字在她身上却变得徒有虚名。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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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能够穿过结界落进土壤。
为什么浮云能够自由来去逍遥天地。
为什么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念想,越不可得就越向往。
也罢,就交给他吧。如此自己还可以为这全城族民做一件,也许是唯一一件……有用的事。
沧溟无声地微笑起来,像一朵充满水分瞬间绽放的花。
那一年流月城的夏季如常来临。空气少有地潮湿闷热,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
沈夜单手抚胸对沧溟行下礼去,城主首肯,结盟事定,从此不可回转。谢衣从大祭司殿的侍女口中得知沈夜去看望沧溟,心里有一点忐忑,却又说不清所为何来。
命运之轮吱吱呀扭转,在他们面前铺开通往未来的路,此端彼端,道长而歧。
谢衣的二十二岁也已经来临。
[歧路]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八年。大暑。
许多年后再回想,分别的确就是从那天早晨开端的。
与往常一样的流月城的清晨,天光乍破,在朝露上留下清亮的影子。而那对师徒之间,一个有关左与右的选择早已分岔而去,徒然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
残害下界百姓,让整个烈山部都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做,当真值得?
再密的偃甲毁去后还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我们怎能用别人的苦难和性命,来交换一线渺茫希望?
谢衣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对自己师尊兵刃相向的一天。他跪在大祭司殿长长的绒毯上,那一道绣着金线的墨色衣裾离他不到三步。
却像是隔了几重山。
他想他并不是不懂全族的处境,也绝不会愿意将拯救烈山部的机会白白放走。然而事到临头那些话还是冲口而出,好像它们原本就在那里,不需要想,不需要考虑和权衡,无论代价如何深重都不会改变。
沈夜对他的反应并不十分意外,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还想不通,不妨起来与我一战。
说出这话的时候,烈山部刚刚经历了一次动乱。
心魔入侵,人心惶惶,局势不稳。
两名高阶祭司在祭典集会上猝起发难,突袭得手将沈夜缚在一团血红的光茧中。彼时谢衣就在台下,华月和瞳也在,他抬手召出横刀就要冲过去,却没想到对手还有第三个人。
事后回想起来还觉得凶险。
如果当时慢了一步,如果没有留意天玑祭司赤霄的拦截,如果事态真如当时所见……
光茧爆裂成赤红光柱,却只余下一缕一缕散逸的光屑,祭台上空无一人。直到灼灼剑刃从赤霄背后透胸而出,一片熟悉的墨色法袍显现出来。
他远远望着,心里安定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而沈夜也只是瞥了他一眼,语声平稳,杀伐决断一如往日,仿佛这刺杀不过只是一场秋风落叶,扫过去便没了踪迹。
而现在出言反对师尊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匆匆进来时差点将端茶的侍女撞倒,语声急促几乎有些失仪,要是平时沈夜少不得要说他冒失,今日却没有理会。好像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拉开了距离,师尊还是师尊,却再不是他触手能及。
动乱平息后牵连甚广,参与者各怀图谋,沈夜丝毫没有留情,一句“倘还有人意欲违逆,杀无赦”言犹在耳,整座流月城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然而若说拯救,他烈山部子民的性命是命,下界百姓的又如何不是。
……苍生何辜。
谢衣终于起身,再行一礼,说弟子万死,请师尊恕弟子僭越。
视线一俯一仰扫过衣袍,满眼都是与矩木叶片一般的苍翠。
那天主神殿的祭司们都听到了中庭传来的巨响。
大祭司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然而这禁令挡得了人却怎么挡得住好奇心。
整个中庭上空接连旋转出数个大小不一的法阵,光华流溢,像倾塌了中天的星河。刀光剑影在其中时隐时现,纵横呼啸,宛若逶迤细浪,翻卷碰撞溅起千堆雪。
沈夜想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
想起他跟在自己后面一句一句背神农心法,背错一字被打了手心三天没说话。在殿前教他召火法术,盯着他时做得像模像样,一转身就乱七八糟烧了衣襟。一个千柱之阵他练习了两天就发动成功了,然而隔了数月再问,却连口诀都忘了一半。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么。
眼前的人招式流畅刀法迅捷,优美的身姿比当年祭祀之舞也没差多少,而威力却实在惊人。更难得的是,这一场师徒对决谢衣既没有迟疑也没有手软,进退攻守,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来来去去对峙了小半个时辰,流光骤散,重重光影瞬时消尽,只剩下师徒二人对立的身影。
谢衣单膝跪下来,横刀倒插入石板地面发出一声金石摩擦的轻响,沈夜在他对面也有些喘息不定。
召你的偃甲。沈夜说。
谢衣不动。
沈夜便又说,已战至此,再不用偃术本座不会再给你机会。
谢衣抬头望了望他,眼中闪烁的东西让人不知如何形容,他了横刀拱手成礼,低低的一句:
“……弟子输了。”
沈夜目光一凛:“谢衣,你清楚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
对战之前沈夜说,若你赢了,整个流月城便由你裁夺;但若你输了,从此不得再有半分异议,否则本座决不饶你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谢衣想自己与师尊动手本就是错,即便他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用这种方式。然而他又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途径能够阻止这场结盟,结界是他破的,造成这后果有他的责任,可他却只能坐视而无可挽回。
心里乱成一团,只得默然点了点头。
沈夜知道他必然会对放入心魔的事内疚于心,他朝他走近,也许是想要像平时那样将他拉起来,语调也柔和了些。
“……不必自责,起来吧。”
“可是师尊……”
“还有可是?”
本已舒展的眉头又蹙起来,带着微怒。
“你是要出尔反尔?”
“弟子只是……不想让我们……背负无数血债恶果才得以生存……”
谢衣在那道目光的压迫下还是一字一字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而后他就听见沈夜以一种不轻不重的,乍听上去甚至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回他:
“谁要你来背负。”
六月。盛夏。阳光正烈。
这短短六个字却像一瓢冷水当头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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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来。等到他猛然抬起头,沈夜早已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输了这场对决,理当守约听从师尊的命令,从此安分守己听任他和心魔结盟,下界生灵涂炭,而师尊会将所有罪孽一手揽过,将那个或许有可能的未来留给自己和烈山部。
他只需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做他的下一任大祭司,天崩地坼血流成河他也可以片叶不沾身。
只是若真是如此,他可还有颜面面对烈山族民和下界百姓?
若真是如此,他可还有资格,再说一句自己是流月城大祭司沈夜的弟子?
谢衣想,自己终于还是要辜负师尊的期望,去做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了。他不自知地咬紧了牙关,用力之大几乎要将牙咬碎。
别无他途。
[雨欲来]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八年。大暑第六日。
暴雨要来了。
谁的笔尖饱蘸了浓墨,在天际重重地涂抹了一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铅灰色的云涌动着朝头顶聚集,空气里凝结着水汽,堵得人胸口发闷。
沈夜从沈曦居所回来,天地已经昏暗成一片,辨不出是夜晚还是白昼。这样的天气一向令他头疼,他想,幸好今日小曦睡得早看不到这场大雨,否则只怕又会被拖进那场逃脱不了的梦魇里。
他叹息一声,沿着神殿外那条半弧廊道,朝寝殿方向踽踽而去。
那一场师徒对决之后,谢衣主动请命要求接受魔气熏染,沈夜并不觉得他已经对前次的争执死了心,然而为了验证结盟的可行性,此事也必须有人去做。
尝试魔气熏染没有先例,因此风险也完全无法预估。
究竟要熏染到何种程度才能抗住浊气,又要控制在什么地步才不至使人魔化,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说不准一个大意就会变成失去心智的怪物。
沈夜本没想过要他去,然而谢衣态度坚定,坚定得一如当初说要破开伏羲结界。他不得不怀疑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他默许了他的请求,而后叫来华月,指示她说,你多派几个人暗中跟着谢衣,无事则罢,倘若发现他有异常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又睁开:
直接把他关进暗牢,就说是本座谕令,不必单独请示。
华月听得惊住,半晌回过神来,默默低头说属下遵命。
谢衣的确还有别的目的。
除了替族民进行接受熏染的试验之外,这也是接近心魔的唯一机会。唯有接近它,亲身尝试过,才能知晓这魔物的实力怎样,弱点为何,才能进一步找到除掉它的办法。
他是在以身犯险。
这样做对师尊而言已是反叛无疑,好在表面上还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并没有心存侥幸,认为师尊知道后会因师徒情分而手下留情;更何况心魔绝非善类,这一去也很可能有去无回。
砺罂就藏匿在矩木主干之下,流月城最顶端。
谢衣仰头朝高处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沿着盘曲石道走了上去。
他接受熏染的那段时间里,沈夜并没出去,一直都在大祭司殿里,手握一卷竹简静静地看。
殿中无事,壁上铜灯慢慢燃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大祭司神情平静得毫无波澜。然而直到那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他手中的竹简依旧摊开在卷头的几行上,分毫未动。
后来谢衣回神殿复命,将情况详述了一遍,大致可以将所需时间和熏染程度确定下来。
待熏染相关的事项一一说完,他稍作犹豫又回复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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