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文晴希瑶
唯一一支属于这舞台的独舞,注定是最明耀的一支。
雷铭是吃肉的,但不代表其余队伍都是吃素的。
决赛三强,人才济济。
两校都动用了最好的资源,出独舞的选手更是尖子里拔尖子。每一支舞都是一场视觉的饕餮盛宴。
即便这样的情况下,第一轮独舞,“五福临门”依旧以极其意外的分数强势突围,顷刻间逆转了与第二名的分差。
“你俩别激动了,调整一下情绪,进入状态。”杨逸杰深深地呼吸,说服自己压抑已经冲出太阳系奔向银河的心情。
“嘶——诶!”掰过何潇辰肩膀,杨逸杰一脸无奈,“你再这么笑下去,胡子都要开胶了……”
“噗哈哈哈……”候场室中的几个人笑成一团。
也许是第一轮强势的发挥奠定了强有力的地基。
俞思凡与何潇辰在兴奋之余,并没有感受到开赛前那种搅得人心神不宁的紧张。
“保三争一,保三争一。”何潇辰与每个人击掌,最后调整状态。
“三还用你保吗”俞思凡淡淡飘出一句,“保二争一!”
这位“诗仙”喝得真的有点儿大。
乐声响起前,何潇辰登台的几个动作与身韵先在台上飘散开一股酒气。
四周俱暗,唯舞台中央背景屏上悬着一挂朦胧的明月,亦真亦假、如梦如幻。
筝声一音一顿,单音冥冥入心。
台上,何潇辰单手做弓,如同引觞满酌,坐地一饮而尽,屈身侧卧,颓然就醉。悠悠乎莫得其涯,洋洋乎不知其所穷。
一人一酒一明月。
再酌数口,台上的身影悠悠站起,晃晃荡荡行向轮月。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随缓缓倾泻的筝音共舞,静谧、悠远,浸着几分贴近骨子里的孤寂忧伤。
此身无人作陪便罢,最寂,莫过于无人解心、无人交心。
不知何时,何潇辰的舞中渐渐带了俞思凡的影子——台下成百上千束的目光,竟无人捕捉到俞思凡登台的瞬间。
隐隐地,台上多了一个人——不是一个人,是一张影。
一袭黑衣,淡淡从月深处飘来,相同的动作,相似的气口与呼吸。两人月下共舞,融为一体,分不清孰主孰客、真影假影。
以月为友,对酒当歌,月若不解饮,便引影傍身。
引杯,再酌。
人醉影亦醉。
乐声再转,丝丝入扣,缠了清心铃音,渺渺悠悠。
人影不再同步,人舞得潇洒,影飘得凌乱……
林老师设计、编排、指导。
他了解两个少年,了解到不需要去看,闭着眼睛都想像得出两人跳这支曲子的感觉。
优秀的作品碰上优秀的舞者是一种幸福,舞者碰到适合自己的作品更是一种幸福。
此刻台上的二人便是第二种幸福。
待三组双人舞表演完毕,林轹已能暗暗察觉到最后的结果。
与两组三年级学生相比,他们技术技巧难度上不去,“月下独酌”更在于以情动人、以讨巧的设计取胜。
因此,林轹更抠两人舞蹈时的交融、分离、碰撞与粘连,形散而神不散。
练功房中熟悉的状态,无失常也无超常。
可这种光与影的设计,两位少年身形的极度相似与性格的极度相反碰撞形成的奇特感受,身伴影的依赖,身的无羁与影的零落……台下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双人舞的三支作品,没有再出现如第一轮一般一支独秀的分差。
意料之中,本轮三队差别不大;意料之外,自半决赛来独占鳌头的“天汉长庚”,一男一女的双人舞落了第三;上轮结束后暂时被挤到第三的“长江后浪”,两位男生一位跳了反串,惊鸿一舞翻盘拿了第一。
刺激。
虽说暂且没有名次变动,但积分牌各支队伍名后分差的缩小一目了然。
太刺激了。
前有落了一马的第一,后有紧追一程的第三……夹在中间,占比最大的最后一舞过后,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一切都是未知。
候场室中的杨逸杰看着换好第三轮装束的雷铭,恍然间有一瞬失神。
盘腿坐在地上,他连忙低头,食指轻轻摩挲着舞鞋底。一年了,距他正式步入舞蹈圈、决心与舞台舞蹈生活在一起整整一年了。这双舞鞋,他也穿了一年了。鞋底已然染上了黑灰,累日的摩挲中,像是要和脚掌长在一起。
杨逸杰觉得这实在不是个想这许多的好时候,可看到雷铭的一刻,他很难再控制住自己。雷铭从头到脚,从妆容到衣着,赫然是他们第一次登台的模样。
书生意气,青涩却也留下了最多最深的记忆。
回忆扑面袭来,杨逸杰禁不住一个哆嗦。跳这支舞已太多次,多到深入骨髓。以至于一回头,竟像时光打了梭,盘根错节地交织着,无数画面在眼前悄然重叠。
“你没事儿吧。”雷铭盘腿在他眼前坐下。是二十四中校庆傲然的领舞雷铭,是校内赛、初赛一路所向披靡的雷铭,是会受伤、会难过却死不承认的雷铭,是每每力挽狂澜的……眼前的雷铭。
白衬衫下的身子有些抖,雷铭不知道如何化解紧张,只轻轻将手臂搭在他肩上。
最后一支舞,杨逸杰的戏份相对重头,加上等了这么久没有上场,耗在后台更费心力,焦虑是难免的。
杨逸杰长长呼出一口气,试图从回忆中挣脱。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状态是不是可以称作紧张。
第三轮,全员登台,真的是最后一场、最后一支舞了。
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若干次想象决赛的样子,梦到过淘汰、也无数次在梦里幻入——我们是冠军。
可真正来到最后一刻,至少是“古舞新生”这舞台的最后一刻,之前想象中的一切情绪竟都被不舍掩盖了。
这是他们最最珍重的舞台,跳完这支,其实……还想再跳一支的。
何潇辰和俞思凡换好装进入候场室时,坐在地上的两人齐齐抬头。
四双眼睛相碰,两人望着雷铭也有些出神。
何潇辰换了一身青蓝色点缀的武侠装,束腰、开襟,袖口用布条扎紧,手执的暗色佩剑低垂着流苏,乖巧地贴在他身侧,去了胡子,剑眉星目,好一副俊俏模样;俞思凡身着浅灰色长袍马褂,袖口微微琯起,用发胶做了的小背头下三棱髻愈发明显,鼻梁上架了一副空镜的圆框眼睛,更称出几分民国青年救亡图存的气质。
古代书生、侠客少年、民国后进、当代青年。
铺陈、展开,赫然一幅历史的画卷。
依然紧张,依然焦虑,依然不安。
但他们更想珍惜这一舞,珍惜这舞台。
其他的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第一也好,第二第三也罢,不过是个终归会被淡忘的数字;艺术,方无可取代,且终将被铭记。
候场室的门大开着,身旁是兄弟,侧面是镜头,前方是冗长的过道——有些暗,却通向最闪耀的地方。
一起,跟着光。
最后一支舞名“古今”,三位老师在一个月前便开始编排筹划。当时,还是“刀剑如梦”落马的那场……谁都没有想到老师们竟会如此坚定地相信,他们会走到最后。
作曲、合成、串编,新中泛陈,古中穿今。
这是专门为他们设计的一曲。
脚踩在舞台上,隔了薄薄的一层舞鞋,却莫名地令人心安。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书生意气”,雷铭把玩着一把折扇上台,谙习的动作,时隔两月,触目铭心。相似却不相同。
乐声一转,急促的琵琶与筝音扫过,飒飒竹林,横立吹箫,何潇辰执剑舞出——“刀剑如梦”。当时他曾默默摸着佩剑,暗道山水有相逢,来日再会。
灯光明暗交替,伴着方骅步影的,是李叔同的“送别”。
民国青年救亡图存,当有今日中华少年,前途似海,来日方长。杨逸杰身着最最清爽的衬衫黑裤,一曲“少年中国说”与天不老,与国无疆……
这是古舞新生。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一舞,四人,中华少年跃然台上。
是千万代少年不息之精神,亦是他们一路走来、留下的一步一步。
乐曲起承转合,四幕场景下历史流逝,衔接极好。
如此不同的四人、四舞同台,奇妙的感受在血液中交织游荡。
每一个人都突出而不突兀,彰显却不游离。
台上四人衬着同一乐曲流转、共舞,生生世世间的时间纵轴被拉平,重合排列。不同的时代,同样的少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台下观众不知何时被泪水浸满了眼眶;台上四人沉浸其中,更不知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即便恨不能把舞台上的每一秒掰开揉碎填到记忆的缝隙中,一舞也终究有尽时。
曲声停后,少年们久久怔在原处。
结束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火热的胸膛紧贴着冰凉的舞台,近乎狂烈的心跳。
轻轻抚摸,记住这舞台的触感;额头相抵,记住这舞台的味道。
封存起这些记忆,来日咀嚼,以后练功房里,便没有扛不下去的时候。
总有一些人,是为舞台而生的。眷恋舞台,之如舞台对他们的眷恋。
“老师,‘五福临门’还有一福,我们想他一起上台。”宣布结果前,杨逸杰对着话筒提出请求。
后台的方骅一僵,他没有想到,也丝毫没有准备……
“有请方骅。”
方骅从后台入口登上舞台的一刻,五位少年紧紧相拥。
第57章 第六十八章
清晨的朝阳带了银河的散粉斜斜倾洒,教学楼、练功房、塑胶操场、花草树木、小石子路,附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泛着耀眼跳动的灿灿金黄。
蔚蓝的锦缎上丝绒般缀着几朵祥云,一簇不知名的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在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涟漪,留下荡开了的“叽叽喳喳”的欢腾私语……
还没入秋,天气却隐隐有了几分转凉的迹象。站在校门口,杨逸杰轻轻歂息着揩了把头上的汗,一阵凉风拂过汗湿的皮肤,从头到脚一个机灵。
最后一天可以不经门卫梭巡出校门晨练,明天便正式开学了。
杨逸杰插着腰微微扬头,朝阳有些晃眼。校门口的两排树依旧郁郁葱葱、浓密阴翳一如两个月前离开时那样。看着横跨校门上方扯起的大横幅,他眯了眯眼角绽开一个笑——“欢迎新生入学”,排列整齐的红底白字。
真快,时间真快。一晃眼间,他在附中竟是学长了。
感慨不过那么一瞬,视线继续下移,停在了校门口框在玻璃中的公告栏上——“喜报”。两个夺目的大字使整个公告栏熠熠生辉。
“祝贺我校斩获‘古舞新生’金银双奖!愿我校学子继续努力,再创佳绩!”
目光在每一个字上停留片刻,继续下移,直到眸子里印出两张大大的相片,视线似是被黏住一般,挪不动了。
杨逸杰走近两步,看着另四张熟悉的脸庞,笑了。
食指轻轻碰在玻璃上,指腹下是五人一起捧着的银色奖杯。
他依旧清楚地记着公布成绩的那一刻,不,是整场比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脑海中划下深深的铭文。紧张到轻颤、激动到浑身过电、头皮发麻。
校门口呆愣愣站了十分钟,倒带般品鉴了一番新醅的回忆,身上的汗不知不觉中被风干了。
宿舍里的何潇辰估计还睡得死,杨逸杰想起早上叫他晨练未遂的样子,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比赛结束没几天便要开学了,他们外地的两人没时间回家,直接从节目组安排的集体寝室收拾东西搬回了宿舍。雷铭本也一起的,只是赛后收到父亲的信息,被陈叔来开车接走了。
不过,今天回家的三人也都该来了。
杨逸杰点头和门卫大爷打了个招呼,跑进了校门。
通体雅黑的柯尼赛格驶在帝都素有“日行半里”之称的柏油马路上,难得的一路畅行。雷俊并没有追求名车名表奢侈品的爱好与习惯,可这车他却实实喜欢,从车型外观到配置,再到取自“刀锋”之意的车名。
附中门口的十字路口调头,招呼都不需要打直直驶入了校内。
副驾驶上的雷铭看着父亲到校门口半分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看向窗外的侧脸急急转向身旁的男人。雷俊一手控着方向盘,握着操纵杆的右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感受到儿子的目光,侧脸一瞥:“怎么了”
“爸……你别进去了吧。”雷铭咬唇,“一会儿被围观不好出来。”
雷俊笑笑:“没事儿,难得有时间送你上学,送你进去。”
雷铭望着父亲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俊朗的侧脸,隐隐地不安却又难以形容地开心。聚少离多,比起寻常父子的脉脉亲情,少年对父亲多了几分因距离产生的崇敬。
他能感觉到,自考学之后,父亲越发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伴他、上心上力指点一二。决赛结束,一行人与几位老师红红火火吃了个庆功宴,之后便收到了父亲的短信,要陈叔叔来接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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