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吼”低低一声，解琋双手抱头，起高，再高——控住。腹肌不合时宜的酸痛感抽筋一般很快在全身传了个遍。痛到难以维持时，总会被一次次吸回记忆的漩涡中，熟悉的画面，相似的一幕幕，濒临放弃的绝望……但今天都没有。只觉得他的身后有一群少年，待他亲手灌溉希望，而这雨露的花洒中装载的是责任，他要小心翼翼地捧起，用力拿稳。

    多年的相处加之一个学期磨合出的默契，透过坚毅的目光，王邵飞看穿了这上任不到一年的年轻教师心中的一切。

    “好了，都起来活动活动。”少年们呲牙咧嘴地起身，透过镜子看到王老师脚下还踩着的人儿，呆愣住了。

    王邵飞略微颔首正对着解琋，眼神却暗暗瞟着同学们。这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效果，他轻轻抿唇笑了，不错，这个效果很满意。双手撑着把杆吃劲，两脚慢慢踩回地面上。倒回垫子上的解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只抿了唇隐忍着消化腹肌聚合一般的抽痛，唯有猛烈起伏的胸口与开合张动的鼻翼昭示着身体的难耐。痛出的冷汗，累出的热汗，分不清各自的分布，交杂着砸在垫子上，像人参果落入泥土一般迅速掩去踪迹。

    所有人都看到了，但所有人都默契般什么都没有说。王老师没有，解老师也没有，一切都显得格外自然平常，好似解琋本就是班中待训的一员。

    可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有解琋站在把杆中间，每一个人踢腿都卖了十二分的力气。一项项接着过下去，少了些叫苦呼痛的声音，多了些默默聆听汗水滴落的声音。开学第一天，所有少年却好似已豁出去一般，更能忍耐，添了一份将自己交给疼痛的决绝与韧劲。

    什么都不需多说，教育躬亲，最好的开学第一课。

    “一会儿晚功还跟着他们一起练吗解老师。”帝都的天黑得早，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办公室通往练功房的路上。

    解琋脚步一顿，后面的人险些在他背上，舔了舔嘴里新添的伤口，转身：“我听王老师安排。”

    后退一步的王邵飞讪讪地笑着：“上午效果很不错，多亏解老师‘治水必躬亲’的配合，为教育事业添砖加瓦。要不……晚上继续”

    “哥——你……”解琋略显无奈，抿嘴一笑，“你怎么不躬亲”

    王邵飞一个大白眼在夜幕的衬托下愈发清晰：“我上台表演吗你表演吗咱俩能一样吗。”

    有了一早眼见为实的强烈冲击，这作用比任何老师家长、学长学姐的苦口婆心、经验之谈都显著得多。二人相继进入练功房时，少年们都到齐各自热身了。这架势，可一点儿都不像从放假刚回来收心的状态。

    敲了敲手中的文件夹，王邵飞先声：“早上还欠笔账吧，那十几个人跟我走。”这次并没有让待宰的恐怖氛围维持太久，王邵飞清楚整整一天面对未知惩罚，猜测带来的心理感受已给足了孩子们教训。

    一个个霜打的茄子兮兮然走出了房门，尾随着王老师到——健身房。

    忐忑，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这形容真真恰如其分。听说，学长们被罚功有罚吐的，还有，罚晕过去的……恐怕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王邵飞背倚了跑步机，比萨斜塔般的角度，本是个让人轻松的姿势，可一众少年们却显得噤若寒蝉。

    “害怕吗”此起彼伏的点头。

    “知道错了吗”波澜起伏的点头。

    王邵飞抬眼：“何潇辰，你听过陈奕迅的‘浮夸’吗”看着小鸡啄米般快节奏、深角度的点头答是，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演技浮夸了！脖子都快被您点断了。”认错态度比谁都好，该犯的错却一个不落，这整天“好嗨哟”的精神劲，拿出来练功就好了。

    “小惩大诫。”王邵飞站直身子，“去跑步，练器械，随你们。四十分钟内上衣湿透的，和我回练功房，那边还等着你们结束，晚功一起练素质。没有的，这边跑步机上，跑到下晚功。”

    绝对堪称是健身房中对自己最狠的一次，真真怎么折腾人怎么来。

    王邵飞就坐在一进门处的仰卧起坐器上，翘了二郎腿，赏画一般看着一众不严格官方盖戳飙肥的少年们自己惩罚自己。

    向他走来的都是一个个汗津津的身体，浑身湿透，发尖眼睫都向下滴着汗，身体微微发了颤。

    “长教训了”王邵飞挑眉，“去，披好外套，回练功房歇会儿。”

    “哥，还是你会玩儿。”解琋凑在最后一个进门的王邵飞耳边，小声道。

    十几个少年陆陆续续回来，无一不挥汗成雨。在练功房中被准了听解老师讲舞团里故事余下的少年们，猛地看到这些，亦吓得脸色发白。只知道一个个被王老师收拾成这样，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这杀鸡儆猴的策略，可谓使到了家。

    带着一身汗渍爬上六楼，简直想顺了**躺在地板上睡去。

    从头一直到脚趾，无一不叫嚣着痛苦和疲惫。真到累了，话格外少，不多时，少年们都已沉沉睡去。

    朝阳升起时，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加磨人的一天。




第四十章
    “雷铭，换了衣服跟我过来。”

    一节古典舞课下来，少年们个个累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跟着林老师学剧目，强度简直不亚于上基训，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下了课，林轹的神态也放松下来，不像课上那般让人畏惧的严肃。他站在一旁看男孩子们咿咿呀呀痛苦的样子，一面嫌弃着“开学一周了你们体力怎么还这么差”，一面唤住雷铭。

    少年人愣了一下，赶忙小声答应着，飞快收拾好了自己。

    林轹没再久等，留下教室里一群磨磨唧唧迈不动步子的少年们，带着他往办公室那边去了。

    “怎么样，还吃得消吧”推门进去，拉了凳子坐下，林轹随口问。

    “还好。”雷铭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短时间内脑子中一连分析出几种自己被带到办公室的原因。

    “我就说我也没怎么练你们呢。”林轹和颜悦色地笑，从书架里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还有精力就好，诺，看看这个。”

    关于开展“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的通知。雷铭大致扫过一行行文字，被找来的原因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是要准备校内选报赛吗”他试探性地问。

    片刻沉默。“有指导教师推荐名额。”林轹道，“上学期就公布过一次，你记得吧结合学期表现加上期末成绩，我手里有一个推荐名额，怎么样，想不想去”

    这还用问吗林轹看少年眼睛发亮地点了点头，笑道：“这份文件你先拿回去看。学校这边四月份后才会统一组织，停掉部分课集中备赛。参赛作品我这边还在给你联系，你自己也可以先想想，三月份有时间还是把个人能力再提一提，学期初还是好好抓抓基本功。”

    看少年点头。“行，去吧，食堂快被他们抢光了。”老师语气随和末尾还带着玩笑，雷铭也稍稍放松着答应，道了“谢谢老师”。

    从林老师那里抱回沉甸甸的参赛通知，雷铭起早贪黑地泡练功房，经常呆在一起的几个室友更难见到他的身影。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般沉迷练功别无所求。

    “还有五分钟就迟到了，我们还得穿过一个操场才能到练功房……不是，你到底想干嘛啊！”杨逸杰甩了甩自己被强行拉着的胳膊，整个人简直快疯了。

    何潇辰笑得人畜无害：“年轻人不要太暴躁。哎，来了来了——”他把强行拽人胳膊的姿势改成了更加随意的勾肩搭背模样，手下却暗暗用力推着杨逸杰往前走：“小初，嗨，好巧。你们出来上课”

    “是啊，室外课。出来拉体能。”被叫住的女孩子苦着脸和他打招呼。

    “这么惨。”何潇辰装出一副才知道的模样，动作迅速地从背包中掏出一瓶早早备好的矿泉水，“拿着，消耗大多补水，我要迟到啦，我们先走了，下午加油。”

    确定自己已经走出女孩儿的视野范围后，何潇辰拽着杨逸杰开始狂奔：“快快，真要迟到了。妈呀，等会儿是不是王老师的课。”

    “你还知道王老师的课！”杨逸杰彻底疯了，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吐槽，“不是，你冒着迟到的风险绕路过来就为了给女生送瓶水谁上体能课不知道自己带水啊……”

    “那能一样吗我这是高档矿泉水，我还温过了！”

    杨逸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还是你圣诞节送苹果那姑娘啧，看不出来这么长情”

    “那当然。”何潇辰一脸“我不和直男讲话”的傲娇模样。

    两个人踩着上课铃声冲进了教室。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经历了刚开学的兵荒马乱后，少年们也一点点重又适应了学习生活的节奏，教学楼、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平淡但也别有滋味。

    “诶，你们有没有听说杜松综艺海选的事情”

    “当然了。这两天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好像校方也是支持的，我猜过两天学校就要公布了。”

    “啊你们在说什么”

    “不是吧，你居然不知道杜松综艺在策划一档古典舞综艺比赛，蛮正规的，在向各个专业院校征集参赛队伍呢，官网上消息挂出好几天了。”

    ……

    正是周日中午，难得的放松时间，何潇辰撺掇着几个室友出来吃顿好的，就连雷铭也被绑架了出来。

    学校附近的小餐馆，等着上菜的时间，隔壁桌窸窸窣窣的闲聊声落入耳朵。方骅捅了捅杨逸杰：“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啊”

    “我也不太清楚。”杨逸杰掏出刚刚下发的手机，“我们消息真是太闭塞了，我搜搜看。”

    网页加载的时间，几只脑袋凑到了一起。

    “打造最专业化的新形态综艺节目和最全民化视角的舞蹈大赛。”“将业内顶尖舞蹈大赛搬上综艺舞台。”开头的几行宣传语十分嚣张。细看去，节目组本着将专业古典舞比赛向全民推广的宗旨，承诺邀请的评审团队和导师团队都是来自顶尖舞团与舞校的专业老师，现正处于向各个舞蹈院校征集参赛队伍的阶段。

    “诶，这这，怎么报名，我们有机会吗”何潇辰满脸写着感兴趣。

    “我看看。”杨逸杰翻看着详细信息，“诺，这里讲的是以学校为单位选派代表队参加。应该就像刚刚他们说的，可能学校过几天就下通知了。”

    “综艺比赛，正规吗”雷铭疑惑道，“学校会准我们参加这些节目吗”

    “应该是挺大型也挺正规的比赛，杜松卫视现在可是收视率最高的地方台。你看这里受邀学校名单，我们学校排在第一个。”

    “再怎么正规，也是综艺节目性质的比赛啊……”

    “古舞新生……”杨逸杰轻抚着手机屏幕，嘴中喃喃。

    午饭过后，消食连带着闲逛，几个人添置了些生活用品，又转了转书店文具店。

    “什么时候能出去逛逛啊，每天呆在学校周围，闷都闷死了。”

    “快了，这周过去，就放月假了。”方骅回忆着书桌上一天天叉掉的日历，“哎，下午去练功房吗”

    短暂的打闹后几个人达成一致，回宿舍取了东西，移步练功房。

    周末的练功房里虽然不乏刻苦的身影，但是比起平日，还是添了一丝轻松的氛围。

    热身活动，几个人自动自觉地跟在雷铭身后，但转身时目光交错的瞬间，总有两人扮个鬼脸笑闹几句。

    带着几个室友充分地做好热身，雷铭道：“一起耗会儿腿吗周一王老师要查的。”

    下半学期以来，学生们明显地感觉到，课上老师们分配给软功的时间在减少，更多的靠自我保持和定期抽查。

    自主权下放，但到底要靠同学间提醒，才能咬着牙相互督促着练。

    几个人答应着拖了条凳，也顺便翻出了手机来——平时在课上耗腿只能听着音乐解闷，可早就幻想了无数次边玩手机边耗腿的待遇了。

    五条长腿依次摆开，雷铭道：“二十分钟吧我定时。”

    “二十分钟！”俞思凡刚在心中痛呼，就听何潇辰已经替他惨叫了出来。

    “够短了。”雷铭道，“这要是王老师在这儿，至少得四十分钟起步。”

    “坚持一下吧，我们也好久没抽时间好好耗着了。”杨逸杰也说。

    他们各自把握着力道让自己的后腿不断贴近地面。对自己够狠的如雷铭，早已强迫自己滑到了极限，然后拿手机设好了闹钟，背起手来一心一意地忍受着。

    但其实这种疼痛不管经历了多少次都难以适应。俞思凡控制着自己的肌肉，放松一会儿又僵硬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可怎么都做不到完全豁出去接受痛苦。

    何潇辰咬牙切齿地把自己固定在一个高度，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别玩了，看点儿不需要动的东西吧。”杨逸杰打断他，“你手/指动/得/太激/烈，把姿势都带走形了！”

    疼痛太扰乱注意力，何潇辰连输了两局，又让杨逸杰说了一句，报复社会般给大家放起了摇滚乐，声音太大，吵得雷铭也没好气地瞪了他半天。

    一边耗着腿一边相互折磨着，终于，雷铭设定的闹钟铃声微弱地打断了摇滚乐的声音，却被几双耳朵同时灵敏地捕捉到。几个男孩子长舒了一口气。

    堪比迪厅的音乐声消失了，杨逸杰皱眉忍着回血的痛收腿爬起来，见何潇辰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递了手机给他：“来杰哥，给小爷拍张照。哎哎，你找个好点儿的角度，把我腿拍长点。”

    “可以啊，何潇辰，这时候还想着凹造型，腿不够疼是吧。”

    “辰儿你这造型也不到位啊，要不我们帮你把后腿踩实了在地上吧”

    杨逸杰有点无奈地接过手机，几个刚爬起来的男孩子也顾不上甩腿，七嘴八舌地围过来就要对何潇辰动/手。

    何潇辰为了造型连疼也忍了，被按在地上毫无攻击力地用嘴还击。

    混乱中，杨逸杰一边笑一边“咔咔”地按下快门，然后打断他们：“好了好了，不闹了，踢腿了。”

    何潇辰挣扎着爬起来抢手机看：“哎，拍到我单人耗腿的照片了吧”

    “拍了拍了。不是，你又想干嘛啊”

    “微博玩过不”何潇辰耐心教导，“小爷我最近注册了个新号，记录附中练功日常。哎，我跟你讲，粉丝多着呢。啧啧，就凭我这闭月羞花之容貌，你就等着爷火了的那一天吧！”

    少年心事在心中悄悄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