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戴林间
“你别老玩手机,像什么话?”我妈瞪我一眼,低声训斥,“点儿规矩都不懂。”
我匆忙打上最后两个字,按了发送。
“婚礼特无聊。你干嘛呢?”
一个软绵绵的枕头丢到我头上。
“你发什么呆?”
我抱住怀里的枕头,回过神:“啊?哦,没有。”
“没有什么?”孟先生失笑,“你明天到底是去见导师还是跟我去吃饭?”
我这才彻底清醒,低头看手机,显示有一条瞿男的未读短信。
“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明天跟瞿男去找导师,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这个回答似乎有点出乎孟先生的意料,他看了我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眼,“你们说好了吗?”
“嗯。我陪她去,我那篇稿子还早,但是也可以让查老板帮忙看看。”我往后一倒,躺在床上,t恤翻起来半边,风扇的凉风不时送来一阵,吹得肚子上凉飕飕的。
孟先生从椅子挪到床沿坐下,一只手放到我肚皮上来回抚摸,又拍西瓜似的轻轻拍了拍:“瞿男叫你的?”
我胳膊底下夹着枕头,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她还挺喜欢跟你一块儿,忙毕业论文都要叫上你。”
“我去年帮她介绍了那个兼职嘛。她着急用钱,我这也算雪中送炭不是。”
“我不是说这个。你刚上研一的时候她确实帮了你挺多的,关系好正常,但是她这会儿马上毕业,你下学期也研三了,她不多跟你们导师沟通沟通,哄高兴了让导师送个好工作,三天两头找你。”
我暂停了满屏幕乱窜的贪吃蛇,斜他一眼,开玩笑说:“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越来越现实了?你们学经管的也太了,我没有利用价值就不能来找我了?”
孟先生把我的t恤下摆掀回去盖住肚子,跟着躺到床上:“你倒是会扎人。我随便说两句。”
我翻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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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趴在床上:“我还能喜欢她不成?懒得理你。”
“我什么时候说你喜欢她了?我看她像是对你有点儿意思。”
“瞎扯。”
“七夕那天你兼职加班儿,她是不是来给你送饭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声音都飘了:“你怎么知道的?”
孟先生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我撞见了。”
我想起那天他来接我,恍然大悟:“你那么早就来了?你当时不是说你还在路上?”
“我那么说而已,得你心慌。”孟先生凑近,直视我的眼睛,“她真喜欢你?”
虽然没做亏心事,我还是被看得心虚,撇头迈进枕头里:“我拒绝她了。”
“她跟你明说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七夕那天。”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我瞎扯?”
孟先生的手放在了我后脑上,我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脸,总觉得他下一秒要掐我脖子。
“我怕你问我细节。”
“为什么?”
“那天太尴尬了。”我闷在枕头里,“……她当时说着说着就哭了,搞得我跟个大恶人似的,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本来嘛,瞿男虽然性格挺好,但是你也见过,她跟关庭那种又不一样。”
“她们俩怎么能比?”孟先生的手按着我的发旋,“关庭那样胆大气足的,一看就知道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势;瞿男不一样,小地方小家庭的姑娘,好拿捏。换你做导师,你想带关庭那种学生还是她这种?”
“那肯定选她,多乖。关庭指不定怎么找茬添刺儿呢。”我笑了笑,“不过她太听话了,查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得不好听,有点儿逆来顺受。”
“家庭原因吧。你不是说她家条件不好,还有个弟弟?”
“嗯。她没说过,但是听她讲家里的事儿,她爸妈可能有些重男轻女,我觉得。哪儿有女儿考上好大学研究生了,爸妈不乐意她去读的?”我转回去,面对孟先生,“有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她打交道好。投稿发表文章之类的,她帮了我挺多忙,我不想欠她,尽量帮回去,但是有些我真是……”
“早跟你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听。”孟先生笑了笑,“别怪我说你风凉话,人都有缺点,忍得了才能打交道,忍不了还是保持距离得好。她上次让你再帮忙找个兼职,你替她找了吗?”
“还没有。就因为她现在那边儿三天两头请假旷工,人是我介绍去的,王姐又不好说她,弄得现在我倒觉得王姐对我有点儿不是意思了。真不知道她接了几份工作。”
“虽然这个机会不太好,但总是个机会,你往后跟她拉开点儿距离。”
我乱点了一阵头,翻过去压在他身上,伸手拧他的脸:“孟潜声,你说你怎么这么人?”
孟先生躺平,在我大腿上摩挲了片刻:“起来。你沉得很。”
“胡说八道。我比你轻三斤。”
孟先生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举到眼前一看:“关庭跟她男朋友明天来。”
我立刻凑上去看,惊讶道:“关庭来了?”
“她过来办个事儿,说让我们明天一块儿吃晚饭,顺便让见见她男朋友。”
我笑出声:“就她那个发传单的男朋友?”
孟先生也绷不住笑了:“关庭不是说了,那是业务需要。”又说,“你明天不是去见你们导师?”
“不去了,反正我本来也是陪瞿男。稿子我再改改,省得又被查老板教训。”
我摸过手机给瞿男发短信,说临时有事儿不能陪她去了,请她见谅。
不一会儿瞿男就回复了:“为什么说好又突然不去了?你明天不可以跟我吗?”
我心里突然一阵厌烦。
孟先生还揽着我,躺在床上翻短信:“你说好了吗?关庭问想吃什么,她男朋友不吃辣。”
“不好意思师姐,我真的去不了,下次吧。”
我扔开手机,在孟先生脸上蹭了一回:“不然吃烤鸭吧,魏乔上回说的那家。”
孟先生按住我的头,轻轻咬了一口耳朵尖,给关庭回复。我不得已闷在他颈窝里,说:“换几年前,要是告诉我关庭谈了这么个男朋友,打死我也不信。”
孟先生喉咙里含着笑,半天才回了一句:“人都是会变的。”
我的手机孤零零躺在床脚,静得了无生气。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这段是一年后了,之前是刚上研一,这里是研二马上升研三。
按年代本来会有港澳回归、非典、汶川地震等时事,但因为设定里这些时间点没有发生什么推进情节的重要事件,所以直接抽离出去了。
第40章
王姐又打电话来,说今天已经是送印厂的日子,上下忙得要死,交给瞿男审的稿照样音信全无,连人都联系不上,问我怎么回事儿。电话里她尖着的嗓子跟油锅似的,噼里啪啦地迸火星。
我硬起头皮对付,说瞿师姐马上要毕业了,忙论文,忙准备答辩,估计没注意到电话。
王姐冷笑一声:“王姐我学历没你们高,但好歹知道拿钱就要办事儿的道理。小何,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又是你们政大的学生,我俩月前就不会给她发工资了。你要在学校里碰着你们这位师姐,请转告她不用来了,这半个月的工资我会照数转给她,但我们就是个小门小户的杂志社,不是搞救济的红十字会。”
这话跟照面扇了我俩耳光似的,声儿都吭不出,只得讪讪应了。那头草草抛下一句忙,随即了线。
孟先生坐在沙发另一头,怀里抱着魏乔家的狸花猫在逗。那猫被搔得舒坦,扬起浑圆的脑袋翻了个身,露出半边毛茸茸的肚皮,赖在腿上不肯挪地方。抬头见我脸色,他问:“被说了?”
我心里窝火得很,应他都没功夫,找到瞿男的号码拨通,响了一分多钟,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她搞什么?”
“怎么啦?”
魏乔从厨房端着洗好的苹果出来,摆在茶几上。苹果的皮都削干净了,挖掉中间的瓤,切成半根手指厚的薄片堆在盘子里。孟先生见状笑道:“你还挺贤惠。”
“没法子啊,非得弄成这样不行,不然吴奕她老人家不肯赏脸吃。”
吴奕就是他那个中文系毕业的女朋友,听说这会儿在我学校听文学讲座。魏乔一坐下,狸花猫就从孟先生怀里跳到他怀里,抱着他的手张口要咬,魏乔躲开,挥手把它赶下地,问我:“谁惹我们何总了?脸拉得比马面还长。”
我同他说了瞿男的事儿,听得魏乔直发笑:“你这师姐不地道,不地道啊。就算不管公司要跟她翻脸,起码也该想想你,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爱钱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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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这么个搞法,以后谁还敢帮她?你这师姐家里条件是不是不大好?”
我说是,告诉他瞿男家在一个挺远的小县城,父母下岗之后一直做小生意糊口,听说她父亲还是个残疾人。魏乔听了连连摆手,咽下苹果才说:“无用人脉,及时止损吧。”
魏乔跟我们熟络之后,台面上那套八面玲珑和虚与委蛇早化得渣都不剩,说话比杀猪刀还直,一捅一个血窟窿,我都怀疑他跟关庭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虽然对他说话的态度早习以为常,这会儿却还是听得我有些不大自在:“也不能这么说吧,她人不错,早先也帮过我的。再说,我看我这个人脉对你们也没什么用。”
“不一样。我跟孟潜声这么四五六年的交情,我们知根知底,他的眼光我信得过;你呢,又是他发小,也跟他知根知底,我跟你做了这么久朋友,也觉得痛快,那就用不着考虑有没有用。退一万步说,为了帮吴奕买你们老师的书,不还得跟你打交道嘛。”
我没吭声,孟先生笑着说:“你这话太现实了啊。”
“对不起,我悔过,以后一定坚决抵抗资本主义的腐蚀。”
魏乔哈哈大笑,孟先生也跟着笑,狸花猫在他们腿下自得其乐地钻来钻去,大概是阳台花架上的茉莉开了,空气里充满了鲜甜的快活气氛。
这莫名其妙的笑声让人烦躁。
这一整个夏季雨都多得出奇。
夏雨成了秋雨,外面已经泡出青苔的雨渍似乎给屋子里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暗绿的霉腐阴影。雨下得大的时候,水珠在窗前连成一串比手指头还粗的银条,一条挨着一条,笼成小小的囚窗,整个屋子也就成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大监狱。
墙上有一个小黑点。
蜘蛛这小玩意儿,我这个礼拜已经解决不下七只了。往常我不讨厌蜘蛛,但也许因为天气潮湿,一想到蛛网绵密软厚的触感,就像自己被缚在了上面,心头一时间涌起无尽的恶心与暴戾。
我起身的瞬间,沙发微微一颤,仿佛奄奄一息的人抖落皮肤上残留的余温。
走到墙边,才发现那确实只是一个黑点,不是装作斑点的蜘蛛。黑点只有磨钝的铅笔头那么大,很深,在我眼里却比一根针更冷亮,来回在我眼球里扎来捣去。
我得找个什么东西遮掉它。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都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企图找到一张可以磨平的砂纸或者一点白色的颜料。结果当然一无所获,我带着一身汗倒回沙发上,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像水一样灌进耳膜。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烦得要命。
因为之前那份稿子的缘故,上个礼拜我被导师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通。闷了一肚子气,又没有足够的底气反驳,因那稿子起初是导师安排我写的,原本我对那专题并无多大兴趣,只是为了借他的关系发表出去挣点名头,才揽下来。这点心思大家原本心照不宣,谁知道他审稿审得不悦,当面挑破,还说了些不太客气的话。虽觉得他是有意令我难堪,但也不可能回敬什么,最后不欢而散,只定了个下次交稿的日期。
从那天一直到今天,雨时断时续,几乎没有停过,我也都待在屋子里,把稿子的后三分之二删掉重写,一个字一个字地磨。
孟先生上次回来是月初,拖了一行李箱的衣服走。
他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如愿以偿进了投行,只要不出意外,熬过实习期就能转正留岗。照魏乔的话说,就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贸大金融专业的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寸土寸金的中泰广场离学校实在太远,孟先生每天来回路程接近三个钟头,时间一久,神再好也吃不消,何况工作本身的压力已经不小。正好魏乔女朋友吴奕去外地学习两个月,魏乔让孟先生住到自己家顺道在中泰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源。
等找到了新房子,我大可以跟着搬过去,但我没有这个打算。一来因为这间房子的租期一直到年底,二来不想显得自己太过黏人,好像非得围着人打转的小猫小狗,嗷嗷叫着要孟先生摸头揉肚子。有时过于亲密无间,反倒让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
何况孟先生也没说要我一起搬过去的话。
魏乔现在成了他的同事,两人同进同出,大咧咧地勾肩搭背,我却因为心里有鬼,连无缘无故地多看孟先生两眼都要斟酌半天。
只要怀里揣着赃物,就很难不做贼心虚。
我们每天会打电话。说实话,电话的内容都是些很无聊的东西:中午吃的什么,稿子写到哪里了,上班很累,发现哪个同事开的是宝马,在学校里看到了哪个熟人,晚上出去下馆子……无非就是这样。孟先生一般晚上打过来,趁魏乔跟他家吴奕煲电话粥的时候,电流里传来的声音疲倦得像某种蜷缩枯萎的植物,我都能想象他靠着床头,眼睛望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每天打电话实在是件可怕的事,相处时间的减少清晰地印在通话记录上,甚至让人没办法自欺欺人。
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孟先生跟我住在一起时,也不见得有多少话说,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于是每天的电话就成了例行公事。
今天中午我跟孟先生也许吵了一架。
我不确定那算不算吵架。上次我跟们俩真正意义上的吵架还是在高三,我作为班委之一被叫进班主任办公室开会,孟先生没等我回来,径自跟拉拉队的姑娘们下馆子吃晚饭去了,还逃了半节晚自习,课间才摸回来,被一群莺莺燕燕拥在中间,有说有笑,气得我差点当场揍他。
今天中午的事儿也鸡毛蒜皮。因为孟先生昨天说今天下午不上班,让我到时候坐地铁去市区找他一起吃午饭,正好我准备去市中心找王姐,打电话跟她约了三点钟见面,加上跟孟先生一礼拜没见,就答应了。结果我人都到了地铁上,他突然说下午加班,中午同事聚餐,只能出来见我一下。
我有个由来已久的毛病,就是对这种临到头的计划变动忍无可忍。这是他第三回突然变卦,再加上当时地铁挤得够呛,我一下子上了火,说话口气也坏,问他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往常孟先生压根儿不会跟我一般见识,今天他却也一反常态,不耐道:“我也才刚刚到通知,你冲我发什么火?你不想来就算了。”
“来回坐地铁这闲工夫,早知道我就待家里写稿子了,谁吃饱了撑的大热天儿往外跑。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下回定了再叫我。”
我惯会刺人,我从小就知道。起争执的时候,一句好好的话能被我剐成最恶心人的模样送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我妈,反正小时候为这张嘴没少挨打。
“我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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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跟你吵。”孟先生说。
神经病。
“挂了。”
不等他说话,我就按断了。
王姐那边我借口临时有事,坐地铁回了家。往回走的地铁很空,只觉得坐在位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就已经到了站。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超市漫无目的逛了一圈,走回小区,门卫大爷摇着大蒲扇吃西瓜,一见我就招手,说有我的包裹。
我心想黑心邮局邮那么贵,哪儿来的什么包裹,门卫大爷把四四方方的一个包裹往我手上一放,还挺沉。
低头一看,件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孟潜声”。
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孟先生有个大学同学准备回国,说要给他带礼物。孟先生问我要什么,起初我想要两本原文书,但又觉得不方便开口,毕竟是孟先生的同学,又是给孟先生带东西,于是推说算了。
我把那包裹掂了又掂,怎么摸都觉得是书;想拆开来看,又怕是孟先生自己的东西。想得心尖儿都痒了起来,猫挠似的,走到家门口,回过神,才发觉手里摸出的不是钥匙,而是手机。
我靠在门上,按了快捷拨号键。孟先生的号码自动显示在屏幕上,先是一格一格删除,空白的拨号屏熄灭下去,一会儿又被按亮,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十一位数字再次显示出来。
电话接通,我紧张地不自觉咳嗽了两声。
幸好上午没骂他是神经病。我想。不该跟他说话那么冲的,魏乔原来就天天念叨投行拿人当畜生使,累得要命。
响了几声,电话被挂断了。我抵在门上,脑袋一时间沉甸甸的,那种感觉像是在年级大会上出了丑。
找了半天钥匙,正在开门,手机突然在口袋震动起来。手忙脚乱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的“瞿男”两个字简直像一盆冰水浇在炭火上,“哧”的一缕白烟。
我没接。
手机锲而不舍地震了一分钟,终于消停下来。
脱掉外套,换好鞋,静得怕人的屋子里,手机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将那可恶的电子设备扯出来,正准备挂掉,发现是我妈打来的。
“喂?妈。”
“我上次都跟你说了,你怎么连个电话都没跟你爸打?你只知道管自己是不是?连气都不知道喘,你还不如个死人,你爸天天往外面拿钱,你还读书,我看你没钱读个屁!”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整个世界都像被巨大的电流声吞没了。
第41章
“对不起。”
她嗫嚅着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不是外面大雨,而咖啡馆里又格外地清静,我肯定都不会注意到她说了话。
我瞥见自己下巴的倒影从银亮的勺子上一晃而过,像某种滑溜溜的肉色液体。她淋了雨,两鬓的头发湿成绺,硬邦邦地在锁骨前张牙舞爪。妆也稍微花了,眼下晕着淡淡的乌青,反衬得脸异样的苍白,这份苍白像两只枯瘦的手,试图剥下嘴唇上两抹艳丽的枫叶红,但那红色死死攫住不肯松开,于是抓出了深深的纹路,直嵌进深处,仿佛要把唇肉割裂。
虚推了一把面前的红茶,我说:“喝口水,师姐。”
瞿男端起自己跟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看那神情就知道她心不在焉,根本没来得及尝出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没关系,你工作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我想冲她笑一笑,然而那力度始终不够绷紧肌肉牵起嘴角,干脆放弃了。
“工作都顺利吧?”我问。
她自始至终都紧紧住下巴,此时也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这个角度看她的神情像是饱含恐惧,那姿态实在令人不太舒服,我别开头,假装去看窗外迷蒙的雨景。
“……嗯。”
“那就好。”
“嗯。”
“我想到论文就头痛,提了几个想法都被毙了,我现在看到查老板都绕道走,跟着他你还能拿个优秀毕业论文,我都想把你供起来拜一拜。”
她愣了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眉头皱紧又松开,聚起半个笑:“……没有的。”见我一直盯着她,又仓促撇下头,“我才知道,是王姐对我有意见才不叫我去了,你之前还跟我说是他们不招兼职了……我给你添麻烦了吧?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说这个:“嗯?你怎么知道的?”
“严蕾跟我说的。她在那儿实习,王姐不知道她跟我认识,不小心说漏了。”她捏着勺子,胡乱在杯子里搅动,搅得太急,一泡奶沫漫过杯沿,顺着流到了杯托里,顿时一整个儿都脏兮兮的。“我那会儿……接了太多兼职,有时候就忙忘了。”
“过都过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低头喝了口茶。再抬头,发现她两只手紧紧握在胸前,像两条准备同归于尽的蛇,指甲一半红一半白:“怎么了?”
她似乎有话要说。我想。
她嘴唇张了几张,窗外一辆汽车驶过,通红的灯光透过玻璃投在她脸上,像歇斯底里时浮起的红晕。
“我、我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天衣无缝的好借口钻出来,一时在座位上沉默着。
人总是向往亲密关系,渴望依靠亲密关系来摆脱麻烦,然而偏偏正是一个接一个的麻烦让人越来越亲密。生活这场悖论,有时真比薛定谔的猫到底是死是活更让人恼火。
说巧不巧,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竟然是孟先生。我几乎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跟她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她讷讷地望着我,像在说听不明白。我人都走开了两步,她才慌忙点头,继而转向窗外。
“喂。”
“之前一直在开会,怎么了?”
“嗯?”
“你一点多跟我打了个电话,我在开会没接,有什么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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