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迫成为万花的日子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衣杏林
“你们?”苏浅问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你们?”
“是啊,我们。”屋顶传来零零三一声叹息:“想好好养老,总要出些力。”
“出什么力?”苏浅重复了一遍:“出什么力?你们疯了吧?!”
“我以为你们当时应了明华,是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趁着还有力气,未曾老去,还站在顶峰不曾蹒跚为了能有个地方清闲度日,挣些钱……以后置些田地,买个宅院,娶两房妻妾,当个富家翁?”他不可置信的问:“难道不是吗?”
“是,没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零零三闷闷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安贼已经占了洛阳,已经往长安来了……还是不能坐视不管,国将不国,还能当什么富家翁?”
“以你们之能,去扬州,去成都,哪怕就是山里自己建个村落也并非不能,何苦参合进去?”
“我们已经商议过了……主家你莫劝我们了。”零零三说:“这段时日的佣金我们也没脸要,待您事情办完离开长安,我们也即刻就走。”
“……”苏浅知道再无可劝之处,头疼得伸手揉了揉眉心。“……随你们吧。”
“对不住您。”零零三说:“若是能……也罢,若能回来,倒是再说吧。”
苏浅一人在凉亭中坐了许久,捣了药又和蜜制丸,待到东西都做完了,才拾了回了房。
他挟着冷风夜露一进屋子,躺在床上的唐无渊便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恩。”苏浅应了一声,他走到桌旁弯腰去医篓中翻找什么,唐无渊愣了愣,察觉到苏浅的情绪不太对,就听见苏浅冷冷淡淡的道:“脱了衣服趴着去。”
唐无渊干脆利落的脱了寝衣就趴着去了。
苏浅从医篓中寻了点从裴元手里抠出来他秘制的翡翠凝胶这玩意儿口贼快,就是过程不怎么美好。他坐到床沿上一巴掌拍在了唐无渊肩上,说:“别动,可能会有点痛,忍忍。”
“唔”唐无渊应了一声,浑身放松下来,苏浅用玉签沾了点凝胶糊在他身上的伤口上,尽量平和自己的气息,边问道:“你方才为何说别处的捕快来京并非好兆头?”
唐无渊闭着眼睛,轻声道:“若不是长安城中有问题,何苦调扬州捕头来长安?这中间可不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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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的距离。长安周围城池□□总有,为何不从那几处调?更何况,扬州的捕快高升,那也是去洛阳,万万没有越过洛阳来长安的道理。”
“就不兴是那扬州捕快家中有人?”
“不无可能。”唐无渊说:“怕是有仇,长安城中乱象已现,到处都是狼牙军的影子,长安百姓已有逃难的迹象,此时还把人往长安送……”
苏浅听了忍不住一笑,笑完却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已经至此?”
他将涂完的玉签与药盒扔到一边,摸了一把木梳手拢了唐无渊的长发,仔细的给他笼着。“……若是如此,回头我便传信让他离开长安吧。”
“无渊……你的任务可完成了?完成了为何不来万花寻我?”
“还未。”唐无渊顿了顿,言简意赅的说:“有新任务。”
苏浅放下梳子,手中还把玩着对方一簇长发,虽已猜到了些许结果,仍还是想问上一问,他淡淡的道:“我便直言不讳了,明日你便与我去一趟华山,待安顿好了温泉庄子上的人,便与我回万花谷吧……此事,你莫参与了。”
“为何?”唐无渊一怔,随即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方想说什么,便被苏浅用手捂住了嘴,就听苏浅说:“我不愿解释太多,我只说一句,你还要与我在一处,便和我回万花。”
唐无渊沉默下来,他伸手握住苏浅的手腕,凝视了他许久,才说:“不求独避风雨外,只因桃源非梦中?”
“我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苏浅眨了眨眼睛,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低声说:“你若是愿意,便和我回万花又或者我与你回唐家堡,实在不行,恶人谷也行,等到这世道安稳下来,到时你要做什么都依你,可好?”
唐无渊问道:“为何?你非贪生怕死之辈。”
苏浅微微用力,手腕从唐无渊掌中脱离开来,他将手掌覆于其上。他看着唐无渊的眼睛,非常认真的说:“你错了,我苏浅就是一个贪生怕死、鸡鸣狗盗、自私自利之辈。”
扮别人扮得太久了,也太像了,像到了近乎分不出什么才是原本的自己了。但是这些他原本都不在意,谁像谁,谁更好,毕竟再如何,曾经的苏浅也回不来,他也回不去。只是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敢想,唐无渊、裴元、先生、牡丹、明华、莫雨、毛毛、还有这么多师弟师妹……喜欢的到底是谁。
你非贪生怕死之辈。
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欺善怕恶,自私自利的小人物,仗着偶然之间获得的一副好皮囊假装自己是一个风流名士,似乎还有些成功……其实我不是,我不是个那个‘并非贪生怕死’的苏浅。
“这世间如何,与我无甚关系。”苏浅移开视线,低头盯着唐无渊的手,他忍不住轻轻握了握,低哑的说:“只要与我有关的人活得好好地,能吃得好睡得好,我只护我能护住的……这江山,是李唐的江山,与我有何关系?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大道少你一个,不算什么。”
唐无渊想说什么,方微微张口,便被苏浅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如果我说安禄山必定不成气候,不过一二年内,安禄山定然败去,这江山依旧是李唐家的天下,你还要去吗?”
“为何不去?”唐无渊疑惑的问:“既然必胜,为何不去?”
苏浅自嘲的笑了笑,自觉甚至还有些委屈。“怎生我认得的,都是些圣人。”
“别与我说武人强悍,以一敌十……等到真上了战场,以一敌十可以,以一敌百呢?以一敌千呢?以一敌万呢?乱拳都能打死老师傅,何况你这样的。”
苏浅有一句话不说,也不想说。
裴元去了,颜先生出谷,近半数万花弟子悄悄的离谷了,厌倦杀戮的隐元卫要出山,连唐无渊这般的亦是义无反顾……似乎所有人的都冲着前方走了,只有他还留在原地,甚至还想往回走几步。
就没人想过,若是这些人一去不回,难道他就不会难过吗?
若是他相识的人都不去,这江山依旧,大家好好的开开心心活在一处,没有人会死,也没有人会伤,难道不好吗?依旧过着快意飞马,谈笑江湖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好话都说尽了,可是没有人听他的。
怎么他认得的,都是些圣人呢?
130.第一百三十回
苏浅森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唐无渊。
不是唐无渊过于小心,而是苏浅变脸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甚至上一秒还是温柔体贴的好情人,恨不得溺杀人于怀中,下一秒就冷淡得仿佛陌路人。
唐无渊有些急促的抓着苏浅的手,小心翼翼的道:“你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你。”苏浅挣了挣,将手从唐无渊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整个人从从容容的站起,从上方打量着唐无渊,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他嗤笑了一声,本想说什么,然而自觉太过伤人,便闭口不谈。再开口,他仍是一派的温和从容:“唐大侠,想来你留在长安之中还有要事,住客栈终究是不便,恰巧我这宅子还算是个能遮风避雨之所,也有与你志同相合之人,你只管住下。若是什么时候住厌烦了,便一把火烧了便是。”
说罢,苏浅甩袖离去。
唐无渊怔怔地听完,愣愣的坐在原处,看着苏浅离开的方向。
他认识苏浅许久,深知他绝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甚至还特别护短,一旦被他归类成自己人的范围,他心软得几乎没有底线。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苏浅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漫不经心的将他踢出了这个圈子。
或许……
……终究是强求来的。
唐无渊突然之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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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径直出了宅子,什么也没有带,便这样两袖空空的,甚至穿着单薄的寝衣与外袍便这样出来了。
长安城中有宵禁,凡无重大事故不得外出,若是被武侯逮着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事情。苏浅也不在乎,顺着门外的小路慢慢的走,月光洒在他的外袍上,光晕清浅,似水浮动,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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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不能再凭着感觉走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心软。他曾经听过一句诗,诗上写道:‘君埋黄泉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当时还年轻,为这句诗的意境伤感又难过,却又极其羡慕,不管如何,总是让人觉得美极了。
现在年纪大了,才觉得美个屁。等再大一点,就从这句诗中品出几分恐惧来。然后便是越是年纪大,越是恐惧这句诗。
亲朋好友乃至伴侣早死,一个人活在世间等着死的味道好吗?美吗?
所有的感情最终会被时间洗去不假,但是等到没洗去之前,谁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痴情人。若是没洗去,又或者刻得深了,洗得太慢了,那又如何是好?
不如趁早断了。
若是有缘,总是再聚,若是真的错过了,那也就错过了便是。可能到了老想起来,便是年少轻狂时的一段情缘罢了。
苏浅想着想着,不由的轻笑了两声。他是个看得开的性子,分就分了,难过了之后,也就不怎么觉得了。
他沿着小路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见着再往前走便是朱雀大街了,心想着出都出来了,也就不回去了,省得被一屋子的人戳得肝疼。于是干脆就想去随便寻个带着记号的铺子过了夜,等到明日便往华山去,等到照料完了温泉庄子,到时愿回万花谷便回去,若是不回万花,纯阳宫也是极好的离世避祸之所,若是连纯阳宫都不想留,就干脆一路南下,苏杭总有好风景。
他想着,便也打算就这么干了。
正打算去寻一寻有标记之处,就听到了不远处的一队人的脚步声。没有马蹄声,步伐轻巧灵活,应该是负责巡逻的武侯。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用极快的速度向他的方向赶来。
苏浅见躲也来不及,便干脆退后了一步,贴着墙站在了阴影处,只等武侯们过去了再去寻落脚之所。武侯们来得匆匆,不过几息之间武侯们就几乎是贴着苏浅的面跑了过去。苏浅拢着袖子靠在墙边,其实也没想着如何认真的把自己藏起来若是认真要藏,往朱雀大街两侧的水渠中一跳就是了,水渠是作为雨后排水之用,平时倒是没什么水,若是跳到其中,武侯们一般也不会特意去查看水渠。
他们跑过的时候,苏浅突然‘咦’了一声。
武侯们听见声音骤得停了脚步,其中一人不耐烦的道:“怎么着,来找死的么?爷几个原想就当没见着你,你偏偏要吱个声,老虎不发威你当爷几个就是几只小猫?”
苏浅向前一步走出阴暗处,笑吟吟的道:“没想到你原是高升到了武侯。”
“少套近乎!跟爷几个走一趟吧!”另一人怒道。
苏浅一出阴暗之处,便是灼灼之华,不说相貌,便是那件银线绣满水纹的外衣便已经够引人注目了。武侯中有一人摘了兜帽,正是白天所见的扬州捕头笑面虎。
笑面虎上前一步旋身对其他武侯拱了拱手道:“几位哥哥,这还真是我旧友,还请放过一二。”
武侯们愣了愣,领头穿红衣的那个挑了挑眉道:“怪怪,原来人家真不是来套近乎的……你小子第一日上工,便要徇私枉法?”
笑面虎硬着头皮道:“这……”
“莫为难他了。”苏浅一笑,从从容容的走到武侯们身边,笑道:“我跟你们走一趟便是了。”他举起手,问:“可要上镣铐?”
“嘿!那是当然的!”
“自然不用!”笑面虎连忙打断,他走到苏浅旁,尴尬的道:“小师叔祖,您可别闹了,现在风声紧着呢。”
自上次与苏浅别后,他此次上长安路过师门便回去了一趟,顺便打听了一番苏浅此人一人身兼两门高深心法可不是什么平常事儿。一个弄不好便是什么叛门弟子又或者偷盗心法一类的,他是纯阳宫的弟子,不特意回来禀报门中令人调查一番也就算了,都回了师门都不询问一声那就是大大不该了。
结果一问之下,笑面虎简直想打爆自己的狗头。
苏浅挑了挑眉,对这个称呼不予置评。笑面虎的功夫不错,心法也可称高深,虽纯阳宫人才济济,他也绝不是什么外门弟子一辈,能打听出来他和纯阳有一二缘分也是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的。“我没地方过夜。”
笑面虎:“……”
笑面虎又和周围的武侯又是恳求又是作揖,武侯们也并非真的要锁苏浅,干脆就糊弄了一番,让笑面虎自己管好苏浅,能保证他跟着回去也就是了。
于是苏浅和笑面虎两人就走到了最后,闲庭信步一般,最后干脆就攀谈了起来。
“此次只你一人升职?”苏浅问道。他记得扬州的捕快头子是个黑脸大汉,与笑面虎是父子关系,便是要升职,那也不该越过捕头升一个普通捕快啊。所以他有这一问,便是想问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距离他离开扬州也不过几个月。
笑面虎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我爹去了,我就替我爹调来了西都。”
“抱歉。”苏浅一惊,皱着眉头说:“怎么去的?”
“意外……无妨的。”笑面虎:“小师叔祖您也是无心。”
苏浅道:“我未曾正式拜入纯阳,不过是与吕道人有一段缘分罢了,你不必喊我师叔祖。”
“那不成,叫错了我八师叔祖要揍我……”笑面虎说。
“八师叔祖?”苏浅想了想,便想起了那个在纯阳宫被他气得拿着剑追着他砍的年轻道士:“原来是他啊……一眨眼,也是许久未见过了。”
苏浅想了想说:“实在不愿,便如在扬州一般喊我一声‘先生’吧,我原就是个百药先生。”
笑面虎听了这茬,露出了一丝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调侃说:“所以您的大力金刚丸还卖么?与我一瓶?”
“卖呀。”苏浅从袖袋中摸出一瓶百花玉露丸抛给他:“承惠十金。”
笑面虎将百花玉露丸往口袋中一塞,斩钉截铁的道:“记账!”
苏浅被他逗得一笑,之前的不愉散得彻底,他伸手用一根发绳将自己的长发拢成一束,束在脑后。他也笑道:“谢你此恩,我记着了。”他顿了顿,冲着笑面虎眨了眨说:“我要走了,我是自己逃走的,可不是你放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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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便随着夜风飘然而起,他去势极慢,夜风鼓动着他的外衣猎猎作响,飘然欲仙,如水中浮萍一般顺着风便轻飘飘慢悠悠的走了。一行武侯万万没想到苏浅这般一看便是世家郎君的人还能有这一身超凡入圣的轻功,目瞪口呆的看着苏浅飘至顶端后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笑面虎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苏浅有武功而且内力深厚,却万万没想到苏浅轻功如此之能。
苏浅也不管他他走后笑面虎会如何,他身家清白,又没有犯事,就算是认真追责也罚不出什么来。他以轻功自长安城中穿梭而过,凭着记忆,不多时便寻到了一家在隐秘处刻了银杏叶与小剑纹章的铺子。他双指扣在门板上,以特殊的指法扣了扣,就听里面有人应了一声。
苏浅答了一声:“百药。”
没一会儿,有人打开了门。是一个女子,眉目之间颇有些凌厉锋锐之色,是个英气的女子。她一看苏浅,扭头嘲里面喊:“正好,有个百药送上门来了,省得我们再去吃杏仁堂的脸色了!那群万花弟子脾气可大的不得了!”
131.第一百三十一回
苏浅眉眼含笑,也未曾被这女子吓到,女子伸手一把扯住苏浅的袖子就往里走:“走走,少给我磨叽,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治不好人你今夜可别想在这里过夜。”
“门……”苏浅回头望了一眼大开的大门,却被女子不耐的扯走了。“门什么门,救人如救火呀!”
女子带着苏浅快步走了起来,甚至还用上了轻功的步伐,不过十来息的时间两人已经越过了前头的店铺到了后院中,后院此时只有一间厢房是还亮着灯火的。庭院中有一张常见的小圆桌,上面摆着两盏清茶,却只坐着一个人。
那也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与来开门的这个女子是一式的,连眉目之间也有几分相似,两人都穿着淡黄色的外衫,衫子上用金线与珍珠点缀成了各色的花纹,一眼望去倒是一片锦绣灿烂。尤其是坐着喝茶的那名女子,发冠上的珠子怕是比龙眼还大几分。
应该是西湖叶家的吧……
苏浅看着这熟悉的装扮,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坐着的女子见苏浅来了,并未站起身来,只是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她说:“进去吧,也没几刻了舍妹无礼,还请先生见谅,此间病人,先生尽力即可。”
苏浅一听,便知里面这人怕是救不回来了,但却没有看也不看的道理,也不多与人废话,点了点头便进去了。他一推开厢房的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他皱了皱眉。
这样浓重的血气,如果是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那怕是身体里也没剩多少血了。
床上的人盖着一袭锦被,很厚实。苏浅走进了才发现,这是一个老太太。
苏浅见过她……白天的时候,她就是白天被狼牙军抓着走押去菜市口的那个老妇人。
苏浅先俯身翻了翻对方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后便在床沿上坐下,下意识从锦被中摸出对方的手腕,只觉得触感不太对,又觉得仿佛摸到了一手潮湿。他一愣,低头看从锦被中探出的手,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已经沾满了接近于暗红色的血液,他又看了看他手掌中的那只属于床上这位老太太的手。
那是一只沾满了血,只剩一半的手。老太太年迈松弛的皮肤与肌肉已经少了一半,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一点白色的骨骼,苏浅又将对方的手臂从锦被中抽出了一些,再往上,便已只剩森森白骨。
“别看了,里面全是这样。”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她双手环胸,俏脸上满是冷峻之态。“我们也不过尽人事罢了那群万花谷的弟子一听病况,直言等死吧,连来都不肯来。”
苏浅站起身来,缓缓地将锦被掀开了一瞬,看了看里面的状况后,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了一般,床上的老太太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她的眼球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膜,叫人不忍直视。“郎中……来了吗?”
“正是。”苏浅俯身为她将锦被掖了掖,柔声道:“您的伤不严重,不必慌张。”
血肉尽去,徒留白骨。油尽灯枯,药石无罔。
老太太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睛里滚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好疼啊……那帮畜生……”
“……”苏浅从袖中摸出了一颗药,从旁端了一杯茶水来,温声道:“来,吃药了。您吃了这颗药,便不会痛了。”
“真的?”老太太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艰难的张开了嘴。她的门牙还缺了两颗。
苏浅将药丸放在了她口中,只是做了一个喂水的动作,茶水依旧在杯中,稳稳的不动。
老太太吃了药,脸上浮现出一种开心的神色,说:“……是仙丹吗……怎么是甜的……好甜……”
她说着,便这样去了。
脸上依旧留了一丝微微的笑容。
女子在听到苏浅说吃了药就不疼的时候,就没忍住用力摁了摁眼角然后逃也似的大步出了房间。
苏浅凝视着老太太的面容,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锦帕,轻轻的盖在了她的脸上。“您放心,您这仇,我必给您报了。”
唐无渊原本是要救她的,也是可以救下来的,但是唐无渊被他拦住了……但是这不是他的错。苏浅分得很清楚,这是……那群狼牙军的错。
但是他却不能问心无愧。
苏浅从房中出来,两个女子都冷着一张俏脸坐在圆桌旁,沉默不言的喝着茶。
“没救得回来,老太太去了。”苏浅露出了一个接近于无的笑容,与两位女子说:“是在下无能,在下还是另寻住处吧。”
刚刚开门的那个女子捧着茶杯,头也没抬,低低的说:“方才与先生开玩笑的,先生还是住下吧。此间还有两间空房的。”
“亏的是先生,不然这老太太怕是走也不安稳。”女子说:“都是那群万花弟子,见死不救,不然……不然……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呢?”她说完,苏浅看见她手中的茶汤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入了茶碗中。
另一个女子淡淡的说:“先生不必在意,舍妹是去杏仁堂吃了两回闭门羹,心有不忿罢了,与万花神医们无怨怕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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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妙手回春。”
“确实如此。”苏浅点了点头,心想他若是在杏仁堂,怕是也不会来。
拉着一名郎中来看一位将死而必死的病人,何等的残忍。
苏浅抬头看了看月色,温和的道:“两位小姐,可否赏在下一碗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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