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何潇辰起身，一个靠脚，敬礼：“是！雷老师。”




第37章 番外二 上 与君初相识
    人间四月，芳菲始去，骄阳未来。荒芜与繁盛之间，荡漾着泛开星星点点的生机，不至泛滥却无关冷清，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王邵飞吹着口哨踏入附中大门，被门口一脸正气的保安大叔一把拦下。

    “大爷，您不记得我了”掏出插在裤兜里的双手，他“嘿嘿”一笑，“我您仔细看看。”

    眯了眼凑近，布满风尘的黑脸上才露出笑容。这附中“许文强”当年在学校时可没少惹事儿。且不说认识了不少门卫大爷，和保安队长都混了个脸熟。

    “上大学了，回来看看”依然还是那口熟悉的地道北京味儿。

    “您这什么记性，我都大三了。”王邵飞扬了扬嘴角，凑身过去，“今天老师叫我。”

    大摇大摆从附中正门进去，要不是有杆儿挡了，他简直恨不得从车行道上走一遭。单看他这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俺老孙回来了”的泼气，仿佛在宣示着这是他的地盘。

    还是熟悉的校园，每一隅都曾用足迹丈量。绿柳吐烟，陌上花艳，微风过处，迷了眉梢。

    沿着偏僻寂静的小路直往教学楼里走。王邵飞还是喜欢这里，落入眼中的所有都欣欣然透着亲切感。

    他想回来。

    大学志愿填报了教育方向，被所有人嘲笑混世魔王误人子弟，可他才不管那么多。他喜欢，喜欢这里，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感觉，喜欢老师这个职业。

    没什么理由，很简单，他想回来。哨音中吹出了一切他割舍不下的情感。

    依旧是那扇熟悉的门，虚掩着，王邵飞上前轻叩了两下，推门而入。办公桌上留了张字条“五楼小教室”。

    他一手捻着字条，像是想起什么，傻乐了三秒钟。而后抖了抖肩，右手下意识理了理出门前刚吹的小发型，掩上房门。

    “呜”一声泛着干呕的低声哀嚎。

    楼道里的王邵飞紧走了几步，贴在门外，透过门上的一扇小窗，偷偷向里瞄。

    “三个数，自己甩。”林轹抱了手臂站在一旁，语声中似是吸除了温度，“手使劲往下够，拉住小腿抱紧了，头，往上贴。”

    “嘶”门口的王邵飞倒抽了一口凉气。若这就是老师提起的小师弟，凭心而论，这功底可真不错。

    可老师逼得紧，看起来这少年并未让他满意。“我数了。抱不住小腿，自觉溜到把杆上开腰。开了，就抱得住了。”

    少年吊着脖颈艰难地维系着后仰的姿势，大口大口的呼吸中模模糊糊夹杂着一个“不”字。汗水随着身子的后仰颤动，顺着发尖“噼噼啪啪”打在地上，一只小脸憋得通红，颤颤巍巍向下探的指尖透着青白。

    “那使劲啊。”林轹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先甩后耗，火候差不多，今天不用开就抱得到小腿。只是需要逼一把。

    “三二一”

    少年猛地使力，中腰、胸腰、肩背拔出张弓的“轩辕剑”般好看的弧度，指节碰到小腿的瞬间，狠狠掐住。可能是倒了太久，头脑昏涨，感官迟钝得厉害，缓了几秒，少年才觉浑身的不适一股脑儿涌上来。

    “呃呜”胸腔中似是有空气爆鸣，炸裂般呛着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腰上传来错骨般的尖锐，似是打通了高压电。少年颤了颤眉眼，眼角一颗颗豆大的泪花止也止不住地砸下。

    林轹一边时刻注意护着他，一边强迫自己提高音量，掩去声线中的感情“有力气哭啊。不累是不是。”

    少年鼻翼扇动，眼泪落得越发急了。

    “自己把手往上探，头往后面贴。”林轹知道少年不是对自己狠不下心的性子，只是单纯地有些怕，心理上过不去，加上体力不支、身体的难耐

    “你哭，咱就一直耗着。”林轹用手轻轻带了带他，让他抱得更紧些，“你这样，我不满意。一会儿结束了还是要到把杆上开腰的。”

    门外的王邵飞嘴中一阵苦涩，这么个练法逼下去，是直冲冲软度赛女班的节奏。想当年老师怎么就没这样要求他呢果真还是自己的路数好。

    练功房中央的少年张大嘴急吸了几口气，而后把整片下唇都含在嘴中，屏息发力这已是脱力前最后的挣扎了。后脑与大腿之间的距离肉眼可见地缩小，两只手臂齐齐发着颤。再到后来，身子抖得连唇都含不住了。

    “哎，这还差不多。下次甩腰自己直接给我甩到这个位置来。”林轹一手扶了他双膝，“膝盖不要松，我数十下。”

    少年明显扛不住了，颤抖的幅度愈来愈大，整个人也显得有点摇摇晃晃。

    “你控好了，前功尽弃咱就重来。”林轹拧了眉，心中着实担心得紧，在少年耳边放大了声音。

    数数声字字铿锵，带着让人支撑下去的力量砸在少年心上。

    王邵飞一阵鲜有的抓心挠肝，像是久违的痛感。细密的电流从足底直击心房，少年被允许起身的时候，他竟也有些恶心。总觉得老师今天格外严苛。

    林轹在一旁护着，还是逼着少年自己顶着腰腹的力量，挑腰起身。

    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腰间微微发力便觉出一阵令人窒息的痛，像是开腰到极限般濒临黑暗的感觉。

    无助、痛苦、天旋地转少年已不止一次觉得眼冒金星，这次还没使到力，却觉得眼前一片暗了下去，似是吸入了无底的宇宙黑洞，混沌、窒息，还有，痛。

    林轹没待他站起身，眼看着少年向下倒，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捞在怀中。

    少年紧紧蹙着眉，脸上映着涨红的血色，触手之处皆是汗珠，额上还倒挂着清泪，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老师疼好疼”没说了几个字，侧头一阵干呕，接着剧烈的干咳似是将心咳了出来。

    这么个练法王邵飞突觉得心尖上被匕首生生扎了个血洞。

    再呆不住，推门。

    林轹险些被风风火火冲进来的王邵飞吓到。揽着少年坐在地上，方觉得这学生来得正好。

    “拿垫子。”眉梢拧在一处，帮少年顺着气，“可能有点抽筋。”

    折腾了大半天才见好。

    少年安安稳稳趴在垫子上埋着头，小声呜咽。屏息的时间过长，胸腔传来的阵阵炸裂感迟迟不退，不敢大口呼吸，又觉得脑子里还是晕晕的。

    缓了一阵才觉出身旁多了个人。

    “缓过来了就起来吧自己回回腰。”林轹撸了一把少年的头，成功收获了一手汗。

    “解琋。”林轹这才得空介绍，“叫师兄。”

    过于狼狈，少年不好意思抬头，只埋着头闷闷地叫“师兄好。”

    “哟，大姑娘藏羞呢你这是。”这个时候还说得出揶揄话的，只有王邵飞此人了。

    “”还没看得清正脸，先闻其声解琋永远记住了这个声音。

    今年，将将十六岁的解琋，附中一年级古典舞班。

    许是因为出众的先天条件，许是少年身上自带的一股儒雅风范，又或是，比别人多一份的刻苦隐忍，林轹认定这是个好苗子。

    一碗水端平，可又哪有老师对好种子不上心的，免不了多施施肥、除除草。

    青少年舞蹈大赛，这孩子一门心思认准了要去试试，找了他当指导老师。

    “我们可提前说好了，跟着我，要跳，就跳好了。”林轹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了少年紧握的决心，“比别人痛，比别人累。”

    “老师，我要跳。帮我。”

    解琋想跳将军。

    舞蹈动作七七八八学下来了，感觉却差了许远，更谈不上令老师满意。

    第一次做时间较长又有剧情的曲目表演，状态找不到，一直练下去不是办法。

    晚上回到宿舍，解琋腾出大块大块的时间，读岳飞、读项羽、读李广、读戚继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有情感的共鸣，有少年的激情与迸发的冲动，却少了一分将情感外化传递的恰到好处。

    说到底，解琋是个太内敛的人。

    僵持不下，林轹想到了王邵飞。那崽子高中时，也曾跳过将军，还是个英气勃发，威风飒飒的大将军

    “去洗把脸，收拾一下。”林轹有些后悔一早就将孩子折腾成这样。可是看到解琋，他总忍不住逼一逼，再多逼一逼。

    再次站回二人眼前，脸上的涨红散去不少，多了几分书生的秀气与俊朗“老师，师兄。”

    王邵飞咧嘴笑，这小师弟好生拘谨。与自己几次对视，目光躲躲闪闪，好似能吃了他一般。

    “大将军，给你请来了。”林轹放松了眉眼，常年艺术氛围中陶冶出水波不兴的温和，“你俩，交流交流。”

    王邵飞和谁都能自来熟，大的小的，不出半小时，都混得称兄道弟。林轹放心自家学生的技术和手段，索性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解琋笔直地杵在练功房一侧，沉肩拔背。王邵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身子半摊在地上林老师出门后，更没几分师兄样子了。

    “一直盯着我干嘛，我就那么帅”王邵飞挑眉。

    “”这是什么开场白。解琋心中默默下定义，此人不仅无聊，且自恋。初次见面，又以师兄弟相称，确实有那么几分帅。但，打死不想说。

    “站那么拘谨，小姑娘一样。”王邵飞自顾自地笑，几句话把少年逗得红了脸。

    “认识一下，王邵飞。随你怎么叫，人后不必称呼师兄。”

    顿了片刻，少年依旧一言不发。

    “咳咳”这么正的性子，看来不能随便逗，还是得说正题，“说说，为什么想跳将军。”王邵飞一手撑地，轻巧地起身，凭借多长几年的优势，比少年高出多半头。

    “喜欢。”解琋嘴唇还泛着白，“我想诠释这样的角色。”

    “说到底还是帅呗。”王邵飞捏着嗓子，“想当年哥哥我跳将军的时候，下面的女生，一片尖叫啊。全场沸腾，人海汹涌，暴动入潮”还没完没了了。

    解琋小小翻了个白眼，被眉飞色舞的师兄一眼捕捉到。

    “怎么不信”王邵飞靠近，“真不信”

    “”

    解琋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师兄，你当年跳的，真的不是济公”

    “”沉默。

    “噗哈哈哈哈哈”忽地，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王邵飞咧着嘴角“好主意，有机会我一定跳济公。”拍了拍身旁人笑弯的腰“我倒是跳过竹林七贤、侠客隐士。啧啧啧，早年间，整个附中都流传着关于我的故事。”

    这师兄，怎么这么没正形。

    不过聊了几句，解琋也打开了话匣子，心里怎么想，嘴上都秃噜出来。

    少年英雄。

    虽不在那个时代，但舞蹈，可以带着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王邵飞跳起舞来，果真将浪荡的样子掩去一半，此时潇洒更胜一筹。横眉立目，一个山膀架起，赫然一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将军模样。

    不上妆容，不戴盔甲，整个人的气场皆在昭示“愿以我之力，保天下万民安康”。

    解琋有点想哭。

    他隐隐约约间觉得，师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会说话，都在摄魂。他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了。

    王邵飞的动作做得夸张，整个人的状态又很放得开。大丈夫，要得便是那份无惧天下的潇洒。

    解琋突然有种错觉，自己也化身将军脚下的一卒，鞍前马后，愿并肩杀敌、长侍左右。

    师兄在的沙场，兵刃之后，定是万家长安。

    “我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第38章 番外二 下 犹如故人归
    舞者，亦是演员。

    一个优秀的舞者，不仅仅通过肢体这种艺术形式传达美的感受，更在作品中注入情感，传神达意，与观者共情。

    解琋想做一名优秀的舞者。

    从确定参加比赛起，他便一次次问自己，所要演绎的角色为谁，所要传递的情感为何。他一直在摸索着，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自学舞不久，他便一直盼望着演绎一位金甲在肩，气吞万里如虎的将军。可看了王邵飞的表演，他愣住了。

    大丈夫，金戈铁马，所向披靡。那是他的将军。

    师兄无马无刀，却用单单一个横眉立目，将敌人斩于马下；无樽无酒，手挼空须，仰天长笑，好一个与子同袍。隔着生生五米的距离，解琋硬是嗅到了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儿的黄土气。

    “师兄，我想我再想想。”

    舞中传情，除了自己深有体会，是很难教的出来的。

    除罢上课、练功，解琋一头扎进图书馆，翻看各种正史野史中的列位名将，试图从文字和影视剧作品中寻找感觉师兄是豪气干云、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那，他呢

    他想过跳一位与战士同甘共苦、休戚与共的将军。

    “嗯”隔着遥遥之外的听筒，解琋似乎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憋笑，“咳我能说真话吗”

    解琋想说，不能。

    顿了顿，留一个炸毛缓冲的时间“嗯。”

    “你说，同甘共苦，真的很好。但是我脑子里都是彭德怀和他的大黑骡子，噗哈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还是没憋住。

    “”满脸黑线，有那么一瞬间，解琋想直接挂掉电话。

    “不开玩笑了。”那头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清晰起来，“我觉得可以尝试。只是太俗了，而且这个人物形象，太难拿捏。可能也不是那么吸引人。毕竟，你跳的不是舞剧，是独舞。”

    解琋脑子里“嗡”地一震，许是太过投入寻找人物形象，他把这茬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