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戴林间
“你姨姥爷尿毒症,都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前两天居然找到医院去了,真他妈的阴魂不散!今天我不准她再来医院,她居然打我!这个死疯子,你爸也不知道管管,我总有一天要被她砍死”
电话里一阵喧闹,我爸的声音由远至近:“你跟谁打电话?我问你跟谁说话?”
“跟你儿子!我让他好好看看你们都是群什么烂货!你帮着何俭芳,我不信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也帮她!我早晚要被你们害死你放手,你放手!我就要说,我偏要说”
电话断了。
我握着手机,直愣愣地坐在床上,立刻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刚刚接起来,只听见一阵叫骂,立刻又被掐断了。我爸的手机也接不通,我只好跟久不联系的大舅打过去,含糊说爸妈吵架了,请他过去劝一劝。大舅说哎呀我很忙呀,走不开,你这不是给我添乱为难我吗?我低声下气地说了许多好话,他才哈哈笑了两声,说小君的嘴还是这么甜,但是真的走不开啊,不是谁都像你爸那种大老板。这样吧,我让你舅妈过去看看,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我说麻烦大舅了,放假带点特产去看您,才挂上电话。
对着电脑坐到将近九点,论文里写的话读都读不通了,我干脆关上电脑,才想起还没吃饭。孟先生没回来,正想问他,一条短信发过来,说今天加班,住市区。
拿上钥匙出门,又来了瞿男的电话。我心里正闹得烦,但想到跟她很久没见了,推掉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答应下来,约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见面。
冬天的晚上,大排档店里的生意不大红火,许多学生都不愿意出门,老板和伙计两手要提二十多个泡沫饭盒往学校送。我正在想最近不忙,公司三月才入职,索性再回家一趟,把烂事儿拾了,最起码别让我妈成天在电话里又哭又骂。
一个人在对面坐下,我抬起头,一声“师姐”还没喊出来,就噎在了喉咙口。
坐在我对面的瞿男穿着一身黑,比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更瘦,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拿出的丝绸衣服,几乎脱了形,五官毫无生气,干巴巴地贴在脸上。
我和她对望片刻,她终于动了动嘴唇,张嘴第一句话却是:“求你救救我。”
第43章
如果问我这世上最糟糕的念头是什么,我会说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试探地伸出头时,不论有意无意,都说明这脑子的主人已然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并且这个选择后患无穷,甚至会让他的人生毫无征兆地驶向另一条未曾预料过的路。而这选择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好比一个酿成火车事故的醉醺醺的扳道工。
那天晚上我和瞿男的面前空了很多酒瓶,绿莹莹的像是生化电影里冒酸泡的腐水。她并没有怎么喝,杯子里的大半酒水都被她长时间哭泣造成的肌肉痉挛和脱力洒得到处都是,在油垢厚腻的羽绒服上喷下点点印子,她也不擦,任由蒸发了去。
很多东西现在回想起来,都像隔了一层漾漾不平的水波,又或是在夏天四十度的高温下眺望远处的柏油马路,不知道是大脑的记忆欺骗了你,还是一整个世界都产生了幻觉。
我看清瞿男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时,后脑的所有发根仿佛被一只手不厌其烦地摩挲抚摸过,带来微乎其微的战栗感。
“你以为拿到毕业证就好了?别忘了你工作谁给的,要让你在这一行混不下去,我有的是办法。”
“你真的有这么忙?我回头打电话问你们李总,撒谎的话,后果自负。”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今天下午你到我宿舍来一趟。”
“我在你单位楼下,下来跟我吃饭。”
最后一条显示的时间是三个月前:“我想你了。”
发件人都显示的是“查朋义”。
瞿男捂住自己的脸,发出悲切的呜咽:“……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一直找我……”
我感觉自己被妖怪捏住了喉咙:“他你”
查老板对瞿男……这可能吗?
我一定是在发梦。
我怔怔望向她,她突然前倾,一把攥住我拿她手机的手,桌上的酒瓶叮凌闷响成一片:“我没骗你,我没骗你!他是个禽兽!你信我,求你信我……”
像在玻璃上来回摩擦的金属片的声音,眼睛肿得仿佛用剪刀在发泡的面上扎了两个大小不均的浅孔。我满眼都是这张被泪水泡得起皱泛红的丑脸,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研三……研二。”我递过两张纸,她满脸乱揩,纸屑飞得到处都是,从包里扯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我不敢跟人说,好不容易毕了业,他答应以后不找我了,但是没过多久又……我真的受不了了,他会换很多号码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认识很多人,我请了长病假,他就给我领导说,我真的不知道跟谁说……求你信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真的没有骗你。”
那些纸是第四人民医院的诊断书。
鉴定患者患有中度抑郁倾向,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伴有自杀倾向和幻觉。
坐在角落数钱的老板频频射来好奇的目光,我伸手摸钱包:“师姐,走吧。”
“不,不,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她死死拽住我的袖口,我示意老板算账:“我不走,我们换个地方。”
她终于安静下来,无法自制地抽噎,骨头和肌肉摩擦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这天晚上对我来说完全是一场荒谬的幻觉。
我记得瞿男最早很爱围着查朋义转,每回我有事找她,她都说“我在老师办公室”或者“我在教学楼哪个教室问老师问题”。她那个跟另外一个导师的室友,谈起她总是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叫我不要和瞿男走那么近。
“她特别有心机,哪天你被她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就是想争导师的宠吗?你另外几个跟查老板的学长学姐都烦她,我看她恨不得拴在你们查老板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瞿男不愿意再抱着记了许多问题和参考文献的笔记本去见导师了?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她总是让我陪着去见查朋义,那时候知道了她对我的心思,以为她是借口想跟我相处,面子上不好推拒得太频繁,但每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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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为我的答应而欢欣鼓舞,心里不了浮起居高临下的轻视与近似遭人玩弄的厌恶。
有时她缠得太紧,连从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风吃醋的孟先生都有意无意地问起:“你那个师姐这么喜欢找你?”
我陡然升起一股厌烦,告诉她,师姐,我现在不方便,周末再一起。
周末她又来找我,说在食堂或者宿舍楼外面等,然而那时我都不在学校,于是惺惺作态地跟她道歉,说对不起师姐,我有别的安排,去不了,你自己去吧。
随后心里立刻感到一种类似于报复得逞的快意。
也许就在我有意缺席的某天,瞿男孤零零地穿过清静的走廊,走进查朋义的办公室,看着他文质彬彬地坐在椅子上,耳朵里灌满了侮辱轻贱的话。
但我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她也没有提过,才使我的良心得以苟且偷生。
瞿男说,原来他俩经常一起吃饭,查朋义问起她的家庭,父母的工作,家里的经济情况,得知她家境窘迫后,表示十分同情,主动给她提供兼职,让她很快还清了本科的贷款。爸妈知道后也很高兴,说不愧是好学校,你这老师太好啦,要好好感谢人家。你多做点别的工作,早点毕业,好攒钱给你弟弟买房,才好减轻家里负担。
那段时间她一想到查朋义,就会感激地掉眼泪。从小到大,她是姐姐,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关怀备至过。
查朋义学术严谨,私下却很风趣,爱和手底下的女学生开玩笑,捏捏脸摸摸肩膀是家常便饭。起初她心里不太舒服,有一回下意识躲开,查朋义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掉头就走,她为此愧疚得无地自容,一整晚没有合眼,第二天在办公室里跟他道歉,查朋义冷言冷语,她难受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查朋义顿时脸色大缓,让她坐在小沙发上,还亲自倒了一杯水,环着她的肩膀替她揩眼泪,说自己在美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方面没有太注意,可能她思想比较传统,无法接受。查朋义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应该慢慢适应,这是将来到社会上都要面对的事情。
瞿男说,谢谢老师。
于是查朋义走哪儿都带上她,说这是我的得意门生。
那几个男学生听了,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她还是不习惯查朋义的“洋派礼节”,每次他撩她的头发,握她的肩膀,她的牙关都咬得比石头还紧,手心里掐出血红的指甲印。
我觉得这样不对,但不敢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立场指责他,瞿男说,我只是他的学生,而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师。
我觉得是自己没见识,大惊小怪。她说。
这煎熬一直到研三上学期的期末,查朋义带她参加一个会议。
她激动地一路上都在说话,本子上记满了会议上各个专业研究人士发表的新论文观点。查朋义听得不耐,打断了她,说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然后稳稳停住了车,把手按在了她的膝盖上,缓慢而有力地向上抚摸,认真得像他平时讲解研究课题。
她惊恐地几乎从车里跳出去。
查朋义沉下脸,说我什么朋友都有,你尽管去告,想整你我连脑筋都不用。你还想要毕业证和学位?回老家跟你爸妈种地吧。
她痛哭流涕地求他。
查朋义把她赶下车,只说了句随便你。
第二周,通知说全体去会议室开会,她坐在会议室里,全程没有抬头。等到散会,她发现还没有等到一句关于自己论文时间的安排,于是问:“老师,我上周发给您的论文……”
查朋义没有拿正眼瞧她,说,你架子倒大,往我邮箱里一塞就完了?晚上七点之后我有空,你带着论文过来,不来就算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站在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冷风从一整个走廊灌进来。
瞿男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那铃声仿佛锯子在割她的耳朵,她咬得下唇泛白,把手机拿出来,只是一眼,我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没有名字,只是一串手机号码。
“是他!”
瞿男尖叫一声,手机摔到地上,震动和铃声齐发,黑色的手机在地上蠕动,如同活物。我被她的叫声惊得骇然,俯身捡起来,她突然夺过,眼睛瞪大到极限,通红的眼角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给你听。”
她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手机里传来男人的一声“喂”,我屏紧呼吸,那头沉默一会儿,又响起来:“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喂?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听得浑身的血凉了个透。
瞿男挂了电话,那个号码紧接着又打了过来,她直接按了关机,甚至把手机电池抠出来,扔进包里。
“他是个禽兽。”她说。
瞿男不同于我,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专业,上课认真地像个高中生,我借过她的笔记和书,密密麻麻的批注让我自愧不如。瞿男说她想在出版社一类的单位工作,闲时可以自己写点稿子,也算半个自由撰稿人。
说到这里她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大约是不小心说漏了嘴,怕谈这些让我觉得唐突。
她又说得先挣钱,家里要还债,还要给弟弟买房子,爸妈指望她早点成家,想让她找个本地人,不要到太远的地方。说着她轻轻撇了撇嘴,说我才看不上我们那小地方的人呢,正经念过本科的都没几个,又怕爸妈唠叨,不如在政大里谈一个带回家去。
其实她说到一半我就走了神,只听到最后的尾巴,点头说挺好的,她就瞄我,自己偷着在旁边吃吃地笑。我问你高兴什么,她说没什么,跟你聊天真好玩儿。
我想起这一切的时候,瞿男眼眶里的泪水正好被路灯照得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她再说不出清楚的话来,喉头嘎嘎耸动,呢喃着对不起,太晚了,对不起。
我的手在空气里冷得刺痛,只能徒劳地说,别哭了,师姐。
她问,你会帮我吗?求求你,领导说我再不去上班就辞掉我。我不敢回家。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但就是不能轻易地说出一句答应的话。
我都写在这儿了。她疯狂地在包里翻找,拿出一个边角全部起皱翻卷的薄笔记本,硬往我怀里塞,你看看,你看,他是强奸犯,他该死,我们一起去告他。
本子的硬棱硌得我手背生疼,我不肯接,推回她手里,不用了,师姐,我都知道,你拿着吧。
她像被掴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抱着几乎折成两半的笔记本,讷讷地看了我半晌,嘶声轻问: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在强迫你。
我知道,我说。师姐你是好人。
她怔怔地落下泪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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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你,我知道你人很好,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
这目光像是柄剥皮刀,我不敢看她,只能说,太晚了,师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拼命摇头,拿袖子在脸上横揩。太晚了,我自己回去,你早点休息吧。对不起,耽误你了,是不是惹你烦了?对不起。
我把她送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她不停地说谢谢,又说对不起,前台被这滑稽的情景逗得闷笑不止。
走出酒店,冷风刮得人几乎失去知觉。手机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一片宁静。
后天要回家,行李还没拾;论文还没改完,查老板……
查朋义。
我沉沉吐出一大口气,浓稠的白雾在夜空里一下子就消散了。
我又能怎么样?
等一等吧,再等几个月,我也就毕业了。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我突然很想抽烟。
第44章
我情绪两极化严重,高兴时比众神之父还博爱,心烦起来就六亲不认。这毛病按我爸的话说“都是你妈惯的”,但事实上我妈也没少为了掰好这怪病而揍我。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他们不习惯也习惯了。我平时在学校难得回来,所谓距离产生美,回家他们看我就顺理成章地更加顺眼些。每当我心情好围着我妈打转,我爸从报纸上方露出一对眼睛,仿佛透过显微镜观察什么难得一见的新奇物种。
“我看他神经病又犯了。”
我妈闻声看我一眼,笑说:“我说也是。”
屋子里响起一派欢声笑语。
但这次回家显然滑向了另一个极端。清早六点多,我还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妈的电话就无情地打断了我的昏昏欲睡。前一通电话是昨晚上十一点半打来的。
我伸直胳膊,让电话尽可能地远离耳朵。通话音量已经调到最小,然而都怪出租车里太安静,师傅连广播都不停,她一拔高嗓门,那声音就像一根细而硬的针,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猛地扎在耳垂上,偏偏眼皮酸得像隔夜的牛奶。
“何遇君!何遇君!你自己听!你来,你亲口说给你儿子听”
“别吵了你们!烦不烦?”
吼完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清了清嗓子,喉咙被砂纸磨过似的疼,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按断了电话。刚扔进口袋,忽又取出来,死死按住退出键,关机的动画一闪而过。
师傅仍旧缩着脖子开车,前后座中间的铁栏杆嚣张地横在那里,隔成两个除了给钱之外互不通融的平行世界。
我坐在沙发上,却还觉得自己在火车上,底下是簌簌颤动的地面,腿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震动而发麻。
大舅妈、大姨和四姨各据一方,我爸和我妈站在中央手舞足蹈,灯光投下的影子密密麻麻地砸了满脸,像无数虫子爬进爬出。我妈张开两手,在空气里划了个大圆:“何国涛,你必须让何俭芳出院!她又没病,住什么医院?我看她是神经病又犯了!”
四姨努起嘴:“是嘛,我们姨爹住院,她跑去那个医院干什么?嗳,搞清楚好不好,还嫌原来那事儿闹得不够大?”
“是你们搞清楚,她是结石住院,跟庞瑞国一点关系没有。没病?医生开的诊断单在那儿,你是眼瞎?”
“放你妈的屁!她天天都往庞瑞国病房跑,端茶递水往上贴,膈应谁?我们姨还没死!”
“李秀琳你嘴巴干净点儿,我早就想说你了,说句话嘴巴比粪坑还臭……”
“哎哎哎,国涛,越说越不像话了啊。”大舅妈摇了摇手,大姨准备起来又坐了回去,“二妹也是为了我们两家人想嘛。大家现在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么不愉快?邻居知道了大牙都要笑掉。”
大姨虚无的视线忽然掉到我脸上,接话道:“就是。小君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劝你爸妈,还要姨妈舅妈过来,要懂事儿点,光知道读书有什么用?现在高学历出来找不到工作的多得很,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哪个单位要你?”
“你妈说你大前天还在电话里吼她?”四姨也掉过脸来,“不是四姨说你,好歹是你妈,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空气成了胶质,在屋子内痛苦不堪地呻吟蠕动。我眨了眨被暖气熏得酸涩的眼睛,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各自闷闷地打转,或是考虑如何在不弄大伤口的同时撕掉自己指甲旁的倒刺,或是饶有兴味地试图用目光描摹角落的落地长颈大花瓶。
我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流动的兽类毛发的气息,那是混合着皮屑、油脂和寄生虫的味道,和这屋里的活物一样,砰砰地撞在玻璃上,发出不易为人觉察的闷响,然而这固若金汤的兽笼纹丝不动。
一滴汗顺着脊骨滑下去,惊醒寒意,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我出去一下。”我说。
他们齐刷刷看向我,仿佛失聪的人突然听见厨房里的蟑螂在厨房大肆咀嚼。
我买了包烟,靠在小卖部旁边的背风口点燃,看它一点一点地烧,偶尔抽一口,表示没有浪钱。念大学那会儿,另外两个室友钟爱抽烟和麻将,在宿舍散过几回,我只喜欢烟雾吐出口腔那一瞬间的味道,从不过肺,被笑话抽假烟。
地上的烟头堆到第四根,手机开始疯疯癫癫地震动个不停。
最近我真是怕了电话了。
接通之前,我清了清喉咙,甚至不自觉地杵灭了烟头。
“喂?”
“你没在政大这边的房子?”孟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回家了。”
“回家?”他声音抬高了一些,“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怎么没说,礼拜四晚上给你发过短信。”
那头半天没应声,最后沉沉叹了口气:“你这会儿怎么回家了。”
“家里有事儿。你回去干什么?”
“拿点东西。我没带钥匙,以为你在。”
“那怎么办?”
“我还要回公司,找个开锁匠吧。”听筒里传来回声,大概是在下楼,“你以后要去哪儿给我打个电话,短信有时候忘了看。”
“打你五个电话有四个都接不通,不发短信我能怎么办?”
他不耐道:“你能不能好好儿说话?”
我把烟头按在水泥地上碾得烂碎,焦黄的烟草末子满地滚:“我又怎么了?你要我怎么说话?”
“你又犯什么毛病,我说你什么了?”
“孟潜声,咱俩一个多月没见,请你接个电话比上访还劲,我知道你忙你累,要挣表现得被踢,我不烦你。但我也没闲着好不好?手上一堆破事儿也没谁替我打理,你也体谅一下我成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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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体谅你什么了,何遇君你心情不好又来找我撒气是不是?你二十几了,少爷脾气能不能改改,跟你多说两句都累。”
“得,就我最闲,满意了吗?”
“别这么冷嘲热讽的,我欠你了?”
“孟潜声你他妈忘吃药了!你今天非跟我抬杠?”
“不说了,有事儿。”
那头传来中年男人操着方言的粗豪嗓门,紧跟着电话就真断了。
我握紧手机,克制自己不把它扔到对面贴满无痛人流小广告的墙上去。
妈的。
我闹不明白最近为什么老是跟孟潜声吵架,并且都像今天这样,前几秒还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就毫无前兆地吵得脸红脖子粗。
自打他们那儿空降了个不知哪家的太子爷,转正的名额少了一个后,原本和和气气的实习同僚们就跟啄红了眼的鸡似的谁都不想几个月的努力打水漂,何况这时出来已经错过了好单位的招聘期恨不得把其余人全都大卸八块。加上冤家路窄的孔英光也在那里,听说他很会在那太子爷跟前溜须拍马,明戳暗挤,恰巧魏乔被调到外地,没人撑腰,孟潜声的日子大概不很好过。
他焦头烂额,自然没空顾我。
我知道自己烦,有点太黏他,毕竟跟别人在一块儿都不如他熨帖。我在客厅漫无目的地转上一圈,孟潜声就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是个懒人,感情上也不例外,能省一点力气就省一点。何况我还脾气怪,我妈常说我“不正常”的时候任由捏圆搓扁,见谁都笑嘻嘻的;招人嫌的讨厌时候又恨不得掐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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