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几天后，学校教务网果真公布了比赛详情以及五月份在校内公开组织选报的消息。随后，宣传海报也出现在校内的各个栏中。

    “相信大家也都听说的差不多了，你们的消息一向很灵通。”这天基功课前，解老师站在一众少年面前，正式面向班级公布了这一消息，“由杜松卫视牵头发起的‘古舞新生舞蹈大赛’面向各个院校征集参赛队伍。校内赛的赛制是正规赛的简化形式，五人一组自由组队报名，当然，自由组队的意思就是可以跨班级、跨年级，公平公开竞争，校内赛前两名即可代表学校参赛。”

    顿了顿，解琋话锋一转，给大家打预防针：“我和王老师支持大家积极参与，但是参赛的同时也要放平心态，不许心浮气躁影响了正常功课。想报名的同学下周五之前把组队名单报给班长。”

    一年级的新生，有学长学姐们压着，不过是体验为主，校内赛参与就算，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基本的功课不能耽误。

    可对于少年们，说是放平心态，怎么可能呢我的天，这可是要持续录制两个月的节目。十五六岁正是耐不住寂寞的年纪，这种机会又实是难遇。小道消息被班主任官方盖戳，班级里虽说极力压抑着振奋的欢呼，但课堂氛围还是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杰哥杰哥，你怎么看”哪怕被两位老师连轰赶带威胁着上了把杆做基训，何潇辰还是顶着渗人的目光小声和身旁的杨逸杰说话。

    “好好上课。”眼看着王老师已经朝他们这边走来了，杨逸杰赶忙努力试图封住他的嘴。

    可是并没什么用，在他第三次因为走神而漏了拍子的时候，王邵飞的小棍子终于不客气地捅了捅他腰上的肉：“何潇辰，不累是不是咱们素质翻倍做”

    “不了不了，我累，特别累。”何潇辰一脸诚恳。

    一个话痨被遏制了说话的权利，何潇辰这一节课上下来可难受坏了。终于捱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排队打饭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天马行空地叽叽喳喳了，从杀出校内赛一直畅想到自己在节目中走红并开启娱乐事业，被杨逸杰几次按着脑袋说“你清醒点！”。

    等他们终于找了位置坐下，何潇辰有点儿无奈地看着几个室友：“我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想去当然想去了，但是……”方骅戳着碗里的饭，怎么能轮到我呢

    “我也觉得，没戏。”俞思凡道。

    “不急，报名时间还早，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再决定。”杨逸杰说，“解老师喊我下午去找他拿赛制介绍单，等发下来了我们可以研究一下。”




第四十一章
    赛制足够多样化，组队权限放得又宽，活络的人多多少少开始动些脑子。

    “第几个了”两天后的傍晚，杨逸杰看方骅苦着一张脸，笑问。

    “你还笑我”方骅本来还克制着不爽，叫他一笑简直要爆炸了，“哎，我就不明白了，同年级的找我就罢了，居然还有个二年级的来问我。要是让我知道谁每天在背后闲得无聊传播消息，我——”

    他自觉平时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可哪儿有不漏风的墙，他和教导主任的父子关系，小道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扩散，近来更是传得满天飞。而这比赛，自由组队、同进同退，不知道多少人念着他的这层关系，好像和他组队就是胜利的保障。专业能力、团队位置，这些反而成了次要的东西。

    方骅想着，猜得出这些拉着他下水的同学们心中打着些什么如意算盘，又憋屈又生气：“他们之前背地里酸我的时候是都忘记了我爸那么顽固，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想参加！”

    “也算人之常情吧。”杨逸杰玩笑般安慰，“我还担心呢，要是和你一起组队的话，我们岂不是要被议论暗中勾结之类的了”

    方骅苦笑，不情不愿、莫名其妙地就被扣上了这样一个帽子，怎么做都不对，各种声音沸沸扬扬像潮水般涌入双耳，叫大禹来都挡不住……更何况，父亲还是那个态度，像根本体味不出他的苦衷。

    “那……杰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顶锅”听杨逸杰语气轻松，话头正在这儿，方骅便随口反问。

    其实自从那次中午食堂里说笑般交流想法后，赛制介绍单发了也两天了，他们几个人倒是再没有详细讨论过关于组队的事情。时间还早，没有催着报名，大家也都没有急着作出决定。

    方骅自问，对为数不多的几个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他是不好意思提这样的请求的。他自己专业上没有优势，一起组队除了拖后腿，可能还要这些朋友都背上走后门的名声。

    可如果他不主动问出来，难道要兄弟们像其他那些找他组队的人一样，先向他开口吗

    话说到这儿，杨逸杰短暂停顿了一会儿，复又开口：“方骅，你真的想和我一起组队”

    他其实自己也没太想清楚。参不参加，怎么组队，和谁组队胜算更大，能组到谁……几天了，谁心里能没有点自己的计较。该动的心思也动了，不过没想到最先和方骅聊到了这件事。

    话一出口，杨逸杰也愣了，继而反应过来邀请已经说出了口，于是迅速在心中排列组合。

    自己、方骅、每天嚷嚷着要参加的何潇辰肯定得带着……不知道能不能拉上有绝对专业优势的雷铭……干脆他们宿舍凑一队算了。

    方骅犹疑着开口：“就我自己来说，当然最希望和你们一起组队了。可是……”他凭什么

    “不急，你别想太多。晚上回去了，大家一起商量看。”杨逸杰拍拍他的肩，“主要是问问雷铭怎么打算，我觉得有戏。走吧，准备上晚功了。”

    确实，他们想一起组队，最大的变数在雷铭。

    “高！英明！我赞成组队！”何潇辰听了消息之后已经镇臂高呼了，“你们想啊，我们五个人组合在一起，简直是强强联合、所向披靡，前有杰哥出谋划策把握大局，有小铭迎难而上技惊四座，还有小爷我作为颜值担当迷惑评委……”

    “快闭上您的嘴吧。”杨逸杰没好气的敲了敲他的脑袋，“您别吹断了气。”

    不过宿舍里被他这一搅和，气氛也轻快了不少。“思凡呢，你怎么想”杨逸杰问。

    “我……没打算参加的。杰哥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不想拖你们的后腿。”少年的双手搅在一起，有点紧张，但还是开口道，“你们真的要带上我吗”俞思凡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若是有杨逸杰和雷铭一起，隐隐又流露出些许期待。

    “你没必要这样想。连老师都说了，即兴表演、舞剧改编，真去比赛，我想团队需要你。”杨逸杰说，“思凡，还有时间，基本功的问题，我们一起加油练，你不用担心。”

    “如果可以的话……”

    “有什么不可以的。”何潇辰最受不了他们犹犹豫豫的样子，“大不了豁出去一起练嘛，小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等着吧，真说了要去比赛，你看杨逸杰他不天天软硬皆施，强迫着我们一起练功”

    俞思凡想了想，微微点头。

    这边，杨逸杰实行逐个击破战略，目光已经转向了雷铭。方骅安静地坐在一边，有点紧张地听着大家表态。

    “我不行。”雷铭用手撑着脑袋坐在桌前，等宿舍里安静下来，才开口道。

    一桶冷水透心凉。

    可……虽说几个室友商量起来打打闹闹的好像也没有多靠谱，但偶尔几个瞬间，他也隐隐产生“想要加入其中”的想法。朝气蓬勃、无知者无畏的少年意气，这时候莫名打动人心。

    但这正好撞了时间的青少年舞蹈大赛……雷铭头疼地抓了抓头发，嘴上给出的回答虽坚定，可他自己能感觉到心里隐隐产生的犹疑，复又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正轨。

    不该啊。自己在想什么他手中的笔猛地戳在日记本上，墨迹一点点晕开：自己在想什么国家级比赛不比了这怎么可能。

    他话一出，宿舍里热闹的氛围一点点消散开。

    何潇辰脸上露出几分“不出我所料”的不爽，几句话吞吞吐吐，又不知道当面要怎么说才好。

    宿舍里静了几秒钟，雷铭解释道：“之前林老师和我说青年赛的事情，已经在着手编舞了。所以……”

    杨逸杰最先反应过来：“青年赛老师那边已经定了”

    官方盖戳的重量级比赛和新兴电视节目……势必难以兼顾但又都是极好的机会，这确实……几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没了雷铭，他们四个拿什么竞争，真的要起名“重在参与”小分队了。杨逸杰想想，又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总不甘心。

    “前些日子林老师和我说的，他手里有一个推荐名额。但名单还没提交，所以也没有公布。”雷铭简短解释。

    他也曾在若干日子里幻想着登上的舞台，在雷铭那里，竟唾手可得，杨逸杰心中发酸。可想到自己上学期的成绩，没戏两个字组成的红叉号便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海中。过分专业的平台，于他而言，虽不甘心可确确实实没有做好准备。

    “没事……”深吸了一口气，杨逸杰道，“还有时间，不行我们再找其他人组队也来得及。去青年赛拿个独舞的奖回来，我们也为你高兴。”

    青年赛拿奖回来，我们也为你高兴……为你高兴。

    几天了，那晚一句随口安慰的话，却开始在脑海中不断回想。还有昨晚下了晚训，因为走得晚而隐隐听到更衣室里何潇辰的抱怨：“咱们四个还能拉到谁啊雷铭不来，我们都玩儿完。”

    “人家可能放弃青年赛吗没戏啊。”

    室友的邀请与不经意间听到的激将，种种声音汇集在脑海，最终都堆积在那座无形天平上。雷铭有些惊慌地发现，他开始犹豫了，不可控地越来越频繁地反问自己：青年赛，真的是更好的选择吗

    停课，一个人的备赛，无数人的期望，反反复复地打磨……这可能是他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状态，也是他早就想好了要去承受的生活。

    真的想好了吗又或者，他还有任性的权利吗

    比起习惯了的独自练功、默默忍受着吞下苦楚的孤独感，雷铭愈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虽说嘴上总嫌弃着乱，可慢慢竟开始喜欢这种欢乐的氛围。一群人练功，其实也挺好的。

    这天的午休时间刚刚开始，少年却轻轻离开寝室摸进了练功房。与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烦躁地甩了甩头，拖垫子搭上左腿耗跨。

    时针刚刚指向一点，王邵飞收拾着桌子上摊成一片的文件，活动着僵硬的肩膀，起身往练功房溜达——解琋常常抓着中午这段时间练功，他不忙了，便也常去看看自己的小师弟。

    拐出办公楼，穿过一排排练功房，还没开始爬五楼呢，王邵飞脚步一顿，呦，这熟悉的身影。

    在一间练功房门前站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

    少年人上半身紧紧伏在地面上，修长笔直的双腿一字打开，左腿搭在两个垫子之上。才一会儿的功夫，跨/根到地面的距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来——这哪里是正常练功的架势，这个时间，这种练法，心里憋着劲儿呢。

    得，半路还捡了一个。这大中午的，也不知道是来看谁练功。王邵飞撇撇嘴，推门走了进来。

    “呃……”正兀自出神，突然有一股力量压在跨/间，上身也同时被有力的手固定住。

    明显被吓了一跳，少年低低唤了一声，听王邵飞略显轻佻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哟，元神走到哪儿了太上老君，蟠桃盛宴”

    根本没给他答话的机会，王邵飞抬手拍了拍他的腿：“放松——大中午的还跑来折腾，嫌我上午收拾得你不够疼”

    雷铭把两只胳膊交叠起来枕在额上，给自己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最大限度地放松了身体，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王老师。

    压吧，让他疼一会儿，也好。

    这孩子虽说平时总折腾自己，但也还算有分寸。两个垫子的高度，跨跟/距地面已经不远了。看他刚刚逼着自己的架势也知道腿上绝对是松的，王邵飞想着，下手便没客气，三两下就给按到了地面上。

    雷铭紧紧地握住拳头。虽说还能忍，但疼起来也是实实在在不好受。感觉到王老师换了膝盖压上，知道是要陪他耗一会儿。少年一面扛着疼，一面心里又扬起被关怀着的暖意，但隐隐还有兀自计较的不畅快。

    屋子中静悄悄的，除了呼吸声什么也没有。疼起来，也顾不得想那许多，雷铭在心中计数，数到二百的时候，被老师拍了拍后背：“怎么样，还行吧”

    一呼一吸都打在地面上，呼出了潮湿的水汽。雷铭有些不舒服地偏过头来换气，用鼻音回应了一声。

    王邵飞接着道：“脑子还清醒着就好，问你几句话。你是什么事又想不开了，要跑来练功房找虐。备赛不顺你开始备赛了吗”

    分明是轻轻松松还带着的开玩笑的语气，可王邵飞好像总是有几句话把人说哭的本事。少年咬着牙克制着情绪，接不上话了——他要早知道如何把这些话说出口，哪还会纠结上这些日子

    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把脑袋重新埋进了胳膊中。王邵飞看着他的小动作，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得更明白了些：“这不备赛还没开始呢你有什么想法就提出来，时间还早，什么事不能解决啊”

    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吗少年并不长的指甲扣着掌心，一句话在脑海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讨厌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可这次终究不一样，高规格的比赛、舞台、荣誉，还有那些信任与期望，都让人难以舍弃。

    混乱的思绪中，雷铭一咬牙问出了口：“我，我要是现在说不去比了，是不是，太不像话了”他说得极快，感觉声音陌生的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

    腿上疼得更难熬了。他趴在地上，看不到老师的表情，话出口后更是心慌。那些不美好的记忆突然争先恐后地涌来。

    老师什么时候能不一边练功，一边逼着他问话啊

    压/着他又耗了两分钟，王邵飞才收了手：“行了，先去甩甩腿。”

    他自己就着少年刚刚耗腿的垫子坐下，看他一下一下认真地踢了腿，然后重新走回来，就准备换另一边上垫子。

    “诶——你让我歇歇行吗。”王邵飞拍拍身旁的地方，“坐。放松点，你还怕我啊”

    “不是。”雷铭低声道。他想解释几句，想了想又咽回了肚子，一副安安静静等着被问话的模样。

    “怎么，自己不会说，非要我反问你才能答”

    那点小心思被老师一戳一个准，雷铭刚想开口辩解，就被有力的手揽住了肩膀：“你才多大啊，哪来那么多的思想负担想做什么选择就大胆去做，没什么绝对的对和错。”

    多少人羡慕的年纪，有大把的时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是坐以待毙、消磨时光般什么都不去做，就无谓那么多选择的对与错。犹犹疑疑，反而浪费时间又失了性格。

    “可是……”练舞的少年，即使是坐在垫子上也是规规矩矩挺拔的身姿——除了低低下垂的视线彰显着无措：“我也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左右都有吸引人的地方，左右也都会背负上质疑与辜负，让他在短时间内做出选择，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